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緊緊閉上,長長的睫毛在抖動。
良久之後,見白髮女人還沒撲過來,宋小愛才緩緩睜開眼睛。
之前張牙舞爪的白髮女人,不知道何時,已經變得無比安靜起來,她此時的模樣,和她發狂起來的模樣,看上去完全是兩個人。
如若不是素白的衣裳上尚有斑斑血跡,頭髮尚披散凌亂的話,白髮女人看上去竟透着股異常的妖嬈和嫵媚,和之前完全是兩個樣,宋小愛心裡咯噔一下,沒能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是白髮女人,則是癡癡的,越過宋小愛,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後,那眼中如水一般的柔情蜜意,幾乎都可以將這世界上最堅冷的心給融化掉。
宋小愛跟着回頭一看,然後就看到騰雲閣大門敞開,大門口,一道淡淡的青色影子立身在那裡,這暗夜的星芒光輝似乎全部籠罩在他身上一般,青衣上光華流轉,氣質華美,不似塵世中人。
“澈,你怎麼來了?”宋小愛死裡逃生,有些僥倖,趕緊後退一步,然後小跑着走向軒轅澈。
哪裡知道,她一跑,那個白髮女人,也跟着跑了起來,而且速度比她還快,眨眼間,就要撞入到軒轅澈的懷抱裡。
“站住。”軒轅澈清冷的聲音響起,不怒自威。
宋小愛站住了,一頭霧水,而白髮女人也站住了,像是一個小女孩一般,扯着衣角,站在軒轅澈的面前,眼中滿滿的都是期待之意。
這嬌羞的兒女情態,對經歷過生死的宋小愛來說,實在是太雷人了,而且,當白髮女人和軒轅澈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兩個的模樣看起來,像,實在是太像了,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姐弟?還是母子?”宋小愛在心裡納悶的道,可是看這白髮女人,除了一頭白髮之外,臉上幾乎一絲皺紋都沒有,如若說是母子的話,那也太年輕了。不過也只有這麼妖媚的女人,纔可以生出像軒轅澈這樣的兒子吧。她此刻是好奇的很。
“你先離開吧,一會向你解釋。”軒轅澈對宋小愛道。
宋小愛本來還想看點八卦,哪裡知道軒轅澈一開口就是這句話,也不好意思留下來,點了點頭,道,“我在重華院準備酒等你。”便朝門口走去。
軒轅澈聽到喝酒,嘴角微微勾勒起一抹輕笑,白髮女人看到他嘴角的笑,也是癡癡的笑了起來,笑靨如花,氣質絕美。
軒轅澈嘆息一聲,用袖子輕輕的將白髮女人臉上的血跡擦掉,握着白髮女人的手,緩緩進如騰雲閣,大門關閉,誰也不知道,今晚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
四更的梆子響起,宋小愛卻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這一等等的時間有點長了,就連小如都扛不住,早早的去睡了。
重華院的小閣樓內,一盆炭火熊熊燃燒着,房屋內溫暖如春。宋小愛剛纔在騰雲閣受了點罪,好在因爲服食過輪迴之藻的緣故,身體的自我修復能力非常變態,簡單的消毒包紮過後,現在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怎麼還不來呢?”等的有點不耐煩了,宋小愛再度推開門,往外面翹首望了幾眼,只是可惜的是,來的路上,還是一個人影子都沒有。
重新回到座位上,淺淺的泯了一口溫酒,吃兩顆花生,心意一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四周太過安靜的緣故,宋小愛居然聽到了一首淺吟輕唱的詩歌。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一驚,四處張望,然後就發現,這聲音是自騰雲閣方向傳來的,而且雖然語氣輕柔,細心聽的話,卻是可以聽出是那個白髮女人在吟唱的。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宋小愛徹底迷糊了。
之前那個白髮女人對她喊打喊殺的時候那可是真刀真槍,沒有絲毫留情的意思,怎麼她這纔回來不久,就吟唱起這麼柔情的歌了,一點都不憤恨,一點都不悲傷了。
正當宋小愛胡思亂想的時候,門被推開,進來的軒轅澈看到宋小愛一副若有所失的表情,也沒說話,徑直走到她對面坐下。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溫酒,一口氣喝下,才感覺舒暢不少。宋小愛回過神來,疑惑的看他一眼,道,“搞定了?”
“搞定了。”軒轅澈點了點頭,再度給自己倒上一杯,薄薄的嘴脣緊緊抿着,一副有話要說,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模樣。
兩個人都有心事,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終究還是宋小愛臉皮厚點,她問道,“你有聽到那個女人在唱《關雎》嗎?你聽,就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有聽到。”軒轅澈再喝了口酒,道,“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有話就直接問吧。”
“那好啊,我問了啊。”宋小愛咯咯一笑,雖然軒轅澈看似隨意一說,並且語氣稍稍清冷,但是還是感覺兩個人之間僵冷的氣場回暖不少。
宋小愛壯着膽子道,“我剛纔看到那個白髮女人的樣子了,我真的有很仔細看的。”
“哦,有什麼問題嗎?”軒轅澈問道。
“難道我不應該很奇怪嗎?說實話,你們兩個長的太像了,我從來沒見過誰長的這麼像的。”宋小愛憋着口氣,終於將這個困擾了很久的疑問給問出來了。
她本來以爲這應該是什麼驚天之密的秘密,畢竟那個白髮女人瘋瘋癲癲的時候說過一些驚世駭俗的話語,卻哪裡知道軒轅澈淡淡一笑,“你要問的就是這個嗎?我還以爲你真的有什麼大的事情要問我?”
“難道這個還不算大?”宋小愛吃驚的道。
“這事沒什麼,我和她之所以長的很像,是因爲她是我母親,嗯,她的名字叫姬雪,不過估計,不止是你,包括很多人,知道這個名字的人不多了。”說完這話,軒轅澈似乎有點感慨。
宋小愛點了點頭,她來到這個世界上不過兩三年,即便是以前存在過某些轟轟烈烈的牛~逼人物,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不過聽軒轅澈語氣傷感,再一聯想起一個女人作爲他的母親,其應有的身份,就又是一愣。弱弱的問道,“這麼說來,你母親是先皇的妃子了?”
“先皇在位時,我母親的名號叫姬妃?而薄太后的名號,叫薄妃。”軒轅澈解釋道。
宋小愛是徹底不明白這裡面的彎彎道道,好奇的道,“薄太后以前不是皇后的嗎?怎麼叫薄妃?”
軒轅澈自嘲一笑,“先皇的皇后另有其人,不過因爲一連生了四個女兒的緣故,這太子的人選,自然落不到她的子女身上,加上因爲沒能替先皇誕下皇子,積鬱成疾,早早就去世了。而且在皇兄登基之前,薄太后一直都是叫薄妃的,也就是幾年前纔開始叫的薄太后。”
“哦,原來是這樣啊。”宋小愛點了點頭,猛然想起姬雪在騰雲閣大叫賤人的那個女人,以姬雪的美麗,在皇宮受寵是再理所當然的事情了,知道姬雪是姬妃之後,她本來以爲她嘴裡的那個賤人是皇后,可是既然皇后沒能生下皇子,那麼明顯不是了,這麼說起來,最大的可能就是薄太后,也就是以前的薄妃了。
想到這裡,不由問道,“澈,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我了,先皇的子嗣的確很少,以女兒爲多,除了你和軒轅宸之外,一般都是庸碌無爲之輩。而你和軒轅宸的年紀差不多大,我聽到你母親在發狂的時候說了點事情,有點猜想。你和軒轅宸之間,是不是……”
她這話問的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觸犯了軒轅澈的逆鱗,哪裡知道軒轅澈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淡淡的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不生氣啊?”宋小愛問道。
“爲什麼要生氣呢?”軒轅澈呵呵一笑,“說起來,這個秘密壓在我胸口二十多年,如若不是今天被你無意中撞破的話,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久。”
“那你願意和我說說嗎?”宋小愛道,軒轅澈的語氣和表情越輕鬆,她就知道,這事情的背後,越發有着某種不爲人知的隱情。
軒轅澈似乎真的急需找一個人傾訴,沉吟一會,點了點頭,緩緩的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
原來軒轅澈和軒轅宸是同一天出生的,甚至準確的說,軒轅澈比軒轅宸要大幾個小時,按照皇室立長不立幼的習俗,當年的姬妃心心念唸的認爲自己的兒子可以做太子,長大之後,也就是繼承皇位的那個人。
而話說起來,薄太后也就是當年的薄妃,和姬妃的關係很不錯,兩個人生了兒子之後,薄妃也沒表現出多少妒忌之心。而姬雪因爲身子骨弱的緣故,奶~水不足,薄妃還餵養了軒轅澈一段時間。所以從出生到三歲之前,軒轅澈和軒轅宸,基本上都是在一起過來的。
妃子之間和睦,先皇自然也是高興的緊,所以爲了不傷害姬妃和薄妃姐妹之間的感情,這立太子之事,就一直沒提上議程。而姬雪也是一個重情義的人,面對薄妃的殷勤示好,漸漸的,也就不是那麼在乎這個太子之位了。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軒轅澈三歲生日的那一天,皇上在皇宮大肆爲他慶祝,並且準備在生日宴上宣佈立他爲太子的時候,他從廂房裡鑽出來,手裡拿了一個布娃娃。而正是因爲這個布娃娃,才釀製了一場驚天大禍。
先皇在位時,對巫蠱之術極爲忌憚,信奉不已,爲了延年益壽,甚至還專門召喚了不少巫師祈福……而軒轅澈手裡拿着的那個布娃娃,正是一個巫蠱娃娃。當年的軒轅澈很是聰慧,先皇很是喜歡,所以第一個將他抱在了懷裡,可是等他看到那個巫蠱娃娃上全部是對他的詛咒之後,當即臉色大變,一把將軒轅澈扔了出去,而軒轅澈的腦門上,現今還殘留着的一個傷疤,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
正是因爲這件事情,所以三歲的喜宴,變成了一場鬧劇,先皇撕破臉面,在這件事情上大肆清查。本來這件事情與姬妃無關,查也不足爲懼,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個關口,薄妃跳出來了,舉着大義滅親爲旗號,大做文章,指責姬妃,搬弄了不少是非。
先皇在這件事情上本來還存在遲疑,這時被薄妃這麼一說,就確定下來,姬妃被打入了冷宮,姬妃寢宮的宮女太監,全部處死。而軒轅澈,則是交給薄妃來養。而巫蠱事件發生過後的一個月,先皇正式立軒轅宸爲太子。雖然不少人當即看出了點苗頭,試圖爲姬妃平反,但是全部被打壓了下去。
而姬妃被從皇宮中接出來,還是四年前軒轅宸登基之時,大赦天下的時候。這之後,就秘密住在王爺府,除了軒轅宸薄太后以及軒轅澈本人之外,所有認識姬妃或者是聽過姬妃名字的人,都以爲因爲年代久遠的緣故,她已經死去了。所以這事,算起來,宋小愛是第四個知道的。
……
軒轅澈不是一個好的講故事的人,本來波折曲折的一個故事,講的平平淡淡,僅僅是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陳述了一個事實而已。只是儘管他講的很普通很簡單,甚至連一丁點私人情緒都沒有參雜進去,宋小愛還是發現了這個故事的幾個疑點。
後宮是非多,當年的薄妃和姬妃同時誕下皇子之後,卻能夠摒除一切成見,主動和姬妃成爲朋友,這本來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而通觀薄妃由一個妃子變成薄太后的傳奇故事,就知道這個女人,不可能沒有強大的機心。
而大義滅親這件事情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感人,但是刻意打壓的痕跡實在是太重了,打着悲情牌幫當年的好姐妹將兒子養大,表面上是功德一件,實質上,又有誰知道,是不是放在身邊好監視和管制呢?所以薄太后對軒轅澈的喜歡和寵溺,都只是表現在表面上,實質上都是假象而已。
不過最讓宋小愛奇怪的是,軒轅澈在提到薄太后或者是軒轅宸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異樣的情緒,很是平淡。以他的聰明,不可能不知道當初是薄太后做了手腳,只是如今,他一點都不怨恨麼?
想到這裡宋小愛奇怪的問道,“澈,難道你沒看出來這個故事有貓膩嗎?”
“看出來如何?看不出來如何?”軒轅澈喝了一杯酒,淡淡的道。
“如果看出來了,你至少應該勇於去查明真相啊?”宋小愛道,“更何況,如果這件事情真的是薄太后栽贓嫁禍的話,你難道不想爲你的母親平反嗎?”
“很多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軒轅澈搖了搖頭,道,“事實上,我當時只有三歲,但是在兩三天之後,還是想起來了,那個所謂的巫蠱娃娃,就是薄太后親手給我玩的。這件事情,我也和先皇說過,不過先皇,還是很固執的,將母親寢宮的所有宮女太監全部給殺了。畢竟,這是皇室,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誰也丟不起臉,所以必須有人給出交代。”
“那這事情發展到後來呢?”宋小愛愈發不懂了。
“後來其實很簡單,我母親雖然進了冷宮,但是也並沒有完全受冷落,先皇還是隔三岔五會去看看的。而軒轅宸,雖然被封了太子,我也一樣沒有受到冷落。可以說,除了名分上,我母親並沒有受到半點損害。只是隨着我和軒轅宸漸漸長大,軒轅宸的政治天賦逐漸表現出來,先皇的重點也逐漸放到他身上之後,我母親那個時候才因爲個性太過偏執,覺得天道不公,自己將自己逼瘋了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還真是夠一波三折的啊。”宋小愛喃喃自語道,這姬雪一看就是一個性子偏執的人,不然的話,不可能到了現在這地步,還執念着當年的事情。當然,如果這話是別人說出來的,宋小愛或許還將信將疑,但是既然是軒轅澈親自說出來的,宋小愛自然沒什麼好懷疑的了。
只是她依舊不明白的道,“澈,我知道皇室將自身地位看的很重,我是說,如果當初薄太后沒弄出那麼一件事情出來的話,估計現在的皇帝是你纔對。這點,你難道真的不恨嗎?”
軒轅澈自嘲一笑,“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大概是五六歲的時候,其實還是恨的,但是到了十歲左右,見過軒轅宸的政治才能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在這方面,平庸的很。就算真的將一個國家放到面前讓我治理,我估計都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感興趣的,不過是武道和兵法。而在這兩個方面,薄太后並沒有虧欠我,都給足了我最大的需求。所以其實說到恨,是沒必要的,因爲換個角度想,如果我母親沒進冷宮,給我一些填鴨式的政治教育的話,我現在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連我自己都難以想象。”
“可是……”接下來的話有點難以啓齒,因爲宋小愛覺得自己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過還是咬咬牙說了出來,道,“一個國家,政治綱要纔是根本。薄太后給你武功和兵法上的需求,或許也是在從另外一個方面淡化你的政治才能呢?畢竟有些才能是可以後天培養的。而且,她之所以爲你好,也是因爲軒轅宸不可能孤軍奮戰,他需要一個得力助手,而這個助手的位置,你很合適。”
軒轅澈似乎想不到宋小愛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有些錯愕,良久苦笑,搖了搖頭,“算了,現在事情都過去了那麼久,再討論也沒意思了。事實上,不管當初的選擇,會造成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但是我對自己現今的狀態,很是滿意。更何況,如非如此,我也不可能得到你。”
這話算是打岔,將這個話題給結束了,宋小愛知道軒轅澈有意如此,嬌羞一笑,哼哼的道,“別高興的太早,有你後悔的,都還沒得到呢。”
“宋小愛,你早晚都是我的,你逃不掉的。”軒轅澈發誓道。
宋小愛看軒轅澈如此模樣,又是好笑又是甜蜜,臉色羞紅,小兒女情態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