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熱對於自己醒來就要收拾一大攤爛攤子的事實表示其實可以再睡一會兒,不過被熱情的救命恩人拒絕了。
源稚女痛快的交還了校長的名頭與職責,當然這絕對不是因爲卡塞爾學院已經不復存在,誰當校長都一樣,單純的只是因爲信任昂熱。
奧丁依舊沒有蹤跡,夏彌還不知真相,每天熱情的全世界尋找,完整體龍王堪稱形體雷達,雖然籠罩的範圍不大,但至少還有精確度。
上杉越則迎來了自己的老朋友和新幫手,每天和昂熱一起一邊組織卡塞爾學院重建,一邊招呼其他混血種備戰。
源稚女屠殺了利維坦的消息沒有特意公開,但還是小範圍的流傳了出去,至少各大混血種勢力的高層心中都有數,雖然少不得對源稚女實力的猜測,但至少心裡也有底了。
在不知奧丁深淺的情況下,他們都猜測奧丁跟利維坦相差不大,如今還沒有被幹掉的唯一原因,只是因爲藏的比較嚴實,只要找到了,也是簡簡單單就能被源稚女幹掉。
他們這份自信感染了更多的人,以至於現在混血種們對全新的未來充滿了希望,找起奧丁來也是更加賣力。
似乎已經有混血種家族在考慮結束龍族時代後要怎麼瓜分龍族的遺產了,不過這些就不是源稚女要考慮的事情了,全部都交給了老東西們處理。
明明是很緊張的決戰前夕,源稚女反而輕鬆了下來,難得在日本無所事事了。
繪梨衣被接回日本了,但小姑娘現在是個有自己想法的,沒事就到處出去玩,想起來了通知上杉越一聲,想不起來直接跑,反正沒人攔她,也沒人攔得住她。
因爲知道她身體裡還有康斯坦丁,必要時能發揮出龍王的實力,而且只在東京範圍內,大家也就沒管她,讓她自己去玩。
女孩沒心沒肺,絲毫沒有受到決戰氣氛的影響,每天依舊開開心心,時不時還給大家帶禮物。
唯一讓她鬱悶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兄長姐姐以及父親,最近都很忙的樣子。
上杉越自不必說,蛇岐八家一堆事,現在又加了管理所有混血種,哪怕有昂熱幫忙也依舊繁忙,源稚生則是被源稚女那些話刺激了,沉默着幫着父親備戰,心裡想什麼誰也不知道。
源稚女雖然閒下來了,但卻也見不到人,誰也不知道她去哪了,一同消失的還有櫻井小暮。
東京,某個並不起眼的商場內部,人流量漸漸稀少,最後完全不會有行人來到的廢舊建築裡,是與外表截然不同的金碧輝煌。
那是猛鬼衆遺址。
曾經猛鬼衆還在日本跟蛇岐八家對抗的時候,就有很多這種據點,外表平平無奇,毫不引人注意,內部卻各種奢華,彷彿皇帝的行宮。
這些都是王將做的,用他的話來說,龍王當然是要住在金子做的宮殿裡。
是的,這些金碧輝煌的建築都是曾經那個風間琉璃的落腳點。
在培養風間琉璃這方面,王將沒有絲毫藏私,甚至可以說是嘔心瀝血,源稚女也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
但自從她殺了王將,統一猛鬼衆和蛇岐八家後,這些地方就幾乎沒來過了,有她太忙的緣故,也有她不想看到熟悉的建築從而想到那段被控制的人生的原因。
可現在過去了這麼久,再來到這裡,回想起的,卻不是被控制的痛苦,而是和櫻井小暮相依爲命的那無數個日夜。
這是一個頂級的套間,地面上鋪着傳統的榻榻米,窗戶敞開,放進滿地的月光。
室內用精巧的屏風相隔,屏風旁邊還放着一張小茶几,茶几上是一個白瓷花瓶,花瓶裡是一隻枯萎的花枝,在月光下投下曲折的影,亦如當年模樣。
源稚女在榻榻米上盤膝而坐,一頭銀色長髮披散,彷彿白色的瀑布,她似在假寐,長長的睫毛彷彿扇子般留下一串細密的陰影,遮住了眼簾,也遮住了那雙赤紅的瞳。
櫻井小暮跪坐在女孩的背後,爲她按摩肩背,聲音輕柔:“你身上的傷痕都不見了。”
“嗯,龍血強化軀體的同時,那些細胞也修復了疤痕。”源稚女沒有睜眼,聲音同樣低沉,彷彿情人之間的耳語。
她在猛鬼衆那幾年,說是水深火熱也不爲過,渾身上下不知道多少傷口,今年累月變成了面目可憎的疤痕,而每一條疤痕的位置及來歷,櫻井小暮都記得清清楚楚,因爲都是她親手包紮的。
如今龍血將那陳年疤痕全部清除,就彷彿褪去了老舊破敗的外殼,新生的皮膚如稚兒,白皙又平滑。
“日本的位置不好,似乎總是受到襲擊,這一次的海嘯沖毀了不少房屋,大雨也再一直下。”櫻井小暮說:“不知道繪梨衣小姐在外面亂跑會不會着涼。”
“不必擔心她,以她的血統,應該這輩子都不會生病。”源稚女說。
兩人隨口閒談着,氣氛緩和而溫馨,她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坐在一起了,什麼也不做,只是安靜的待在一起。
源稚女總是很忙很忙,精神也一直緊繃着,櫻井小暮雖然什麼都不說,但她從來都什麼都知道。
她清楚自己的血統和能力對源稚女不會有太多幫助,便默默的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然後安靜的等待着,等待着源稚女忙碌中偶爾的空閒,等待着源稚女將一切肅清的時候。
源稚女說完繪梨衣,聲音頓了頓,突兀開口:“你是不是不喜歡日本?”
櫻井小暮手指微頓,但又很快繼續動作,努力的按揉着女孩的肩背,聲音也沒什麼變化,一如既往的溫柔和煦。
“我確實不太喜歡。”她沒有問源稚女怎麼看出來的,只是自顧自的回答:“我喜歡陽光明媚的地方,日本有太多雨季,總是在下雨。”
“但我不想離開日本,因爲日本有你。”
語氣平靜,彷彿只是在訴說一個最正常不過的事實,源稚女點了點頭,也沒有意外。
櫻井小暮的身世她是知道的,自小檢測出血統有異就被家族拋棄,不是孤兒勝似孤兒,前半生顛沛流離,沒什麼朋友,也沒什麼值得在意的人。
除了源稚女。
源稚女是她的朋友,信仰,是她的一切。
甚至可以說,她就是爲了源稚女而活着的。
如果有一天源稚女死了,別的人或許還會猶豫思考,痛苦糾結,櫻井小暮卻絕對不會有第二個可能,她會在確定了源稚女死訊後第一時間自盡追隨,因爲她會擔心自己如果死的晚了,就追不上源稚女了。
這是兩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沒必要多說。
兩人都沒有在說話,只有淡淡的薰香繚繞,過去了很久,源稚女才緩緩開口:“等把這些事了了,如果我還活着的話,我就帶你離開日本。”
“去一個陽光充足,春暖花開的地方,沒有這些討厭的人,也沒有這些討厭的事,什麼也不幹,就曬曬太陽。” 櫻井小暮抿脣笑了,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雖然明知道閉着眼睛的源稚女看不見。
源稚女還在喃喃自語:“快了,就快了。”
這麼多年了,終於快解脫了。
無論這一戰的結局如何,過往都算是有個了結了,她和奧丁之間,本來也就該有個了結。
這樣就很好,轟轟烈烈,不算委屈埋沒了她那麼多年的痛苦掙扎,她終於以絕對平等甚至俯視的姿態站到了這個曾經仰望的神明面前,然後決出勝負。
死了不可惜,活着當然更好,但這麼多年的恩怨,總是要有個結局的。
安靜在房間裡蔓延,女孩們互相依偎,什麼都沒做,卻勝過一切,這麼多年她們都是這麼做的。
不知道安靜了多久,滴滴的鈴聲響起,源稚女眯起了眼睛,在她皺眉之前,櫻井小暮伸手拿過一旁的電話,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低聲說:
“是大家長。”
源稚女沒說話,依舊沒睜開眼睛,櫻井小暮就自己接通了,打開了免提:“您好,稚女在我身旁。”
電話那頭的上杉越頓了頓,似乎有些意外說話的是櫻井小暮,很快恢復正常,只是聲音有些沉重,語氣也不太對。
“勞煩告訴稚女,讓她看一眼消息,我們發現奧丁了,現在等她決斷。”
雖然蛇岐八家的大家長是上杉越,日常處理雜事也都是這位老爺子在做,但真到了龍王層面的事情,基本都是源稚女拿主意。
哪怕現在昂熱這個獨裁的暴君甦醒了,也不得不承認,源稚女纔是真正的話事人。
畢竟無論在龍族的世界還是混血種的世界,甚至是普通人類世界,都是實力強的人才能擁有話語權。
見源稚女依舊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櫻井小暮低聲道:“好,我會告訴她。”
電話那頭的老人“嗯”了一聲,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掛斷了電話。
櫻井小暮放下手機的時候,就看到源稚女已經睜開了眼,猩紅的眸子安靜的看着她,她立刻將手機遞了過去。
源稚女伸手接過,打開消息。
這是一條10分鐘前的消息,來自夏彌,內容很簡單,只是一段視頻。
冰天雪地裡,視頻的鏡頭,高聳的冰山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一個男人安靜的站立在冰山的山頂,似乎在眺望遠方。
男人穿着最普通的衣服,看上去模樣也普普通通,唯一不普通的,是他臉上戴着一個面具。
視頻有些模糊,大概是因爲拍攝者不敢太過靠近,這很好理解,夏彌現在太過虛弱,真上純屬送菜。
視頻不算長,只有短短的幾秒,便像是受到了什麼干擾似的,畫面猛的變成了噪點,而畫面消失前的最後一幕,是男人看了過來,面具上是詭異的笑臉。
就像是在對着鏡頭微笑。
同樣在看這個視頻的櫻井小暮本來還在糾結備註的問題,看到這一幕,緩緩打了個寒顫。
“她……她是被發現了嗎?”
雖然不喜歡這個女人,也談不上有多擔心,可隔着手機,隔着那麼遠的距離,看着男人那詭異的笑臉,她還是發自靈魂的感到了恐懼。
那是龍王對混血種的威壓,來源於骨子裡,無法根除,更無法消弭,哪怕隔着屏幕,隔着千山萬水。
源稚女搖了搖頭,沒說話。
櫻井小暮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神,這才繼續說:“還好,終於找到了,但是他不會跑吧?他都發現自己被拍了,肯定會跑的吧?她……夏彌能盯住嗎?”
源稚女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他不是碰巧被發現的,他是故意被發現的,所以不會跑。”
櫻井小暮一愣,呆呆的看着源稚女。
源稚女語調平靜,一字一頓:“他是來跟我下戰書的。”
“所以他不會跑,因爲我還沒去呢,他又怎麼會離開呢。”
櫻井小暮是個極聰明的姑娘,雖然源稚女並沒有告訴她事情的變化,但從奧丁一開始逃避的態度,以及現在他主動下戰書的挑釁,也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她清楚這位龍王怕是有了依仗,源稚女的處境恐怕會變得危險。
所以在看到源稚女起身似乎要出門的時候,下意識的拽住了源稚女的衣袖。
這是極爲逾矩的行爲,也是注重規矩的櫻井小暮幾乎不會做出來的行爲,可在此刻,她什麼都顧不上了。
那雙漂亮的,似乎總是帶着脈脈情愫的眼睛,此刻滿是擔憂,隱藏不住的擔憂。
“稚女……”她聲音壓得很低,帶着顫抖:“你不會有事吧?你不會有事的對吧?”
哪怕早已決定生死相隨,但真到了這一刻,巨大的恐懼還是將她淹沒,她太害怕失去眼前這個人了,所以沒辦法保持平靜。
“別告訴他們我去了,就說讓他們繼續準備,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回來。”
“如果我回不來,那就下輩子再娶你。”
源稚女說着,從刀架上提起長刀,走向窗外那片素白的月光,她沒有回頭,一躍躍進了月光裡,轉瞬就消失不見了。
昏暗的房間裡,只剩下櫻井小暮呆愣着,她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但卻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