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鳳成與毛子琛相互看着對方, 眼神頗爲深邃,兩人沉悶了半晌,終是一嘆。坐在他們對面的人手裡正玩着一把水果刀, 他將刀顛過來, 又翻過去, 姿勢靈動輕巧。特別是那一雙修長的手, 襯得刀刃上的血跡陰森的駭人, 已經凝成濃重的黑色。
“海林……”樑鳳成叫了他一聲,他不但沒有迴應,反而將刀往桌上擲去, 重重擦在桌面上。就聽見他低沉的聲音道:“不,是阿情。”
“……”樑鳳成決定還是保持沉默, 昨晚發生了太多變故。以至於現在, 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一波接一波的問題。周文樂和張中洲已三番五次打來電話, 催促他和樑霄德回駐地商議要事。現在樑霄德已死,三軍元帥駕崩, 明天所有的報紙頭版頭條都會刊登。這消息一旦傳遍大江南北,蔣系軍閥、華北、華東各部勢力將會蜂擁而至,到時候他這三軍少帥的位置恐怕都難保。一想到此,他心裡就堵得慌,惱羞成怒。
毛子琛就比較好奇, 此阿情非彼阿情。他從中統局的文件中知道, 以前聶海林在外流浪時, 確實曾經用過阿情這個名字, 但他真是沒有料到, 這不僅是一個姓名符號,甚至已經成爲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聶海林體內洶涌的另一個個靈魂, 終於在此時露出他猙獰的面孔。
阿情不但沒有憂色,還十分鎮定的道:“大哥哥,現在火速回營,易幟倒戈。”
樑鳳成有些難以置信的看了他,像是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那命令式的口吻如此囂張。又聽他接着說:“既然各部軍閥勢力來襲,我們倒還不如依靠實力最強的蔣系正統軍。當下的形勢,統一在即,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土皇帝可做了。”
樑鳳成好笑似的轉過臉,瞟了一眼毛子琛,彷彿是期待他說一句話。
毛子琛呵呵的笑了,道:“這是一個不怎麼好的辦法,卻是唯一的辦法。”
阿情把桌上的水果刀擰出來,在手裡轉悠了兩圈,道:“現在我們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牽一髮則動全身,誰要是不願意,這把刀就給了他,自我了結。”
他又轉手道:“樑霄德已經死了,三軍也易幟倒戈,我們只能做有名無實的指揮官。願意的,儘可以留下來。”
樑鳳成突然苦笑,“話都被你說死了,還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
阿情也笑道:“大哥哥,委屈你了。”
樑鳳成什麼也不說,只漠然道:“現在最委屈的應該是毛公子,跟了我這個有名無實的三軍少帥,還能指望做什麼大事?”
毛子琛覺得心裡都快起毛,平日只有他對別人陰笑,是萬萬沒有別人對他陰笑的。他訕訕的道:“不敢,不敢指望做大事。”
阿情這邊點了頭,他又對樑鳳成道:“大哥哥,我已經給周文樂發了電報,向他自首。樑霄德是我殺的,罪名由他們定。”
毛子琛和樑鳳成同時呆住,樑鳳成用手撐着臉頰,他現在心裡真是不知道什麼心情,彷彿是由死到生,從生到死。這樣反覆了幾次,連他自己都覺得不知道是生是死。只有一種莫名的火氣,隨着心跳的加快往上涌。
“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一直沒有對樑霄德動手?”
他的聲音變大了些:“因爲我在等時機。蔣系軍閥一直對華南軍虎視眈眈,現在樑霄德死了,華南三軍羣龍無首,崩潰就在邊緣。”他突然像發了失心瘋似的,朝聶海林撲到去,一把按住他的頭,大大的扇了兩個耳光。
“你他媽的真是不瘋魔不成活!你是不是要把這個世界都天翻地覆了,才高興!”
阿情沒有意料到他會猛然向自己襲來,是以完全毫無準備,樑鳳成抓住他手裡的水果刀,“自己誤了大事,還以爲自己是個英雄!你想死,好,好,我現在就送你一程!”
說罷,他拿起水果刀一刀捅在阿情的肩膀上,就見阿情抽搐着臉,撕心裂肺的慘叫了一聲。刀子剛好順過他的經脈深入,每一下,都是極致的考驗。
毛子琛心裡怔怔的想,這一家人都是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樑鳳成一把將肩部中刀的阿情從沙發上踢下去,又在他傷口上重重踩了兩腳。
“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愚蠢之極!”
他是真的氣惱到極點,特別是當阿情那副救世主的面孔擺弄在他面前,對着他說什麼已經自首,請周文樂治罪時。
樑鳳成現在真想把這個自以爲是的弟弟給殺了。
但是還不能殺他,於是樑鳳成拿着刀子對着他的臉道:“從現在起,這個世上沒有聶海林。你不過是一個殺母弒父的不孝子,不配做我弟弟。既然你說你是阿情,你就帶着你的髒名字滾蛋吧!”
說罷,他用刀子狠狠在聶海林慘白的臉上劃了一刀,這一刀從眉間橫入眼窩,順着臉頰拐下來,甚是可怕。
毛子琛在一邊不住的嘆息:“可憐啊,海林同學,破相了……”
不知是疼痛讓阿情清醒,還是樑鳳成那番話語讓他不知所措。他睜開雙眸,黯然道:“大哥哥,你真恨我?”
樑鳳成沒有理會他,聶海林臉上的血花了大半邊臉,甚是可怖。
“你最好是給我死的遠遠的!”
聶海林囁嚅道:“原來……我……一直都是錯了……”
樑鳳成扯着脣笑道:“樑霄德一直都把我踩在腳底下,不把我當人看。但有一點,他比你明智,他從來不指望爲我做什麼。”
他把聶海林的肩膀狠命的搖了搖,笑道:“你指望你能爲我做什麼?”
他一把推開對方,像是怕被人髒了身上的衣服,“你什麼都不是!”
聶海林的睫毛都在顫抖,他乾脆閉了眼,任由臉上身上的血交匯到地上的某一處,不說話。
毛子琛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少帥,海林同學他……”
樑鳳成就對着毛子琛道:“你現在立刻帶着他,一起從後門走了。然後坐上到上海的火車,找個僻靜的地方先安頓下來。”
他補充道:“現在,必須找一個和他長得極像的人,來做替身。”
毛子琛爲難道:“聶海林同學這張臉,難道還會有人跟他長的相似麼?”他心中想,那人不是鬼魅就是妖精。
樑鳳成深思道:“那就找一個身材差不多的。”
毛子琛眼前一亮,“我倒有一個好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