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府的丫鬟婆子在周氏的產房外忙進忙出,老太太和兩個兒媳婦都站在廡廊外唸佛,獨孤燁回來的時候正看見這一幕,男人臉色凝重,可還是故作輕鬆地問了句,“這是怎麼了,不是下個月纔要生麼?”
“哎呀燁兒,你可回來了。”阮氏看見自己的兒子,忙撲過去哭訴,“你不知道,嫤雨叫公主拿雪球砸了肚子,早產了.....”
婦人言畢,還不忘剜了不遠處的歲歲一眼,說是公主尊貴,可也不能這樣欺負人的。她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來這麼個乖孫,要是有個好歹,她可怎麼活。
淡淡地看了看跪在雪地中的女子,森冷的眸光一閃而過,隨即又是一副笑臉迎人的樣子,“沒有大礙吧?”
“穩婆在裡面忙着呢,說不好......”
獨孤謀的母親宋氏一臉愧色,忙賠禮道,“燁兒,實在是抱歉,這事兒確實是我們的錯,嬸孃給你賠不是了,不過我想公主應該也不是故意的,若是一會兒嫤雨和孩子平安無事,還希望你不要計較.....”
見阮氏還想要再說些什麼,男人及時打斷了她,“嬸孃不必如此,都是一家人,我怎麼會和公主過不去呢。”
他確實擔心妻子的安危,可也明白這其中誰是誰非,所以方纔那短暫的怒意轉瞬便消散殆盡了,轉過頭去又看了看安康公主和站在她身邊的獨孤謀,獨孤燁菲薄的脣角勾起一絲無奈的笑來。
並沒有聽清廡廊下的人在說些什麼,歲歲此刻腦海裡還是剛剛出事時的畫面,她的雪球砸到了周氏,女人痛苦地捂着肚子跌到在地,隨即而來的獨孤謀眉頭倏地皺在了一起,一邊吩咐人將大嫂擡走,一邊把她帶了過來,當着衆人的面罰她跪在這裡。
一開始還有人勸阻,婆母更是怎麼都不肯,可後來衆人見她自己也是執意如此,便再沒有人說話了。
男人本想和她一起跪着,但歲歲卻不同意,“你若是跪着,那我就起來,我自己的錯自己扛,不需要你和我一起承擔什麼。”
跪是沒有跪,可他卻一直站在他身邊不肯走。
男人的本意不過是誰犯了錯誰就要受罰,這樣人命關天的事,總不能因爲她是公主就輕易揭過了。且他們夫妻本爲一體,那麼她犯錯,自己也有責任,若是他早來那麼一會兒,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若是這樣做了,勢必會將兩人的距離推得更遠,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去疏導大房的怒氣。
或許等周氏順利生下孩子,他就該帶她搬出去住,到那時她要自己如何賠罪,他都願意。
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大抵是有些麻木了,又或許是身上再怎麼難受也比不過心裡的痛楚,歲歲已經不覺得膝蓋疼了,也不覺得身上冷了。
她一顆心涼的徹底,對他也再沒什麼希冀可言了。
直到女子嫣紅的裙角映入眼簾的時候,歲歲纔想起來,姐姐答應過一早來接她。
還沒來得及擡起頭解釋,嬌媚的女聲便帶着尖銳的怒意,猶如漫天霜雪一般兜頭灑了下來,“獨孤府這是在唱什麼大戲,是闔府都活膩歪了麼,叫本宮的妹妹一個人跪着,你們卻都站在暖和地方躲雪?”
冥魅走進來的時候,遠遠的還以爲是哪個小丫鬟受了責罰,心想着這獨孤家的人也忒不厚道了些,竟罰人跪在雪地裡。
要知道春寒料峭,比起寒冬臘月也不遑多讓。
可等到她走近了認出那件披風的時候,耳邊忽地嗡嗡作響,像是有成千上百隻蟲兒在轟鳴一般。
那並不是婢女,而是歲歲。
衆人聞言紛紛轉過頭來,待看清說話的女子是誰後,獨孤府上上下下全都驚懼着跪倒在地。
“汝南公主萬安。”
萬萬沒有想到這事兒竟叫外人瞧見了,還是安康公主的孃家人,這下子所有人都慌了。獨孤謀正想向她解釋,卻見女子輕輕揮了揮手,下一瞬他便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了。
“獨孤大人不必同我說,留着這些話去父皇面前吧。”
“姐姐......”歲歲掙扎着想站起來,可腿一軟又坐在了地上,冥魅見狀臉上的怒意更深,俯身將她扶了起來,“怎麼?還想替他求情?”
搖了搖頭,他罰自己跪着,她都要委屈死了,連帶着對獨孤府一干人等都沒什麼好感,又怎會替他求情。只是這事情畢竟也有她一部分責任,所以歲歲覺得有必要同姐姐說一下,“是我拿雪球砸到了大嫂,害她早產的。”
“存心的?”不疾不徐地問了一句,目光卻依然停留在衆人身上。
“當然不是!”安康擡起頭,不明白冥魅所言何意。
“既然是無心之過,那何錯之有呢?你總不是跑到周氏的院子裡玩兒雪吧,她自己不長眼,不在自家院子待着養胎,快生了還要去別人家夫妻跟前兒晃悠,活該。”
獨孤燁擡頭,縱使知道汝南公主字字句句都沒有錯,可他心裡護着周嫤雨,所以面上的不滿再明顯不過。
只是和獨孤謀一樣,他也開不了口。
一家子老弱婦孺,很好料理。冥魅勾勾脣角,着人拿了張椅子,又墊了厚厚的軟墊在上面,索性和歲歲一同坐了下來,“你們好好跪着,本宮就在這兒和你們一起等,等到周氏母子平安再走。”
衆人不敢擡頭,只能在心裡盼着周氏能早些生產完畢,讓他們好好地把這兩位祖宗安撫好了,可不要惹來禍事纔好。
安康聞言心中只有感激,便也沒再說什麼。她和獨孤謀既然都過到這個份兒上了,與其假惺惺地做戲給旁人看,倒不如徹底撕破臉,那才幹淨利落。她故意轉過頭去不看跪在一旁的男人,卻發現雪地上赫然多了許多腳印。
再之後,便有暖手爐憑空塞進了自己手裡,又有熱茶呈到了冥魅面前。
女子一面吹拂着杯盞上的熱氣,一面悠悠地開口,“告訴奈何橋的鬼差,一直拖着,不許橋上的人投胎,本宮倒要讓他們都體會下,被人罰在雪地裡跪着是怎樣一種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