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已經敲響了,那是另外一個世界之門洞開的禮讚,戰爭就要開始了,所有人都在準備。”
昏暗的房間裡,女人的聲音悠悠響起:“但那是美好的一天,大海會被破開,死人指甲組成的大船從海底升起,亡靈們站在船上,要對生人的世界宣泄他們的怨恨。”
說到這裡,源稚女頓了頓,她微擡起眼,露出那雙猩紅的眸子,語氣輕了下去,卻無比嚴肅與真誠:
“彼時,我會站在船頭,我將親自迎戰那從沉睡中甦醒的最強至尊,而你,是願意站在我身旁,還是成爲我的養料?”
黑暗的空間裡,源稚生低着頭,沉默着一言不發,隱約只能聽見那胸膛裡愈發強盛的心跳聲,如同戰鼓般密集。
源稚女也不急,隨手把玩着那蒼白的長長銀髮,氣氛並不焦灼,甚至有種故友重逢的輕鬆感。
黃金瞳忽然亮起!像貓的眼睛遇到強光那樣收攏爲縫,從細縫中噴射出去的瞳光鋒利如刀。
源稚生終於緩緩開口,聲音卻不似以往,反而變得更加深沉,也更加冰冷,帶着難以言喻的高傲。
“你是以什麼立場,在邀請我?”
“也許你並不承認,但我確實是把你當做朋友,就像耶夢加得那般。”
源稚女沒有去看身旁的男人,只是平靜的敘述着事實:“我從不否認你對我的幫助,如果沒有你,也沒有我的今天。”
“之前的那些我都不想再計較,你殺過我,我也殺過你,這就算扯平了,如果你願意,我的身旁永遠有你的位置。”
憑心而論,諾頓對源稚女的幫助是遠超耶夢加得的,如果不是諾頓,在格陵蘭冰海初遇維利坦那次,源稚女就已經凶多吉少。
如果沒有諾頓的鍊金術支持,以及融合七宗罪打造的萊瓦汀,源稚女也沒能力應付一開始就帶着惡意而來的耶夢加得,更沒能力殺死芬裡厄。
所以說,沒有諾頓就沒有她的今天,這句話真的毫不誇張。
源稚女是個是非恩怨分明的人,雖然從一開始和諾頓的合作就是心懷鬼胎,打的就是互相利用的想法,但諾頓帶來的幫助是實打實的,就算是看在康斯坦丁的面子上,她也願意再給一次機會。
“朋友?”男人卻笑了:“看來你還是不瞭解龍族的事情啊,龍王是從來不需要朋友的,那個至高的王位,也永遠只有一個人能坐。”
“很多東西是能分享的,但也有很多東西是不能分享的,比如這世界的權柄。”
源稚女輕輕的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依舊不肯低頭嗎?你明知道,你已經不可能有勝算了。”
是的,他們誰都清楚,走到如今這一步,諾頓已經完全沒了勝算。
源稚女根本不會給他機會融合康斯坦丁,而且就算他融合了,變成了完整的青銅與火之王,也不能改變什麼。
在完整的白之王面前,就算是完整的青銅與火之王,也依舊沒有勝算,不是對手。
諾頓的勝算,早就在源稚女徹底繼承白王位置的時候清零了,沒有在她變成白王之前殺死她,就是最終結局的奠定,如今已無更改的可能。
可即使如此,男人卻只是說:“那又如何?”
語氣平靜,一字一頓:“我願賭服輸,大不了就是死。”
空氣驟然安靜下來,氣氛也陡然變得沉重,他們都知道,這就算是談崩了,但這也是必然。
因爲源稚女同樣不可能讓出權力,她能接受的,頂多就是容忍諾頓像海拉一樣,合作並下屬的關係,但龍王與龍王是不一樣的,海拉能接受這種關係,諾頓卻不行。
因爲他向來是最高傲的,他是黑王的長子,是被譽爲太子的親王,他的傲氣也不允許他向任何人低頭,哪怕對方是白之王,哪怕拒絕就是死。
高傲的人,最終也死在高傲之上,但對於他來說,死亡大概從來就不是這麼可怕的事情,而一旦臣服,那他大概就不是他了。
源稚女並不意外他的選擇,甚至可以說,早有預料。
她只是嘆了口氣,似乎有些遺憾,還有些可惜。
她說:“那你就去死吧。”
……
櫻緊緊抱着繪梨衣,防止她亂動誤傷自己,上杉越在旁邊急的團團轉,可也沒有任何辦法,各種儀器的警報聲響成一片,無數醫護人員嚴陣以待,卻遲遲沒有上前。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女孩終於掙扎累了,在櫻懷裡安靜了下來,櫻鬆了口氣,將女孩放回牀上,回頭對上杉越說:“大家長,好像沒事了。”
上杉越立刻上前,滿臉心疼的抹掉繪梨衣臉上的淚痕,他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女孩呆呆的睜着眼睛,看着屋頂的白色牆面發呆,暗紅色的眼睛裡是繪梨衣從來不會露出的複雜神情,就像一隻被人拋棄的可憐小狗,難過的只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跟着一起悲傷起來。
上杉越輕輕嘆了口氣,他伸手摸了摸女孩那被冷汗浸溼的細軟長髮,輕聲說:“好孩子,不哭,你哥哥肯定也不想看到你哭。”
“沒事的,都會過去的,你和繪梨衣都要好好的,等你有了軀體,你們再一起出去玩。”
上杉越大概是真的沒有什麼哄小孩的經驗,說起這些話來磕磕絆絆的,很難想象這些哄小孩的話是在對一個龍王說,可因爲那是康斯坦丁,所以毫無違和感。
上杉越並不討厭康斯坦丁,他雖然是龍王,但從未傷害過人類,甚至多次阻攔諾頓傷害繪梨衣和源稚生等人,這份情,上杉越是認的。
就像人分好人和壞人一樣,龍王同樣如此,也許康斯坦丁在龍王中是個異類,是會被其他龍王嘲笑唾棄的弱小男孩,但在混血種中,至少在蛇岐八家這裡,他永遠會被尊重,是蛇岐八家最尊貴的客人乃至朋友。
女孩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閉上了眼睛,彷彿一切已經塵埃落定,連掙扎都沒了力氣。誰也不知道那一刻,閉上眼睛的孩子究竟是繪梨衣,還是康斯坦丁。
又或者這根本不重要,本質上都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可憐小孩罷了。
而這樣的小孩,不只出現在日本。
美國,蛇岐八家分部,卡塞爾學院。
青銅計劃順利完成,這是一次完美的作戰,在強大的後援組幫助下,他們成功殺死了龍王諾頓,是這近幾十年乃至上百年裡,最輝煌的一次成功。
所以召開的慶祝會也是理所當然。
偌大的殿堂裡,專員和教授們難得放下師生間的隔閡,痛飲好酒,女孩們穿着漂亮的舞裙,推盞旋轉間,露出繃的筆直的雪白小腿。
副校長還穿着他那身又老又舊的牛仔服,高興的喝着酒,在一個又一個漂亮女孩中穿梭,在昂熱昏迷,新校長源稚女也不在的情況下,他這個副校長毫無疑問是最大的官,所以這場慶祝會議就是由他挑頭的。
楚子航作爲輸出主力,自然受到了無數追捧,獅心會的人一個接一個的上來敬酒,裡面甚至還夾雜着學生會的死對頭,不過眼裡都閃爍着敬佩,至少這一次,楚子航的風頭完全壓過了不知爲何始終沒有露面的愷撒。
這無疑是他們二人交鋒這麼長時間裡的一場暢快勝利,連對手我小弟都認可他的實力,但楚子航卻只是搖搖頭,像以往一樣寡言沉悶。
到處都是喧囂,到處都是狂歡,璀璨的燈光下,不遠處的角落裡坐着一個人,靜靜的看着窗外的黑暗發呆。
那是路明非,親手給予龍王最後一擊的路明非。
他本該是這場屠龍宴最出彩輝煌的勝利者,可他卻表現的像只落魄小狗,獨自一人躲在角落裡,暗自舔舐着傷口。
可能有的人就是比較衰吧,明明都做出這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了,應該是整場宴會的主角,就該站出來接受所有人崇拜的目光和興奮的掌聲,可他卻那麼毫無存在感,甚至都沒有人注意到他。
楚子航默默的看着他,不出聲。
他知道路明非從宴會開始時就待在那裡了,因爲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但是沒有人理睬他,他就一直坐在那裡發呆。
每次楚子航的目光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流,就看見他或靠或坐在那裡,眼睛空蕩蕩的,映着閃爍的燈光,與所有人都顯得格格不入。
就像盛夏午後一個小孩被扔在公園裡,他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卻也不害怕,就在一棵樹到湖邊那麼大的空間裡走來走去。
楚子航大概能懂他的難過,據說諾頓在變成龍王之前,是他很好的朋友。
雖然不是很理解“好朋友”是什麼概念,但親手殺了自己的朋友,應該是會很難過的。
楚子航有些猶豫,他覺得路明非畢竟是自己獅心會的人,而他作爲會長,也許是需要安慰幾句的,可他並不擅長此道,所以已經猶豫一晚上了,也沒想好要怎麼開口。
就在他繼續猶豫之際,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幽幽的聲音。
“他很好看嗎?”
楚子航愣了愣,回頭就看到了一身禮服的夏彌,那是一套硃紅流蘇之裙,戴着輝耀世間的金冠,美豔的臉上滿是威嚴,卻在開口說話後多了幾分俏皮的味道。
就好像她還是她,那個總是嘰嘰喳喳的小學妹。
楚子航看着她,一言不發。
“幹嘛這麼看着我?”夏彌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疑惑:“我不好看嗎?還是我臉上有東西?”
憑心而論,無論是夏彌還是耶夢加得,甚至是海拉,都是極美的,美的驚心動魄,簡直完美無瑕。
這也不是夏彌第一次問楚子航這個問題,但這一次的楚子航不想回答,他只是問:“有什麼事嗎?”
隨着父親被救出,楚子航已經沒有那麼憎恨龍族了,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他最信賴的學姐好像也變成龍族了,還是血統很純的那種,這讓他清楚的明白,龍也分好龍壞龍,不是所有龍都是敵人。
他並不討厭夏彌,他們之間也沒仇沒恨,他只是覺得有些彆扭。
“想去安慰就去嘍,幹嘛想這麼多。”可女孩卻絲毫沒有別扭這種情緒似的,猛地湊近,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楚子航的眼睛,好奇的問:“還是你沒想好,該怎麼安慰?”
楚子航只覺得一股香風撲面,下意識的後退幾步拉開距離,卻因爲過於慌亂,碰到了桌椅,弄出了一些噪音,瞬間引來了不少目光。
夏彌看着他難得狼狽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她像是大發慈悲一樣,慢條斯理的開口:“實在想不出詞就算了吧,反正他也必須自己想通。”
“什麼意思?”楚子航問,他聽出這話裡似乎有話。
“讓他親手處決諾頓,是被安排好的劇本,我和源稚女也試圖阻止過,但很遺憾,沒能成功,因爲那個算計他的人,是他最親近的人,所以我們也無能爲力。”
“沒有人可以一直救他幫他,他想要站起來,得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如果他想通了當然好,一切皆大歡喜,他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如果真的被魔鬼蠱惑,走上絕路,那就是誰也不想看到的結局。”
說到這裡,夏彌嘆了口氣:“如果這麼說的話,你去安慰一下也好,讓他早點想通,可別讓孩子走上歪路了。”
楚子航聽出了這話頭的不對,他有些不明白,什麼叫歪路?什麼又叫絕路?
但是他卻沒有開口詢問,只是說:“你還有什麼事嗎?”
“這麼冷漠嗎?”夏彌撇了撇嘴,有些無奈道:“好吧好吧,看在是我對不住你的份上。”
“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們準備去討伐奧丁了,你要一起去嗎?”
楚子航皺了皺眉,他和奧丁確實有仇,但隨着父親被找到,這點仇也不算什麼了,於是他搖了搖頭:“不了,我想去日本,看看我父親,聽說他醒了。”
夏彌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尷尬,腳趾微微摳地,女孩若無其事的別過頭,聲音也低了下去:“那個,嗯,其實……”
“就是,你父親,大概,可能,嗯,又被那邪惡的奧丁老鬼抓走了,他這傢伙真壞吧,簡直是龍族中的敗類!”
楚子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