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遠遠的中國人的迫擊炮炮彈就飛射過來。飛過來的第一發炮彈落在離散兵線前面不遠的地方。爆炸的煙霧象撕成縷的黃藍色旗子似的升起。第二發炮彈的爆炸聲很響亮,它剛好打在了行進中的隊伍中間,打了幾發以後,着彈點更準了,炮彈就接二連三地落在散兵線上。
袁志祥的連隊在小鎮外的防線裡,士兵們剛剛挖好了散兵坑,因爲泥土已經上凍挖不深,只好在雪地裡挖個坑,然後用幾具俄國人的屍體擋在前面。
袁志祥被風吹得眯縫起眼睛,滿意地想道:“這幫毛子,真他孃的笨蛋,殺死他們我一點優越感都沒有,讓迫擊炮轟他們一陣也好,這也讓他們夠嗆的啦!”
緊接着,炮彈就如同流星一樣落了下來。大大小小的迫擊炮抓住了表現的機會,不停地向敵人的散兵線輪流射擊。
戈爾波夫中校領着一個主力步兵團走在戰線正面,這個步兵團全部由礦工組成,與其它赤衛隊不同,戰鬥意志相對比較強悍,起碼在戈爾波夫中校的眼中是這樣的,凌晨的時候,要不是其他赤衛軍的拖累,他的主力團也不會跟着狼狽而退。
麥里科夫心裡產生了異想,決定從戰線上逃走,但是災並不容易,如果被後面的督戰隊發現,可能被就地槍斃,但是如果跟着前進的話,中國人的槍彈更加令人害怕,中國人可不認他是哥薩克人,一樣給他一顆子彈。送他上西天。
麥里科夫只好緊緊地跟在戈爾波夫中校的身後。因爲他覺得。這樣最安全,戈爾波夫中校是一個狡猾的狐狸,不會讓自己處於危險的境地,他在開始的時候衝在最前面,但是慢慢就落後,進入中國人的射擊範圍的時候,他就落在後面了。
有一個身體結實、穿着軍大衣的女勤務兵總跟在戈爾波夫中校身邊。麥里科夫沿着散兵線走過去的時候,心裡惱恨地想道:“真是個好領導呀。上前線啦——也還記得關照女同志。這真是人民的好同志,跟這種人在一塊兒打仗準能大獲全勝!因爲他對戰士關懷得無微不至,以身作則……連女同志都關懷到了,就差那些孩子和老媽子,他應該把各種破爛兒都帶琅好呢!……”
中國人的迫擊炮停了下來,在一剎那緊張的寂靜之後,步槍的齊射聲破壞了這種寂靜,——緊接着就在前方喊起了“烏拉”的叫聲,紅軍和赤衛隊員們向中國人發起了衝鋒。
科林諾夫少校在麥里科夫左邊。再過去,是幾個赤衛軍的支隊。他們是進攻部隊的左翼。科林諾夫少校的連隊有三挺機槍。機槍隊的隊長是一個面色黝黑、大手上長滿濃密的汗毛、身材高大的赤衛隊員,他熟練地指揮着士兵佔據了一個有利的位置。架起機槍射擊,以火力支援進攻的兄弟部隊。
但是機槍隊打了一會兒,幾發迫擊炮彈落下來,機槍就停止了。科林諾夫少校跑了過去,看到那個機槍隊長從地上爬起來,一挺機槍歪倒在旁邊,有幾具機槍手的屍體,腸穿肚爛,已經死了。
科林諾夫少校走到機槍隊隊長的跟前來,理了理胸前的手槍揹帶。
“是您指揮這支隊伍嗎?”
“不錯,是我!”
“我要你的機槍隊再突前一點,在前面的陣地上展開阻截火力,這裡距中國人的防線太遠,殺傷力不夠…”
“可是您瞧——我手下的士兵已經全部受傷和犧牲了…”機槍隊長說道。
“重新找人頂替,”科林諾夫少校說,這時,從一挺啞了的機槍那裡傳來的喊叫聲。一個身體健壯的大鬍子機槍手從地上坐起來,撲向機槍面前,暴躁地喊道:“快來,彈藥手,把彈帶拿過來……咱們不能夠讓機槍停下……怎麼沒有人,啊?”
機槍隊長急忙在趴在地上的部隊裡物色槍手,他彎着腰跑過去,一隻手拍拍地上臥倒的士兵,叫他們去機槍陣地報到,但是大家並不怎麼願意,因爲機槍陣地是中國人集中打擊的地方,死的也比較快。
從戈爾波夫中校那裡跑來一個傳令兵,遞給科林諾夫少校一張字條。在一張從野戰日誌上撕下來的、不齊整的紙片上潦草地寫着:
科林諾夫同志:
我以革命軍事委員會、戰場指揮官的名義命令你,率領由你指揮的兩個連撤出陣地,火速從敵人的右翼發起猛烈的進攻,行軍的方向就是從這裡看到的那個地區,風車左邊一點,山溝一帶……請你地運動到那裡,就從側翼出擊,攻勢一定要猛,不得有誤!
戈爾波夫中校
科林諾夫少校看了看前面和情況,進攻的勢頭基本上已經被中國人壓制住,士兵們都臥倒在雪地裡,分不清楚是被中國人打死或者是在躲避子彈,不過,科林諾夫少校隱隱覺得,他們是死去的可能性多一點,因爲中國人不停地開槍,而中國人一向不隨便開槍,每開一槍總會打死一個人。
不過,由不得他細想,科林諾夫少校撤出陣地,叫了兩個連長。帶領士兵向後退去,竭力不使敵人判斷出他行軍的方向。
繞了一個二十里路的大圈子。他們迂迴行軍的那條山溝積雪很深,小腿有時陷進雪裡。有的地方直沒到膝蓋。科林諾夫少校傾聽着中國人的迫擊炮“嗖——嗖——嗖”飛行和爆炸的轟鳴聲,不安地隨時看看自己那隻家傳的古董懷錶,——他怕誤了時間。他用指南針校正了一下方位,——還是有點兒偏離原定方向,偏左了一些。他們順着一條寬闊的衝出的溝谷走上平原。大家走得全身都冒着熱氣,厚厚的棉衣下面全是汗水。
科林諾夫少校命令部隊停下,自己第一個爬上了一個土丘。赤衛軍戰士也都跟着科林諾夫少校沿着斜坡爬上去。科林諾夫少校回頭一看。看到自己身後有兩個連的赤衛軍。在積雪的山坡上稀疏地散開的戰士。就覺得自己更有信心和力量了。他也和每個戰士一樣。渴望在戰鬥中取得勝利,渴望戰勝中隊,拯救整個蘇維埃政權,而今天。這個願望幾乎就要實現了。
站在這裡,可以看到戈爾波夫中校組織的正面進攻的情況,戈爾波夫中校用勇敢的進攻戰略,他在兩翼配備了掩護兵力,正面出擊。以半圓的隊形包圍了敵陣。但是實際上湊效不大,中國人的戰術運用得非常恰當,甚至有一種怡然自得的感覺,一旦俄軍發動進攻,他們的迫擊炮就齊射轟擊,隔斷俄軍的後續兵力,然後步槍機槍和子彈噼啪亂響,就象是鐵沙子在鍋裡亂滾似的撒遍俄軍潰亂的進攻陣線,一批一批的士兵倒在了進攻的路上。
“成散兵線!進攻……”科林諾夫少校咬牙切齒地吼叫道。親自率領兩個連隊從側翼進攻去。士兵們翻過積雪的山丘,他們就象在進行射擊演習一樣。也不臥倒,直接奔跑着衝過去。
但是狡猾的中國人掉轉動了幾挺重機槍。重機槍非常猛烈掃射着科林諾夫少校的散兵線,迫使偷襲的赤衛戰士們爭先恐後地臥倒,而更多的已經被打死了。
科林諾夫少校也被一顆子彈打中了小腿,重機槍子彈外面包着一層鎳殼的、灼熱的鉛彈打碎了他的小腿骨。科林諾夫少校感到一陣辣的疼痛,痛得他差點嘔吐,他咬緊牙關,用另外一隻腳一躍而起:使勁搖了搖被疼痛疼暈了的腦袋。
但是這時,中國人的重機槍又橫掃過來,周圍的戰士紛紛裁倒,有的被打中了肚子,腸子和內臟流了出來,有的人乾脆就被打成兩截,裁在雪地裡,上半身的口裡還吐着血跡,眼睛還看到下半身的腳還在抖動。
科林諾夫少校是幸運的,只有一顆子彈打中了他的另外一隻大腿,這是一顆衝勢將盡的子彈,所以打到科林諾夫少校的大腿上,穿透軍衣、褲子和皮膚,就留在肌肉裡了。一陣陣辣的鑽心的疼痛使他難以活動。科林諾夫少校躺在地上,他這裡時候想起了一些舊事情,那天夏天,他趕馬車的時候,車翻到路邊的小水溝裡,馬車壓在他身上,讓他一動也動不了,他當感到非常無助,而現在的感覺,比那時難過一百倍。
科林諾夫少校的指揮權落在了連長巴普洛喬夫的手裡,巴普洛喬夫是戈爾波夫中校的心腹,這時更加拼命地執行戈爾波夫中校的命令,他拼命地吼叫着,命令士兵們衝,衝,衝,並且當場槍斃了好幾個不聽命令的赤衛隊員。
一個衛生兵跑到科林諾夫少校的跟前,跪下來關心地勸告說:“請您把傷口包紮包紮吧。”
“有繃帶嗎?我中了兩槍,兩條腿都中了槍,要不我還能起來衝鋒。”
衛生兵脫下了科林諾夫少校的褲子,一陣寒氣刺透他汗溼的脊背、肚子和兩條腿,凍得他直皺眉頭,衛生兵匆忙把大腿上象刀削似的、滲着血的、辣的傷口包紮起來。接着又用刀割開另外一條腿的褲筒,把另外一個傷口包紮起來。
一個赤衛隊員將科林諾夫少校背了起來,往後方走去,繞道回到開始反攻的地方。看着雪地上密密麻麻的腳印,看着剛剛他曾率領着自己的兩個連走過的山溝的熟悉的輪廓,他昏昏欲睡,剛剛發生的事情不知道爲什麼已經成了久遠的往昔,顯得毫無意義。
但是山丘那邊中國人的射擊聲依然是那麼有條不紊、很有節奏,一點也不紛亂,他們的炮彈時不時地展開一陣轟鳴,每一次都打在節點上,讓俄軍的進攻毀於一旦。
如果這是一場合奏,那麼中國人的機槍也是一個重要的音符,他們不慌不亂的“嗒嗒”響起的機槍點射聲,象是在描畫一條炕見的線,但是每一次與步槍的射擊聲結合,都是那麼恰到好處。
受了傷的科林諾夫少校。這裡纔有時間進行總結。但是總結的結果讓他全身冰冷。身體向是沉向無底的深淵。以赤衛隊這樣的實力,向這樣的中隊發起強硬的進攻,這實在是一個超級的錯誤。
然而這個錯誤,他認識到的時候已經太遲,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
中午的時分,中隊展開了反擊,他們的攻擊是非常犀利的,子彈在他們的前面飛。如同暴風雪一樣橫掃一切。
寬闊的一望無垠的雪地上,點綴着稀疏的、黑乎乎的屍體,就象落在田地裡的烏鴉。在天邊的地平線上,一匹從這裡着去顯得非常渺小的、沒有人騎的馬在奔馳。
科林諾夫少校絕望地看到,被打亂的、越來越稀疏的赤衛軍和紅軍的隊伍,已經撤出戰鬥,向後方退去。
科林諾夫少校被橫放在一匹馬背上,保護他的忠誠的赤衛軍戰士,放開了馬飛馳而去。前面有零星的幾夥赤衛軍和紅軍。科林諾夫少校的馬跑到第一夥人跟前,他看到了戈爾波夫中校。他仰靠在馬鞍子上。鑲着一圈黃色鬈毛羊皮邊的皮襖大敞着懷,皮帽子歪戴在頭上。額角上一片汗水。戈爾波夫中校捻着往兩邊上翹起的將軍鬍子,沙啞地叫道:“混蛋的科林諾夫,你們沒有完成我交代的任務,如果你們能夠按我的命令全力進攻,現在狼狽逃跑的是中國人,而不是我們了。”
科林諾夫少校清醒了一些,正要解釋的時候,這裡從側面突然出現十幾個騎兵,從結了冰的雪地上飛奔而來,他們在馬背上發射出子彈,如冰雹一般潑灑過來,戈爾波夫中校被擊中了,身體從馬背上裁了下去。科林諾夫少校的馬和坐在馬上的赤衛軍也被擊中了,他也倒在了地上。
那個戈爾波夫中校時常帶在身邊,穿軍大衣的女人就跪在戈爾波夫中校身旁。她那在絨頭巾下閃爍的天藍色的眼睛使科林諾夫少校想起了他的妻子,這兩隻天藍色眼睛引起他的無限憂傷,他屏息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然後就暈倒了過去。
袁志祥帶着連隊衝上來,看到那支騎兵隊伍,就罵道:“他孃的,誰又來截我們的胡了?”
“袁志祥,肝火別那麼勝…動不動就罵人,小心得肝炎…”劉偉在馬背上繃着臉說道。
“呀,原來是劉參謀長,你好好的一個師參謀長,不呆在指揮部門裡抱女人烤火,跑到冰天雪地來做什麼…”
“我聽到你們營擅自開戰,怕你們吃虧,所以帶了一個團過來看看,袁志祥看你的臉色好像有點蒼白,你受傷了?真他媽的!沒傷到骨頭,是吧?”他不等回答,就又笑着說:“我們剛好走上,於是迂過去,給他們迎頭痛擊!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俄國人潰不成軍,我們窮追猛打!一個也沒有逃走,如果不是我們,起碼走掉一半…”
袁志祥抽出了一支菸抽點上,“誰能夠傷到我?我這是凍的,還沒有活動開,仗就打完了,老是這樣,我的肝火才盛。”
劉偉的步兵團圍了上來,押着很多俘虜,雪地上到處都是一列列移動的紅軍和赤衛軍。遠處,黑壓壓的人羣前面,有一個通訊員飛馳而來。
“俘虜了很多俄國人,大約有一千個,劉參謀長!……”通訊員老遠就大喊道。
“你在胡說吧?!”劉偉驚駭地在馬鞍子上扭動了一下,“這麼多人怎麼處理,我們哪裡有這麼多糧食讓他們吃?”
“傳我命令,讓哥薩克騎兵來見我。”劉偉說道,通訊員掉轉馬頭狠命地用鞭子抽着那匹白腿的高頭大馬,疾馳而去。
科林諾夫少校醒來的時候,發現他被兩個人用一副簡單的擔架擡着,順着由幾十名哥薩克騎兵組成的押送隊伍,緩緩地向前面移動,旁邊一個熟悉的身影陪在他身旁,科林諾夫少校一看,卻是麥里科夫,他最信賴的朋友。
“你沒有死?麥里科夫同志。”
麥里科夫點點頭,沒有出聲,他一直想逃跑,但是一直沒有機會,直到中隊反攻,進攻部隊潰敗的時候,他爲了逃脫,扔掉了步槍、子彈、甚至身上的皮襖,所以現在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光皮大衣。左肩上的肩章已經破爛。臉上靠左眼有一道鮮血淋淋的擦傷。
這時一個哥薩克騎兵走近前來,喝斥道:“不許說話,找死是不是?你們這些俄羅斯的豬!”
這是一個典型的哥薩克人,他腳步穩健,走得很快。歪戴着的皮帽子使他的神態顯得很從容、英姿颯爽。紅撲撲的臉上充滿勝利者的得意:他顯然已經好幾天沒刮臉了,——滿腮幫子和下巴上盡是火紅的短鬍子茬。
“天呀,波爾科喬夫,我親愛的表兄,怎麼是你呀,我是麥里科夫呀,你親愛的表弟…”麥里科夫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