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是他媽的混蛋加一級,是混球!是糊塗蛋!你他媽的沒被夏媽媽揍死,是你走了狗屎運!你這莫名其妙的傢伙居然以爲他和映秋有一手!如果映秋是他的馬子,還會允許你來染指,你以爲他鐘聲那麼沒有用!是烏龜王八蛋嗎?映秋在他們哥兒們中間,有個外號叫‘活觀音’,誰也不敢碰她。你這小子走了狗屎運還不知珍惜,還要給映秋亂加帽子,你就欠揍,你就該揍!現在,你逼得映秋流落他方,毀家出走,你如果不去把映秋找回來,你就是……”她眨著眼睛,努力學著鐘聲的語氣,“龜兒子養的龜兒子!”她說完了,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他最後一句是用四川話講的,我學不會!”
柳元楓瞪視著文靜,呼吸沉重的從他鼻孔中一出一入,他的嘴角動了動,想笑,而淚意驟然衝進了眼眶,眼圈就紅了,他點點頭,終於說了句:“是的,我欠揍!我早就知道了,我當天就知道了!如果連我都不信任映秋,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值得信任的?”他重重咬牙,“映秋走的時候,一定是心都碎了!我就是不明白,她能走到哪裡去?”
文靜望著他:“映秋似乎知道你會去找鐘聲。”
“怎麼?”
“她留了一樣東西給你!”
柳元楓驚跳起來:“是什麼?”
“我也不懂這是什麼玩意,”她走到外間,捧進來那盆植物,“鐘聲說,映秋交給他的時候說過,如果你找她,就給你,否則,就算了。鐘聲又說,本來這植物長得很好,可是,他忘了澆水,它就變成這個垂頭喪氣的怪樣了!”
柳元楓瞪視著那盆植物,白磁的盆子,綠色的葉子,細嫩的枝莖……竟然是那盆從“如願林”裡挖來的三葉草!他從不知道映秋一直養著它,灌溉著它!想必,它一度長得非常茂盛,因爲,那葉子都已蔓出了盆外。可是,現在,那些
葉子已經幹了,枯了,無精打采的垂著頭,那顏色像褪了色的乾草。柳元楓用手捧過那盆三葉草,把它鄭而重之的放在牀頭櫃上,他虔誠的說:“我要一杯水。”
文靜遞了一杯水給他,看著他把水注入花盆裡。
“我想,我明天該去給你買點花肥來。”她說,同時,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還有這個,鐘聲說,這本來是放在花盆上面的!”
柳元楓一手搶過了那卡片,他貪婪的、緊張的、急切的讀著上面的句子:“綠葉滾珠淚暗零,欲留無計去難成,少年多是薄情人!萬種誓言圖永遠,一般模樣負神明,可憐何處問來生?”
他呆呆的握著那張卡片,呆呆的看著那盆心形綠葉,依稀彷彿,又回到那遍佈綠葉黃花的山谷裡,他曾對著那心形葉子葉,許下誓言!
“萬種誓言圖永遠,一般模樣負神明!”天哪!映秋!你怎可如此冤枉我!他握緊那卡片,心裡發狂般的呼叫著:映秋!如果找不到你,我將誓不爲人!
柳元楓出院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初春了。
這裡的的春天,寒意料峭,而苦雨飄零,柳元楓站在醫院門口,手裡緊抱著那盆三葉草,迎著那撲面而來的寒風,和那漠漠無邊的細雨,心裡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的左手,仍然用吊帶綁在脖子底下,右手抱著的那盆三葉草,那三葉草雖然經過他一再澆水灌溉,依舊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柳天佑夫婦都不知道這盆怪里怪氣的“盆景”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更不知道柳元楓何以把它視若珍寶?但是,他們竟連問也不敢問他,因爲,他那緊蹙的眉頭,消沉的面貌,和那陰鬱的眼神,使他整個人都像籠罩在一層嚴霜裡。曾幾何時,父母與兒子之間,竟已隔了一片廣漠的海洋!
老劉開了那輛“賓士”過來,柳太太扶著兒子的手臂,要攙他上車
。柳元楓皺著眉,冷冷的說:“我的車子呢?”
“在家裡呀!”柳太太說,“每天都給你擦得亮亮的!老劉天天給它打蠟,保養得好著呢!”
柳元楓默然不語,上了車,柳天佑竭力想提起兒子的興致:“雖然是出了院,醫生說還是要好好保養一段時間。可是,依白他們很想給你開個慶祝晚會,公司裡的同仁也要舉行公宴,慶祝你的復元,看樣子,你的人緣很好呢!只是日子還沒訂,要看你的精神怎樣……”
“免了吧!”柳元楓冷冷的打斷了父親,眼光迷迷濛濛的望著窗外的雨霧,也是這樣一個有雨有霧的天氣,自己冒雨去挖掘三葉草!他低頭看著手裡的心形葉子,爲什麼這葉子這樣憔悴,這樣委頓,失去了映秋,它也和他一樣失去了生機嗎?草木尚能通靈,人,何能遣此?他的眼眶發熱了。
柳天佑被兒子一個釘子碰回來,心裡多少有點彆扭,他偷眼看著柳元楓,元楓臉上,那份濃重的蕭索與悲哀,使他從心底震動了!一年前那個活潑瀟灑的兒子呢?一年前那有說有笑的兒子呢?眼前的元楓,只是一個寂寞的、孤獨的、悲苦的、愁慘的軀殼而已。他在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一毫興奮的痕跡,只有當他把眼光調向那盆三葉草的時候,才發出一種柔和而淒涼的溫情來。
車子到了家裡,周媽開心的迎了過來,一連串的恭喜,一大堆的祝福,伸出手來,她想接過柳元楓的三葉草,元楓側身避開了。客廳裡煥然一新,收拾得整整齊齊,到處都是鮮花:玫瑰、天竺、晚菊、紫羅蘭……盛開在每個茶几上和角落裡。柳元楓看都沒看,就捧著自己的三葉草,拾級上樓,關進了自己的房裡,依稀彷彿,他聽到周媽在那兒喃喃的說:
“太太,我看少爺的氣色還沒好呢!他怎麼連笑都不會笑了呀?”是的,不會笑了!他生活裡,還有笑字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