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江承紫與李恪目送着楊王氏上了轎子。待那轎子轉過拐角,江承紫才篤定地說:“阿孃有事瞞着我。”
“看出來了,心事重重。”李恪說。
“但是阿孃似乎不想告訴我。”江承紫依舊很篤定。
“我看是她還沒想好。”李恪又說。
江承紫不由得仔細瞧他,很狐疑地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李恪笑了起來,眸子映了一輪朗月,晶亮晶亮的,英俊得一塌糊塗。
“不告訴你。”他低聲說,脣角微微揚起。
清風徐徐,江承紫看得有點呆,怔了怔,隨即也是反應過來,對他撇撇子嘴,嘟着嘴說:“不稀罕。”
李恪哈哈一笑,心情更好,想着與她並肩走走,便回頭對擡着軟轎的人說,“你們遠遠跟着吧,今晚月色甚好,我與九姑娘剛酒足飯飽,散步消消食。”
擡轎子的得了吩咐,便退得遠遠的。李恪與江承紫則是並肩在花木扶疏的小徑上散步。
“你怎的就來了?畢竟那是女眷內宅。”走了一段,江承紫問出心中好奇。
“哼哼,我再不來,你是不是要跟人跑了?”李恪作生氣狀,斜睨着她。
“胡說八道污衊人。”她朗聲說,驚得一羣飛鳥撲騰騰飛起。
李恪撇撇嘴,哼哼地逗她:“不是麼?楊宏那小子喊你閨名,你都不反駁。”
“我那是不想跟那些人扯。”江承紫一臉你沒見識的嫌棄表情,繼續說,“案几上那些食物可都是新鮮食材,上好的食材,烹飪方法也不錯,我可不想爲不相干的人和事,辜負了美食。”
“哼,藉口。人家可都爲你不惜頂撞太祖母了。”李恪喜歡這樣與她鬥嘴,覺得每時每刻都充滿着玄妙的幸福。
“關我什麼事?我自己又不是擺不平?他非得要出來插一腳,你這也怪我。”江承紫一本正經地反問。
李恪看她似乎要生氣了,連忙賠笑,低聲安慰:“我逗你玩呢,瞧你還真生氣了。”
“這種質疑我的話,以後莫要說了,開玩笑也不要說了。”江承紫一本正經地說,然後負手立在花圃旁,擡頭看着在近旁的他。”
“是。”李恪也嚴肅起來,就站在近旁,月光花影裡,寬袍博帶的英俊少年有一種別樣的風流。
嘖嘖,自家這位不管什麼角度、穿什麼衣裳看着都賞心悅目。她看着看着,不知不覺地笑起來。
“你笑什麼?”李恪看她笑意漸起,不由得好奇地問。
“不告訴你。”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然後轉身就在花木扶疏的小徑上瘋跑起來。
李恪看她歡樂,也覺得甚爲舒坦,也追逐過去。周圍的護衛以及擡轎子的看到主人跑起來,也是跟着嘩啦啦地跑起來,惹得院子裡的鳥兒們又一陣撲騰騰。
“你慢些,等等我。”他喊。
她轉過身來,瞧還隔着一大截的李恪,笑嘻嘻地說:“你追上我,我就告訴你。”
他不言語,“嗖嗖嗖”就竄過來。江承紫連忙跑起來,不料轉身就踩着一塊碎石,身子一傾,眼看就要撲倒。
她眼疾手快,翻轉身姿,本來按照計劃,就會穩穩地落在桂花樹下。可是,李恪眼明手快,一個箭步衝過來,將她穩穩抱在懷裡。
瞬間,他清雅的氣息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江承紫下意識地抱住他,臉頓時滾燙。
“不要亂跑。”他說,聲音低啞。
這一字一字落在她心裡,驚心動魄。她頓時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只任由他抱着。他也沒立刻放她下來,抱在懷裡溫香軟玉,又帶一股清甜的氣息,真是愛不釋手。
於是,他就抱着,她像個小小的嬰兒緊緊抓着他的衣裳,不言不語。
李恪抱着站在片刻,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江承紫將頭埋在他的胸口,羞得一張臉都不敢晾在外面了。只聽到他心臟有力的跳動,覺得驚心動魄的。
周圍清風徐徐,帶着花朵的清香,耳畔還有鳥兒清脆的叫聲。月色兜頭傾瀉而來。她陡然想起一些虛無的詞語,比如今生今世,天長地久。
“阿紫。”過了許久,李恪纔在她耳畔低喊一聲,聲音依舊沙啞。
“嗯,我在。”她低聲回答,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就是上輩子要結婚了,跟那個渣男擁抱時,也從來沒有這種緊張與歡喜。
“以後,不要瘋跑。你你對很多人來說很重要,容不得一點損傷。”他在她耳低聲說。
“是。”能言善辯的她,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只任由他牽引。
他將臉貼在她頭頂,聞着頭髮上好聞的花香,靜靜地不說話。周圍是月光投下的斑駁光暈。
那些護衛們都站得遠遠的,背過身去,警戒着。
江承紫閉上眼,蜷縮在他懷裡,心裡暗暗地發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守護他。縱使前面是雨箭風刀,也要披荊斬棘。
她這樣想時,整個人就清醒了不少,也沒有先前那麼緊張。於是,就將頭從他懷裡擡起來,瞧着近在尺咫的他,心花怒放地吃吃笑。
“笑什麼呀?”他低頭,笑着詢問。
江承紫看到他的眸子像是跌入大海的滿天星斗,只覺得此生所見的星空比不上。
“嘿嘿,你長得真好看呀。”她笑嘻嘻地回答,隨手就伸手去摸他的好看的下巴,一邊摸,一邊嘖嘖地說,“能從各個角度看,都好看的下巴,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呢。”
李恪一怔,雖然知曉她生活的年代與大唐不同,也明白她就是自己唯一的妻,但是這傢伙這麼伸手就摸的行爲是相當大膽啊。
“別亂來。”他有些受不了她的大膽,趕忙抗議。
“就瞧瞧唄,不給我瞧,還想給誰瞧?”江承紫撇撇嘴,像是個撒嬌的小女孩。
“你,你在那個時空,沒,沒成親麼?”李恪連忙問。
他以前是不敢問。一是怕問了,萬一她真有成親,經歷過別的男人,他自己肯定會想想就不高興的;又或者問了會惹她不高興呢。可是,這傢伙現在肆無忌憚地摸來摸去,那手過處簡直是燎原的星火,簡直一路火花帶閃電了。
她,她這是故意的?
因此,他不管不顧,了這句話。
“啊,成親啊。”江承紫手一頓,想了想,那些似乎都是前世的記憶,連那個渣男的面孔都有點記不起來了。不過,現在如何跟李恪說那一段呢?
李恪卻看到她蹙眉,若有所思,看來並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他內心後悔不該問這問題。
“我隨口一問,你別難過了。”他解釋。卻越發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弄得他想抽自己一巴掌。
江承紫沒覺察他的不妥,只搖搖頭,說:“不是難過,那已經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我有點記不住清楚,得想想才能告訴你。”
李恪鬆了一口氣,卻又不死心地問:“啊?你,你真的成親了?”
他明知道不可以有什麼情緒,但想着她還想過嫁給別人呢,這心裡就暗暗不爽。
江承紫輕輕點頭,說:“成親了。”
“哦。”李恪有些落寞,一顆心莫名的失落,然後問,“你還想他麼?”
他剛問完,又想抽死自己啊。這問題簡直愚蠢到了極點。
江承紫這會兒總算看出這傢伙彆彆扭扭地在問這禁忌的問題,恐怕心中有點疙疙瘩瘩的。她當下心情大好,忍不住打趣:“若是我說想呢?”
“不許想。”他霸道地說,神情固執地瞧着她。
江承紫覺得只有他這種固執的時候,纔像是個十來歲的少年,其餘的時候都像是幾十歲的大叔了。
“就想。”她逗他。
李恪也瞧出她是逗他的,看來她心情頗好。那麼,前世裡成親這件事根本就不是什麼刻骨銘心的大事。那個人對於她來說,也應該不是什麼刻骨銘心的重要之人。
只是這傢伙怎麼會跟一個不刻骨銘心的人成親呢?
他這邊廂才釋然,那邊廂又糾結起來,眉頭也跟着蹙起來。
江承紫看到他神情糾結,並不知他內心想法,只直覺不想讓他不快,便在他腿上坐正了身子,伸手撫他蹙起的眉,輕聲說:“好啦,不逗你了。我確實在那個時空成親了,但我現在連那個人的模樣都想不起。若不是你今日問起,我倒真忘了有這一件事,有那麼一個賤人。”
賤人!
李恪聽她這麼說,又喜又悲。
喜的是她討厭那人,那人不會在她心上留下痕跡;悲的是她能說出“賤人”兩個字,說明她曾經歷過不愉快的事。
“我——”李恪眉頭蹙的更緊,幾乎是擰成一團,像是一隻蜷曲着身體的毛毛蟲。他真想抽死自己,在內心中狂罵自己:讓你嘴欠,讓你嘴欠。
江承紫還是在他眉間輕輕摩挲,緩緩地說:“我從前就想,如果我不隱瞞我在那個時空的身份。那麼,關於我成親與否,你早晚會問的了,你不必自責。”
“阿紫,對不起。讓你想起不愉快的事。”他嚴肅認真地說。
江承紫手一頓,隨後就笑了,說:“傻呀,我沒有不愉快啊。有美男在側,月色如水,清風徐徐,花香鳥語。嘖嘖,這不知多快活呢!”
“你,你愉快就好。”李恪很是緊張。他發現自己不會說話了,今晚說了好多錯話。
江承紫看他還是緊張,便掙扎着從他懷裡起身。他只是略微用了一點力阻攔,稍後便沒用力,只任由懷中之人站起來。
江承紫站起來後,連忙後退了幾步,一顆心纔算徹底平靜。
“我與你說一說吧,免得你不知曉,便胡亂地想。”江承紫說。
“你,你不愉快,就別說。”他說完這句話,又想打死自己,只緊緊閉嘴,將臉轉在桂樹的陰影裡,暗暗懊悔。
江承紫搖搖頭,很嚴肅認真地說:“這事,我不想拖着,徑直與你說了吧。我自小在部隊裡呆着,連上學放寒暑假都被爺爺丟到軍隊訓練。後來成爲國家利劍,這事與你說過了。執行了很多次任務,同袍死得沒剩幾個,我也不想繼續待下去,就離開軍隊,接手了我母親的生意。我母親是非常著名的珠寶設計師,有很多產業。”
“所以,你離開軍隊後,很有錢?”李恪聽得很認真,也隱約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
江承紫點點頭,說:“我非常有錢。然後,我遇見了那個賤人,他對我百般好。我那時,覺得是該成婚年齡到了,找個對我好的,人不是太差的,過一輩子就是了。也算給自己的親朋好友一個交代。”
隔了這麼久,江承紫纔將當年的事吐露一下,說到這裡,她也不禁感嘆一句,“那會兒對生活沒什麼希望,似乎人是挺傻的。”
“你也意識到了啊?”李恪打趣。
江承紫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在這事上,我確實挺草率的。結婚後不久,被我哥哥的朋友發現那人與別的女人有染,而且兩人謀我,在我的車上動手腳,想讓我出車禍而亡。這財產就全給他,也得有一半是他們的。”
“這個賤人,竟然爲財害人性命,若是有機會,非得凌遲不可。”李恪怒了。他以爲那人只是謀財,卻沒想到是更惡劣的害人性命。而且是以愛情的方式來謀算。
“不用凌遲了,他已經死了。”江承紫淡淡地說。
“死了?”李恪驚訝地問。
“是啊,怕不?”江承紫笑着問。
“死有餘辜,替天行道,我怕什麼?”李恪笑着說,心裡卻是抽抽的心疼。
“你不覺得我是個可怖的女人麼?”她問。
李恪微微眯眼,倏然上前一步,將手輕輕放在她頭頂,說:“我心疼。”
她心裡一暖,說:“我沒動手,只是把他與那女人布的局給了他們。他與那女子雙雙車禍,女子當場死去。他在醫院裡瀕臨死亡。我去告訴他,我在結婚前就做了財產公證,本來有一筆錢是說我如果有意外就留給他的。然而,發現他的惡劣行徑,就全部改了。他氣死了。”
江承紫講到這裡,才忽然覺得在那個繁華年代,活得那樣荒涼。沒享受過父母愛,沒有遇見過異性真正的對待。
唯一的便是同袍的戰友之情了。
“阿紫。從今往後,我會護着你,愛護你,如同愛護我的生命。”李恪一把將她拉入懷中,一字一頓地說。
“嗯,你必須這樣。”她沒個正經樣。
他也像平常那樣打趣她,而是很嚴肅地回答:“我言必諾。”
江承紫也伸手將他抱住,說:“李恪,你要記住啊,就算是我走了,你也一定要來尋我回去。”
“好。”李恪斬釘截鐵地迴應,隨後又補充一句,“我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離開的。決不允許。”
江承紫一聽,擡頭看他,咧嘴笑了,笑得流了淚,朗淨的月光碎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