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暻完全沒有顧忌這會兒已經是深更半夜,拉着駱心安徑直就要打開她臥室的房門往外走。
駱心安迷迷糊糊的被他都拽出小間了才陡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現在可是大半夜,外面的傭人們都睡了,剛纔一共就發出那麼一丁點動靜都把寶珍給吵醒了。而且她纔剛離開沒多久,若是現在兩個人就這麼光明正大的並肩出去,萬一被她看到,這事還了得!?
心裡這麼一想,她一把拽住聶暻的胳膊趕緊說。“我真沒有那麼餓,現在也不想吃東西。再說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過一會兒天都要亮了,我忍忍就過去了。”
聶暻面無表情的掃她一眼,“既然不餓你肚子叫什麼?”
“那是因爲……”駱心安一下子卡殼了,絞盡腦汁了半天才編出一個聽起來完全沒有說服力的理由,“因爲……我消化好,對對對,我消化系統特別發達,盲腸短,剛纔吃了那麼多花生大棗現在正在消化。”
她說完這話,肚子又非常不捧場的叫了幾聲,氣氛一下子變得更加尷尬。
聶暻完全沒聽懂她在說什麼,只是皺着眉又看了她一眼,瞧這可憐勁兒的。餓的都滿嘴說胡話了,本王的王妃天天連肚子都填不飽,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這洛府是怎麼搞的,窮的連飯也吃不起了麼!
想到這裡。他一挑眉毛,不容置喙的抓着駱心安繼續往外走,瞧瞧自家娘子都瘦成什麼樣了,剛纔在牀上抱着都沒肉,本王不喜歡。
“就算你不吃,兒子也要吃。你不能這麼自私。”
誰自私了!這事兒跟自私有半毛錢關係麼,而且我又不是孕婦,什麼叫我不吃兒子也要吃?死瘸子你給我說清楚!
駱心安被這個男人打敗了,兩個人的腦回路真是沒有一次能接上軌,可是這傢伙的力氣又那麼大,抓着她眼看着就走進大廳了,只好崩潰的說,“行行行……我去吃飯行了吧,但是能從這裡翻出去,不走正門麼?”
她指了指旁邊那扇聶暻翻進來的窗子,嘴巴已經先於腦子說出了這句話,可是等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當即後悔的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她一定是腦子進水了……否則怎麼會因爲男人隨便兩句話,就真的答應跟他三更半夜的跑出洛府。
這事兒就算放到現代也得招人非議,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覺,跟個只見過三次面的野男人,瞞着父母偷偷從家裡跑出去,簡直跟私奔沒兩樣了,哪怕她現在殼子裡面的人已經將近三十了,也改變不了什麼,更何況,她現在可不是在二十一世紀,而是在封建守舊的古代,萬一這事穿幫,她估計立刻得被浸豬籠……
想到這種可能,她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拍了半輩子的電影,也演過不少狗血電視劇,大概她是第一個重生之後爲了吃而送命的人,想想也是蠻拼的。
可惜聶暻的腦回路大概永遠跟駱心安沒法合拍,這會兒見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臉糾結擔憂的樣子,眉頭又蹙了起來。
外面的風雪這麼大,本王不過是憐惜王妃剛從被窩裡出來,直接翻出窗戶會受寒,所以才走正門,怎麼王妃一點也不領情,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要求這麼多,是把本王當姦夫嗎?
這麼一想,他的臉當即黑了一層,斜着眼掃她一下,接着發出一聲介意冷笑和不屑之間的哼聲,硬邦邦的問道,“爲什麼不能走正門,是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還是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瞞着我?”
駱心安楞了一下,不明白這個男人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怎麼重點會錯亂成這樣,哭笑不得的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不就是吃個飯麼,咱們倆悄悄地去就行了,用不着這樣興師動衆,萬一走路聲音把外面的人吵醒,咱們多尷尬啊。”
“咱們倆”這三個字取悅了聶暻,他臉上的表情稍微緩和了幾分,算他的王妃識相,還知道他們兩個是一體的。
他點了點頭,鼻子裡發出一個單音,聽起來像是默認了,駱心安長舒一口氣,剛準備把提起來的心放回肚子裡的時候,聶暻這時候又開口了。
“你想讓我抱你出去就直說,何必找什麼腳步聲太大的理由,過來吧。”
說着他敞開懷抱對駱心安張開了雙臂,他的王妃怎麼能彆扭到這種底部,變着花樣跟他撒嬌,真是讓人無可奈何。
駱心安再次震驚了,真想立刻撬開這個男人的腦袋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構造,才能把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曲解成這樣!她真的只是想不被人發現而已啊……
聶暻見她不動彈,上前一步就準備打橫把她抱起來,駱心安趕緊一隻手抵住他,有氣無力的擺擺手,“……不用不用,我們趕緊走正門吧……我、我快餓死了……呵呵……”
按照這傢伙的邏輯,反正無論如何都要走正門了,那與其被他強硬的抱出去給人撞見,還不如就這麼直接走出去好不好!
駱心安在心裡捶胸頓足,聶暻不高興的看她一眼,臉上沒什麼太多表情,只是眼裡閃過一絲失望,速度快的難以捕捉。
明明說要抱的,怎麼突然又不給抱了……
兩個人悄悄地打開臥室大門走出去,一個步態穩健,彷彿閒庭散步,而另一個就跟做賊似的,左邊看看右邊瞅瞅,走的小心翼翼,腳都不敢落地,生怕一個不小心撞到什麼東西再把廂房裡休息的幾個丫鬟給吵醒。
幸好這會兒已經是下半夜,所有人都在酣睡,就連剛纔醒過一次的寶珍都回到屋裡一沾枕頭又睡着了。
整個歸晚居里靜悄悄的,除了駱心安和聶暻以外子裡沒有第三個人。
聶暻偏過頭看了一眼提心吊膽的駱心安,饒有興味的挑了挑眉毛,這會兒她就跟只小耗子似的,東瞄西蹭,因爲緊張嘴脣緊緊地咬着,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完全沒有最開始兩人相遇時,那副精明算計,心思深沉的樣子,露出外人很難見到的孩子氣的一面。
聶暻看的一陣眼熱,翹了翹嘴角,手指又悄無聲息地收緊了幾分,琢磨着一會兒要帶他的王妃去吃什麼。
王府裡的廚子做的桂花芸豆糕和酒釀糯米圓似乎不錯,他很喜歡,但是如果把王妃帶回去,讓她知道本王一個大男人竟然喜歡吃這些甜食,以後還怎麼重振夫綱?
這樣一想,聶暻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正在思考還有什麼是他喜歡吃的東西時,兩個人剛好繞過一道巨大的蘇繡落地屏風來到了正廳。
一腳剛邁進去,擡起頭的時候,聶暻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原本冷硬的一張臉陰沉下來,瞳孔一縮,目光霎時間變得鋒利而危險。
跟在後面的駱心安並沒有看到他突變的臉色,見他突然停下差一點就撞了上去,一臉疑惑的探出腦袋,低聲問他,“怎麼突然就停下來了?”
聶暻沒說話,只是緊緊繃着嘴角,冷着臉看了她一眼。
駱心安心頭一跳,發現自己竟然這麼快就能讀懂這個男人的神色,明明他現在這幅面無表情的冷淡模樣與平時看上去並沒有太多的不同,但是僅僅這一個眼神,卻讓駱心安覺得他似乎一下子被激怒了。
正是一頭霧水的時候,她饒過屏風走進正廳一看,一下子也頓住了腳步。
這裡依舊擺着數不清的蘭花,填滿了整整一屋子,因爲數量太多,寶珠和寶珍並沒有來得及把它們統統搬走,這會兒整個大廳都變成了花的海洋,五彩斑斕的花瓣並沒有因爲窗外濃重的夜色而遜色多少,反而像是被籠上一層清淡幽冷的光華,在寂靜的夜裡無聲的綻放,散發出一縷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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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些蘭花,駱心安一下子想起剛纔做的那個噩夢,臉色一僵,神情變得有些那難看。
聶暻這時回過頭,指着這些蘭花,冷着臉問她,“這些東西是誰送給你的?”
駱心安沒想到他的直覺那麼敏銳,明明是第一次來洛府,卻像是逛自己大門一樣,熟門熟路,甚至現在還猜到這些話是別人送的,而不是本來就擺在她屋裡。
他的聲音低沉冰冷,變得沒有任何溫度,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帶着一抹咄咄逼人。
駱心安嘴巴張了張,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這句話,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什麼,但就是不願意把任何與趙子銘和聶毅有關的事情告訴眼前這個傢伙。
這個男人就像一塊堅硬的冰,看着是冰冷而難以接近的,但是內心卻是透徹純淨的,她不願意把這些骯髒難堪的事情告訴他。
往事就像一塊看隱形的傷疤,看不見摸不着,可是一旦觸碰到那根神經,就會一直隱隱作痛。
誰都不願意這樣醜陋的傷痕露給別人看,就像她現在更不願意讓聶暻看到一樣。
明明只需要隨口說一句“這是太子送的”就可以打發過去的問題,她完全不需要跟聶暻解釋過多,可是她的聲帶就像失靈了似的怎麼都無法開口。
駱心安的沉默在聶暻看來變成了心虛,這讓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目光死死地落在那些嬌豔欲滴的蘭花身上,垂在袖子裡的手指都攥了起來。
其實即使駱心安不說,他都猜得到這些花是誰送的。
聶毅是整個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養蘭高手,太子府的蘭花園更是絢麗多姿,遠近聞名,連父王看了之後都歎爲觀止,而在他這蘭花園裡最有名的當屬多瓣重葉蘭,這是皇宮裡纔有的品種,別的地方根本見不到,當初父王就是見他醉心於蘭花,才把整個皇宮的多瓣重葉蘭送給了聶毅,可以說放眼整個京城,這玩意只有在太子府裡才能找得到。
所以當他走進這間屋子看到正中間那幾盆黃色的多瓣重葉蘭的時候,根本不用想就立刻猜了出來,這件事非聶毅莫屬。
青雲觀那一夜,聶毅當着所有人的面把駱心安推到衆矢之的,險些讓她被人害死,這個賬他還沒有跟他算清楚,他竟然對駱心安還不死心!聶暻沉着臉,目光徹底陰沉下來。
他以爲聶毅之所以盯上駱心安,完全是因爲要針對他的關係,可現在看來卻並不僅僅是這樣,因爲一個男人如果對一個女人完全沒有意思,根本不會花這麼多心思和價錢送這些東西。
他是太子,只要金口一開,根本就不愁沒有女人前赴後繼,可是他現在唯獨對駱心安另眼相看,誰知道背地裡又在精心謀劃着什麼。
一種所有物被覬覦的強烈怒火涌上來,聶暻整個人都褪去了平時那副冷淡冰清的樣子,彷彿又回到了屠殺紅蓮教徒的那一夜,目光裡閃着駭人的煞氣,如鋒刀出鞘一般,讓人膽寒。
他回過頭來,漆黑如夜的一雙眼睛緊緊鎖在駱心安身上,不疾不徐,但每一個字都跟結了冰似的問道,“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很喜歡這些花?”
他的眼睛太執着,臉上沒有一丁點表情,猛地看上去陰煞的讓人如芒在背,心口發涼,如果是其他人被他這樣盯着看,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而駱心安卻注意到他這樣陰沉的表情下面,嘴角正緊緊地繃着,連藏在袖子裡的手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他在緊張,這個男人因爲她收了別人的禮物,此刻正用兇狠的目光隱藏着他心裡不易察覺的一絲忐忑。
他不是對駱心安沒有信心,而是對他自己沒有信心,他突然開始害怕駱心安會不會也會像其他女人一樣,在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之後,嫌棄他是得了怪病活不到三十歲的廢物。
他性格糟透了,他不會說女人愛聽的甜言蜜語,他沒有喜歡過別人,更沒有任何章法和經驗,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別人喜歡自己,他孤獨慣了,對什麼都不在乎,甚至在遇到駱心安之前,他連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十歲都無所謂。
可是現在他想活的長一點,他想把駱心安娶回家,給她所有自己能給的最好的,可是現在還有一個聶毅。
他並不是覺得自己比不上這個皇兄,相反,他是不屑於去爭搶,如果不是被觸到底線,他也懶得去爾虞我詐,可是隻要聰明一點的女人都明白,聶毅是比他更好的選擇,誰也不會放着堂堂未來皇后不做,去給一個半死不活的王爺守寡。
更何況,他現在還沒有告訴駱心安他真正的身份,在她眼裡自己是個連王爺都不如的普通侍衛,所以她纔在明知道自己準備來她家提親的情況下,還是收下了太子送的禮物是嗎?
這樣的想法,讓他的眼睛憤怒的都要燃燒起來,駱心安看着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突然有點明白他在生氣什麼,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有點想笑。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這個男人究竟在心裡琢磨了什麼才能氣成這樣?
搖了搖頭,她自顧自的低笑起來,聶暻的臉色瞬間更糟糕了,冷笑一聲,“怎麼,看到這些花你高興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幾乎死死剋制着當場把這些花全部砸爛的衝動,才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誰想到駱心安竟然笑着點了點頭,“這些花是挺好看的,不信你也過來瞧瞧。”
一聽這話,聶暻的整張臉都黑了,冷哼一聲低聲怒斥道,“那你一個人在這裡看吧,今天就當我沒來過。”
說完他轉身就走,駱心安沒辦法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到最近一盆蘭花跟前,蹲下扒開葉子指了指說,“你先看一眼再發脾氣好不好?”布系臺才。
聶暻不爲所動,跟一座山似的立在那裡,駱心安被他這種古怪的性格打敗了,抓着他的手,兩人用雙手交疊的姿勢塞進蘭花盆裡,“摸到沒有。”
聶暻特別不耐煩的要抽回手來,但是駱心安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又讓他有點捨不得拿開,這時手心剛好溼潤的泥土,頓時被凍得指尖一麻,目光都愣了一下。
這放在屋裡的花盆,裡面的泥巴怎麼……跟凍住似的這麼冷?
駱心安看他發愣的樣子,挑了挑眉,笑着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你這個人怎麼也不聽我把話說完就發脾氣?”
“這些花是挺好看的,可是我不喜歡啊,送這些沒用的花花草草還不如送點零嘴兒實在,所以我一個不高興就往每個花盆裡埋了些雪水,這話我可就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千萬別往外說,否則我要是因爲這個掉了腦袋,一定拖着你當墊背。”
駱心安碎碎唸了幾句,可這會兒聶暻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她說不喜歡這些花,反而喜歡零嘴兒,是不是說明更喜歡我送的花生蓮子,也就是說跟聶毅相比,他其實……最喜歡我?
其實駱心安說的這些話只是打個比方,並沒有特指到誰,更沒有其他別的意思,可是聶暻已經管不了這些了,這句話聽到他耳朵裡簡直跟表白沒有區別,而且她掉腦袋還要拖本王做墊背,其實就是同生共死的意思吧!?
聶暻的耳朵一下子就紅了,剛纔所有的怒氣,就像被平靜的大海溫柔的覆蓋吞噬了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的王妃只不過說了一句話,就可以控制他的喜怒哀樂,讓他的心情如此劇烈的得當欺負,甚至到了現在還心有餘悸,實在是太過分了……
想到這裡,他從鼻腔裡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僵硬的轉過腦袋,死活不再跟駱心安對視,但是卻不小心露出了一隻紅的觸目驚心的耳朵。
駱心安被他這樣子逗笑了,盤着胳膊哼哼道,“怎麼,現在又不發脾氣了?剛纔不還要扔下我走麼?某人可是說了要帶我去吃飯,結果現在飯還沒吃進肚子,就準備拍拍屁股走了,讓我說什麼好呢,就這點誠意還比不上這一屋子蘭花來得實在。”
聶暻身體一僵,緊緊的抿住嘴脣,站在原地沒動地方。
駱心安快速的瞥他一眼,又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哎,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爲了一口飯冒險出去吃,某人不走,我可走了啊。”
說着她繞過聶暻,徑直又往臥室裡走,聶暻當即扯住她的手,不容拒絕的拉着她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笑話,他的王妃竟然敢質疑他的誠意比不過聶毅送來的那幾盆破花,那本王就讓你好好看看什麼叫“真心實意”!
“喂喂,這次又是要去幹嘛,吃飯也用不了這麼快吧。”
“不出去。”聶暻瞪她一眼,臉上微微發紅。
“……什麼?”駱心安沒聽懂他的意思。
“不出去吃,做飯,給你。”聶暻硬邦邦的開口,也不知道是因爲太討厭解釋自己的話,還是因爲害羞或者其他什麼別的原因,刀削斧鑿的臉上快速閃過一絲紅暈。
“!”駱心安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你這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冷”德行還會做飯?別開玩笑了好麼……
她愣在原地,聶暻卻一把拽住她,一腳跨出了歸晚居,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快走到廚房了,這時她才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問題:“三更半夜去廚房開火會被發現的啊!”
“喂,你聽到沒有,別走這麼快,等等我!”
***
這是歸晚居屋子後面的一間小廚房,是專門給主子平時餓的時候開小竈用的。
這樣的小竈每個屋裡都有,屬翠玉閣和老太太房裡的小廚房最大,甚至他們的“小廚房”都沒法用小這個形容詞來形容,幾乎跟洛家的後廚房那麼大,裡面所有一應俱全,不管是最新鮮的食材還是各種各樣的工具,應有盡有。
而洛心慈以前還有晚上喝血燕窩美容的習慣,這東西極其講究火候,不能太生要不腥氣,又不能太老影響功效,所以經常在大晚上看到五六個丫頭在廚房裡給她忙來忙去,好不熱鬧。
跟她們相比,駱心安這歸晚居就寒酸太多了,自從大太太去世基本就沒怎麼用過,再加上駱心安平日裡沒有加餐的習慣,所以這會兒三更半夜的,這裡連個守衛都沒有,聶暻抓着駱心安,就這麼正大光明的,跟進自家後院似的走了進去。
駱心安簡直被他的膽大包天嚇到了,一路上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你就算是宮裡的人也只有一顆腦袋,能不能不要這麼豁的出去?深更半夜的潛進來瞧瞧就得了,你還想作出花兒來不成?珍惜生命遠離廚房啊……”
可惜聶暻完全不聽他,旁若無人的繼續往前走,他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更改,這會兒趾高氣昂的走在前面,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樣子,讓駱心安也開始有那麼一點點的期待起來,看這傢伙這麼自信,也許應該大概差不離……廚藝是真的不錯吧?
駱心安嘀咕了幾句,一顆心稍微放了下來,可是等真的進了廚房,才發現自己這種樂觀的想法錯的有多麼離譜……
這會兒,聶暻一身白衣站在竈臺跟前,手裡拿着一把菜刀,正在跟一條鯉魚“殊死搏鬥”。
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摸菜刀,所謂君子遠庖廚,更不用說他從小在皇宮裡長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甚至連廚房長什麼樣子都是今天第一次見。
他的動作無比僵硬,左手死死地按住魚身子,右手舉着菜刀,身體歪成一個跟半身不遂差不多的姿勢,一張本來就沒多少表情的臉緊緊地繃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菜板,那副嚴陣以待如臨大敵的模樣,彷彿不是在給一條魚開膛破肚,而是要跟他決一死戰。
他的白翎箭和短刀用的百步穿楊,出神入化,之前在紅蓮教總壇殺人跟切豆腐一樣簡單,可現在讓他殺魚,他反而節節敗退,幾次讓滑溜溜的鯉魚從手裡鑽出去,手裡菜刀快把菜板子剁爛了,魚鱗還沒有刮乾淨。
這實在不是駱心安要求多,非得讓他第一次下廚就挑戰這麼有難度的菜,而是這空蕩蕩的廚房裡壓根沒有幾樣能用的食材,是聶暻自己挑中了這條魚,無比篤定的認爲既然要給王妃做飯,那就得上個拿得出手的菜,雞鴨魚肉四道必不可少的硬菜,至少得有一樣,所以完全不聽駱心安的勸阻,毅然決然跟這條可憐的鯉魚槓上了……
看着他手忙腳亂的狼狽樣子,駱心安想笑又不敢笑,害怕自己一旦笑的太大聲會把護院給招來,更害怕自己會直接打擊這傢伙的積極性,他已經這麼彆扭了,要是再看他笑話,這傢伙會直接翻臉走人吧?
死死地忍着笑,她的肩膀都在不停地顫抖,使勁掐着大腿才憋出一句話,“要不……就這麼算了吧,我……真沒有那麼餓……”
“你閉嘴,不要吵。”聶暻專心致志的繼續捯飭着手裡的那條魚,臉上的表情極其嚴肅認真,如果不是在此情此景,只是看他這一張臉,肯定會認爲他在做什麼高深的研究。
你能想象一個白衣翩翩跟謫仙似的男人,拿着一把菜刀跟一隻死魚慪氣的樣子嗎?反正駱心安現在是親眼看到了,憋笑憋的都快上不來氣了,“你是第一次做飯吧?要不還我來吧……我做的糖醋鯉魚還是挺好吃的。”
她笑着摸了摸鼻子,又換來聶暻不悅的一記眼刀,你別以爲撒着嬌求我,我就會妥協,你既然敢說聶毅的誠意比我多,今天這事兒就不能隨便算了。
說着他直接握着菜刀在魚身上剁了起來,乾脆放棄一整條魚,哪怕只有魚段也是好的。
可是他的力氣太大了,幾下子就把魚肉剁的四處亂飛,駱心安看不下去了,趕緊在後面戳戳他,悶笑着說,“不是要做糖醋鯉魚嗎,你切的這麼碎,一會兒下了油鍋就全成渣了。”
“你在一邊給我打下手就好,不要過來礙事!”聶暻黑着一張臉,有些暴躁的開口,好像他一分神這條魚就會飛走一樣。
你這水平怎麼好意思說是我給你打下手的啊?
駱心安哭笑不得的撫了撫額,照男人這個架勢折騰下去,就算到天亮也不一定能把這條魚做完,到時候他們倆再被逮個正着,那時候可就徹底完蛋了。
實在沒有辦法,又說不動這個男人主動放棄,她湊到竈臺遍,用肩膀碰碰他,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看你做的這麼慢,我都要餓死了,你又不願意我自己下廚,不如讓我教你啊,到時候我把你教會了,你再做給我吃,不還是你親自給我做飯麼,這樣總不違反咱倆的約定吧?”
聶暻臉上一頓,繃了繃嘴角,斜眼掃她一眼,“你真的很餓嗎?”
駱心安搗蒜般點頭。
聶暻的臉紅了一下,過了半響才把腦袋轉到一邊,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這是你求我的,看在你這麼餓的份上我才勉強同意。”
駱心安抿着偷笑,“那謝謝你哦。”
聶暻的臉更紅了。
駱心安接過菜刀,利索的收拾着魚鱗,幾下子就把魚弄得乾乾淨淨,她已經很久沒有下廚了,還有些手生,以前忙到多晚,她回家都是自己做飯,那時趙子銘會幫她打下手,兩個人就如同凡塵俗世間所有普通夫妻一般,過着簡單而快樂的柴米油鹽的日子,那時候她以爲生活會一直這樣,直到一輩子白頭到老,而現在她卻在另一個時空重新做着與原來一樣的事情,只不過身邊人已經換成了聶暻。
她壓下以前不愉快的回憶,看着這傢伙認真的側臉,笑着教他,“你看,魚的內臟是要拿出來的……魚鱗要這樣刮……把魚洗乾淨之後,在魚身上打上花刀,就像這樣……”
她一手按着魚,另一手執刀,幾下子就劃出均勻的十字刀,這時她把魚放在碗裡,撩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胳膊,熟練地在魚肉上撒上鹽、蔥段、薑片……目光認真又柔和,嘴角還帶着一絲淺淡的笑。
她剛纔就發現聶暻柴米油鹽完全不分,甚至都不知道蔥薑蒜使用來幹什麼的,她一邊醃着魚,一邊給他講着這些東西的用途,可是聶暻這時候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根本就沒聽到她說了什麼。
講完了魚肉也醃好了,她燒熱油鍋,先下蔥薑蒜炒出香味,接着拎着魚尾巴放進去,只聽“滋啦”一聲油響,接着一股濃郁的香氣撲了出來。
駱心安拿着鏟子想給魚翻個面,而這時一雙結實有力的手卻在背後摟住了她,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蹭到了她的耳朵,一陣輕淺的冷香鑽進鼻子,男人像只大型犬一樣偎了上來。
駱心安拿着鏟子的右手一僵,耳朵因爲這個過意親暱的姿勢而微微發紅,偷偷的往前一步拉開彼此的距離,訕訕一笑,“那個……你到底還要不要學了,不是說要做魚嗎?”
“你做你的,我正看着呢。”聶毅不爲所動,往前逼近一步,雙臂反而越收越緊。
這個時候駱心安才發現這個男人竟然這麼高,他幾乎是彎着身子才靠在她背上,兩個人的皮膚相貼,只隔着兩層布料,駱心安不需用回頭,都能感覺到男人胸膛上起伏有力的肌肉線條。
方纔在歸晚居的臥室裡,男人緊緊摟着她,啃咬她脖子的記憶還留在皮膚上,隨着男人說話是胸口的起伏留下火辣辣的痕跡,燙的她微微打了個輕顫。
剛纔寶珍就在門口,她的神經高度緊繃,只顧着緊張也沒顧上其他,而現在寂靜的廚房裡除了跟前這一鍋冒着香氣的鯉魚,只剩下彼此的呼吸,甚至聶暻的呼吸還近在尺咫,在這時候緊緊相擁,簡直比剛纔在房間裡還人心慌意亂。
“……你能……先放開我嗎?你這樣壓着我沒法炒菜。”
她乾乾巴巴的開口,男人卻直接搖頭拒絕,見她一直握着鏟子不動彈,又往前靠了一步,把她抵在自己胸膛和竈臺之間,無路可逃的位置,嘴脣蹭着她的耳廓摩挲幾下,低聲說,“不是說餓麼,怎麼不炒了?”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帶着磁性,像電流似的鑽進駱心安的身體,一時間讓她的臉更紅了,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偏開半個身子說,“我該教的都教了……剩下的該你自己來了。”
說着她把鏟子塞給聶暻,逃似的想要鑽出他的懷抱,聶暻卻突然雙臂一夾又把她困在懷裡,握着她還攥着鏟子的手腕說,“到底要怎麼炒,你帶着我的手,示範給我看。”
他像一個治學嚴謹的好學生,在跟老師請教問題,那麼嚴肅又正經,讓駱心安根本挑不出毛病,只好硬着頭皮帶着男人的手一起在鍋裡翻炒。
兩個人的胳膊疊在一起,隨着動作起起伏伏,駱心安的後背和屁股不可避免的跟男人的胸膛撞在一起,摩-擦生火似的,配上身前熱氣騰騰的油鍋,簡直要把整間後廚都燒了起來。
最後也不知道是駱心安帶着聶暻,還是聶暻操縱着她的胳膊,終於把一鍋魚做好,駱心安長舒一口氣,再這樣多呆一分鐘,她可能都要落荒而逃。
這時,聶暻的雙臂從她肩膀兩側繞到前面,端起那一盤子魚聞了一下,拿着筷子加起來一塊送到駱心安嘴邊,“我給你做的飯,你嚐嚐好不好吃。”
這話直接讓駱心安笑出聲來,這傢伙怎麼好意思說出這麼厚臉皮的話,這一鍋魚除了白白捱得那幾下破壞形狀的刀子,還有哪裡是這傢伙自己做的?
駱心安笑的時候,聶暻把筷子放到了她嘴裡,駱心安噗嗤一聲笑出來,只好把這塊魚肉嚥進肚子裡,甚至都沒有發現這會兒兩個人一前一後緊緊相擁,一個喂另一個吃飯的姿勢有多麼的親暱和引人遐想。
聶暻又夾起一塊魚肉送到駱心安嘴巴里,她吐了吐舌頭說了句“好燙”,接着擡手給舌頭扇風,回過頭的時候正巧撞上了聶暻的墨色的眼睛,鼻尖是蔥薑蒜混合的煙火氣息,身邊是這個緊緊擁抱她的男人。
這一瞬間,讓駱心安心間一片恍惚,在娛樂圈跌跌撞撞這麼多年,她有多年的未婚夫,並且終將會陪她走完整個人生,可是卻沒有給過她一次像現在這樣踏實、心安和無法拒絕的歸屬感。
她總感覺這世上除了靠自己去拼搏,沒有任何東西是可以依靠的,可現在她卻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是可以選擇一個遮風擋雨的港灣停靠下來。
心口跳動的聲音比任何一次都要劇烈,駱心安對上聶暻的眼睛,她聽見心裡最柔軟的那個地方正在塌陷,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點的脫離了她的掌控……
第68章 苦肉陰謀AA斬斷臂膀 (多謝淺嘗淡殤妹子送的巧克力)
兩個人就這樣在歸晚居後面的小廚房裡胡鬧了大半宿,像兩個沒長大跑到別人家偷吃東西的小屁孩一樣,躲在角落裡分吃一盤糖醋鯉魚。
駱心安的手藝自不用說,做一道糖醋鯉魚還是綽綽有餘。再加上她本來就餓了,所以吃的格外滿足,而聶暻其實壓根沒有嚐出這道菜是什麼味道,滿眼睛裡都是駱心安,右手機械的往嘴裡塞着魚肉。根本顧不上品嚐滋味。
兩個人的筷子在盤子裡打架,明明駱心安纔是餓肚子的那一個。可是聶暻吃的比她還多,甚至如果不是魚骨頭實在咽不下去,駱心安都懷疑他會把一整條魚都吞進去。
他這副樣子讓駱心安哭笑不得,最後只好把整個盤子放在他跟前,“好好好,我不跟你搶了,皇宮裡的伙食有這麼差麼,你怎麼跟三天沒吃過飯似的。”
聶暻瞥她一眼,繃着嘴角吃着最後剩的一點魚尾巴,心裡冷哼一聲,這可是王妃第一次親手給他做的飯,別人想吃還吃不到呢,憑什麼嫌棄他吃的多?
當最後一點湯汁都被聶暻慢條斯理的嚥進肚子裡之後,兩個人之間又一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聶暻又用那種一瞬不瞬的目光看着她,靠在竈臺上的駱心安覺得一陣羞恥,乾咳一聲準備說點什麼打破僵局,而這時聶暻已經一隻手支在竈臺上,湊過來索要一個酒足飯飽之後滿足的吻。
駱心安心口一跳。理智告訴自己應該馬上躲開,可是身體卻定在原地一動沒動。
聶暻的呼吸越來越近,噴到臉上,驚起細細密密的一層微癢,可就當兩個人的嘴脣要碰上的一剎那,屋外傳來了熙熙攘攘。惱人的腳步聲。
聶暻的臉當即黑了一層,還沒等做什麼,廚房外已經響起了敲門聲,“這門怎麼回事,怎麼打不開了?昨天你不是最後一個走的麼,怎麼弄?”
“我哪兒知道啊,你再使勁推一下試試。”
兩個伙伕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廚房門搖搖晃晃,眼看着就要被兩個人打開了,聶暻死死地皺起眉頭,露出一個非常不耐煩的表情,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此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再過片刻這天就要徹底亮了起來,也就是說他還有半柱香不到的時間就要上朝了。
聶暻臉上暴躁的表情,一時間讓駱心安連被人發現的擔心都拋到了一邊,忍不住低笑道,“既然你不願意走,一會兒門開了我就跟他們介紹你是洛府新聘的廚子,拿手好菜是糖醋鯉魚怎麼樣?”
聶暻非常不甘願的冷哼一聲,他要早點把王妃娶回家,省得生這些鳥氣,到時候他新婚燕爾,就算天天不上朝跟王妃膩在被窩裡,老頭子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布池尤技。
想到這裡他賭氣似的快速在她嘴上偷了個香,撂下一句沒頭沒尾的“再等幾天”,接着一閃身從窗口跳了出去。
等駱心安反應過來,馬上追到窗口的時候,窗外已經是一片清晨微光,哪裡還有一丁點聶暻的影子。
廚房裡突然少了一個人,感覺一下子就靜了下來,彷彿昨天晚上跟這個傢伙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幻覺,駱心安揉了揉眉角,哭笑不得的在心裡暗歎:這傢伙要不要每次都跑這麼快,搞得跟被人捉姦當場似的,也是醉了。
這時廚房的門終於在外面給破開了,兩個伙伕一進門就看到站在窗口的駱心安噙着一抹笑意回過頭來,當即有點傻眼,“大……大小姐?您怎麼在這兒?”
駱心安指了指竈臺上還沾着湯汁的空盤子,聳了聳肩,撂下一句“半夜餓了出來覓食”,接着笑眯眯的走出了廚房,正好遇上了在屋裡沒有尋到人的寶珍和寶珠。
她彎着眼睛伸了個懶腰,“天都亮了,該回去補個回籠覺了。”
接着沒管兩個小丫頭滿臉的疑惑表情,拍着吃的飽脹的肚皮,想着聶暻離開時那副不清不願的樣子走進了屋裡,這會兒陽光正好,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此刻臉上的笑容有多麼燦爛。
***
消停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大半個月,轉眼,春節已經越來越近了。
洛府上下加緊忙活起來,到處張燈結綵,粉刷修葺,各個屋裡的主子也開始爲每年這個最重要的節日,採買布料,購置禮物,都恨不得把自己看家的寶貝和衣服拿出來,一展風采。
京城上下全都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之中,而朝廷裡卻並不太平。自打入了歲末,南邊就暴雪不斷,原本應該溫暖溼潤的地方,卻突降罕見酷寒天氣,百姓毫無防備,一連幾天的暴雪下下來,凍死的人不計其數。
朝廷緊急派了大量禦寒物資與糧食過去,可仍舊遠水解不了近渴,凍害天氣越來越厲害,皇上頭疼不已,採納了大臣的意見決定祭天祈福,於是所有祭天的事項和南邊是否能度過這次劫難的重壓,全都壓在了禮部身上,洛驍這個禮部尚書就更加忙得腳不沾地,甚至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了。
可是就在這個人仰馬翻的節骨眼上,老太太突然病了,而且病的毫無徵兆。
正應了那句老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平日裡老太太很注重保養,各種名貴的膳食和滋補藥就沒有斷過,所以身子骨一直還算硬朗,除了偶感風寒意外,坐上洛家主母以來這麼多年,她幾乎沒有生過大病。
可這一次,也不知什麼原因,突然就發起了高燒,一連三天不退,最後整個人直接昏厥過去,全身抽搐,口吐白沫,要不是大夫一直施針,並且跟不要錢似的往她嘴裡灌蔘湯,吊着一口氣,可能洛家現在還沒等到過年就得先辦一場白事。
這件事在洛家引起了軒然大波,老祖宗在府上的地位首屈一指,她這麼一重病,可把所有人嚇了個不輕,連洛驍都直接放下纏身的公務急匆匆的趕回了洛府。
駱心安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正在屋裡歪在貴妃椅上翻着一本閒書,正看到一句“風雨多事之秋,劫難良多”的時候,窗戶突然被一陣凜冽的北風吹開。
“嘎吱”一聲巨響,屋子裡的紙被吹的到處都是,手裡的書頁刷刷作響,零星的雪花飄進來,把貴妃椅邊上的一盆炭火都吹的忽明忽滅。
駱心安心頭一跳,莫名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這時寶珍急匆匆的從門外跑進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小姐,出大事了,老太太突然病重,現在昏迷不醒,聽大夫說若是撐不過今晚很可能就……”
後面的話寶珍沒敢說下去,駱心安拿着書的手指一頓,當即蹙起眉頭,“什麼?”
昨天去請安的時候,那老太婆還好好地,甚至都不忘一邊抱着她那隻珍愛的哈巴狗,一邊餵食一邊對她冷嘲熱諷,那咄咄逼人的神態,哪裡像是要一命嗚呼的樣子。
“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了嗎?好好地,怎麼說病就病了?”
“奴婢也不知,連大夫都說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聽瓔珞說,她早上服侍老太太起牀的時候,她突然就一頭栽倒到現在都沒能再醒過來。”
“小姐,現在各屋的主子這會兒都往墨香苑趕了,老爺一聽這個也急急忙忙趕了過來,咱們也趕快去去瞧瞧吧。”
駱心安點了點頭,寶珍就算不說這話她也得趕快過去看看,雖然這老太婆很是惹人討厭,但是一家之母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於情於理都得過去看看,更何況她這一病實在是太蹊蹺,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得不防。
想到這裡,她把書往旁邊一擱,對寶珍說,“去拿我的斗篷,我們這就去瞧瞧。”
冒着鵝毛大雪,一路急行,越往墨香苑的方向走,丫鬟小廝的腳步越匆忙,隱隱還能聽到一陣陣抽噎的哭聲。
平日裡井井有條的墨香苑,這會兒已經忙的人仰馬翻,有的人端水,有的人送藥……平日裡老太太十分寵愛的那隻哈巴狗,這會兒也沒像往日裡那樣被專門的丫頭照看,而是獨自趴在門口,守着一碗散發着甜香,自己平時最愛吃的果脯,搖着尾巴使勁的舔着,毛色也髒兮兮的,看起來完全沒了平日裡的活泛勁兒。
這隻狗可是老天太心尖上的東西,平日裡只能能抱着絕不讓它下地走路,這會兒竟被丟在這裡沒人去管,也真的看出老太太是重病了。
掀開簾子走了進去,這會兒屋子裡已經坐圍滿了人,除了被罰去北院的張姨娘、洛心慈和洛婉婷,這會兒幾乎所有人都集在了這裡,洛驍臉色凝重的站在一邊,看着正在給昏迷不醒的老太太施針的大夫。
這時大夫落下最後一根針,又端來一碗蔘湯給老太太強灌下去之後,才一臉凝重的站了起來。
一屋子人的當即湊上來,洛驍急切的問道,“大夫,我母親現在到底情況如何?”
大夫長嘆一口氣,“老婦人這是外邪入體,導致氣血逆亂引起的昏厥,若是這一次醒不過來,重則性命不保,輕則口舌歪斜,情況不妙啊……”
駱心安一聽這話不就是中風麼,當即問道,“那大夫可有救命之法?”
大夫搖了搖頭,“該做的老夫已經全做了,現在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只能看老夫人的造化,老夫剛給老婦人灌了藥,再等一時片刻,就可進行第二次施針,若還是醒不過來……”
後面的話他沒有往下說,但是一屋子的人都明白他是要洛府準備後事了。
一時間,洛驍的臉色更糟糕了,揉着額頭坐在一邊,有些氣急敗壞的說,“大夫,您的意思就讓我們在這裡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的看着老太太等死嗎?”
“洛大人,不是老夫不盡力,而是此病就是如此兇險,老夫體諒大人的心情,但是與其在這裡唉聲嘆氣,不如早些叫老夫人的孃家人都快些過來,沒準……還能見到最後一面。”
一句話讓駱心安的眉頭當即一挑,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
這老大夫的話是什麼意思?老太婆不過一介庶出,若不是攀上洛家這根高枝,不過就是普通的平頭百姓,這會兒人也早就差不多都死光了,真要細數孃家的人,也只剩下張姨娘這個侄女和洛心慈這個外孫女。
現在這老大夫讓他們把老太婆的孃家人叫來,豈不就是讓張姨娘和洛心慈從北院出來的意思?
果然一聽這話,洛驍的臉色一僵,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都被罰去北院的人,是這麼隨隨便便就能放出來的嗎?若真這麼輕鬆揭過以前的事,那他這一家之主以後處罰任何人還有什麼說服力?
可是老太太眼看着就要嚥氣,他這個當兒子的若是讓她連所有孃家人都不能見,又未免太過分……
駱心安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旁邊臉色糾結的洛驍,輕聲說,“父親,不如女兒現在就去請姨娘和二妹過來一趟吧,出這麼大的事情,總不能一直瞞着他們,不過就是靖王爺那邊要小心一些,得讓下人們管好嘴巴,千萬別走漏了風聲。”
說完這話,洛驍原本還在躊躇的臉色一下子就全黑了。
不提靖王爺還好,一提他就一肚子火,若不是張姨娘那個賤-人作死,洛府也不會得罪這位貴人。
駱心安的話聽起來是在幫腔,可是卻句句話暗指,張姨娘如此造孽得罪了靖王爺,這才被關進北院幾天,若是就這麼輕鬆的讓她出來,被靖王爺知道了,可沒有洛傢什麼好果子吃。
連續得罪一位皇族兩次的後果,洛驍你可要好好掂量一下洛家是不是能承受得起。
果然一句話讓洛驍徹底打消了叫張姨娘和洛心慈出來的念頭,冷着臉大手一揮,“不必,她們還沒贖清罪過,有什麼臉面來見老太太。”
一句話堵住了所有人準備湊上來勸說人的嘴,旁邊的二房李氏,一聽這話當即臉色一僵,捏着手帕狠狠地瞪了駱心安一眼。
她本來指望這一次老太太病重,把張姨娘和洛心慈放出北院的契機,趁熱打鐵,把小女兒洛婉婷也給救出來。
可現在就因爲駱心安這一句話,直接把這個可能給堵死了,偏偏她只是個二房,這時候洛家之主金口一開下了決定,她根本連開口迴旋的資格都沒有。
這丫頭當真是好歹毒,當初就是她一手設局,毀掉婉婷的名聲把她害進了北院,到現在仍然被困在裡面吃苦受罪無法解脫,這筆賬她還沒有跟她算清楚呢,這丫頭竟然還敢落井下石!?
氣氛一時間凝滯起來,屋裡一片死寂,大夫也沒敢再多說什麼,看了看時辰,又開始第二次給老太太施針,一時間只聽到屋外丫頭們隱約的抽噎聲。
洛驍心裡一陣煩躁,猛地一拍桌子,“都哭什麼哭!都給我閉嘴!人還沒死呢就哭,是恨不得老太太早點歸西是吧!”
一句話嚇得所有人一個哆嗦,這時就聽臥室裡突然傳出一聲嘶啞的咳嗽,接着就是猛地一陣乾嘔。
一屋子的人猛地回過頭,這時就聽到瓔珞喜極而泣的大叫一聲,“老……老祖宗醒了!老祖宗醒了!”
洛驍倏地瞪大眼睛,所有人全都涌進臥室,就看到老太太半死不活的躺在那裡,不停地咳嗽,一張臉如菜色一般,任由大夫在她身上施針,仍舊一動不動。
“娘!您怎麼樣了娘!”洛驍心急如焚,見老太太的胸口終於因爲咳嗽劇烈的起伏起來,不再是之前一片死寂的樣子,趕忙撲上去抓住老太太的手。
可是老太太卻沒給反應,只是閉着眼嘴裡恍恍惚惚的低聲唸叨着什麼。
“娘,您說什麼,您睜開眼看看孩兒?”洛驍急切的開口,滿臉焦急,不得不說他這京城孝子之一的名號並不是白來的,這會兒是真的擔心老太太。
老太太對他的聲音似有所感,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呼呼的氣流,可是仍舊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連胳膊都沒能擡起來一下。
洛驍一看這情形一下子急了,“大夫,不是說只要人能醒過來就能挺過這一關麼,那我母親如今這個樣子是怎麼回事?”
大夫上前一步號着老太太的脈搏,沉思片刻開口,“大人莫急,昏迷了三天,剛剛甦醒,總要有個適應過程,老夫人此刻脈象平穩,已經是天大的喜訊了。”
說着他又端來一碗蔘湯,洛驍趕緊接過去一點點的喂進老太太嘴裡,幾口湯水下肚,老太太的呼吸終於平穩了幾分,嘴巴里也能發出幾個簡單的聲音。
“素……素華……素華……”
洛驍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直接站起來貼到她的嘴邊,這一次清楚的聽到老太太在說,“……素華……我的孩兒……素華……”
她一邊說,一邊擡起手四下裡摸索,像是要緊緊的抓住什麼人,可是她的手空落落的在空中抓了好幾下,仍舊撲了個空,急的眼淚都滑了下來。
“素華啊……”她哽咽的嗚咽一聲,這會兒再也沒有了平日裡的囂張跋扈,看起來只是一個躺在病牀上焦急等待孩子的長輩。
周圍有人隱隱的跟着哭了起來,可是站在一邊的駱心安,聽到“素華”這兩個字,眼睛卻完全沉了下來。
整個洛家叫這個名字的人只有張姨娘,這會兒老太太在病牀上沒有呼喊自己的親生兒子,反而口口聲聲的唸叨着隔了一層血脈的侄女,倒真是挺新鮮。
她看了一眼已經在病牀前哭的眼眶通紅的洛驍,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她相信老太婆生病是真,這一點絕對僞裝不了,可是到底病的有沒有真的到生死攸關的地步,這隻有她自己心裡知道了。
剛纔大夫不過提了一嘴“孃家人”,昏迷三天的老太婆就能立刻醒過來,然後哭着鬧着要見自己的侄女,這種巧合都能碰上的機率幾乎可以趕上中彩票。
嘖嘖,真是好一齣巧借東風的“苦肉計”啊!
這世上大概沒有任何人比親生母親更瞭解自己的孩子,洛驍一向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這件事要是換成張姨娘和洛心慈來做,沒準會更加惹怒洛驍,可這事換了老太太就不一樣了。
洛驍是出了名的孝子,一向很聽她這個當母親的話,但是這一次張姨娘和洛心慈得罪的可是皇族,作孽太大,老太太知道自己就算磨破嘴皮子,估計也沒法把這一對“左膀右臂”給撈出來,所以乾脆借這次生病,故意誇大自己的病情,再演這麼一出好戲給洛驍看,就不信洛驍這麼孝順的兒子,看着自己的母親在病牀前痛哭流涕還會無動於衷。
果然,洛驍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剛纔還無比堅定絕不放張姨娘母女出來的決心,一下子就動搖了。
任誰聽到自己母親在彌留之際,說出這樣的話都沒法鐵石心腸,若母親真的挺不過這一關,這或許就是她最後的願望,而她所求的只不過是見一見自己的親人,如果這麼簡單的要求他這個當兒子的都沒法滿足,就讓母親這樣含恨而終,他還算是個人嗎?
忠孝自古無法兩全,哪怕靖王爺真的會因此再次遷怒洛家,他這時候也不能放着病重的母親不管。
看到洛驍突然緊繃的嘴角,駱心安閉上了眼睛,知道這件事已經再無轉圜的餘地,若她這時候再站出來多說一句話,那就是往槍口上撞了。
弄巧成拙,欲速不達,這個道理她懂。
聽着老太太在耳邊一聲聲的哀聲呼喊,洛驍再也沉不住氣,終於還是下了令,吩咐管家把張姨娘給帶過來,然後端着蔘湯,湊到老太太耳邊輕聲勸慰,“母親,素華一會兒就來了,您彆着急,再喝一點蔘湯。”
老太太像是聽懂了這句話,似有所感一般,喉嚨裡發出呼呼的聲響,緊緊抓着洛驍的手,沒有再繼續唸叨張姨娘的名字。
過了沒一會兒,就聽到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從屋外由遠及近的傳來,接着大門口一道人影一閃,張姨娘就嗚咽着跑了進來。
張姨娘似乎都顧不上跟洛驍請安,一看到躺在牀上的老太太,當即驚呼一聲撲到了牀邊,“姑母!”
“姑母,素華來了,姑母您聽到了沒,素華來看您了……是素華不孝,您病了這麼久,素華竟然到現在纔來看您……”
在北院關了整整一個月,張姨娘明顯消瘦了一圈,整個人看上去都沒有以前那麼油光水滑,原來白嫩的臉蛋也老了好幾歲,一身破舊又髒兮兮的長袍子掛在身上,憔悴又瑟縮的跪在牀邊,像個歷經歲月的普通中年婦人一般,緊緊拉着老太太的手,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見慣了她以前那副不可一世,好像自己已經是洛家主母的校長德行,何時見過她這樣狼狽落魄的樣子,所有人都不禁心裡一驚,只有駱心安似笑非笑的繼續看她在這裡演戲。
在演技這方便她可是行家,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做作演戲,她一眼就看得出來。如果張姨娘進門不給洛驍行禮是因爲心急如焚的話倒也情有可原,可是她在老太太牀前,一張嘴就是“姑母”而不是以前常叫的“老祖宗”或者“母親”,這樣故意凸顯自己孃家人身份的舉動,就很不尋常了。
現在她需要的是能夠站在這裡的資格,若是繼續像以前一樣稱呼,等於告訴別人她還是洛驍的小老婆,可現在世人都知道洛家的二姨太已經被貶斥,根本沒有資格站在這裡以洛家人自居,所以她只能擡出自己“孃家人”的身份。
精明算計成這樣,估計早就不知道在來時的路上琢磨了多少回了,如果真的是關心老太太,哪還有這樣的心思?
老太太聽到她的聲音,身體陡然一震,接着憑空抓了幾下,牽住張姨娘的手,放在自己懷裡,像是終於安下心來一樣,大口喘了幾口氣,緩慢而沉重的睜開了眼睛。
看她終於睜開了眼睛,洛驍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一時激動地無以復加,“大夫,人醒了!你快來看看,還需不需要喝藥。”
說着他上前一步,拉着老太太的手說,“母親,您總算是醒了,兒子真的快被您給嚇死了。”
老太太咳嗽一聲,作勢要起來,可是體力不支又一下子摔在牀上,張姨娘也顧不得起來,趕緊坐上牀把老太太摟在懷裡,“姑母,您別動,想要什麼跟素華說。”
老太太什麼都沒說,渾濁的眼睛看了一眼洛驍,又看了一眼張姨娘,竟突然哽咽的大哭起來,“……我的孩子啊!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是不是噩夢要成真了……咳……咳咳……你們兩個都要離開我這個老婆子了是不是……”
她不停地抹眼淚,張姨娘也紅了眼眶,“孩兒在這兒呢,我跟老爺都好好地,您別胡思亂想,好好養病。”
這時老太太一把拉住她的手,另一隻手牽着洛驍,艱難的交疊在一起,斷斷續續的哭訴,“……我夢見你們兩個傻孩子被小人給騙了……互相殘殺,滿身都是血啊……我怎麼勸你們都不聽……咳咳……就這麼眼睜睜的在我眼前死了……死了啊……”
她哭的肝腸寸斷,全身發抖,神智似乎還有點不清醒,周圍的一圈小丫頭都跟着抹眼淚,連洛驍都跟着紅了眼眶。
“娘,您說什麼呢,孩兒這不是好好地在這兒麼。”
“不……不……她會離開我,你們都會離開我……你們聽信讒言,嫌我老了,不中用了,就要讓我死啊……”
她死死地抓着張姨娘的手,這會兒像個孩子似的嗚嗚大哭。
這場戲演到這裡簡直要把駱心安給看笑了,老太婆你罵誰是小人呢?“病”成這樣你都不忘對我指桑罵槐,說你熬不過今晚有人信嗎?
照這個架勢發展下去,她敢打賭,只要張姨娘能留在這裡不走,老太太的“病”一定會立刻大有好轉。
自從徹底醒了之後,老太太就一直不停的抓着張素華和洛驍哭個不停,誰全都沒用,丫鬟又端了幾次湯藥過來,她死活不喝,而且無論洛驍怎麼去安慰,她都滴水不進,就這麼一直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等到她終於哭累了又睡着之後,天都已經黑了。
洛驍累的坐在椅子上揉着額頭,所有人也跟着一起在這裡陪着,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有沒有脫離危險,誰也不敢走。
看到老太太終於安靜了下來,大夫才又一次給她號脈,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的等着最後的結果,良久之後,他鬆開手,呼了一口氣,站起來對洛驍行了個禮。
“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啊,在鬼門關上兜了一圈總算是挺了過來,目前已經沒有什麼生命危險。”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可緊接着大夫的一句“可是”又讓所有人的心提了起來。
“雖然老太太已經醒了,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可是切記情緒大起大落,着急生氣,她這病本來就是外感風邪,加之自身情志鬱怒所致,若短時間再受什麼刺激,很可能直接就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甚至……”
後面的話不需要說洛溪也懂,他緊緊繃着臉點了點頭,親自送大夫出門之後才重新回到屋子裡。
看着還在沉睡的老太太,他揉了揉眉頭,再環視一屋子在這裡守了一天的人,低聲吩咐道,“時間不早了,既然知道老太太已經沒有大礙,大家也別在這裡杵着了,都各自散了回去休息吧。”
說着他又把目光挪到了牀邊,一直緊緊拉着老太太掉眼淚的張姨娘,忍不住皺起眉頭,冷聲說,“人你已經見到了,現在也退下吧,這裡有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說着他對管家招了招手,“福伯,帶着她現在就回北院。”
一聽這個,張姨娘的臉瞬間就白了,她沒有多說一句,也沒有開口求饒,只是擦着眼淚,站起身子,作勢就要跟着福伯離開。
可她剛起身,就驚動了剛剛睡着的老太太,她緊緊抓着張姨娘的手不放,虛弱的唸叨,“……素華,別走……留下來陪陪我……”
這話一出,張姨娘站在原地猶豫不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膽戰心驚的看了一眼洛驍,看他臉色鐵青,只好使勁抽回自己的手,跪地謝恩道,“姑母……素華真的要走了,改天……若還有機會,素華一定再來探望您……”
說完她一咬牙,轉身離開,一下子就把老太太驚醒了,她眼睜睜看着張姨娘離開,又一次歇斯底里的哭鬧起來,“別走!我的孩子……別走!你不要娘了嗎!”
“素華!素華啊!”
她的哭聲實在太淒厲了,因爲太驚慌的去抓張姨娘,身子一空一下子就跌下了牀,嚇得洛驍臉色都變了趕緊上來扶住她,纔沒有讓她直接砸在地上。
結果老太太糊里糊塗也分不清誰是誰了,就以爲是洛驍阻攔她跟孩子團聚,癱在地上,雙膝着地,又哭又叫的說,“我求求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求求你……”
“娘,您這是幹什麼啊!”洛驍哪裡受得了這個,接着也跟着跪下了,一張臉都白了。
張姨娘這是也跟着撲通跪下了,“老爺……素華自知罪無可恕……可念在我們姑侄一場的份上,讓我陪陪姑母吧,就今天這一晚,過了今晚素華一定回北院潛心思過,決不再踏出去一步!求求您了老爺……”
母親和老婆同時跪在地上大哭,洛驍心煩意亂,又無可奈何,最後狠狠地一甩手,“夠了!”
吼出這兩個字,他疲憊的閉上眼睛,最終爲了老太太妥協了,“你可以留在這墨香苑,但要盡心服侍老太太,等她老人傢什麼時候康復了,你就給我馬上回北院!”
一句話讓張姨娘的眼睛都冒光了,壓下得逞的笑意,趕緊跪地磕頭,“謝老爺成全!謝老爺成全!素華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姑母!”
洛驍實在是累了,懶得再多說什麼,揮了揮手說,“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別給我耍花樣,這墨香苑有什麼需要的儘管開口,一切以老太太的身體爲重。”
“素華明白。”
張姨娘趕緊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看了四周一眼,最後目光落在駱心安身上,突然說,“既然老爺這麼說了,那素華有一個不情之請,姑母這麼一病,我看墨香苑的人手實在是不夠用,可是要再調來幾個新的使喚丫頭,老爺估計您也回擔心她們不懂規矩伺候不好姑母。”
“我看既然現在大家都在,不如就在大家今兒帶來的丫頭裡面挑一個留下,等老太太的病好了,再回去伺候主子也不遲。”
這話洛驍聽完就同意了,可是卻讓駱心安的臉色當即陰沉下來,目光霎時間鋒利如刀。
不出她所料,今天這一切根本就是一個早就設好的局,現在張姨娘總算是開始出手了!
今天在座所有人,只有她自己只帶了一個丫頭就來了,如今張姨娘說這個話分明就是衝着她來的。
看着旁邊陡然白了臉色,回過頭看她的寶珍,駱心安深吸一口氣,在所有人都挑出丫鬟,只剩下她還沒有動彈的時候,展顏一笑,“姨娘說的不錯,既然如此寶珍這丫頭就先借給祖母使喚幾天吧。”
說完她無聲的拍了拍寶珍的手,湊到她耳邊低聲說,“別害怕,萬事小心。”
看着寶珍走到老太太身邊,駱心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寶珍是比寶珠更聰明的丫頭,如今張姨娘這樣開口,分明就是打定主意要斬斷她的左膀右臂了。
呵,好你個張素華,才消停了幾天又不知安分,現在你既然出手,那我自然也不會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