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郎!”
“小郎君!”
“殿下!”
幾個內侍,看到這驚天變故,全都又驚又怒,目眥盡裂。
他們恨不能飛撲上去,以身相代。
但,他們都騎着馬,自身又不是什麼武藝高強之人,他們怕自己貿然出手,非但不能救下小主子,還極有可能雪上加霜。
且,這鉅變發生得太快了,當他們驚恐萬分的時候,那道半大的身影已經飛了出去。
小大郎,東宮嫡長子楊承,只覺得眼前一花,身體失重,整個人便被甩到了半空中。
危急關頭,他的所有感官似乎都被放大、放慢了。
他看到了自己陡然拔高的視野,也聽到了內侍們淒厲的驚呼,還看到斜對面衝出來的人馬驚恐的模樣……恍惚間,似乎還有幾道黑影,嗖嗖嗖的衝了過來。
再然後,他失控的身體便開始下墜,耳邊有着呼嘯的風聲,以及衣袖翻飛的破空聲。
他還隱約感受到,自己的腰腹,似乎被什麼給抱住了。
撲通!撲通!
就在自己前方,還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再然後,他也落了下來,他下意識的閉上眼睛,不想看到自己重重摔落、血肉橫飛的悽慘模樣。
不過,當楊承緊閉雙眼,等待命運裁決的時候,卻沒有想象中的猛烈撞擊與劇烈疼痛……
只有砰的一聲響動,他便落在了一處有些柔軟的所在。
這,不是青石地面,而是、而是——
楊承耳朵抖了抖,他好像聽到了兩記隱忍的悶哼。
“小大郎!”
“暗衛!是樓郎君派來的暗衛!”
“太好了,他們救下了小殿下!”
幾個內侍胯下的馬兒還在狂奔,他們幾乎是衝着越過了楊承等幾個人。
當碰到倒地的人馬時,幾人的馬兒本能的躍起馬蹄,直接跨了過去。
內侍們衝過這個路口,這纔敢拉緊繮繩,撥轉馬頭。
他們回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那讓他們無比慶幸的一幕——
小大郎楊承與人相撞後,馬兒高高躍起前蹄,將馬背上的人兒甩飛出去。
楊承騰空的那一剎,便有三四道黑影從兩側閃現出來。
他們分作兩撥,一撥人直衝楊承本人,將他小小的身體護在了懷裡。
另一撥人,則非常乾脆,瞅準楊承的位置,估算着他有可能掉落的方向,縱身衝上前,滾落地面,直接以自己的身體躺在地上,充作肉墊。
這幾人訓練有素,預計精準。
他們成功在半空中抱住了楊承,一大一小兩個人,也成功落在了兩三個人鋪就的地墊上。
楊承得救了,沒有因爲墜馬而摔斷脖子。
內侍們又驚又喜,忍不住的歡呼着。
只是,還不等他們歡喜完,楊承在落地的那一剎,還是有一記細微的“咔嚓”聲。
楊承經歷了一場死劫,魂兒追着身體,還沒有徹底歸位。
他便有些失神,甚至於都沒有感受到右腿小腿傳來的劇痛。
他愣愣的,木木的,穩穩的落在肉墊上,也沒有立刻省過神來。
……整個過程,說着繁瑣,其實就發生在一瞬間。
慢鏡頭結束,險些釀成大事故的路口,剎那間歸於平靜。
幾個內侍,終於控制住了馬,慌手慌腳的爬下來,連滾帶爬的衝到了近前。
還有闖下大禍的另一波人,也都紛紛圍了上來。
周既明跟在人羣后,已經沒了剛纔發現賊窩,追捕逃犯時的意氣風發。
他冷峻的面容上一派冷肅,一顆心,突突突跳的厲害。
“該死!果然是豪門刁僕,不但敢拒捕,還在胡亂逃跑的時候,撞傷了人!”
“……應該沒事吧!也不知撞到了哪家貴人?”
在古代,馬匹是戰略物資,是奢侈品。
尋常人家都未必置辦得起一匹馬,而能夠有好幾匹馬的,基本上都是望族、權貴。
一行人,四五匹馬,還敢在京城疾馳,其家族、其權勢,絕不可小覷。
周既明確實得了聖人寵信,成了皇家御用的爪牙。
但,周既明更懂得“權貴”二字含金量。
說句不怕自己心酸的話,不說那些站立在權力巔峰的真貴人了,就是王棉之流的山寨貨,他都不敢招惹。
常言道“無知者無畏”,唯有真正進入到頂級的圈層,見識到何爲強權,才更能清醒,也更能認清現實。
周既明的狂,只是相對而言。
面對真正的貴人,他也只能懼怕、敬畏。
周既明快步走着,驚懼的同時,又拼命的自我安慰:“怕什麼!我、我是秉公辦案,又、又不是無端縱馬?”
“即便真的衝撞了貴人,也、也不是我之過!”
要怪就怪榮安大長公主的豪奴,拒捕在前,逃跑在後。
也是這些大膽的狂徒,直接衝撞了貴人。周既明這般安撫着自己,快速趕到事故中心,擠開人羣,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傷者。
其中,有不管不顧衝出來的豪奴們,他們撞到了疾馳的馬,紛紛摔倒在地,還被失控的馬,以及隨後衝過來的幾匹馬好一番踩踏。
一個個的,或是傷了胳膊,或是斷了腿,全都血肉模糊,哀嚎不已。
“活該!膽敢闖出禍端,合該有此下場。”
周既明暗暗解恨,並吐出一口氣:受傷最重的人,只是逃跑的嫌犯,而非貴人。
他的目光從那幾個血呼啦的刁僕身上挪開,又落在了不遠處的幾人身上。
三四個成年男子,穿着黑色胡服,將一個小小少年團團護了起來。
周既明趕到的時候,最上面的兩人,已經翻過身來,露出了那少年——
十來歲的模樣,烏髮雪膚,脣紅齒白,一看就是貴人家嬌生慣養的小郎君。
周既明加入百騎司的這兩年裡,日常辦案,經常與貴人打交道,已經煉就出了一雙“富貴眼”。
他的目光略略在少年身上掃過,就能通過他的外貌、服飾、氣度等,大致猜測出他的身份。
尤其是少年腰間掛着的幾樣小物件。
周既明眸光微凝,“這、是白玉團龍佩?大虞皇室特有的玉佩?”
莫非,這少年是楊氏皇族?
周既明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用力掐着掌心。
絲絲縷縷的疼痛,提醒他保持鎮定。
他又打量了少年一番,暗自將京中數得上號的楊氏皇族一一進行比對。
年齡、外貌,還有內侍。
難道是——
周既明的一顆心,開始墜入無盡深淵。
而就在這時,內侍們已經連滾帶爬的趕到了那少年近前:
“小大郎!”
“小殿下,您怎麼樣?可有哪裡不妥?”
“……多謝諸位郎君,是你們救了小大郎!”
幾個內侍又是憂心、又是驚喜、又是感激,還有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幸好幸好,有樓郎君暗中保駕護航,這纔在危急關頭,救下了小大郎。
否則,小大郎有着墜馬的危險,他們這些宮奴就都會因爲護主不力而被嚴懲。
一個弄不好,還會連累全家、乃至全族啊。
樓家的暗衛,不只是救了小大郎,更是救了他們這些奴婢!
內侍們驚喜着、感激着,看向四五個暗衛的目光,無比熾烈。
暗衛們卻沒有這麼的樂觀,他們甚至都沒有理睬內侍們。
他們紛紛將目光聚集在那個半大的少年身上。
他們都是練武之人,六感敏銳,剛纔那般危機關頭,周圍一片混亂,他們卻還是聽到了那記輕微的“咔嚓”聲。
抱着楊承的暗衛,顧不得尊卑,翻身坐起後,便伸手撕開了少年的兩個褲管。
然後,他發現,少年的右腿小腿,果然以一種不正常的角度彎曲着。
小殿下的腿,斷了!
他們全力保護,也只是讓貴人免於死亡,卻沒能讓他毫髮無傷!
……
東宮,今夜註定無眠。
太子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唯有掩在袖子裡的手,微微的顫抖着。
他的嫡長子,他精心教養的繼承人,出宮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卻、卻——
“查!給孤好好的查!”
“阿承爲何會去曲江?那些刺客又是何人指使?還有百騎司的人,爲何會出現在那裡!”
太子見兒子被太醫院最擅長骨科的太醫們圍着救治,便沒有繼續守在榻前。
他來到外側的堂屋,冷着聲音,發出一條條的命令。
太子這是懷疑東宮出了內鬼。
原因也簡單,在大虞,祈福的方式多種多樣。
楊承一個養在深宮的半大少年,爲何獨獨選擇了放河燈?
放河燈也就罷了,爲何偏偏去了曲江?
還就那麼的巧,他前腳去了曲江,後腳就有刺客埋伏,還有那追捕逃犯的百騎司差役……
作爲擅長搞陽謀的朝政大佬,太子從來不信“巧合”二字。
所有的巧合,不過是有心人的蓄意謀之。
一直以來,太子都十分自信,他的東宮,猶如鐵桶。
而現實卻狠狠的抽了太子一記響亮的耳光——
東宮出了內鬼。
先是下毒害了太子妃,如今更是害得小皇孫墜馬、摔斷腿!
這還是有樓彧派人嚴密保護。
否則,小皇孫不是死在了曲江池畔,就是墜馬摔斷脖子。
素來溫和的太子,終於不再控制,一股股的殺氣,自他身體裡洶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