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姮,聖人爲九皇子取名懋。”
樓彧回到國公府,連官服都沒換,就熟門熟路的從後山直奔公主府。
他一撩衣襬,盤膝坐在王姮對面,直接說着宮裡剛剛發生的事兒。
“懋,美也!”
“不愧是聖人,這字極好!”
也非常“適配”姜貴妃所出的愛子。
王姮對同母異父的親弟弟的名字,十分喜歡。
聖人賜名,卻沒有寄予太高的期望,也沒有什麼讓人做文章的歧意。
就是簡單的祝願,願其美好!
“姜貴妃醒來後,給小皇子圈了乳名,名曰:犀奴!”
樓彧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指沾了茶湯,在光滑的木地板上,寫出一個個的字。
懋!
犀奴的犀!
王姮點點頭,九皇子的“犀奴”,跟長寧公主的“季奴”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以“奴”爲名,就是求一個賤名好養活。
犀牛,是猛獸、是靈獸,姜貴妃這是希望小皇子能夠健康順泰。
“阿孃有了小皇子,終於得了圓滿!”
她的後半生,更是有了除恩寵之外的依靠。
即便聖人駕崩,只要有九皇子,姜貴妃就能做個安享富貴的太妃。
將來九皇子長大,封王、分府,姜貴妃還能出宮,在王府、在封地,做個尊貴的老祖宗!
不會殉葬,更不會出家,只要她不自己作死,她就能有個非常美滿的後半生。
就是王姮,有了皇子弟弟,也能多一個靠山。
王姮從未想過,自己的弟弟參與奪嫡,繼而獲得那個位子。
她和姜貴妃一樣,都非常知足。
或者說,她們都足夠清醒。
聖人正值壯年,太子佔據嫡、長、賢的諸多優勢,如此情況下,還能生出野心,那就是妥妥的找死。
至於十幾年後,宮廷、朝堂會有怎樣的變故,姜貴妃也好、王姮也罷,都不會多想。
過好當下,安穩度日,纔是正經啊。
“對了,還有一事,姜源一家,已經抵達離京九十里的驛站。”
“再有一兩日,他們應該就能抵達京城。”
樓彧伸手抹去地板上的水漬,見王姮即便有了皇子親弟,也沒有太過興奮,便換了個話題。
“他們來得,還挺快呢!”
王姮輕聲說着,對於即將到來的便宜親戚,她談不上歡喜,也沒有厭惡。
就是有些血緣關係的陌生人,順眼就親近些,若不順眼——
樓彧擡眼,正好看到王姮淡然的模樣。
他略一遲疑,還是開口道:“姜源也就罷了,幼時姜家還算興旺,他做過幾年的貴公子!”
“讀過書,享受過富貴,雖突遭橫禍,經歷多年坎坷,卻還能有所堅持!”
“姜家被流放涼州,姜家的大多數男丁,都在流放路上,或是抵達涼州後受不得苦寒酷熱而死。”
“六房三十幾個成年男丁,只剩下了嫡長子姜淵,以及三五個未成丁的子侄、弟弟。”
“姜淵亦是姜貴妃的長兄,當年與姜貴妃關係最好。”
“他咬牙支撐,勉強在涼州熬了幾年,最終還是因爲一場風寒而死。”
“那一年,姜源才十四歲。尚未成丁,卻接替長兄,支撐起了姜家,照顧寡嫂,撫養侄子侄女。”
“對了,姜淵的遺孀,並不是他的原配,原配娘子死在了流放路上。”
“姜淵抵達涼州後,續娶了當地的胡女,還與她育有一女。”
樓彧緩緩介紹着姜家的情況。
曾經名滿京城的天水姜氏,如今只剩下了十幾口人。
按照與王姮的親戚關係,可羅列如下:
小舅姜源,年二十九歲,娶妻康氏,育有兩子兩女。
大表兄姜復禮,大舅姜淵的嫡長子,年二十六,娶妻李氏,育有一子三女。
二表兄姜復安,是已故二舅的兒子。
五表兄姜復義、六表兄姜復廉,則都是姜源與康氏所出。
還有三四個表妹,咳咳,幾位表姐早已嫁人,不好跟着孃家一起進京。
王姮沒說話,端着茶盞,靜靜的聆聽。
樓彧的諸多介紹中,重點提到了便宜大舅的遺孀,還有那個遺孀所出的女兒,王姮禁不住眉心一跳。
“怎麼,這位表——”
王姮的聲音一頓,她在心底默默捋了捋時間線,並回想了一下樓彧介紹的姜家情況,然後說道:“這位表妹,可是有什麼獨特之處?”
王姮知道,樓彧的暗衛,不敢說無孔不入,卻也有着極其高超的打探消息的手段。
姜家與王姮關係極深,姜家諸人的情況,樓彧也就會格外關注。
興許,在得知姜家人的存在後,樓彧就派出了暗衛。
近兩個月的時間,哪怕隔着千里,樓彧也能將姜家衆人,以及所有的前塵往事都調查清楚!
“她是姜淵的遺腹女,今年還不滿十五歲。”
“在姐妹中,她行四,名曰姜四娘。”
樓彧緩緩說着,素來鎮定從容的他,提及姜四孃的時候,竟也有些遲疑。
王姮愈發好奇了,“阿兄,她到底有何不妥?”
忽的,王姮腦中靈光一閃,脫口問了句:“莫非她的容貌有異?”
“是了,剛纔阿兄提到過,她的生母是當地的胡女。姓安?”
“還有小舅母康氏,以及二表嫂史氏,她們都出自昭武九姓?”
都是西北各處邊城,從外邦遷徙至天朝的胡族。
他們雖是異族,卻經過幾代、十幾代人的努力,融入了天朝。
但,他們因爲出身、容貌等等原因,還是會被許多天朝人進行了區別對待。
姜家若非落罪,被流放至涼州,家中男丁娶不到良家女,他們也不可能與昭武九姓聯姻。
興許啊,姜家能夠在涼州支撐近二十年,靠的就是姻親的幫扶。
昭武九姓的胡人,在正統的天朝人看來,是異族,是蠻夷。
他們很難入仕。
加上祖上的基因與習慣,他們更擅長經商。
胡商胡商,地位卑微,卻家財萬貫。
姜家還有“姜”這個姓氏,即便是流人的身份,也足夠吸引那些空有金銀的昭武九姓了!
王姮作爲純粹的世家貴女,對於異族的蠻夷,倒不會排斥、鄙夷,卻也不會太過親近。
當然,若是自家親戚,長得美,性子還合得來,王姮還是願意結交一二。
就像曾經的鄭櫻鄭桃,她們的容貌,就極具異族特色,卻很美,很溫馴,王姮就願意照拂。
如今換成姜家人,王姮依然是如此標準。
“難道這位姜四娘,生得如胡姬般異發異瞳?”
“西市有個酒肆,他們的當家胡姬便是金髮碧眼。阿棉還說什麼洋娃娃,我也覺得好看!”
王姮思維發散,已經開始胡亂猜測。
樓彧輕輕搖頭,“姜四娘更像她的生父,黑髮黑眸,十足的天朝人長相。”
“哦不,更確切的說法是,她長得很像——”
說到這裡,樓彧又是一頓。
他那深邃的眼眸,深深的望着王姮。
“像我?”
王姮迎上樓彧的目光,伸出一根青蔥玉指,反過來,指向自己,“阿兄,你是說,姜四娘長得像我?”
“有些像,其實她更像姜貴妃!”
樓彧嘴裡說着,伸手從袖袋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卷軸。
他遞給王姮,“這是暗衛送回來的畫像,畫中女子就是姜四娘!”
王姮接過卷軸,展開,入眼就是一個妙齡女子的畫像。
猛一看,這人確實與王姮有些相似。
可若仔細辨認,就會發現,畫中女子是標準的杏眼,與姜貴妃無比相像。
反倒是王姮,她的眼睛,不是端莊、明媚的杏眼,而是更爲渾圓、更爲靈動的荔枝眼。
還有鼻子,姜四娘更爲高挺,這大概是其母的優良遺傳。
王姮的鼻子也挺翹,卻更爲秀氣、盡顯精緻。
“民間有句俗話,侄女肖姑。”
“姜四娘就非常的像她嫡親的姑母,也就是你的阿母,姜貴妃!”
樓彧看着王姮,眼神中帶着寵溺與一絲絲的擔憂。
或許在許多外人看來,王姮能夠有公主的尊榮,全靠有個好阿母。
而除了母女的情分,王姮那張像極了姜貴妃的盛世美顏,亦是有一定的作用。
人嘛,對於長得像自己的晚輩,還是有些特殊感情的。
如今,又來了個姜四娘,她是姜貴妃的侄女,她比王姮更像姜貴妃……
有人會生出妄念,有些人更是會忍不住藉此生事。
樓彧最看重王姮,自是不想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
“……姜四娘其人呢?是否知道自己長得像阿母?”是否生出了其他的想法?
比如爭寵?
比如取王姮代之?
王姮太瞭解人性的複雜與醜陋。
她從不介意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任何人,包括她的至親!
“據暗衛觀察,其人還算本分!但,阿姮,你最清楚人心易變的道理。”
尤其是姜四娘這種,本是掙扎在底層的小人物,忽然天降富貴,很容易迷失本心。
若是再有人挑撥,她勢必會給阿姮帶來麻煩。
……
驛站,姜貴妃派來的內侍,終於與姜家衆人匯合。
“這位就是四娘子?竟與貴妃娘娘如此相似?”
除了皮膚略黑些,儼然就是年輕時的姜貴妃啊。
原本,那內侍對於冒出來的姜家人還存疑慮,但看到與姜貴妃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姜四娘,徹底相信姜家人的身份。
“真的,我與阿姑長得很像?”
“對了,我、我新取了名字,單名一個‘姒’。”
姜四娘羞澀怯懦中,帶着些許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