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他纔不知所以的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他拿了睡衣和內衣,走進浴室。他們柳家這幢房子,是名建築師的傑作,所有臥室都附有同色調的浴室。
很“艱難”的洗了澡,他覺得那傷口不像他想像那樣簡單了,而且,紗布也溼了。坐在書桌前面,他乾脆拆開了紗布,這纔想起來,映秋給他的繃帶藥棉都在車上。他看了看傷口,傷處滲出血漬來,附近的肌肉已經又紅又腫。這就是嬌生慣養的成績!他模糊的詛咒著。他就不相信夏媽媽受了這麼一點傷也會發炎!
略一思索,他站起身來,悄悄的走出房間,他敲了敲隔壁爸媽的房門,媽媽打開房門,他低聲說:“媽,拜託你去我車上拿繃帶和藥來,我的紗布溼了。”
柳媽媽皺皺眉,說:“看樣子,還是應該讓我幫你洗澡的!”
“別說笑話了,我在屋裡等你好了,你還得幫我包紮一下才行!”回到屋裡,一會兒,柳媽媽就拿了繃帶和藥品進來了,一面走進來,她一面說,“看不出來,你那麼粗心大意的人,居然還會周到得知道買繃帶藥棉!”
“纔不是我買的呢……”他猛然縮住了嘴。
柳媽媽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正想說什麼,卻被他的傷口嚇了一跳,把要說的話也嚇忘了,她扶過他的手臂來看了看,站起身來說:“我得去找章大夫來!”
柳元楓一把拉住了她:“媽,別多事了好不好,我這兒有藥,只要上了藥,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驚動了爸爸,你知道有我好受的,他一定把我看成重病的小嬰兒,關上我好幾個禮拜不許出房門,我可受不了!你做做好事,別去麻煩他們!我就知道媽媽最疼我了,一定不會捨得讓我在房間裡‘住監獄’的,是不是?”
柳媽媽注視著他:“好吧,我依你。但是,明天如果不消腫,你一定要去醫院。”
“好,一定!”
柳媽媽坐下來,開始幫他上藥,貼紗布,綁繃帶……雖然她已經是一個大男孩的母親,但是多年貴婦人生活把她養成了一個,什麼都不會做的女人。她做得一點也不熟練,一下子打翻了消炎粉,一下子又剪壞了紗布,最後,那繃帶也綁了個亂七八糟。
柳元楓不自禁的想起映秋那雙忙碌的小手,那低垂的睫毛,那細膩的頸項,以
及那輕聲的敘述……他有些出神了。
柳媽媽總算弄完了,已經忙得滿頭大汗。她緊盯著柳元楓,在他臉上發現了那抹陌生的、專注的表情。這表情使她懷疑了,困惑了。她說:“你有秘密,別想瞞我!”
“沒有!”他驚覺的回過神來,卻莫名其妙的臉紅了,“沒事,真的。”他又強調了一句。
柳媽媽對他點了點頭:“等有事的時候別來找我幫忙。”她說,往門外走去。
柳媽媽走了。柳元楓躺在牀上,睜著眼,他看著屋頂發愣。好一會兒,他就這樣躺著,一動也不動。他認爲自己的思想是停頓的,可是,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眼前總是浮動著一個人影——站在門框當中,黑髮的頭倚著門檻,眼睛裡微微的閃著光,背後的光線烘托著她,使她像個剪影。他閉上眼睛,那影子還在。他伸手關了燈,暗夜裡,那影子還在。他嘗試讓自己睡覺,那影子還在。
他似乎睡著了,但是很不安穩,傷口一直在隱隱作痛。他翻著身,折騰著,每一翻身就碰痛傷口,於是,他會驚醒過來,屋裡冷氣很足,他卻感到燥熱。閉上眼睛,他的神志遊移著,神志像個遊蕩的小幽靈,奇怪的是,這小幽靈無論遊蕩到那兒,那個影子也跟到那兒。他靈魂深處,似乎激盪著一股溫柔的浪潮,正嘗試把那影子緊緊的捲住。
天快亮的時候,他終於睡著了,睡得很沉。可是,忽然間,他一驚而醒,猛的坐起身來,正好面對著柳太太擔憂的眼睛。屋裡光線充足,他看看牀頭的小鐘,快十二點了!這一覺竟睡到中午。
“你發燒了,”柳太太說,“還說沒事呢!我剛剛看過了,你傷口很嚴重,章大夫馬上就來!”
要命!他詛咒著,覺得頭裡嗡嗡作響,整個人都軟綿綿的。人,爲什麼如此脆弱?一點小傷口就會影響整個人的體力?他靠在牀上,朦朦朧朧的說:“我很好,這點小傷不要緊,晚上,我還有重要的事!”
“沒有事情比身體更重要!”柳太太生氣的說。
“我晚上一定要出去。”
“胡說八道!”章大夫來了,柳天佑也進來了。一點點小傷口就可以勞師動衆,這是柳家的慣例!繃帶打開了,傷口又被重新消毒和包紮,折騰得他更痛楚。然後,章大夫取出兩管針藥,不
由分說的給他注射了兩針。也好,針藥的效力大,晚上就一定沒事了,他可以出去,可以精神抖擻的去見那個小精靈……
“好了,”章大夫笑著說,“不用擔心什麼,不嚴重,我明天再來!”
早就知道不嚴重!柳元楓沒好氣的想著,就是全家人都有小題大作的毛病!現在好了吧,打了針,總可以沒事了!他闔上眼睛,不知怎的,又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一覺醒來,室內靜悄悄的,一燈如豆。他慌忙想跳起來,身子卻被一隻軟綿綿的手壓住了,他張大眼睛,接觸到依白笑吟吟的臉,和溫柔的凝視。
“別亂動!”她低語,“當心碰到傷口。”
“幾點了?”他迫不及待的問。
“快十一點了。”
“晚上十一點嗎?”
“當然,難道你以爲是早上十一點?”
他愕然了!晚上有件大事要辦,他卻睡掉了!
“那個章大夫,他給我打了一針什麼鬼針?”
“鎮定劑。”依白依然笑嘻嘻的,“伯母說你靜不住,章大夫認爲你多睡一下就會好。你急什麼?反正自己家的公司,上不上班都沒關係,樂得趁此機會,多休息一下,是不是?”
你懂得什麼?他瞪著她,心裡突然好憤怒好懊喪好苦惱。然後,這些憤怒、懊喪,和苦惱匯合起來,變成一股強大的惆悵與失望,把他緊緊的捉住了。
“那個章大夫,我再也不准他碰我!”
“這才奇怪哩!”依白笑著說,“自己受了傷,去怪章大夫,難怪柳媽媽對我說,你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叫我對你敬鬼神而遠之呢!”
那麼,你爲什麼不“遠之”呢?柳元楓繼續瞪著依白,嘴裡卻問不出口。但是,他這長久而無言的瞪視卻使依白完全誤會了,她站在他面前,含笑的看著他,接著,就閃電般在他額上吻了一下,灑脫的把長髮一甩,說:“傻瓜!我一向喜歡和鬼神打交道,你難道不懂嗎?”
柳元楓呆了,他是真的呆了。這不是第一次,依白在他面前如此大膽,以前,或多或少可以引起他心裡的一陣漣漪,而現在,他卻微微的冷顫了一下。在他內心深處,並非沒有翻涌的浪潮,只是,那浪潮渴望擁卷的,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