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新城鎮，郊外軍營。
通州總兵楊御藩起來後，先是在洗漱一番，然後在營帳前面打了幾套拳，活動活動筋骨。
儘管太陽還沒有升起來，但林間的知了卻已經在在咿咿呀呀的叫個不停了，眼前的營地，還能夠看到剛剛經歷過戰事的樣子，楊御藩不禁回想到了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將近四個月前，這裡發生了一場大戰，從萊州城東征平叛的楊御藩和王洪，在這裡與從黃縣西進的耿仲明和李九成遭遇，然後雙方爆發了大戰。
當時王洪和楊御藩各三千兵馬，而對方則有兩萬餘人，還有紅衣大炮這種大殺器，但在楊御藩的英勇奮戰下，居然和李九成耿仲明打的難解難分。
前四天的戰鬥下來，李九成在楊御藩手上吃了不小的虧，楊御藩以六百人的損失，給李九成造成了三千餘人的傷亡，並且向萊州方面請求增援，形勢一片大好啊。
然而就在第五天早上，楊御藩卻發現，王洪這貨因爲前幾天一直被耿仲明壓着打，無論是正面硬拼還是炮戰，都佔不到什麼便宜，擔心可能會戰敗，小命不保，居然毫無徵兆的率軍逃跑了，楊御藩根本沒有任何準備，想要撤退都沒有機會。
楊御藩當時活剮王洪的心都有了，賣隊友還不是最讓他憤怒的，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前一天打了一天的炮戰，楊御藩的佛郎機只有十門，已經能夠和敵軍打的不相上下，看到王洪帶着三十門，他就希望王洪分十門給他。
還不是無償的贈送，算是租用，一門炮給他一千兩銀子的租金，戰事結束後依舊奉還，而且還可以利用自己跟巡撫大人的關係，多分點功勞給他，這個王洪卻果斷的拒絕了，理由居然是他也需要這些火炮來禦敵。
結果，王洪不但把自己給賣了，爲了能夠逃跑的更加方面，居然把自己急需的二十多門佛郎機火炮，就這麼遺棄在了營地，自己沒有提得知消息，也沒法提前搬回來，最終便宜了敵軍。
當天，自己以十門佛郎機，對付敵人接近六十門火炮，鏖戰了一天，才勉強支撐柱，營地沒有被攻破，不過那些訓練有素的炮兵，卻在這一戰中損失殆盡。
如果不是當晚他當機立斷，在夜間用少量兵馬不斷出營襲擾，凌晨時分趁着敵人大意突圍，估計可能會被圍死在眼前這座營地了。
現在想來，如果當初和他一起出動的不是王洪，而是劉國柱的話，估計現在登州城已經被收復了把，劉國柱麾下的兵力雖然不怎麼強悍，但至少不會這麼輕易的賣隊友啊。
他和劉國柱一起守衛了三個月的萊州城，劉國柱的表現還算是可圈可點，基本都能夠着實的實心徐從治的命令，沒有推諉和拖延，雖然仗打的不咋漂亮，但他的作用還是達到了。
當時他們已經和李九成耿仲明僵持了，而且給予了他們重大殺傷，敵人士氣大跌，己方雖然人少，但戰意高昂，只要撐住兩天到三天，援軍一到，局勢必定反轉，直接擊潰這兩部叛軍也不是難題。
也不至於讓叛軍兵臨萊州城，並且招納各地的地痞，響馬，潑皮擴充實力，足足圍困了萊州城三個月。
而且，對自己和父親都有大恩的巡撫徐從治，也在親臨城牆指揮作戰的時候，被叛軍的火炮炸死，若果不是王洪畏戰怕死，也不至於發生這種事情。
想到這，楊御藩仍舊是對王洪抱有恨意，後來範景文進駐萊州城，他一直希望自己的老上司範景文能夠撤掉王洪，但掣肘太多，沒能成功。
後來王洪被剝奪大部兵權，帶着剩餘兵馬去幫助鄧玘打平度了，楊御藩不由得替鄧玘默哀，以王洪的尿性，估計若是出現什麼大的挫折，可能又會把鄧玘給賣了，只希望鄧玘自求多福吧。
沒有了王洪這個豬隊友，他感覺整個人都舒爽了很多，作戰的時候沒有了牽絆。
而眼前這座營寨，就是當初與李九成大戰之時，固守的那座營寨，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戰後李九成居然沒有毀掉這座營寨，雖然有些破算，但大體上還算能用。
劉國柱趕往招遠的時候，被敵人不斷襲擾，路過這裡，發現這座營寨還能用，就派人修補完好。
之所以他們能夠一天趕路八十里，就是因爲行軍時間很充足，有一座現成的營寨，就可以多一個時辰的趕路時間。
讓楊御藩更爲欽佩的是，巡撫範景文也如同在通州一樣，全程騎馬一路跟了過來，更像是他一個武將而不是文官。
在他準備回去起身回營帳的時候，卻看到一個親兵急匆匆的趕來，開口道“大人，招遠方面有消息來了，派了一隊騎兵，一共六十人，說有消息要稟報撫臺大人！屬下們不好做主，還請大人決斷！”
楊御藩有些疑惑，一般傳信用不了這麼多人啊，就算是爲了保險起見，一隊十個人就差不多了，這一次來六十人，看起來很反常，看來是發生了重大的事情。
不過他還是決定先去看看，說道“他們現在人在哪？可有說過什麼？”
“他們的說是奉劉總兵之命，稟報一個重要消息，身份也確認過，其中十人是劉總兵的親兵，爲首的一人名叫恭成，其他的也都是劉總兵麾下的兵馬！至於其他的，他們並沒有說！現在被安置在東門附近！”
這個親兵如實彙報道，他也感覺事情可能會很重要，從哪些騎兵的神情就能判斷出來。
“前面帶路，我親自去看看！”
隨後，楊御藩便來到了安置他們的地方，爲首一人走了上來“屬下恭成，拜見楊總兵！不知楊總兵可還記得屬下？”
“神射手攻城！當時在萊州東門，你親自持火銃，射殺三名叛軍頭目，本將現在還記憶猶新！”一看居然認識，楊御藩也和他寒暄起來，並且誇耀了一番。
當初一起守衛萊州的時候，這個恭成的表現確實不錯，一手火銃玩的很犀利，如果他不是劉國柱的親兵，楊御藩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他挖過來的。
“楊總兵，屬下這次是奉我加大人之命，爲撫臺大人帶來一個重要情報的！不知撫臺大人，現在可在軍中？”
楊御藩開玩笑說道“怎麼，我這個總兵都不能知道嗎？”
“那倒不是，我家大人說務必要將此事稟報撫臺大人，不過告訴楊總兵也無妨！”
然後，恭成就將前一天夜裡發生的情況，大致跟楊御藩說了一遍，其中不斷地強調敵人火器的犀利之處，射程遠，精度高，威力大。
聽完之後，楊御藩一臉難以置信的說道“叛軍竟然有如此犀利之火銃？簡直聞所未聞，你說你們繳獲了一部分，可有帶來？”
恭成轉身，從身後一個士兵手中，取出一塊麻布包裹，遞給楊御藩說道“這便是我們繳獲的叛軍火銃，一共繳獲了四十支左右，我家大人命我們攜帶了五支趕來！爲了保證安全，所以纔派這麼多兵馬護送！”
楊御藩點了點頭，如果真如恭成所說，那麼派遣這麼多人就合情合理了，但他仍舊有些不相信，居然有能打八九十丈，甚至更遠的火銃，而且還能在這個距離打中人。
普通的鳥銃，極限射程也就五十丈，差一點的可能只有四十丈，而且在這距離命中率低的可憐。
持着懷疑的態度，楊御藩將麻布打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把沒見過的火銃，長度比一般鳥銃短得多，一般鳥銃長度在六尺左右，而這把火銃，長度只有大概四尺半。
然後仔細的觀察了結構，沒有引藥鍋，沒有火繩夾，取而代之的確是一塊石頭，楊御藩試着扣動了扳機，然後發現，這塊石頭重重的打在了火門旁邊，冒出火星。
楊御藩此刻的內心極爲震驚，而且對恭成的說法，少了一份懷疑，然後他讓人拿來了火藥和彈丸，親自將其裝填進去，然後讓人拉出一塊兩寸的木板，隔着五丈的距離，扣動了扳機。
“嘭！”
隨着一聲槍響，一發彈丸噴射而出，楊御藩揮手驅散煙霧，然後來到木板旁邊，赫然發現，這兩寸厚的模板，居然被擊穿了一個大洞。
然後他又讓人找來一副盔甲，一槍擊穿，兩幅盔甲疊在一起，還是能夠擊穿，三層盔甲就不好使了。
但恭成去拿出了另外一個東西--圓錐形子彈，楊御藩試着把紙殼弄破，火藥倒入槍管，然後將這個看起來乖乖的彈丸放了進去，扣動了扳機，沒想到三層盔甲依舊被擊穿。
雖然距離很近，但擊穿三層盔甲，可見其威力多麼的巨大。
懷着激動地心情，他連忙來到了範景文的營帳，衛兵看到是楊御藩前來，立馬進去通報，只聽見範景文在營帳內喊了一聲，讓他進來，他便帶着恭成還有這把火銃進去了。
“玉澤，剛纔外面那幾聲銃響，大清早搞這麼大動靜，是你弄出來的？”範景文沒好氣的說道。
楊御藩此刻很激動，手舞足蹈地說道“大人，是末將放的，若是吵着大人了，屬下先告罪一聲！末將這次前來，是要稟報大人一個重要的消息！”
看到他這個樣子，範景文也有些好奇，與楊御藩想出差不多一年半，對他的秉性還是很瞭解的，他爲人穩重，而且很會帶兵，不然也不會27歲就當上總兵，能在這個年紀當上總兵的，非常罕見。
雖然這裡面有他父親的一部分原因，畢竟他父親是太傅太師，左都督楊肇基，但他父親能夠給他的幫助畢竟有限，他的成就，很大一部分還是他自己打拼出來的。
而其中穩重，不驕不躁就是一個很重要的優點，難得看到他如此失態，範景文也不是特別講究的人，不在意這些，級直接問他到底是什麼事情。
後者直接把恭成推出來，恭成也不墨跡，又把事情敘述了一遍，不過他也不是笨人，並非一五一十的說，比如叛軍的人數，與叛軍作戰的斬獲，都是儘可能往大了說，免得自己老大被怪罪。
聽完這些情況，範景文也被震驚了。
他也知道孔有德沒那麼好對付，否則也不會率先消滅孔有德，而不是被重重包圍的耿仲明瞭，但孔有德的強悍，卻遠遠超過了他的預估。
根據恭成所說，僅僅在來就到招遠的路上，劉國柱和徐元永就折損了千餘兵馬，而叛軍的損失還不到百人，後來幾天的戰鬥，損失了一千五六百人，斬獲仍舊不到一百。
直到昨天夜裡，戰局才扭轉過來，四五百叛軍帶着這種犀利的火銃，就想來攻打營地，最後被劉國柱和徐元永率軍擊退，斬殺百餘敵人，繳獲了四十來支這種火銃。
本來對這火銃的威力有些狐疑，楊御藩也表示自己親自試射過，效果就是這麼強力，範景文仍舊有些不相信，派人親自演示了一遍，才最終確認。
然而，他內心仍舊是波濤洶涌，久久不能平復。
有了這些火銃，朝廷就可以據此仿製出來，依靠這種強力的火銃，何愁東虜不滅，何愁草原不靖，何愁流寇不平啊。
隨後，範景文下令將幾個副將，參將，遊擊都召集了過來，向他們宣佈了這件事情。
聽完之後，衆將領的表情，和範景文之前幾乎是一樣的，相當的震驚，都以爲是巡撫大人逗他們玩呢。
然後他們想從楊御藩這裡得到，看向他的時候，從他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證明了這些事情都是真的，一時間都有些眉頭緊皺。
這些將領，都是隸屬於通州鎮的，之前他們在沙河戰場上，正面擊潰了李九成所部叛軍，而耿仲明直接放棄對萊州的包圍，龜縮在萊州城東北的虎山一帶，依靠着數量衆多的火炮，負隅頑抗。
原以爲三部叛軍實力相差不會太大，只要孔有德所部敢正面與他們交戰，他們絕對有信心擊敗叛軍，但現在看來，恐怕不是這麼回事了，這些叛軍的實力，遠在另外兩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