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節這一天, 薛芸芷想出宮去風月樓看看白露和陳嘉,可是她又不想去求紀佳靖,想來想去只好作罷。
“也罷, 都這麼久了, 我應該早就學會了過這種孤獨的日子, 就算今天是我的生日, 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嘆息一聲, 薛芸芷回到了房間。雖然今天仍然是一個人過,可她還是換了身自己喜歡的衣服,是一套粉紅色的裙子, 衣服做工精細,上面繡了一朵荷花, 色澤鮮豔, 花開正好, 給人清新的感覺。她記得這件衣服是剛入夏的時候紀佳靖派人送來的,她當時並沒有多看就放進了櫃子裡, 後來翻出來看時,才覺得很適她的心意。
換上衣服,薛芸芷又讓宮女給她重新梳了個頭,正想着要不要去找羅燁讓心月進宮來陪她時,羅燁就來了, 許久未見羅燁, 他倒是沒什麼變化, 不過眼角好像多了一條皺眉, 想必是日子過得舒坦了, 笑出來的。
“姑娘安好,皇上派微臣來請姑娘出宮, 還請姑娘隨微臣走,馬車已經備好,在宮門口候着。”
宮裡的人都稱薛芸芷爲姑娘,薛芸芷已經習慣了。想着可以出宮,她心情激動,可想到是皇上見她,她的激動又被傷心取代,他們有多久未見,是進宮的那天?還是過年的那天?又或是第二年的春節?在薛芸芷的心裡,那是個痛,不敢提。
皇上的旨意,薛芸芷不敢違抗,她甚至想,在宮外,如果求他讓她離開,或許他一心軟就同意了,那麼自己今天這一走就會永遠離開皇宮,多好。
一年多了,當馬車一踏出宮門口的時候,薛芸芷迫不及待的掀開了車簾,他看到空曠的宮道,看到綠意濃濃的大樹,也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這種空氣帶着自由的味道。
看到終於露出笑容的薛芸芷,羅燁笑了。
夏天的風很清涼,薛芸芷就這樣一直掀着車簾,迎着風,她心裡那些發黴了的東西終於有機會吹一吹風,這一路,她很開心。
經過一片荷塘,馬車停了下來,羅燁告訴她皇上就在前面不遠的亭子裡等她,讓她自己過去。下了馬車,薛芸芷的腳在猶豫。
“薛小姐,不管皇上曾經做過什麼,或是改變了什麼,但請相信,他對你的心從未變過。”
薛芸芷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到滿塘的荷花在風中輕輕的搖晃,像極了溫柔的少女在跳舞。羅燁說改變,薛芸芷有些模糊,她不知道外面有了什麼改變,她只知道她沒有變,她一直就住在那個皇宮裡面,想走走不了。
順着荷塘邊的路,薛芸芷走了過去,路兩邊的小樹上綁了很多五顏六色的絲帶,在風中飄蕩,那些小樹像活了一樣在對她招手,歡迎她的到來。一路的絲帶,一路的色彩,薛芸芷心情有些激動,她的目光一直在搜索他,可是他在哪裡?
一年多,屈指可以的見面次數,他們相互的折磨,無法跨越的界線,傷了心,痛了人。
路的盡頭是一個延伸到湖中的長亭,亭子裡站着一個人,他側面對她,正靜靜的看着湖裡的花出神。薛芸芷站了一會兒,這令她感慨的一年多,這個讓她又氣又恨的人,一時之間,她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
不過最後,薛芸芷還是擡起了腳步,走向他。
人生的慘慘悽悽,歡歡合合,就是這樣來的,因爲放不下身段,放不下尊嚴。所以,再相望時,那雙眼間流露的情感,便是愧疚多過喜悅。
“芸芷。”他念着她的名字,看着眼前這個清瘦了很多的女人,他痛心了。
隔着幾步的距離,薛芸芷想着自己的今天都是因爲這個男人,她有恨,也想着自己有今天都是因爲愛這個男人,她又有些不捨。不過,她該稱他一聲皇上,還是像過去那樣直呼他的名字?
“你還在恨我?”他走向她幾步,又停下,深怕讓她因恨而害怕。
薛芸芷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提着裙子也走了幾步,亦停下,望着他的眼睛,咬着脣輕輕鬆開,“悲恨交加,生不得歡,死不能求,如此而已。”
聽得出她的恨,她的怨,也在責怪他將她囚爲籠中鳥。
他苦笑一聲,轉頭間眼淚滑落,“你如此度日,又可知我內心苦處?幾百個日日夜夜,爲朝政,爲你。”
他深嘆一口氣,昂着頭,“我早就跟父皇說過我不適合當皇帝,可又有誰體諒過我?近兩年,紀國發生那麼多的大事,到現在三哥還在關山與敵人僵持,二姐一家仍然在敵人手裡生死不知,你覺得我走得了嗎?”
說到激動時,紀佳靖伸手撫着胸口喘息,薛芸芷沒有看到,只是平靜的站在原地。
“以前你就問過我還信不信你,我當時就告訴你我不信,因爲我知道,穿上這身龍袍,要想再脫下來豈是易事,於公於私,你都已經沒有辦法回到當皇帝之前的立場來考慮問題。所以,我們的今天,是命運。”
看着滿塘的荷花,薛芸芷的憂傷已經變得陳舊,她不想再提起過去,因爲過去和現在已經不在同一個層面上,身分變了,立場變了,至於心和感情有沒有變,已經不重要了。
紀佳靖深吸一口氣,胸口的手慢慢的放下,等風乾眼淚後再次轉身看薛芸芷,忍着內心的刺痛握住她的手,她沒有反抗,不過她的手很冷。
“對不起,是我的錯。”
薛芸芷想抽回手,可一擡頭看到他雙眼噙滿了淚水,她心軟了,以至於剛要說出口的狠話被她生吞下腹,再也沒有勇氣去說。
“我知道我不論再做什麼事都不可能再得到你的原諒。芸芷,今天在宮外,沒有皇上,我還想做回以前的紀佳靖,你陪着我,過這個可以相愛的七夕節,好嗎?”
紀佳靖的請求,薛芸芷沒有辦法拒絕,僵持了兩年,她累了,既然可以放鬆,爲什麼不要呢?
她含笑,凝望着此時此刻可以愛的男人,眼裡充滿了幸福。投入他的懷中,雙手抱着他的腰,猶記得未進宮前的那天,他們也曾經這樣緊緊相擁,時隔一年多,她終於再等到這樣的相處,深情的,溫暖的。
他們湖中泛舟,花上戲蝶,累了靠在一起任那小船飄,然後一起看落,一起等月亮升起,一起數天上的星星,不管做什麼,他們的雙手都是緊握在一起,他們的目光都追隨着對方。
原來,放下高貴的身份,真的可以握住愛情。
只是,這短暫的一天終究是要落幕。回去的馬車上,薛芸芷和紀佳靖的手仍然握在一起,只是各自的心裡,已經又回到了出宮前的樣子。
馬車停了,紀佳靖依依不捨的放開薛芸芷的手,他知道這一旦放開意味着什麼,太后很快就要回來了,後宮絕對容不下她,爲了她,他再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到了,下去吧。”不敢看薛芸芷,紀佳靖垂下了眼簾,只是用剛纔握薛芸芷的那隻手握住自己的另一隻手,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住她的溫度,記住它,保存它。
薛芸芷收回手後,跟紀佳靖做了同一個動作,就是用另一隻手握住了紀佳靖握過的那隻手,她要做的,是把這份溫暖永遠的放在心裡。
兩人無言,薛芸芷起身下車,被紀佳靖焦急的叫住,這一急,胸口又痛了。
“還有事嗎?”
“換洗的衣服我已經讓人送了過來,你平時喜歡的物件也跟衣服放在一起,還有你用絲帶做成的各種小玩意兒我偷偷拿了一些,剩下的也跟衣服放在一起,以後,好好的照顧自己,不要恨我,也不要想我,忘了我,好嗎?”
薛芸芷心一沉,下意識的掀開車簾,這哪裡是什麼皇宮,而是風月樓。
他放她走了,他真的放她走?她終於不用再住在皇宮,她終於可以自由了,可是,可是她爲什麼會心痛,爲什麼會突然就流了很多很多眼淚?爲什麼雙腳像灌了鉛似的怎麼擡也擡不動?她不是自由了嗎,應該高興纔對呀。
紀佳靖撫着胸口,聲音沙啞的說:“羅燁,扶薛小姐下車。”羅燁應了一聲,掀開車簾一眼看到紀佳靖發白的臉色和撫在胸口的手,他暗叫不好,馬上扶住了薛芸芷,半抱着把她扶下車,安全的放在地上。沒等薛芸芷反應過來,羅燁已經駕車而去。
這就是分離,沒有一句再見和珍重,他們的故事就此劃上了句號。薛芸芷抱着身子蹲在地上,淚水越流越多,她以爲他給的今天會是個難忘而美好的生日禮物,可是難忘了,卻那麼殘忍。她再次緊緊的握住被紀佳靖握過的那隻手,那些溫暖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
原來美好是留不住的!這就是他給的生日禮物——
“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
馬車裡,紀佳靖淚流滿面,胸口卻早已血氣翻騰,來不及吩咐羅燁加快速度,一口血水已經破喉而出,染紅了車簾。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