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碧簫和紫笛回來時,狄羽璉都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生悶氣,只是此刻的她並不像以往那般透着陰沉煞氣,而是有點孩子氣地微鼓着粉嫩的小腮幫,嘟着紅潤的小嘴,看上去恢復了幾分屬於她這個年紀的純真可愛。
不管她怎麼分析,都能斷定剛纔那個男孩是來參加她的伴讀選試的,因爲他不是她的皇兄,也不是這宮中的太監,那麼只能是宮外來的,但又不是宮外的皇族同齡子弟,所以她的判斷絕對沒有錯!
宇文逸臣逃走的方向正好是她剛纔告知的那條能夠無意間碰見護衛之類的路。可惡!連逃跑都不忘選擇正確的路!狄羽璉氣呼呼地瞪着那條路,憶起之前她還曾想過讓他免試,當自己的伴讀,可人家卻不領情地跑得跟後面有惡鬼追似的,飛快地不見了!頓時,一股鬱悶之情在心中蔓延開來,並伴隨着些微失望的感覺,她的心情低落,難得看到一個順眼的……,但她旋即又賭氣地在心中哼了一聲,她纔沒有看他順眼呢!有什麼了不起的!他不願意當,她還不稀罕!跑了就跑了!別再出現她的面前,否則的話,絕對讓他後悔敢惹她!
這時,碧簫在她身後輕喚一聲:“小主子,藥箱已經拿來,可以幫您上藥了!”
“不用了!已經上過藥了!”狄羽璉回過神來,臉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漠,冷聲地回答完後,起步向慧武殿那個方向走去。
碧簫和紫笛納悶地對視一下,不明白她們的主子是何時上過藥的,但秉持忠僕的那條不多問,只服從的原則,兩人壓下心頭的疑問,緊緊跟了上去。
狄羽璉快到慧武殿時,遠遠就看見殿外站了幾十個孩童,估計是有人囑咐過,不得譁然,所以人雖多,卻很安靜。
一見十六皇子到了,年長的陶公公連忙迎上來,一臉緊張地解釋道:“十六殿下,您可要明察,擅自取消這些孩童選試資格的乃是那文公公……”
“閉嘴!”狄羽璉瞪了他一眼,沒耐心聽她不認識的人說話,接着喚服侍她的小太監來解釋,“小福子!”
小福子走到狄羽璉身旁,彎腰附在她耳邊說起文公公膽大妄爲的做法,並把手中的名冊捧到她面前讓她過目。
狄羽璉隨便翻了幾下小福子手上的名冊,面無表情地問:“總共來了多少人?”
“七十六名!”
“文公公帶了多少人走的?”
“十八名!”
“哼!”竟然擅自刷掉了那麼多人!“那十八名都是什麼出身?”
當即,小福子翻起了名冊,挨個指着不在現在這個隊伍裡的人名說了起來,看來他之前已經點過名了。
說起每個人的家世,小福子解釋得很詳細,那十八人皆出自名門赫族高官家,只要看姓氏就知道是哪家的,又加之這小福子十歲之前還是士族二十四家中豐家的一位小少爺,年幼時經常聽他爹細講各家之事,他記得是非常清楚。而一位士族少爺最後卻淪落爲太監,是由於豐族的唯一支柱他爹突然暴病而亡,爲原本就沒落的這一族更是新添重創。家中生活貧困,弟妹相繼夭折,僅剩他和幺弟兩人,他的孃親也因爲家遭劇變而臥病在牀,日漸病重。沒錢看病過日子,小福子不顧自家小叔叔的反對,賣身宮中,當了一名小太監,而那賣身的錢卻也沒能救得了他的孃親。
堂堂士族子弟做了太監,小福子的日子可不好過,豐家與他斷絕關係,嫌他自貶身份!宮中太監宮女笑話他,人人都欺辱他!被出身赫族的娘娘們知道時,鄙視討厭他,就像那已薨淑妃對他是極盡折磨之事!那一次,他真的以爲自己會死,會去見已在陰間的爹孃了,但卻被十六皇子救下,這才恢復了人的地位。可想而知,發誓此生僅忠於十六皇子的他對狄羽璉的每一個指令都是盡心盡力,解釋得清楚不說,還按照那十八名子弟身家背景從高到低的順序來講的。
狄羽璉仔細聽着,聽完後,沉默不語,聯想起了昨天下午她的父皇跟她說的話。今次的選試不單是選她的伴讀,還是她的父皇對她這段時間學習的一次考覈。
“璉兒,這伴讀你可得仔細選了,想清楚了選!別忘了朕教過你的,選身邊的人要怎麼選,要選什麼樣的!另外,你再好好回憶一下今年起朕讓太傅教你學的前朝史,要和平日裡朕跟你聊到的內容聯繫起來!朕希望你能給出一個讓朕滿意的結果來!”延麟帝的笑容蘊含深意。
狄羽璉的情況跟其他皇子不一樣,她的太傅王智利今年六十有八,乃是延麟帝還是皇子時期的太傅,特地被他下旨請了回來教狄羽璉。別的皇子學習內容皆由其太傅自行決定,從最基本的內容教起,可她的學習內容除了太傅自己選擇的基礎內容外,還有延麟帝特別指定的內容。當她今年五月住進安康殿後,更是有延麟帝每日抽出半個時辰的時間來教她權術勢。
本來狄羽璉沒能參透她父皇的意思,前朝史的內容涉及面廣,她還沒學完,而她父皇平日裡講的東西也很多很雜,她能想到的所謂的結果僅是指她選擇的人選要合乎她父皇的心,可此刻的她聽見文公公的做法後忽然覺着不是這麼回事!
之所以會派小福子親自去看看來參加選試的孩童人數,是因爲今早太傅王智利問道:“十六殿下,這選試是爲您選伴讀,您不派個身邊的人從頭到尾看着點嗎?”
總覺着她的太傅和她的父皇一樣,喜歡說話另帶含意,需要多琢磨,所以狄羽璉只想了一下,就命小福子在下午親自過去一趟,沒想到這還真有事發生!
這個文公公膽子未免太大了一點!狄羽璉不悅地想。她巡視了一下那些被他擅自刷下的孩童們,腦中突然閃過太傅講前朝史時強調多遍的兩句話:“前朝之所以滅亡,宦官是主要的因素之一!外戚當權是其毀滅的另一主因!”
狄羽璉霎時回憶起她迄今爲止沒能回答地讓她父皇滿意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延麟帝的前十三個孩子,其中十一名爲皇子,入慧武殿,共有二十二名伴讀,當時延麟帝將這二十二名伴讀的名字家世背景全部列了出來,讓狄羽璉說出有何不對的地方。她唯一能答出的是全部爲豪門赫族子弟,這讓延麟帝很不悅。
可現在她能回答出來了!外戚!那些伴讀全部出自有權勢的外戚家族!母妃地位高的皇子身邊伴着自己母妃家族的孩子,母妃地位低的,像是十二皇子,身邊伴着的依然是那些家族的人,這豈不是有被那些家族監視掌控的感覺!?
文公公帶走的那十八個人,她一個都不能選!狄羽璉終於得出一個結論,可總覺着她的父皇要的不僅是這個。她該怎麼做纔是父皇真正要的那個結果呢?這個文公公她該怎麼處置纔好?狄羽璉雖說已是想通了一些事,可再聰慧,也畢竟是個孩子,依然沒能想出延麟帝的真正用意,只能決定先去懋學軒看看後,再作打算!
“讓他們統統站在這裡等着,什麼時候我說滿意了,什麼時候纔可以結束!”說完後,狄羽璉讓小福子和碧簫姐妹跟上,進入慧武殿,向懋學軒那邊走去。
小福子走之前,又偷偷瞧了一眼那隊伍中的一名孩童,恰好與他的視線對上。對方發現自己看小福子的舉動恰好被他看見,當即臉色難看地迅速轉了個方向,卻依然讓小福子看清了他的眼圈泛紅。
雖然三年多未見,但在之前小福子還是一眼認出了自個的弟弟。多年與家族斷絕關係,沒有來往,但他還是聽說小叔叔自小訂的親事在對方嫌棄自家貧寒,給了一筆錢的情況下告吹,今年僅二十歲的小叔叔拿了那筆錢後,寒窗苦讀,終於在去年秋闈考取功名,現在已是翰林院的一名官員了,想必這也是弟弟能來參加選試的原因。
要是小主子能選中幺弟就好了!眼眶同樣泛紅的小福子心中期盼,忍下心中的酸楚感,緊緊跟上自個的小主子。
狄羽璉一進懋學軒,不吭聲地站在門口,眼睛環視了一番正在答題的諸子,數了一下人,不禁皺眉,怎麼會是十七個人?她忽地又想起之前見過的那男孩,莫不是他從這羣人中逃走的?哼哼!看他往哪裡逃,只要讓小福子對照名冊查一查就知道少了誰,當即她就想吩咐小福子查人。
“你幫我看看……”狄羽璉又停下不說了,因爲她想到他既然敢逃,就是不想當伴讀,她不要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再說,如若他真是這十八人中的,她也不能選!
小福子恭敬地等着自家主子的命令,卻不見下文。
狄羽璉決定專注於她的父皇給予的難題,不去管那男孩的事情。她擺擺手說:“算了,沒什麼!”
至於宇文逸臣,撒腿逃跑後,見後面沒人追來,便停下,暗道一聲,好險!以後做事得小心點!然後他就找了一處巨大的假山,朝着沒什麼人經過的那面爬了上去,到假山頂上後,他從他的百寶袖裡掏出了一本醫書,躺靠在了假山上,讀起書來。
此時纔是申時正點,燕都一般要在接近戌時纔會天黑,所以,宇文逸臣決定先曬着太陽讀書,待快到酉時後,再結束他無奈的“迷路”境況好了!
於是,只見他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書中的內容,久久地才翻過一頁,一向表現出的憨傻態像是保護色般此刻隨着他的專注神情而漸漸褪去。暖暖的陽光照射在他身上,淡淡的光包圍着他整個人,胸有成竹的沉穩姿態像是宣告他的人生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中,他永遠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似的,但是他不知道那懋學軒即將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而正是因爲他對權力地位的沒興趣,無意間幫自己的家族避過了一場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