當初李賀才封了揚州一地,便遭遇輪番的攻擊,以至於李賀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對付來自內部的壓力上。
現在他擁有三州之地,別說鎮海軍即將覆滅,即便鎮海軍不覆滅,即便楚家軍受到他的掌控,他也不可能把三州之地據爲己有,因爲除了他二皇子和三皇子之外,整個長安城很多勢力,都想要這最富庶的三個州。
李純善於帶兵,但他對爾虞我詐的這一套,深切的反感,所以他並不能做到,像楚易那樣周旋於各個勢力之間,把三位皇子耍的團團轉。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楚易之所以選擇他,就是因爲他比較容易控制,因爲在算計上,他是遠遠比不上楚易的。
蘇定遠一聽到這頹廢的語氣,便突然明白了過來,他也是聰明人,沒有了冠軍候這個青山,哪怕就是把李賀再次弄到揚州來,他也不可能佔着三州發達起來。
之前徐毅和李賀的存在,那是各方平衡的結果,所以無論是徐毅還是李賀,都不可能做大,即便後來李賀離去,鎮海軍被調走,徐毅也沒有做大,反而是被楚易輕易的給收拾了,那不是因爲徐毅太弱,而是因爲他把大部分的精力,也都投入到了對付長安城的壓力上了。
蘇定遠一臉悲愴,對於鎮海軍的將士來說,死在海上是一種榮耀,可他們不甘心啊,海疆未平,夷族未滅,他們死不其所。
突然,李純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下令停船。”
船上的將士都古怪的看着他,心想難道燕王準備投降?不,他們怒目圓睜的瞪着燕王,儘管沒有說話,可他們的意思都很明白,血不流乾,死不休戰!
李純感受到了他們眼中的意思,不由心頭酸楚,他爲大唐還有這樣的將士而感到自豪,可他卻又非常痛苦,因爲大唐一頭扎進了黑暗的深淵,可能永遠都不能回頭,大唐將要成爲過去,過去便是歷史。
他知道一定要爲他們做點什麼,好歹他也是皇族,他是太宗皇帝的子孫。
“之前冠軍候曾經俘虜過沐衣言,如果我猜的不錯,這次渤海國水軍的主帥,定是沐衣言,所以……”李純掃了衆人一眼,道,“沐衣言心中定會深感恥辱,我讓你們停船,不是要你們投降,你們是大唐水軍的希望,我相信冠軍候一定還活着不能葬送在此地,我曾經在草原上,親眼看着他帶着軍隊滅了莫尊汗國,我曾經看到他從幾百萬死亡大軍中,突出重圍,所以我知道他一定還活着。”
李純動了真心,他雖然不喜歡爾虞我詐,可並不代表他不會隱藏自己,可面對蘇定遠等一衆鎮海軍將士,他知道自己不需要隱藏自己,這是一羣真情真性的漢子。
也許他們長相平凡,也許他們說話粗俗,也許他們大字不識一個,可他們有着大唐建國至今,依然保存的質樸。
李純有些哽咽,繼續道,“給我一條小船,你們走吧,我一個人攔住渤海國的水軍,只要等楚易回來,我相信大唐依然還有希望!”
蘇定遠猜到了李純接下來的話,可聽到之後卻鼻頭一酸,這位百戰老將,眼中噙滿了淚水,喉嚨顫抖的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身爲軍人的榮耀,不容別人爲他犧牲,最後苟活於世,可他知道李純說的都對,如果楚易還活着,他不能沒有鎮海軍。
戰船上被悲愴的氣息所籠罩,李純知道自己是時候走了,他笑了笑,說道:“我從出生到現在,都未曾引人注目,永遠都是活在別人身後,永遠都是有人給我把路鋪好,但這一次,我要自己走自己的路,也許我沒有冠軍候那般的本事和算計,但我會爲帝國,盡我綿薄之力!”
一艘小船被放了下來,在李純跳到船上的那一剎那,蘇定遠老淚縱橫,他曾爲家人而哭泣,曾爲海疆的百姓而哭泣,曾爲大唐國之不國而哭泣,曾經望着大海而哭泣,他的眼淚早已就幹了,這麼多年,他心如鐵石。
可是,李純,一位皇子,他曾經最痛恨的皇族,讓他無法自已。
李純帶着一把劍,他知道此去無歸,他知道沐衣言不會殺了他,大唐的一位皇子,被俘虜到渤海國,這是多麼大的功勞啊。
曾經被俘虜過的沐衣言很清楚自己並不值錢,但他深受屈辱,所以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李純身上,沐衣言會答應他任何的條件,反正對於渤海國來說,鎮海軍也是不堪一擊。
在李純深入濃霧密佈的大海時,蘇定遠毫不猶豫的下達了撤退的命令,身爲一名老將,他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做什麼。
戰機轉瞬即逝,容不得他去婆婆媽媽,哪怕這是讓他去背叛一個讓他敬重的皇子,哪怕這個命令沉重而屈辱。
鎮海軍的將士第一次感覺升帆起航,如此的麻木,他們沒有絲毫的鬥志,就像被人奪去了魂一樣,但他們依然執行着蘇定遠的命令,因爲他們都是百戰之士,他們跟蘇定遠一樣,知道戰爭的法則。
然而,就在戰船起錨的剎那,在濃霧中,突然傳來一陣高亢的吟唱,這個聲音很熟悉,以至於隔着重重的濃霧,他們也知道這是誰的聲音。
他唱道:“吾披鐵甲,挎長刀喲……”
“與子征戰,共生死……”
“同仇敵愾,守長城喲……”
“與子征戰,心無懼……”
“馬踏燕然,逐胡兒喲……”
“與子征戰,歌無畏……”
“萬里長城,永不倒喲……
“叫那萬國,朝未央!”
聲聲入耳,擊打在鎮海軍的每一位將士心中,如遭雷殛,他們痛苦的拉動手中的繩索,流着無聲的淚水,往這個聲音相反的方向而去,他們的心,在淌血。
蘇定遠還沒來得及爲燕王傷心太久,呼川域突然報告道:“大都督,前方有渤海國的水軍攔截!”
這個聲音徹底擊碎了蘇定遠撤退的夢想,但他相信,這絕對不是渤海國的水軍,他們不可能包抄過去,但他卻想到了消失的霍羅國水軍。
果然,呼川域仔細查探之後,給了他明確的答案,對方有鯤鵬戰船,這就沒有錯了,蘇定遠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高高的舉起,卻如釋重負:“兄弟們,咱們不用流淚了,讓夷族的猴崽子們去流淚吧,拔出你們身上的劍,與夷族決一死戰!”
話音剛落,只聽到“鋥鋥鋥”的一排悅耳的響聲,鎮海軍的將士都拔出了自己腰間的跨刀,這讓船上的烏維丹和呼川域很是不解。
這不是去殺敵啊,這是去送死啊,他們很難理解這些唐人,爲什麼能有這等決心,他們甚至覺得有些諷刺。
然而,他們突然想到了長城軍,心中不由的刺痛,如果大唐的軍隊都像長城軍一樣都像身邊的鎮海軍一樣,將沒有人能夠戰勝這個帝國。
“轟”的一聲,爲首的戰船,突然一陣搖晃,準備血戰一場的鎮海軍將士,都被這巨響弄的有些恍惚,儘管他們在船上如同比在陸地上扎的很穩,可這搖晃太劇烈了,幾個沒來得及反應的兵士,當即栽倒在地。
等他們反應過來,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渤海國強者的突襲,可當他們看清楚了突然站在甲板上的人之後,卻都傻眼了。
“蘇大都督何以如此悲壯?”來人奇怪的問道。
蘇定遠這纔回過神來,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這可真是救星啊,當即拱手一禮,然後把剛纔發生的事情,全都敘述了一遍。
楚易一聽,當即臉色難看了起來,大罵道:“蠢貨!”
這是楚易第一次謾罵這個兒時保護過自己的玩伴,但他的語氣裡除了憤怒之外,更多的卻是擔憂,蘇定遠回不過神來,他聽出了這句蠢貨中所蘊含的特殊味道。
楚易當然擔憂啊,但他確實有些惱火,李純認爲他是鎮海軍的希望,他是大唐的希望,可他卻把李純,當作希望。
如果沒有了李純,楚易依然可以復仇,但他不知道大唐最終會走到哪一步去。
他的一聲“蠢貨”讓鎮海軍將士都愣住了,他們都看着楚易,希望這個總是帶來的奇蹟的冠軍候,能夠爲他們解圍。
楚易在看到鎮海軍時,便趕了過來,但他沒想到李純居然也在這裡,按照的他計劃,李純此刻應該坐鎮揚州纔對。
他在甲板上左右踱步,最後終於停歇了下來,見衆人都望着自己,他愣了一下,道:“就地停船,等我的消息,一旦聽到爆炸,立即回身進攻!”
不等蘇定遠反應過來,只見楚易縱身一躍,消失在了重重的濃霧中,緊跟着天空傳來一陣響亮的鷹鳴。
沐衣言確實沒想到李純竟然會來投降,當屬下前來回報時,他有些不信,遠遠的看到一艘船,行駛而來,這才確認了。
他認得這位大唐皇帝的兒子,李純可是親眼見證他成爲階下囚的呢。
李純以爲自己可以用劍放在脖子上,就能夠威脅到沐衣言,但他沒想到,等到自己被禁錮時,根本沒有力氣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