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家後宅正廳，知府夫人宋氏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林夕顏。
林夕顏輕抿茶水，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任其觀看。
十六歲的姑娘，早已沒了穿破舊衣衫、生活窘迫時的村姑模樣。
身穿桃紅綾衣，下穿松花色撒花裙，飛雲髻上插蝴蝶點翠金步搖，手上一對晶瑩剔透的羊脂玉鐲子。
舉手投足間，端莊嫺雅，落落大方，端的是一派大家貴婦的派頭。
“尹夫人，不知今日光臨，所爲何事？”
宋氏終於打破沉默，主動開口。
林夕顏放下手中茶碗，斂容正色道：“夫人可知，我尹家酒樓欲與陌上居比試廚藝的事？”
“尹家酒樓挑戰臨江府第一酒樓——陌上居，此事鬧得府城沸沸揚揚，我自然有所耳聞。
不過，此事與我無甚干係，我並不甚在意。”宋氏淡淡地道。
“夫人，之前您可以這麼說，此事確實與您無關。可是現在，”林夕顏輕輕搖頭道，“您恐怕……就不能這麼說了。”
“哦？難道此事現在與我有關了？”
“夫人，知府大人的妾室谷氏，宴請了要在比試中做評判的老闆家的小妾，您也知道吧？”
“我知道。”宋氏面色一冷，有些不悅。
“谷氏是谷老闆的女兒，爲陌上居奔走，這本無可厚非。”
林夕顏淺笑，“可是，現在傳得滿府城沸沸揚揚的，已經不是尹家酒樓與陌上居的比試了。
更多人說的卻是什麼‘妻不如妾’，妾室比正室更受寵，她們的話更能左右男人的想法。”
“荒謬！”宋氏眸色一寒。
四五十歲的婦人，眼角微垂，嘴角耷拉，老態盡顯。
但是到底是正室夫人，出身高貴，威嚴感與生俱來。
“妾室妄想打壓正室，在夕顏看來，確實荒謬。”
林夕顏飽含歉意地道，“夫人身爲正室，自然有正室的氣度，不會爲這點事跟低賤的妾室計較。
但是，此事到底對夫人的顏面有些損傷，而事情是因尹家酒樓挑戰陌上居引起的。夕顏甚感不安，特來向夫人請罪。
呈上幾份禮品，略表歉意，萬望夫人海涵。”
林夕顏從袖袋裡掏出一份禮單，放於宋氏面前，“夫人，夕顏打擾了，告辭了。”
宋氏揮揮手，身側的丫鬟立刻上前，送夕顏出府。
宋氏又揮揮手，身旁的心腹嬤嬤上前來。
“秀桔，你可聽到外面有那樣的傳言？”宋氏低聲問道。
秀桔嬤嬤搖搖頭，道：“最近奴婢一直在府裡，沒出去過，沒聽人說過這些。”
“你現在立刻出去，聽聽有沒有人在議論？”
秀桔嬤嬤領命，急急地出去了。
走不出多遠，便聽見兩個買菜回來的大嬸，邊走邊談笑。
“可是要笑死了。”
一個大嬸拍着巴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家老爺昨天晚上被三姨娘揪着耳朵，從屋裡揪到院子裡去了。”
“那是爲的什麼？”
“不是陌上居跟尹家酒樓要比試嘛，我們老爺是評判之一。三姨娘讓老爺投陌上居，老爺沒同意，三姨娘就惱了。”
“那也不能把老爺攆到院子裡去吧？你家老爺也容得她？”
“那還能怎麼着？三姨娘可是最受老爺寵的，最後還不得好好哄着，應下來了？”
“你家老爺可真是拎不清，怎麼把個妾室寵得要上天了？”
“別說我家老爺，就是知府大人家裡，還不是一樣？”
那位大嬸左右張望了一下，低聲道，“都說妻不如妾，那是肯定的呀。正妻都人老珠黃了，哪能比得上年輕貌美的小妾勾人？
知府家的大老婆，快五十歲的黃臉婆娘，跟十七八歲、臉蛋嫩得一掐一咕嘟水的小妾一比，那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知府大人的魂都被小妾勾去了，聽說他家小妾要出門，都不用跟正牌夫人請準，自己想什麼時候出去都可以的。”
“呸！這家裡一點規矩都沒有了，小老婆都要騎到大老婆頭上去了。”
秀桔嬤嬤要氣死了，轉身就回了知府家。
空間裡，林夕顏拍着那位大嬸的肩膀，笑得前仰後合。
“小夕，沒想到你還挺自來熟的，逮着誰都能跟人家說上話。”
“誰讓我時運不濟，攤上你這麼個主，什麼活都讓我幹？”
小夕捂臉假作委屈地道，“傳人八卦的事，也要我來，丟死人了。”
“別裝了，你還委屈了？心裡美死了吧？”林夕顏敲了他一記。
“別說，這事做起來，還真挺帶勁。”
小夕立刻恢復了那副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模樣，“看那個婦人聽得那個興致勃勃的樣兒，不用一個時辰，外面的閒話就得傳得滿天飛了。”
“那就是說，那位尹夫人說的都是真的了？”
知府後宅，宋氏聽了秀桔嬤嬤的稟報，臉都綠了。
“是真的，奴婢都親耳聽到了。”秀桔嬤嬤仍憤憤不平。
“那個小賤人，仗着自己年輕，有些姿色，狐媚得老爺天天往她房裡跑。
在家裡給我上眼藥不算，還敢跑到外面去打我的臉？若任由她這麼張狂下去，豈不被人笑我沒手段，竟被個妾室欺辱了？
我看，老爺給她爹弄的那個‘臨江第一酒樓’的名頭，也該換換主了。”
“說起來，這個尹夫人，心機手段也煞是厲害。”
宋氏打開林夕顏的禮單，一一看下去，“她是來求我幫忙，找那些評判的正室夫人疏通關係的。
可她從頭至尾都沒有提半個‘幫’字，只說爲損了我的顏面來道歉。
她心裡清清楚楚，即便不是爲她，爲了自己的顏面，我和那些正室夫人也得跟小賤人們鬥上一鬥。
你看，她連禮品都給我準備好了。十籃子花樣麪食、十籃子鹹鴨蛋、十籃子粉條，十籃子松花蛋。
都是尹家出產的，別人搶都搶不到手的特產。八個評判一家一份，我還多了一份。難爲她如此用心，咱就領她這份情，順便幫她這個忙。”
知府夫人面色沉沉，吩咐秀桔嬤嬤去做事。
林夕顏成功地挑起了，臨江府男人們的正室與妾室間的爭鬥。
這場私底下的鬥爭，或許將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尹家酒樓與陌上居之爭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