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搖頭，我知道以太子的心性，他會讓死掉的那個人是他自己。不行，這不是他該有的結局，一定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沈彧，你要明白，父母皆禍害。”我說出我的想法，“不管是帝王還是乞丐，不管他們留在孩子臉上的烙印是耳光還是親吻，他們都是在用父母的權力綁架孩子，並且認爲理所當然。誰的父母都是，沒有例外。”
我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其他幾人直接懵了。
“有時候父母愛我們，出於他們的天性，爲了我們甚至可以捨去自己的生命，但是他們這麼做徵求過我們的意見嗎？我們同不同意他們從來不關心，他們只是做他們認爲對的，最後讓我們背上道德的十字架，讓我們始終處於愧對他們的心理弱勢上。”
我接着瞎掰，“有時候他們譴責我們，居高臨下，總說是爲我們好，其實我們只需他們對我們好，並不需要他們爲我們好。但我們的意見重要嗎？不重要！因爲他們從不關心。父母是天下最不講道理的人”。
太子聽得眼珠都快瞪出來了，要的就是這種顛覆三觀的效果，再看那三個，齊刷刷一副不以爲然的表情，看來都是幸福家庭里長大的孩子。本來嘛，最是無情帝王家，豪門次之，尋常人家因爲簡單，反而溫馨。
到了茶肆，惠如立馬把我拉一邊；“你說的都是些什麼啊？”
我擺擺手叫她不要管，太子臨走時，我偷偷留下穆清，“你知道太子監造妃陵時，是誰負責祭臺的嗎？”
“知道啊，太子妃的弟弟，工部柳侍郎之子柳巖峰。”穆清好奇，“怎麼了？”
“我也說不清，反正你替太子殿下多關注一下他，還有智遠大師。”以宮鬥劇的科普，這兩人之間一定有文章。
穆清了然地點點頭離開了。
我讓惠如把梳子打包好，我好回山上偷偷開光。以前不知哪本雜誌看來的銷售奇蹟，尼姑庵下賣梳子，就像野人國裡賣鞋子，要的就是逆向思維，出奇制勝。
在臨出門前，我依稀看到山腳下一抹粉色轉瞬而逝，我腦海裡第一個飄出來的便是趙柔曼三個字。
算了，無暇細想，我得趕緊回去。
偷偷溜回山上，已是月上柳梢頭了。之前已經和明識師姐打過招呼，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就開了。當我做賊般進了大院時，正好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我滴神啊，是掌門師太。
“師父，起來上廁所啊？”大寫的尷尬。
“我在等你。”師太平靜地說。
“等我？”我緊了緊身上的包裹。師太莫不是發現了吧？
“明覺，你隨我來。”
我隨着師父來到她住的地方。這是第一次來哎，平常像我這種不上進的小尼姑，連和掌門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來掌門住處了。所以不免上下左右地打量。
不過師太房裡的陳設簡單到讓人沮喪，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了。近幾年很火的極簡主義者追求的“斷舍離”倒是與此吻合。
師太端坐席上，讓我坐在對面的蒲團上。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師太說。
好吧，我還以爲師太要給我傳功了。
“北方高啓國曾發生過一起震驚四方的宮廷政變。政變的發起人是大皇子和當時權勢熏天的國舅一派。在先皇帝病危之時，尹貴妃鐵血手腕，迅速控制了後宮，而宮外大皇子聯合國舅尹仲派鐵衛深夜潛入東宮，試圖逮捕太子......”
我懵了，這故事梗概咋聽着那麼熟呢？
“抓住了嗎？”我試探着問，沒人知道我此時心裡的陰影面積有多大。
師太搖了搖頭：“鐵衛潛伏東宮，並未抓住太子，卻射傷了尹仲的千金尹琳琅。”
“尹琳琅。”我喃喃地重複。
“對，尹琳琅。”師太認真地端詳着我，似在捕捉我每一瞬的表情變化，“按常理，尹琳琅是尹仲的掌上明珠，又深得其姑母尹貴妃的歡心，應該備受呵護。可事實上卻是他們將尹琳琅關了起來。”
“很明顯這個尹琳琅也是權力鬥爭的一枚棋子。”我想起二月春風那本《琳琅傳》裡的狗血橋段來了。
只聽師太繼續道：“數日後，太子帶領着自己的親衛和守衛東南邊陲的翼翔軍趕往京城奔喪。大皇子和太子就在南城門展開談判。談判進展並不順利，雙方實力難分伯仲，二皇子雖然有朝臣勢力並坐擁皇城，但太子所率翼翔軍也不容小覷，更別說他還沒有調動西南的翼衝軍。皇城在他面前無異於一座空城。”
“尹琳琅將局勢扭轉了？”
“後來，尹琳琅被帶上城樓，太子受要挾，答應了大皇子的要求——用他自己和尹琳琅做交換。”師太看着我，一向沉靜的面容上流露出壓抑的痛苦，端莊的面容在燭光的照耀下近乎扭曲，這是我從未見過的神情，莫非掌門師太就是二月春風？而她所寫的《琳琅傳》就是她的自傳？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聽她繼續說道：“太子孤身進城之前，交代親衛武都和武穆英父女務必保護好尹琳琅，等他回來。之後便再無音訊。”
“掌門師父，讓我猜猜後來的故事吧。”我想驗證自己的想法，“後來琳琅姑娘並沒有死，而是機緣巧合來到了舍月庵，出家爲尼。”
師太眼中淚光婆娑，我上前拉住她的手輕拍着，想要出聲安慰卻無話可說。雖然這裡的太子們過的都挺憋屈，讓人同情。但師太年輕時候的這件事，很明顯是這個太子的智商讓人捉急。
他以爲自己不愛江山愛美人，犧牲自己救了師太，師太就會懷揣着對他的思念幸福地過一生嗎？
切，又不是泰坦尼克號。還是魯迅說的對，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身爲太子，做事做到這份上，也是該。
現在想來，難怪進庵時的面試考題是關於佛陀捨身飼虎的事，原來機關在這兒呢。
這恐怕是師太這麼多年解不開的心結，我得幫她解開：“師父，這事從頭到尾都不是琳琅的錯。要說錯，錯在爭權的大皇子和尹國舅，其次就是太子，他太自以爲是了，他就沒想過這麼做，不僅救不了琳琅，反而將琳琅置於萬劫不復之境，生不如死嗎？”
師太看了我好一會兒，那種眼神有驚有痛，複雜到我快看不懂了，最後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也罷，世間萬念，全在一心。你能如此想也是難得。你回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