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等候的人越來越多,小到黃毛小兒,大到駝背阿婆,什麼年齡、身份的都有。我想起了孔子的“有教無類”,兀自笑了好半天。
日上三竿時,山門洞開,遠遠見幾個師太模樣的人,將太子送了出來。人們都退至路旁,卻不下跪,這太子是太低調呢還是太親民,搞不懂。
只見太子在幾個隨從的陪同下,不疾不徐地從石階上往下走,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有一層淡淡的光暈,莫名地給人以溫暖和光明的感覺,彷彿天神下凡,有他在你眼前,連俗念都沒有了。
目送太子離開後,大家回過神來,開始登山。我在惠如的攙扶下,拾階而上,一直行到上氣不接下氣了纔到。
所有人在山門前列隊登記名字,由一個小尼姑將名冊送入大殿,然後依次被傳喚進入。
等待的過程有點漫長,我和惠如都探着頭,透過山門向裡張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高塔,粗粗數來有十三層,由青磚壘就,每一層都有八角琉璃飛檐,每個角上都綴有碩大的銅鈴,也許是金的吧,看過《洛陽伽藍記》,記得書裡寫的就是金子。每層浮屠都有四扇門,門上都嵌着金光閃閃的門釘,估計也是金的。塔頂還有寶瓶,不知道它代表什麼佛家箴言。
當然塔周是寺廟,左右各有鐘樓鼓樓相對,和鬆塔寺構建並無二致,只是規模要更大些,一概陳設更華貴些。這麼高調,也不怕賊惦記嗎?
輪到我了,我拄着柺杖一顛一跛穿過天王殿,進入大雄寶殿,殿中央供奉的是佛祖粘花相,後面纔是觀音。三個師太模樣的人坐在佛祖金身下的蒲團上,神情嚴肅。正中的着黃,估計是一把手,不過面目倒是慈祥,不像“滅絕師太”。我杵在大殿中央,不知該怎麼稱呼,差點喊出“老師好”三個字來。
幸而左邊的師太先開口了。
“江琉兒,佛陀爲王子時,捨身飼虎,你怎麼看?”
我聽說過這典故,當然還有割肉喂鷹救鴿子的屍毗王,對於這種事,我除了佩服之外,並沒有什麼高見。
不過這麼答題肯定不行,我得搬出“面試手冊”裡的招數虛僞應對一下:“咳咳,我覺得這事得一分爲二地看待。其一,生而爲人,都會面臨取捨,正所謂所欲有勝於生者,則捨生也。如我等凡人,恐怕只有至親遇難纔會甘願捨生,而王子願意以身飼虎,足見他將萬物看作至親,此乃佛祖而爲佛祖,凡人而爲凡人的原因。”
右邊師太見我停頓下來,催問到:“其二呢?”
“其二嘛,就是佛陀捨身喂虎,佛陀成佛了,卻害虎墮落,終不算兩全。”說完我自己都快要被自己噁心吐了。
師太們交換了一下眼神,點點頭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下一個是惠如,我衝惠如做了個加油的動作,惠如摸了摸懷裡的信,深呼吸一下,進去了。
很快惠如哭喪個臉出來了,我忙顛過去問:“咋樣了惠如?”
惠如哇地大哭起來:“師太說我與佛祖緣法未到,叫我回去好好參研,等緣法到了再來。”
我見她這樣,也跟着着急起來:“你不是有鬆塔寺方丈的介紹信嗎?怎麼不拿出來。”
“我拿了,我一進大殿就拿出來了,結果師太看也沒看,連問題都沒問就說我沒緣。”
糟糕,我怎麼忘了,這個面試是一把手親自主持,哪個一把手願意招走後門的人呀!說什麼現在也晚了,我問:”惠如,你真這麼想當尼姑嗎?我覺得沒必要,這麼枯燥的職業。”
“我是一心許佛的。”
“要不咱倆交換一下,反正我傷養好了也打算開溜。”
“那怎麼行?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在殿前說這話,佛祖會怪罪的。”
吆喝,還挺執着,“那這麼着,這兩個元寶你拿着,我給你出個主意,保你掙錢掙得嘩嘩的。”
我知道,現代也有佛學專業,可是那多冷門啊,有心報考的人恐怕要有六親不認的孤絕。
而這裡,卻有很多人因爲入不了佛門而哭泣,一代帝王一世人,萬物興衰,不過如此。
費了好多口舌,總算說服惠如答應了我的提議。臨走還一再提醒我不要忘了約定。“好好好,記住了,你是先替我開茶肆,我替你學佛學,一年後交換。”她戀戀不捨地給佛祖上了一炷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真是傷腦筋。
就這樣,我在山上剃了頭當姑子,惠如在山下開了個小茶肆。沒有了手機電腦,唯有清風明月相伴,晨鐘暮鼓中,山中歲月顯得尤其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