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忠有多擔心屋內的“帕莎曼”,從他緊緊拽着對方那管袖子的雙手,燃着光的眼眸子還有波動的語氣腔調裡,就連聽不懂漢語的那些人們也能感受的出來,更不用說跟他對話的人了,
大夥兒退到後邊圍了幾個商議一陣,終於有人帶頭敲了決定,他們允許洛忠進去瞧瞧,不過也就是瞧瞧,不能靠太近,更不能去碰他們的阿曼,
洛忠嘴裡道着謝,不等人帶他進去,自己就甩了袖匆忙奔進屋子,裡邊站崗的宮人們本垂首而立,讓他在屋外這麼一陣鬧騰也早都微微斜了頭,目光均隨着他由外飄到裡屋去,
這裡面有些黑,大白天的不開門都當太陽落山似地立着落地燭臺,把躺牀榻上面色蒼白的女人照得好不淒涼,
他希望不要是嘉言,可這女人睡着的模樣,以及夢中痛苦映在臉上的表現他是再熟悉不過,兩個人就算再像,洛忠熟悉的那個,在他眼中總歸還是有非常特別,非常細節的地方來讓他輕易就能分辨的,
她就是如假包換的董嘉言,現時柔弱的女人受了這種罪,讓洛忠像是自己受了雷劈一樣的酷刑折磨,頓時痛上心頭,坐到榻沿,滿心滿口輕喚起來:“嘉言,我是洛忠,你醒醒,,”
但是她無動於衷,始終不肯睜開眼睛,
跟過來的幾個人把他拉離了牀榻,只遠遠守在內外屋的交界處,一道薄薄的紗幕落下,如煙籠在他噙淚的眼前,只叫他再也看不清楚她臉上是痛是悲,
鄭四郎一路上與樑又夢聊到董忭的事更多一些,聽說那小子來信了,他不知該不該打聽裡面有沒有提到自己,
大多數是沒有,他懂,這人應該是恨極自己了,
樑又夢安慰道:“董忭纔剛訓練起來,沒幾年就會知道鄭將軍是真心爲他好的,”
他繼續走着自己的路,頷首悄悄嘆息起來,樑又夢扶着袖子將半露的四指貼在胸襟上,碎蓮步輕踏,視線只管放在並肩人的側臉上,微笑道:“將軍不必難過,等他回來了,我自然會跟他說清楚,不會跟他有所瓜葛,”
鄭四深知問題不在女人身上,是他與董忭之間隔着的那道鴻溝,
兩人說話間就已行至目的地,北衙的兄弟還守在門口,見是四郎,紛紛放開摁劍的手,迎面抱拳行禮道:“鄭將軍來了,”
樑又夢不多客套,讓人放自己進去尋雲長天到底傷成怎樣了,踏進外屋時,視線穿過輕擺微晃的兩片薄竹簾,能看清些榻上的情景,有人躺着,有人在邊上守着,
衷瑢原樣趴在沿邊補着睡眠,她紅腫的眼圈下還讓夙夜的疲憊抹了青黑,兩道風景甚是痠疼了樑又夢的心,這笨蛋還從來沒有如此傷神過,一夜之間竟成這幅鬼模樣了,
全身裹滿紗布的雲長天活死人般地靜靜躺着,也不知道醒了沒有,樑又夢輕手輕腳走近觀望會,果真見他露着的一雙眼已經睜開了,正直直地盯着房樑,眼眸子裡暗淡一片,餘光瞟到她來了也不做聲,
因着有人還在夢裡,她也不好意思開口問些有的沒的來吵醒衷瑢,只能擺下一條手臂攔着衣袍不散開,向他示意自己來過就好,
再看一眼衷瑢,這小娘子耳朵貼在手臂上枕着,微張着口喘氣,還有些眠鼾在起伏,
屋內輕輕涌來一陣風,吹盪開竹簾子,漫無聲息,
鄭四凌晨就來看過,覺得沒什麼好進去的便立在幾個持刀穿甲的壯漢堆裡,與他們交換着現時宮裡的情報,
北苑那塊哪裡有什麼刺客,德慕亦現在還被軟禁着,就等受傷的人醒過來交待情況後定罪了,這次皇上可是抓住機會要把大公主最重要的鎧甲和心腹給連根拔起,
但他們說來說去就是對雲長天怎麼會受傷這事莫衷一是,因爲洛忠沒有說,他只道在路上撿來的,問昨夜去過公主院的四郎,他也不清楚,這事更成了一團迷,
樑又夢在門後竊着他們的言論,仔細一推理,就知些大概的情況,只不過德爺被軟禁了,她倒有些擔心起來,不爲別的,光是爲着何音考慮,她也不能讓這女人出事,
四郎等了半天還沒見她出來便自己踱進屋裡去尋人,卻見她拄在門邊兀自想着心事,不禁沉聲問道:“你怎麼了,”
她支起撇在門板的腦袋,含着下脣思索幾番回道:“我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能把雲長天打成重傷的人在這宮中不多見,還有外賓被捲進來,搞不好有人想搞嫁禍了呢,”
嫁禍這事任誰都想不到,卻被她空想着就猜了一點,四郎讓她繼續分析,樑又夢搖了搖頭,說其他再多也想不出了,要等查到更多的細節具體研究,
她聽不到鄭四出聲,終於飄了視線到他臉上,俄而問道:“鄭將軍不會是還知道點內幕吧,”
四郎盯她一會,眨眨眼點頭,默認了,
他又領着樑又夢到自己轄地裡的休息處,院子前把守森嚴,大門也緊緊關着,不能隨意出行,
她跟在四郎後邊一腳跨進去,見荒草蔓延的地上偶爾扔着幾片碎酒罈,裡邊滿盛着雨水並浮了水華,綠幽幽的倒是有些耐看,
兩層高的樓折在兩邊圍了三面,她仰着脖子左右顧望會,古舊的紅漆發了黑,把連通的走廊襯得很陰暗,目所能及的那些個房間有的裝單扇的門,糊着透白的紙,有些可以雙開,似上了窗紗,在愈漸熱的天裡儘量放些悶氣出去,
底樓對眼那一排的屋子也是此種情況,房門前的規整石階連在院子的黃土地,角落裡生了雜草野花,稍微修飾了些,讓這沒點陰柔氣的破舊住所總算有處地能讓女孩子家生出喜歡來,
四郎行至單扇門的房前,左邊的樓梯上總算跳下來兩個攥着扇子的看守,與頭兒打着報告,這天也熱得快,四月還沒見底,就已經是三伏天似的悶人,此時陽光曬到樑又夢頭上,讓她更加不好受,只覺對着太陽的額頭一陣火燙,
吃不消這陣毒辣,樑又夢趕緊往陰影裡跑,因着那三人還在上下間說着話,便也不好靠太近,獨自退到了不遠處一個小單間前立好,
她與門並肩挨着,偶爾會聽到裡邊傳來一些動靜,開始她也沒在意,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哪知門一點聲響都沒有地悄悄開了道縫,把她輕輕擠了一點,又一點,直到她終於意識到讓了開去,卻見“董嘉言”露了半張臉出來,
樑又夢剛想喊嘉言,但看這人神情表現都不太對,一點端莊的味道沒有,反而俏皮着,便壓了聲音問道:“你是,”
她沒空回答,躲在門後急着問自己的:“那幾個男人在說什麼呢,是不是要來抓我走的,”
樑又夢沒應她,看這個“嘉言”着急中還不忘臉上帶些笑,她更加確信此人定是另有身份,
四郎似聽到了她們的動靜,暫停了對話扭過頭來瞧瞧,繼而轉身走向兩人,不苟言笑的表情就這麼一直掛在臉上沒摘下來過,
他看着帕莎曼卻朝了臉向樑又夢說起:“這就是被你猜中的一部分,”
三人進了屋,帕莎曼小跑到榻邊佔了個位置坐下,翹了二郎腿卻又把雙手疊放在腿上,挺腰坐直了,看着男人女人各自尋到座椅落安穩後,先發制人道:“如果你們是來抓我的,我無話可說,這就跟你們走,”
樑又夢也不傻問,口氣有些冷地“逼供”起來:“走之前,把你自己做的那些好事統統講一遍,我好看看哪裡可以給你求求情的,也不至於到了牢裡連斷頭飯都沒得吃,”
她這幅冷酷模樣當真就是一個女獄吏會有的神色狀態,四郎忍不住瞥向這看起來很喜慶的女人,愈發覺得她有意思,
帕莎曼有些被她的氣勢威懾到,甚至感到一種不寒而慄的異樣知覺在背上蠕動,令她聳起背攏攏肩胛骨才稍微好一點,
等一會,也不費多少力氣,帕莎曼就慢慢地道起了昨天那個後怕長存的險境,
原是她爲着洛忠到公主院裡幾方打聽終於找到德慕亦囚禁雲長天的私牢,氣勢洶洶踹了兩下門,哪知裡面的女人個個凶神惡煞,堪比陰司的閻羅王在審判,又是那個猛壯的男人被折磨成那樣,她自然有些怕了,
德慕亦揮刀襲來那一瞬間,她帕莎曼哭都來不及,還沒想好遺言呢,自己脖子上就被抹了一刀,
仔細聽她講的樑又夢歪了頭朝帕莎曼脖子上眯眼遠觀,問道:“你脖子上乾乾淨淨,哪來的傷口,”
帕莎曼提起這段,情緒激動起來,講道:“確實有,你過來仔細瞧瞧,那女人好厲害的刀法,就給我劃破了點皮,只流了不多的血就沒了,”
慕亦只是嚇嚇她,並未真的動手,帕莎曼抹了脖子上不多的血後,發現自己沒死,安然無恙,當時就蹲坐到地上放聲哭起娘來,卻讓慕亦一把拎到旁邊的小屋裡,商量起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