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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正帝站在遠處,靜靜地等着。等待的時間,永遠是最長的時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珵鶴裹着大氅,從浴堂間走出來,低垂着頭,像是再也擡不起頭似的,快步向椒房殿的寢殿走去。
康正帝狠狠地,極其用力地握緊了拳頭。
樑斐芝站在遠處,揉了揉眼睛,她明明剛纔看見了,康正帝周身散發出陰沉地黑紫色氣息。怎麼沒了?是自己看錯了?
康正帝駐足想了許久,向椒房殿走去。
換做以往,劉鑫一定會很歡喜。可是他忽然擋在了康正帝面前,故作鎮定地說道:“陛下,鳳後今日受到了驚嚇,已經歇下了。”
康正帝看着劉鑫,她忍不住有些怒氣地說道:“你主子受傷的時候,你在哪呢!不叫太醫來看能行嗎!”
劉鑫不必康正帝怒斥,他自然心底是萬般毒咒自己的。他身爲江珵鶴的陪嫁,沒有護好自己的主子。他心底已經要把自己千刀萬剮一萬遍了,可是,他一定不能讓康正帝這時候進去。
康正帝看着劉鑫使勁的磕頭告罪,額角的青筋也爆起來了。
她知道江珵鶴在寢殿內,一定能聽見,便盡全力的壓制着自己,不讓自己遷怒的痛斥劉鑫。
康正帝緩聲緩氣地說道:“劉鑫,珵鶴他脖子上有傷口,朕不進去打擾他休息,但是必須給他叫太醫來看。若是他不願意太醫來看,叫唐越來也是可以的。但是他的傷口很深,剛纔,還泡了水……”
康正帝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儘量地平復自己滿腔的怒氣,在臉上生生地扯出一個笑意。彷彿,這樣就可以分散一些她心底的怒氣似的。
她繼續說道:“傷口已經泡脹的發白了,如果不處理,感染什麼的都不好。況且他還……懷着寶寶,朕是真的很擔心他。”
劉鑫左右爲難地跪在地上。江珵鶴不願見太醫。若是他願意見太醫,也不用需要康正帝來說。劉鑫自己自然會去爲江珵鶴請太醫的。
康正帝微微蹙眉,說道:“這樣,樑斐芝,你去延禧殿問唐修儀要一些針對傷口癒合的藥。而且,避免傷及胎兒的溫和藥物纔可以。”
樑斐芝應道:“諾”,便快步退出了鳳儀宮。
“等樑斐芝送來藥,你讓你……你記得……叮囑他一定要按時敷藥。”康正帝很想說:讓你主子自己抹,他現在肯定不願讓任何人靠近他。
可是康正帝害怕她表達出來的關心,會變了味。便只能挑揀着儘量不讓他們多心的語句。
雖然沒有人說,可是似乎大家心底都隱約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擺駕交泰殿。”康正帝一臉冷霜地說道。
樑斐芝有些不解,可她的不解,是一分一毫也不敢顯出來的。她看得出來,康正帝待鳳後,並不像待南宮紫晨、柳書君等其他君侍那般用情深厚。可是,她也看得出來,康正帝是真的爲了鳳後而暴怒了。
這事,換做任何帝王的頭上,鳳後定是沒有多久可活的了。而康正帝周身散發的這種暴怒,卻不似那種……樑斐芝說不好這究竟兩種又有什麼具體的區別。
怎麼說呢?說白了,就是說,一種暴怒是被冒犯了天威,是要殺光行惡之人,以及,使帝王名譽受損的鳳後的。另一種,則是……
“樑斐芝,去把大臣都宣來。”康正帝沉着臉。
樑斐芝看不明白了,但是康正帝的心思,她向來都是猜不透個六七八九的。
壽安殿今日格外的寂靜。似乎連蟬雀兒都知道,這裡附近散發出來的磁場不太妙。還是躲遠一點的美滋滋。
“你妹妹不也回來了麼!這怎麼還一臉沉重!”孝惠太后微微蹙眉地訓誡道。
竹言低垂的眼簾蓋住了大半粒左右轉動考量的眼珠,許久,他還是跪下來一如往昔地沉着,雖然聲線中還是有一絲懼怕和無措:“求主子救救奴才的妹妹!”
孝惠太后自然是第一時間,便聽說了江珵鶴回來時,神色驚懼的事情。但是,孝惠太后心底多少也有幾分疑惑。
鳳後江珵鶴和他的陪嫁以及禁衛軍等人,走散了之後,從有人跑去找建章營的都統出兵鎮壓,到找到他們,足足有一個多時辰的時間。這期間,歹人只是虐打了鳳後?
歹人抓住鳳後沒有把他當做人質,立刻出來威脅康正帝。而是憑白消失了一個多時辰,又被康正帝的死士找到,算是性命無憂的完好地帶了回來。那麼,這一個多時辰,都發生了什麼呢?
孝惠太后低垂着眼簾,輕輕抿了口茶,說道:“你說吧。你妹妹怎麼了?”
文言斟酌了片刻,便把他的妹妹其實因爲膽小,躲在了靠牆的草垛裡。結果,聽見了鳳後遭遇的全過程之事,說了一通。
孝惠太后想了想,眼神犀利地盯着文言,問道:“這事,還有誰知道。”
文言心下忐忑,說道:“奴才的妹妹不敢張揚,只告訴了奴才。”
孝惠太后的眼瞼忍不住往內收縮了一下。文言一身冷汗,他知道,孝惠太后每每這樣,都是動了殺心。
文言再不敢大聲喘氣,他忽然有些後怕自己的慌張嘴快。可是,這種事,若是他不主動說。孝惠太后自己知道文言的妹妹早就知道的話,恐怕她們二人要死的更慘。
“不行!擺駕鳳儀宮!”孝惠太后想了許久說道。
到了椒房殿門口,劉鑫自當是要攔着孝惠太后的。可是孝惠太后冷冷地凝視着劉鑫,從他的表情上,儘可能的想要獲取自己需要的信息。
“若是出了什麼事,劉鑫你全族可夠跟着殉葬的?”孝惠太后極其冷淡的一句輕描淡寫。
卻是因着孝惠太后這樣輕聲細語的威脅,讓劉鑫跪着的腿忽然失去了堅持的力氣。
劉鑫忽然纔想到,君侍自戕是大罪。雖然剛纔江珵鶴勉強接受了唐越送來的玉膚膏。可是……
“太、太后……”劉鑫心底發虛,自然說話就沒有中氣。
“恩?還不滾開!”孝惠太后說罷,就往椒房殿的寢殿裡走。
劉鑫心底思緒紛雜,他只能原地跪着轉過身,又跪着向前跟了幾步,卻因着心底的慌亂,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竹言推開門,孝惠太后走進去的時候,便示意讓所有人都侯在外面。
江珵鶴不知從何時,便已經起身了。孝惠太后看見他,是身着一身鑲藍邊的月牙白裡衣,規矩端正地跪在拔步榻前。
“兒臣讓父後費心了,兒臣驚懼害怕……服了安神藥,所以困頓難忍,未能及時恭迎父後,還望父後恕罪。”江珵鶴低垂着頭,誰也看不見他的神情。
孝惠太后眉宇之間,有了動容。他蹙了蹙眉,說道:“哀家是擔憂你驚懼憂思,鳳後腹中的嫡女可才一個多月,最是不穩固的時刻。”
“許多人都在往陛下身上抹黑,製造了不少惡意的輿論。哀家希望鳳後能安然地給陛下誕下龍裔。陛下和鳳後的寵辱是一體的,眼下時局特殊,實在是再經不起什麼更多的事故了。”孝惠太后輕聲說道。
他又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簾,說道:“等鳳後活到哀家這個年紀,就知道了,不盡人意的事情有許多。如果無法正面戰勝這些不如意,便不予理睬就是。不去想,其實也是一種戰勝。要讓傷害你的人和事,在你心裡,絲毫不留任何痕跡。”
“有的人,會想盡辦法的撕裂你的自尊和驕傲。不要讓她們得逞。她們以爲自己做的事情可以打倒你,千萬不要讓她們得逞。”孝惠太后幾欲向前走一步,卻看見了江珵鶴渾身散發出來的抗拒和防備的氣場,終於還是立在了原地沒有動。
孝惠太后見江珵鶴臉色越發發白,想再開口,卻最終還是沉聲說道:“鳳後早些安置吧。哀家是真心希望鳳後什麼都不要去想,陛下一定會給鳳後報仇的。”
孝惠太后見江珵鶴聽到最後那句話,身子忍不住一顫。
孝惠太后眉心微微一蹙,堅定地說道:“你是大月氏的鳳後!你的體面便是大月氏的體面。陛下一定會護着鳳後的!鳳後且安心休息便是。”
孝惠太后離開了鳳儀宮,便讓竹言去交泰殿門口候着,等康正帝忙完手上的事情,便把她請到永壽宮。
敬文太皇太后也去了鳳儀宮,站在椒房殿的門口神色複雜的看了許久,把帶來的滋補藥材交給了劉鑫便走了。
康正帝和大臣們剛吵完一架,進入壽安殿時,整個人都散發着餘火未消的氣場。
“陛下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孝惠太后看向康正帝,神色中頗有一種護犢情深從眼底流溢而出。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這事,康正帝就頗爲惱火。
“朕是想抓住膽敢施暴……朕的意思是說,敢劫持朕的鳳後的人。朕要將這幾個人遊街示衆!然後凌遲處死!以儆效尤!”康正帝說着,不斷地捏着自己的指關節,發出“嘎達、嘎達”的脆骨聲。
孝惠太后垂下眼簾,說道:“此事還是不宜太過聲張的好。恩……畢竟是有損天家威嚴的事情。抓住之後,迅速處決,首級懸掛城門之外便可。”
康正帝雙眸緊了緊。她說道:“若是朕的大臣也像父後這樣想,朕倒也不至於生氣了!”
孝惠太后微微一怔,莞爾便嘆了口氣說道:“大臣們想的也不無道理。到現在爲止,不還沒抓到人麼。若是明天還沒有抓到人。陛下打算怎麼做?”
康正帝並沒想那麼許多,她只是理所當然地說道:“繼續抓啊!誰敢包庇壞人。一旦查到就一同處死!雖說是在近郊。可是那裡地處偏僻,全是破舊的泥土草棚。想藏兩、三個人,連個密道之類的地方都沒有。根本藏不住。加上戰俘衣着特殊。就算換了衣服,沒有通關文牒,她們也進不了城。朕就不信,掘地三尺還找不出來幾個人!”
“萬萬不可。”孝惠太后鎮定自若地說道。
康正帝微微蹙眉,她不解地問道:“孩兒不知父後何意。這樣做,有何不可。”
孝惠太后直視着康正帝的眼睛,莞爾又垂下了眸子。說道:“此事若按現在的輿論,儘快處理。纔是上上之選。如果拖到明天、後天,哀家恐怕輿情對陛下和鳳後的名望無益。”
康正帝儘量剋制着眼瞼的慣性收縮,她一雙幽深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孝惠太后。好像這樣,就能從孝惠太后眼底看清他話中的隱含意思似的。
“鳳後……陛下還想讓江珵鶴這孩子坐多久?有關陛下的負面輿論還未散盡,這時候,實在再經不起另一波的醜聞了。此事拖得越久,越是會有許多好事的人出來猜忌……”
孝惠太后垂下眼眸,繼續說道:“若是輿論壓力太大,萬一鳳後有什麼想不開……就不好了。所以,這件事,陛下一定要儘快處理。先穩住悠悠之口,屆時,再考慮鳳後的事,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