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四已忘記了如何言語,眼中的淚毫無徵兆的蜿蜒而下,彷彿本能一般。
心口是澀的,慢慢變痛,再慢慢加深,直到心痛的無以復加,嘴巴開合半天卻發不出隻言片語,綁在身後的手拼命掙扎,粗實的繩子幾乎將手腕磨掉一層皮。
衛乾勳緩緩拔出匕首扔在地上,傷口隨着這一動作立馬噴射出更多鮮紅的血,穆朝靖直到這一刻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上前扶住衛乾勳,手臂微擡,衛乾勳拒絕了他的攙扶,只將目光移向穆四,因失血過多而有些發白的嘴角微微勾起,這是穆四最常見的笑,帶着安撫的味道。
“不是說讓你閉眼的嗎,待罪之身還這麼不聽話。”
即便極力掩飾,語氣卻還是有些虛弱,衛乾勳看着穆四,彷彿看着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東皇未央站在一邊冷冷的看着,心中卻是翻起層層波濤,怎麼可能!這世上怎麼會有人可以毫不猶豫的,爲了另一個人而放棄自己的性命,這和宗廟裡的嬤嬤教的不一樣,男人不都是自私好色,喜新厭舊的嗎?尤其是帝王,天下女子如雲,皆由他一人挑選,帝王怎會有心!怎會情深!
可他這又算什麼,那一刀是狠狠刺進胸口的,根本沒有半絲緩豫,難道他不怕死嗎?即便不怕,他又怎麼能捨棄手中的錦繡江山,只爲保一人安然,這不可能!
東皇未央心中所想,衛乾勳並不知道,他只是帶着冷意平靜的看向她,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
“你說的我已經做到了,答應過的事也希望你能守信。”
冷眼瞥向地上帶血的匕首,東皇未央緊緊瞪着衛乾勳,指尖微微用力,一絲痛意拉回了她飄遠的心思,脣角微啓,出聲反駁道
“我是答應了你不會碰她一下,可並沒有答應你放了她,若你真想救她,就把從東瀛拿走的都還回來,包括皇室之位!”
她不信衛乾勳還能爲了穆四將剛打下的城池拱手相讓,除非他願學那烽火戲諸侯的無道昏君。
然而衛乾勳終是要讓她失望的,幾乎連片刻的猶豫都不曾有,鏗鏘有力的一個‘好!’字激盪在衆人耳畔,愕然的除東皇未央和穆朝靖外,還有震驚到無法言語的穆四。
她只知他對她有情,卻不知竟已情深至此,命可以不要,城亦可以不要,她穆朝妘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傾心相許!
東皇未央將穆四的反應盡收眼底,這個女人究竟有什麼不同,衛乾勳是瘋掉了纔會連國都不顧了嗎,尖利的聲音咄咄逼人道
“你真甘心爲了她放棄已經到手的東瀛!”
衛乾勳漠然冷笑,毫不遲疑的回道
“區區東瀛,歸入大羅只是時間問題,我從未將它放在眼裡,但她不同,她是衛乾勳的妻子,江山可以再拼,妻兒斷不可棄!”
妻子,從一個皇帝口中聽到妻子二字是何等荒謬,可衛乾勳的話卻讓人無法質疑。
東皇未央仍不死心,從袖口中拿出一個小巧的雕龍玉印,指尖微微翻轉,玉印靈活的轉動在手中,再次開口,誘惑道
“這枚印章是東瀛代代相傳的印璽,有了它東瀛全州就都真正的屬於你了,我從未想過復國,這枚印璽與我而言不過一塊好一些的石頭,但是對你就不一樣了,有了它你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真正意義上的統治東瀛,現在我只有一個要求,只要你殺了他,這枚印璽我雙手奉上,如何?”
單手指向穆朝靖,東皇未央似乎信心十足。
這一次,衛乾勳久久沒了動作,東皇未央以爲他是動心了,畢竟東瀛全州可比蒼回這一座城池的價值要大的多,就在她要開口諷刺以命爲證的誓言也不過如此時,穆四突然掙脫了繩子,以迅雷之勢閃到東皇未央身後,出其不意的狠狠將她擊倒在地,同時行動的還有早就埋伏在房頂的金戈等人,衆人打破瓦片躍至那五個護衛身邊,幾個回合的纏鬥後,迅速將人制服。
原來就在剛剛衛乾勳發現了成功藏身於屋頂的金戈,暗地裡悄悄給穆四遞了眼色,正巧穆四手上的繩索經過長時間的摩擦終於斷裂,三人暗中以眼神交流,動作達成一致,由衛乾勳吸引東皇未央注意,穆四率先發起攻擊,金戈再順勢解決其他人,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迅速異常。
東皇未央被擊倒在地上後,不死心的想要起身,穆四單膝着地,放低了視線,蒼白的指節緊緊扣住她的下巴,聲音冷酷的宛若地獄修羅。
“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許傷他絲毫!現在落在我手中,你最好仔細想想我之前都說過什麼,生不得安寧!死不得入穴!你選哪一個?”
聞言,東皇未央不僅不受威脅,反而猖狂大笑
“我哪樣都不會選,你有這個時間來耀武揚威,倒不如去看看那個不要命的男人還撐不撐的住,若是死了,大家黃泉路上也好相伴,還有,你以爲你又能活多久?事先我已經給你種下了月蝶蟲的蟲蠱,下個月圓之夜,幼蟲便會迅速成長,還會亢奮的在你體內四處遊動,以你血肉爲宿體,直到折磨你至死,它纔會結繭成蝶,逐月而去,到時你們若能做一對地下鴛鴦,可不要忘記在心裡感激我。”
月蝶蟲?難道是在她昏睡的那段時間裡種下的?這個女人當真可惡!抑制不住的憤意不斷襲上穆四心頭,恨不得立即掐碎面前這張帶着得意笑容的面孔,可穆四最後還是勸服自己忍了下來,她終是不願在這個時候讓衛乾勳察覺到這件事。
狠狠以肘擊向東皇未央頸部,見人直直暈過去以後,穆四才呼了兩口氣平復心情,起身走向衛乾勳時,面色除了對他的擔憂外,已無異常。
衛乾勳牢牢站在原地,面色蒼白的沒有半絲血色,嘴角冷冷抿成一條冷硬的線條,直到穆四輕輕執起他幾乎僵硬的手臂,緊緊與他相握,就像他那日握住她的一樣,堅實,溫暖。
單手將穆四攬入懷中,這一刻衛乾勳的心中才真正踏實下來,失而復得的不是珍寶,卻比珍寶更令他無法割捨。
胸口的溼意時刻提醒着穆四,擁着她的男人還受着傷,可她卻不願離開,這個懷抱讓她貪戀到再也不願放開,曾經再多的誤會,此時也化作了過眼雲煙,能留在心底的也只有這滿滿的慶幸,慶幸彼此都還在,慶幸還能擁抱,無需言語,這個遲來的擁抱足以讓他們明白對方心中所想所念。
衛乾勳的下巴輕抵在穆四的額角,嗅着熟悉的沁香,滿足的瞌上眼眸,沒有人知道,當東皇未央的刀刃架在懷中這個女人的脖子上時,生平第一次他懂得了什麼叫害怕,彷彿胸口被攝住了一般,緊揪的讓人無法呼吸,他多怕她會倒在與他幾步之遙的地方,而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胸口的痛意隨着精神的放鬆洶涌襲來,仿若一口巨大的黑洞,時刻面臨着被吸進去的危險,攬在穆四腰間的手臂緩緩下滑,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壓在了她的身上,意識淺薄,如在雲端一般縹緲不定,蒼白卻依舊精緻的嘴角微微蠕動,一道極輕細的聲音在穆四耳邊低沉響起
“別擔心,我沒事。”
將將止住的淚水再次肆無忌憚的洶涌而出,穆四緊緊抱住衛乾勳寬闊的後背,終於抑制不住的嚶嚶哭泣起來,這個男人讓她心疼,這句低聲呢喃也讓她最後的一絲心牆轟然傾塌。
兩個人的世界裡,喜歡說沒事的那一個,永遠都會讓人不由自主的爲他心疼。
在這個所有人都放鬆警惕的時刻,東皇未央毫無徵兆的醒了過來,看着遠處相擁的二人,她的眼中充滿了恨意的瘋狂,所有悲劇者都不希望看到有人比自己幸福,她也一樣,嫉妒讓她變得失去理智,微微攥緊拳頭,手心尖利的印璽不斷刺激着她的神經,傳國的寶物又如何!有人根本就不在乎它,既然如此,它同垃圾又有什麼區別!垃圾!垃圾!都是垃圾!最廉價的垃圾!
手中用力狠狠一扔,那枚不大不小的印璽直直飛向背對着東皇未央的衛乾勳,待金戈發現動靜想要制止時,早已爲時已晚,離得近,力量又大,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衛乾勳的後腦,若是這一下擊中,衛乾勳恐怕凶多吉少。
就在所有人都揪緊了心臟,等待預想中的情景發生時,穆四拖着幾乎快要失去意識的衛乾勳原地旋轉一週,瞬間,那枚本應落在衛乾勳頭上的印璽,不偏不倚的砸到了穆四的額角,頓時擦出一道血口,鮮血不受控制的溢出,漸漸模糊了她的容顏,亦模糊了衛乾勳即將渙散的意識。
低低的嘶吼聲自衛乾勳嗓中逸出,深潭般的眸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昏厥在他懷中的穆四,拼盡全力想要叫醒她,最後卻從心底嘔出一口鮮血,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擁着穆四倒在地上。
金戈同穆朝靖立刻衝上前來,眼下的情況太過讓人措手不及,地上相依倒在一起的男女,微弱的呼吸如出一轍,彷彿下一刻就會沒了呼吸一般。
金戈厲聲吩咐暗衛將還在狂笑的東皇未央押到行宮,然後和穆朝靖一人抱起一個,急忙朝外跑去。
距離城隍廟遇險已經過了三天,當日衛乾勳和穆四一同昏厥在地,被送到行宮後,太醫經過一番搶救纔將將保住性命,只是因失血過多,二人至今都還沒有醒來。
三日裡,穆宸時刻守在穆四身邊,小小的手掌緊緊拉着穆四的手指,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告訴自己孃親一直都在一樣。
旺財看不得這一幕,總會悄悄躲在沒人的地方抹眼淚。
黎太妃也會過來幫忙照顧,每次來都會看到穆宸小小的身子,依偎在牀邊,明明害怕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還是不願放開孃親,這三天裡穆宸總在穆四耳邊不住絮叨着一句話:“孃親,宸兒一直沒哭,是男子漢,你快點醒過來,我會保護你的。”
每每聽到穆宸帶着顫音的這句話,黎太妃都會忍不住的心澀,這樣小的孩子,怎麼不讓人心疼。
衛乾勳那邊一直是峑福在守着,皇上重傷昏迷的消息還在封鎖中,這個時候如果傳出去,難保朝堂不會大亂。
時至晌午,峑福端來太醫煎好的藥,衛乾勳臉色依舊蒼白,雙目緊閉,僵直的躺在牀上,好在呼吸不算微弱,他那一刀來的着實兇狠,幾乎是擦着心臟而過,太醫在處理傷口時,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峑福將藥碗擱在牀邊的檀木桌子上,轉身拿過盆裡的帕子,擰乾了水後,折成方形搭在衛乾勳額頭上。
也許是因着頭上涼意的刺激,衛乾勳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峑福見到後心中大喜,急忙讓門外的侍衛去喚太醫。
太醫一直守在屋外臨時搭建的藥棚裡,故此來得十分迅速,入了屋後小心翼翼的爲還未醒來的衛乾勳把脈,片刻後緊繃的臉色才放鬆下來,語氣中不免帶了些許輕鬆
“皇上吉人天相,危險期已經度過了,不出意外隨時都會醒來,以後多加註意,仔細養着傷口就好,臣現在去再開個方子,煎好後再給總管送來。”
峑福點頭讓他下去,回身時卻發現衛乾勳竟已經睜開了眼,一時心中大舒了一口氣,拍着胸脯抱怨道“哎呦!你可算醒了,我這兩天都開始盤算着要跳槽了,人家王丞相也算大戶,說不定待遇比你這還好呢。”
衛乾勳剛剛醒來,身體還很虛弱,不理會峑福的調侃,無力的撐着身子就要起身。
峑福見此立馬變了臉色,趕忙俯身攔下,語帶抱怨的說道
“你這是幹嘛,命是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再亂動掙開了傷口,大羅神仙來了也保不了你,到時我可真去向王老兒投誠了。”
不顧峑福的阻攔,衛乾勳執意起身,峑福沒法子,只得幫着攙扶。
坐起身後,衛乾勳緩歇了片刻才用虛弱至極的聲音問道
“她怎麼樣,人在哪裡。”
峑福心知穆四的情況瞞不下去,只得據實以報
“還未醒過來,太醫說如果長時間昏迷,人很有可能就不會醒了。”
衛乾勳聞言手指輕顫了一下,然後一言不發的掀開被子,挪到牀邊,那樣子竟是要下牀。
峑福無奈的嘆了口氣,扶着衛乾勳說道
“癡人怨侶!殺伐果決如你又怎樣,最後還不是陷在一個女人手裡。”
藉着峑福的攙扶,衛乾勳好不容易下了牀,腳步雖虛浮,卻還是一步一步堅持朝門外走去。
良久,在峑福都以爲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衛乾勳嘴角微微開合,彷彿在自言自語一般。
“我說了護她一世安然,除非我死,否則爬也要爬過去。”
語閉,峑福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言不發,默默攙扶着他朝穆四住處走去。
衛乾勳到的時候,屋內只有旺財和穆宸二人,穆宸依舊依偎在穆四牀邊,不過幾天而已,這個從前只知道調皮搗蛋的孩子,彷彿沒了生氣一般,一整天只念叨着那一句話,誰也不搭理,有人問話也像沒聽到一樣。
旺財靜靜站在一邊,平時一整天都樂呵呵的臉,現在也是愁雲密佈,眼中不無擔憂的看着牀上氣息微弱的穆四。
見衛乾勳進來後,旺財也急忙過去攙扶,經過這次的事他對衛乾勳改觀了許多,不在像以前那樣牴觸。
峑福和旺財一左一右扶着衛乾勳,到了牀邊後,衛乾勳坐在牀頭,揮手讓二人下去。
穆四的樣子像是睡着了,只是臉色有些過於蒼白,衛乾勳將目光移到穆宸身上,緩緩擡起手拂了拂他的小腦袋,輕聲說道
“你記不記得我上次和你說過,英雄要有一顆勇敢的心,懂得去幫助身邊的人?”
三天來幾乎沒理過任何人的穆宸,在感受到頭頂溫暖的大手後,終於委屈的哭了起來,他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幾天很多人來和他說話,也有好多人勸他回去休息,可他總是不願意理那些人,直到這個自稱是他爹的人出現以後,雖然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撫頭的動作,卻足以讓他把積壓在心中的所有委屈都發泄出來。
重重的點了兩下頭,穆宸抽泣道
“我記得,但是英雄能不能讓孃親醒過來,我不要孃親一直睡在這,我要孃親快點起來。”
看着哭的滿臉淚水的穆宸,衛乾勳微微向前傾了身子,伸手抱住穆宸,一下一下輕輕的拍着他的後背,語重心長的告訴他
“光記住這些是不夠的,你還要堅強,你要學着長大,只有這樣纔不會讓她擔心,你看,她雖然睡在這裡,眉頭卻是緊緊皺在一起的,你說她是不是在夢裡都要爲你操心呢?所以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讓她醒來看到你黑着兩隻眼睛,臉都餓瘦了。”
穆宸的眼淚啪啪直掉,握着穆四的手還是沒有鬆開,他知道衛乾勳說的是什麼,也知道自己確實應該那麼做,但他就是忍不住的害怕,一個五歲的孩子還不懂什麼叫生離死別,他只知道如果他孃親一直躺在這裡的話,孃親會不舒服,他也會不舒服,他想聽到孃親說話,哪怕是責怪他的話,只要是孃親說的,他都想聽。
哭了半天,穆宸纔在衛乾勳的衣袍上蹭了蹭鼻涕,揚起小腦袋有些害怕的問道
“孃親會醒嗎?會不會像灼兒的孃親一樣去很遠的地方,很久都不回來?”
“會,她一定會醒,我們一起等。”
因爲他不許她就這樣離開。
聽到衛乾勳說會,穆宸就真的信了,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好像除了孃親以外,能信的就只有這個會摸着他的腦袋告訴他要堅強的大叔了,這個說是他爹的大叔還說會陪他一起等孃親醒來,雖然對他還有些不熟悉,雖然他也教訓過自己好幾次,還找了一個壞老頭來欺負自己,但穆宸就是願意相信他。
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樣一起看着牀上躺着的穆四,擔憂之情溢於言表,因剛剛的幾個簡單的動作,衛乾勳的傷口又掙裂開來,溫熱的血從傷口處潺潺流出,很快浸溼了纏在胸口的繃帶,因穿的仍是黑衣,所以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察覺不到他的傷口裂開,別人沒發現,衛乾勳也不說,他不是不要命,只是想用疼痛來告訴自己她還在。
此刻衛乾勳不由想起那日因看到穆四同王七在一起,而忍不住質問她的情景,記得當時她是有話說的,他只恨自己爲什麼不讓她說完,爲什麼要打斷她。
‘我沒有……’
她想說她沒有什麼,沒有喜歡王七嗎?
大手覆在穆宸握着穆四的小手上,衛乾勳緩緩瞌上眼眸,胸口的傷再痛,也痛不過不能保她周全的悔意,他有多怕她會一直這樣醒不過來,可他不能說出來,甚至不能表現出一絲猶疑,因爲有一個更害怕的孩子,還在等着他給出信心。
外面,峑福自出來後便一直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撣了撣衣袖,看着已經第三十二次在眼前來回晃悠的旺財,峑福淡然勸道
“過來坐下歇會,你就算這麼轉個八百次,該醒不過來的還是醒不過來,不如好好在這待一會。”
旺財心中急呀,他可是把穆四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現在穆四躺在牀上一直不醒,他着急都着急不過來,哪有時間坐啊。
“大總管,您自己坐就成了,我不累,坐不住。”
峑福聽旺財這麼說,眉頭一豎,擡手就把還在不停晃悠的旺財扯到石凳上,訓道
“你不累也坐下,來來回回的晃的咱家眼睛都花了,做奴才的不管任何時候都要保持一顆清醒的腦子,出什麼事都不能自亂陣腳,你一旦亂了,無形中就會給主子添麻煩。”
旺財這個時候哪還管得了什麼亂不亂的,主子命都快沒了他能不亂嗎,只是基於峑福平日裡的威信,旺財心裡雖不願意,卻也只得焦躁不安的在原地坐着。
這樣的煎熬沒有持續多久,行宮門房處的下人行色匆匆的進了院子,眼尖的瞥見峑福坐在院中,又調了方向走到峑福跟前,喘着粗氣急急說道。
“總管,外面來了個自稱是玉面神醫端木冶的人,說是來找穆小姐。”
話音剛落,旺財激動的猛然從石凳上跳起來,興奮的手足無措,連忙追問
“人呢!快帶進來!謝天謝地,這下小姐有救了!”
峑福看着旺財這個激動的樣,面上雖無表情,心中卻也是隱隱欣慰,總算還有個希望,見那門房下人還在等話,就吩咐道
“快去把人帶進來吧,救命要緊,晚了的話,別說是你,就算咱家也要被皇上責罰的。”
旺財心裡着急,生怕別人跑得慢了,耽誤他家小姐治病,直襬手急急說道
“哎呦!他跑得那麼慢還是算了吧,我去喊人,端木公子的那個脾氣你們不知道,到時候路上還要耽擱!”
說完,頭也不回的一溜煙朝外跑去,峑福無奈的搖搖頭,笑道
“這孩子,什麼性子啊,咋咋呼呼的說風就是雨,你也下去吧,外面要是再有事,記得隨時來報。”
最後的話是對那下人說的,那人聽後連連點頭,小心退下。
再說旺財一路緊趕慢趕總算跑到行宮外,擡眼掃視一番,就見一個身着青綠色覆紗薄衫的俊俏公子,手執一把水墨丹青的扇子,站在不遠處的柳樹下,不停衝着路過的姑娘拋媚眼,惹得一衆姑娘走出去數十步,還留戀的頻頻回首。
旺財跑過去二話不說拽着端木冶的衣袖就朝行宮內跑去,端木冶被旺財突然一拉,腳步踉蹌了兩下才穩住身形,旺財也不管他站沒站住,一個勁的拉着他往前跑。
端木冶在後面怒瞪着旺財的後腦勺,用沒被拉住的那隻手不住理着因奔跑而散亂的衣袍,凡是和他相處過的人,哪個不知道他玉面神醫最在乎的就是外貌,這小東西害他差點摔倒不說,現在還拉着他這麼沒形象的亂跑,奈何這小子的力氣還大得很,掙都掙不脫,當下放開嗓子吼道
“你個奴才趕着去投胎啊!本公子的形象還要不要了!快點停下,不然爺抽你啦!”
旺財聞言不僅沒停下,反而還有愈跑愈快的意思,只是匆忙回了句
“公子說對了!就是趕着投胎,您要是再不快點,我們家小姐恐怕就來不及了!”
端木冶聽旺財這麼說,心中奇怪了,按理說穆小四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他這次就是來最後給她驅一次寒的,怎麼到了旺財這就成了要命的事了,暫且拋下形象問題,疑惑問道
“你家小姐又怎麼了?最近沒聽說生娃娃呀。”
旺財腦門上落下一溜黑線,腳下生風,跑得賊快,喘息着解釋道
“這個事複雜了,奴才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反正我家小姐就是被砸了一下,然後暈了三天一直到現在都還沒醒,太醫說要是再不醒,以後可能就也不會醒了,所以公子您就快着點吧,等着救命呢!”
端木冶眼睛瞪的老大,驚愕的說道
“她掐你跟掐小雞似的,什麼東西能把人砸成這樣?哎呦!這麼急的時刻才能彰顯出本公子的重要性啊!你趕緊跑快點!這麼慢,人都不知道投了幾次胎了!”
旺財心中默默畫圈圈,腳下倒是又加快了不少。
好不容易跑到地方,旺財拽着端木冶直接推門而入,這才如釋重負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喘息,端木冶見自己總算是被放開了,緊緊扒着門框纔不至於像旺財一樣坐倒在地上。
衛乾勳坐在牀邊輕輕拍了拍睡得不是多安穩的穆宸,面有薄怒的看着突然闖進來的二人,他剛剛纔把穆宸哄睡下,這兩個人這麼大動靜,不知道會不會把他吵醒,不過還好穆宸只是皺了下小眉頭,腦袋枕在他的膝上,翻個身又繼續睡去。
放低了聲音,衛乾勳看了眼扶着門框的端木冶,又沉聲向旺財問道
“怎麼回事,不是說讓在外面侯着嗎。”
“回皇上,這個人是端木公子,醫術十分厲害,江湖上都稱玉面神醫,奴才帶他來給小姐瞧瞧,說不定就給治好了。”
旺財從地上爬起來,指着端木冶解釋道。
端木冶本是趴在門框上歇息,聽旺財這麼說,心裡不樂意了,撩了下有些亂掉的頭髮,站直身子,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什麼叫說不定能給治好!本公子一出馬,什麼病治不好!”
衛乾勳側目看向炸毛的端木冶,心中雖有些懷疑他不靠譜,但是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唯有一試了。
“既然醫術不俗就過來看看吧,不論需要什麼藥材,只要能治好她,朕翻遍天下也會給你找來。”聽到衛乾勳這麼說,端木冶瞪了旺財一眼,才走到牀邊替穆四把了脈,片刻後,收了面上不甚在意的神色,眉頭緊縮,看得一直在注視他的衛乾勳和旺財也是心中一緊。
收了手,端木冶神色略帶思索,皺眉說道
“額頭被重擊倒不是導致她一直不醒的原因,我剛纔給她把脈時,發現她的體內有一股遊動的陰寒之氣,不是體內原本的寒氣,有點像南疆的一類蠱蟲,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這蠱蟲應該還處在幼蟲時期,短時間內不會對身體產生危害,只是它寄生的宿體突然受到外部重擊,爲了自我保護,幼蟲會自覺分泌出一種激素,刺激宿體進入深度睡眠,這應該是她現在昏迷不醒原因。”
旺財在一邊聽得似懂非懂,只目露焦急的盯着端木冶,希望他能給出個醫治的法子。
衛乾勳眸光沉沉,其中的焦慮一眼就看得出來,看着穆四越發蒼白虛弱的面容,他幾乎想立刻撕碎了東皇未央。
“你去找金戈,務必讓他問出東皇未央到底給她種了什麼蠱,記住,不管威脅還是利誘,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問出來。”
緊緊握住穆四纖白的手,衛乾勳沉聲吩咐旺財。
旺財聽完後,不做耽擱立刻跑去找金戈,院中峑福見旺財火急火燎的衝出來,還以爲生了什麼大事,正待開口問上一句,誰知旺財一陣風跑過去,連開口的機會都沒給他,搖了搖頭,峑福無奈嘆道
“好歹咱也是個總管,這孩子也敷衍的太明顯了吧。”
旺財走之後,端木冶又替穆四檢查了下之前體內殘餘的寒毒,發現基本已經清除以後,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總算沒有雪上加霜。
斜睨了眼臉色不比穆四好多少的衛乾勳,端木冶笑得有些不懷好意的問道
“怎麼?你就是那個皇帝?當初她假死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操心啊,現在怎麼知道急了?”
衛乾勳垂首斂了眸光,似在回憶些什麼,忽而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笑,與他以往的冷笑,譏笑都不同,這個笑容發自內心,真誠的讓人不由自主就會被吸引。
端木冶疑惑的看着,不知道衛乾勳爲什麼會笑,難道是他問得問題好笑嗎?不會啊,這次的問題比以往的都要好很多,至少沒有牽扯到什麼難以啓齒的東西。
猶自還在思索着衛乾勳爲何會笑,卻在這時突然聽到一聲淺淡的話語自衛乾勳口中逸出。
“沒有人在過去就知道現在會發生什麼事,就像沒看清自己的心之前,總會在自以爲重要的事情中投入精力,然而一旦明白了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麼,或許就沒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我是一個皇帝,也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我沒那麼無懈可擊,是人都有軟骨,而我的軟骨就是她。”
短暫的愕然過後,端木冶開始重新審視衛乾勳一番,傳聞中這個男人心思深沉,作風強硬,朝堂上對他的評價多是謀略過人,常常不動聲色間定人生死,是個難得一見的帝王,而民間的看法則要淺顯的多,倘若你走在街上隨便拉個路人來問覺得咱們皇帝怎麼樣,那麼十個裡大概有九個會說:是個好皇帝!
唯一例外的一個也不過是多加了幾個字:是個威嚴的好皇帝。
衛乾勳的冷漠幾乎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平日裡從來都不苟言笑,對誰也沒有特別親切,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不過皇帝嘛,總要有些威嚴才能攝得住底下的人,所以大家對他的高冷也表示理解。
但就是這麼一個向來不會笑,也不懂得笑的人,剛剛竟然笑得那麼……那麼讓人動容,還說了一番讓他都有些想數大拇指的話,端木冶不由吸了吸鼻子,心中暗道:感情這個事,果然邪門!
那番話過後,衛乾勳便不再言語,端木冶雖天生性子脫歡,不拘俗禮,但也是看得出此刻並不適合多言,因此也不願再多說什麼,二人皆不說話,屋中一時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旺財終於回來了,一進屋就哭喪着臉跟衛乾勳說道
“皇上,東皇未央……自盡了,金戈將軍沒問出來她到底給小姐種了什麼蠱,怎麼辦啊!小姐不會沒救了吧!”衛乾勳面露寒霜,臉色鐵青,薄脣緊抿成一條線,手握成拳,狠狠砸了一下牀架,目光憤憤如炬,發怒道
“該死的!人怎麼會自盡!金戈不知道審訊的時候要做防備措施嗎!”
旺財被衛乾勳發怒的樣子嚇得哆嗦了一下,見衛乾勳冒着寒光的眼神瞥向他,只得硬着頭皮解釋道
“她事先已經服了毒,後來也找了太醫來救,但是毒性太大,太醫到的時候人已經斷氣了。”
唯一的希望就這樣破滅了,衛乾勳心中怎能不氣,一時怒火攻心,嗓中翻涌出一口鮮血直直噴了出來,緊跟着人就無力的暈了過去。
穆宸被這一動作驚醒,睜眼看到的就是衛乾勳脣角帶血,倒在牀上的樣子,頓時嚇得臉色煞白,愣在一邊不知做何反應,旺財擔心他被這個場面嚇到,急忙將人領了出去。
端木冶手上麻利的替衛乾勳扯開衣領,露出裡面已經被血浸透的紗布,取出剪刀將布剪開,胸前猙獰的傷口頓時顯現在眼前,血肉模糊的刀口因幾次撕裂,已經隱隱有些發炎,光憑肉眼來看,那一刀幾乎就是穿心而過,端木冶不經被這個男人的狠震驚到,他這可是真的不要命了。
用鹽水將傷口清洗了下,端木冶拿出一個釉色瓷瓶,拔開軟塞將粉末勻勻撒到傷口處,臉上還不無心疼的說道
“師傅給的藥也真是便宜你了,這可是治療外傷的聖品良藥,不說尋常人,就是王侯將相這輩子都不一定能見上一回,本還想留下研究一下,看在你離死也不遠的份上,本公子就大方點給你用了,唉……真是的,這麼激動幹嘛呀,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我雖不知道怎麼治,但我師傅知道呀,有什麼好着急的,就是多睡兩天的事唄,這世上想找個像本公子這麼從容不迫的人還真是困難。”
處理完衛乾勳的傷後,端木冶讓旺財找人進來把他擡走,待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以後,端木冶才調笑着說道
“你說這皇帝是真不怕死還是假不怕死?那一刀略過不說,身子這麼虛還到處亂跑,真當自己刀槍不入啦?傷口都流了那麼多血,就不知道找人來處理一下嗎,真不知道他是什麼做得。”
旺財聽他這麼說,心中也是一陣唏噓,不管皇上之前對小姐怎樣不好,可這一番連命都不要的舉動也真真是讓人動容,估計小姐也該是欣慰的。
“其實她也不是沒得救,我師父對蠱蟲還是有一番瞭解的,只是如果現在去接師父,一來一回這麼一耽擱,估計你家小姐是等不了的,所以唯有帶着她去找師父,這樣可以節省些時間,但就怕路上顛簸會再次驚動她體內的蠱蟲,萬一蠱蟲因驚嚇而提前生長,那後果我也是不能保證了。”
看到旺財一直焦慮不安的在屋裡亂轉,端木冶只得將情況說了一遍,他雖自負醫術青出於藍,但蠱蟲方面委實不是他擅長的,心裡難免有些沒有底。
旺財聽他這麼說,面上的焦慮總算緩和了些,
“那咱們什麼時候出發?不然現在就走吧!早去早好!”
端木冶白了旺財一眼,邪痞道
“你當買大白菜吶?去的早買的多!總要等她的身子再穩定些才能上路吧。”
旺財想想也覺得有道理,這才放下心來,留了端木冶在此照顧穆四,他則跑去照看穆宸了,這幾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想來他那麼小的孩子也是嚇得不輕。
輕輕推開房門來到院中,正待朝穆宸的院中走去,卻見峑福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盯着他,頓時心中一緊,撓了撓頭,試探問道
“總管這麼看着奴才幹嘛?”
峑福聞言莫名的笑了兩下,本就是奸臣宦官的形象,長得也是一副陰沉面像,如今再這麼一笑,旺財不經後背一陣冒寒,頭皮發麻。
見旺財也被嚇得差不多了,峑福這才幽幽問了句
“不在裡面看着你家小姐,着急麻慌的往哪去啊。”
旺財乾笑兩聲,緩緩往前挪着步子,一直到挪過了陰惻惻的峑福,才撒腿朝外跑去,徒留下一句“奴才去看小少爺!”
他又不傻,小姐說了,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三十六計跑爲上計,不管這個總管想幹什麼,反正他跑了就是。
看着旺財一溜煙跑沒影的背影,峑福搖頭笑道
“咱家有這麼嚇人嗎?剛纔笑得蠻和善的。”
旺財一路小跑總算到了穆宸的院子,只是找了半天卻四下裡都不見人影,旺財心中着急,生怕再出點什麼事,拉了外面的雜役就急急問道
“小少爺人呢?不是讓你們好好照看的嗎?”
那雜役被旺財着急的樣子嚇得不輕,本就有點結巴,這下更是連話都說不清了,磕巴回道
“在…在後邊…邊…樹上…上呢!”
旺財一聽,立馬朝院子後面跑去,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找到了穆宸。
穆宸一個人縮在樹杈上,眼睛還通紅,一看就是哭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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