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地獄花現世
被叫破身份,地上四人身子一顫,全都低下了頭。
李衍沉聲道:“陳舵主認識?”
“聽說過此人。”
陳三回道:“他們是冀州吳橋的戲彩班子,就在這會通河沿岸廝混,名頭挺大,聽說還和另一個班子起了衝突,請人去調停。”
說着,冷笑道:“也不知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竟敢勾結妖人謀反!”
“謀反?!”
此話一出,地上的楊老海猛然擡頭,咬牙道:“都是江湖同道,老夫栽了就是栽了,要殺要剮隨便,別胡說八道!”
不怪他着急,殺人和謀反,完全是兩碼事。
一個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不了碗大個疤。
但謀反,卻是會連累親族,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喲吼,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陳三樂了,眼中滿是嘲諷,“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十二元辰,動動你的狗腦子想想,若只是普通的江湖事,何須他們出手?實話告訴你,都尉司、玄祭司都已出動,這事兒遠不是你們的摻和?”
“十二元辰?!”
地上的老頭愣了一下,不可思議看了看李衍他們,顫聲道:“怎麼會是你們,他不是這麼說的…”
見他這驚慌失措的模樣,李衍也不奇怪。
這老頭道行,頂多一層樓。
看似手段花裡胡哨,實則只是簡單的幻術與戲彩門傳承結合。
糊弄外行行,遇到他們,一眼就能識破。
想到這兒,李衍面無表情開口道:“看來你們也是上了當,不妨把這事說清楚,既能將功贖罪,也免得被別人當做替死鬼。”
然而,地上老頭聽到,卻咬了咬牙,不發一言。
瞧這德性,李衍已心中有數,對着旁邊陳三使了個眼色。
“來人!”
陳三心領神會,一聲怒吼:“冥頑不靈,把那三個小的就地正法!”
“是,舵主!”
當即便有幾名漕幫漢子,拔出刀子,惡狠狠走來。
“師傅!”
“饒了我,跟我們無關!”
三個小孩嚇得臉色慘白,哭爹喊娘。
而李衍在一旁,只是冷眼旁觀。
踏上江湖路,再非清白人。
這三個小崽子,殺人放火的時候,眼都不眨,手下的冤魂肯定不少。
保華書局、孟府,一大票人的屍體,還停在衙門斂房裡。
無論什麼原因淪落江湖,他都不會有半點仁慈。
“閉嘴!”
地上楊老海滿臉青筋罵道:“當初喝血酒帶你們入門時就說了,遲早有這麼一天,吃了肉,玩了女人,砍腦袋的時候也別認慫!”
“這事逃不過,還不如死的像條漢子!”
他說的慷慨激昂,但三名徒弟卻完全不買賬。
“放屁!”
“你個老東西,說的倒輕巧!”
“還不是爲了保你兒子,別拉着我們…”
刀口之下,三名徒弟什麼都開始往外說。
“糊塗蛋!”
楊老海恨不得咬死這三個小崽子,但掙扎不得,只能唉聲一嘆。
陳三趁熱打鐵,終於撬開了這老頭的嘴。
“我等來張秋,皆因聽說師兄臨老時,在這邊收了幾個姓孔的徒弟,弄得風生水起,所以過來打個秋風…”
聽其訴說,李衍等人也明白了前因後果。
戲彩門的誕生,貫穿神州歷史。
雖說經歷漢“百戲”、唐宋“散樂”,才逐漸形成體系,但歷史要更加久遠。
武術的源頭,來自於上古部落先民狩獵,雜技同樣如此。
投擲標槍飛刀,攀爬、馴獸,都隱約能看到其影子。
待到春秋戰國時期,諸侯爭霸,“養士”之風盛行,門客之內既有雞鳴狗盜之輩,亦有身懷絕技的武士和力士。
這些人,就是戲彩門的雛形。
時至今日,已成江湖中一股重要勢力。
按照江湖劃分,他們屬於金、皮、彩、掛中的“彩”和“掛”。
雖說奉呂洞賓爲祖師,但在玄門中卻算是旁門。
鑽研“術”,而不修道。
戲彩門遍佈神州,大大小小門派如過江之卿,主要集中在豫州的濮陽、周口,徽州的臨泉,蘇的建湖,魯州的聊城等地。
還是冀州的吳橋,便是其中佼佼者。
那邊的小孩,從小就開始練功。
成年後,便組成一個個戲彩班子,走南闖北。
可以說生下來,就是江湖中人。
這楊老海不僅出身吳橋,還是術士,懂得不少幻術和秘法,自然混的很不錯,每年回鄉,上門拜訪者絡繹不絕。
但家鄉人都不知道,這老頭早就走了歪路,根本看不上那一場場演出的辛苦錢,而是暗中受僱傭,殺人越貨,掙人命錢。
然而,任何事都有代價。
一次次做這種買賣,難免落下傷病。
年輕時還好說,待到年邁,就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更麻煩的是,他年輕時只顧着自己逍遙,家中老人又太過寵溺,以至於獨子成了個惹事生非的混球,禍害四鄰,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連家鄉都待不下去。
那只是這樣,也還好說。
楊老海攢了不少銀子,換地方當個富家翁也行。
然而,他那兒子吃喝嫖賭,樣樣不落,不光敗了家產,還欠下賭場不少銀子,被一夥神秘人抓住把柄,進行要挾。
這些年,楊老海帶着徒弟四處作案,全是受人驅策。
掙錢只是其一,更怕的是楊家獨苗斷了根。
“簡直是笑話!”
陳三滿臉嘲諷,“瞧你也是個心狠手辣,腦袋別褲腰上的主,這分明是中了拴馬樁,怎麼不想着破局?”
“哈哈哈~”
楊老海悲聲一笑,“哪有那麼簡單?”
“那夥人身手高超,手段毒辣,而且還給我們下了藥,只要幾日不服,便抓心撓肺,如墮煉獄,想拼命也提不起念頭…”
正說着,旁邊兩名小徒弟開始變得不對勁。
先是渾身冒冷汗,隨後身子不自然的抽搐,好似在強忍着什麼。
但很快,他們就堅持不下去,“諸位大俠,這老東西的事我們都知道,你們想問什麼都行,我們藥癮犯了,讓…讓我們抽一口…”
說話間,已是眼淚鼻涕橫流。
抽一口?
李衍眉頭一皺,聲音變冷,“抽什麼東西?”
“就是那些人給下的藥。” 此時的楊老海,也顯出類似症狀,咬着牙,額頭滿是青筋:“諸位,還是讓我們抽一口吧,要不這三個小崽子扛不住,能咬爛自己舌頭。”
李衍抽了抽鼻子,“東西在哪兒?”
“就…就在河津客棧…”
此時的楊老海,額頭也冒起了虛汗。
“帶幾個人,去拿!”
陳三也察覺出不對勁,立刻讓手下去拿東西。
很快,這些人的包袱就被取來。
楊老海和三名徒弟,和狗一樣跪在地上,兩手顫抖,從包袱中各自取出一個盒子,打開後,裡面赫然是一些黑褐色膏狀物,表面黏稠,且帶有陳舊尿味。
他們將其塞進煙桿子,然後就躺在地上噴雲吐霧。
之前的症狀全部消失,而且表情,全是飄飄欲仙的模樣。
“這…這是何物?”
周圍人看的滿臉驚駭。
楊老海可是術士,即便年邁,精神意志也足夠強悍。
他的三個小徒弟,能練成如此出色的縮骨功,想來也吃了不少苦。
怎麼對這玩意兒毫無抵抗之力?
而李衍,則面色陰沉冰冷。
鴉片!
他沒想到,這害人的玩意兒竟也出現了。
此刻,周圍已圍了不少人。
那孔家父子也湊在旁邊看熱鬧。
年輕書生孔尚昭見狀,眼中若有所思,又在衆人目光中走過來,用手捻了些鴉片,在手中搓開,“這似乎…是米囊花。”
王道玄同樣面色凝重,“孔居士認識此物?”
李衍也有些好奇。
這肯定是鴉片,但“米囊花”的名字他還是第一次聽。
“書上看過。”
孔尚昭點了點,頭起身道:“此物產於西域,六朝時傳入中原。《舊唐書》上曾記載,拂菻國進獻,唐時詩人郭震也寫了首《米囊花》…”
“開花空道勝於草,結實何曾濟得民,卻笑野田禾與黍,不聞弦管過青春。最先此物是用來觀賞,諸多文人墨客贊其豔麗,一些醫家也將其入藥…”
“宋時,此物被視爲滋補良藥,蘇軾詩中提及‘鶯粟湯’便是此物,還製成‘佛粥’、‘魚餅’食用…”
說着,面色也變得凝重,“我還聽過一件事。”
“金帳狼國之時,《天竺錄》上記載,元景二十三年,樞密院脫脫帖木兒率軍徵天竺,見阿芙蓉異術,能通幽冥、亂人神志。”
“我記得原話是這樣說的,阿芙蓉者,梵名波旬淚。其花殷紅如血,實若罌囊,剖之得黑膏。天竺妖僧以之合屍油、人骨,可煉通幽香,嗅之則見仙神幻境,三日不絕…”
“俘獲妖僧那羅延供稱:阿芙蓉膏可煉‘鬼兵’。取將死之人灌膏三日,則雖死能戰,刀槍不入…”
“金帳狼國想用此物練兵,但後來不了了之。”
陳三聽到,只覺後背汗毛倒豎,聲音都在發顫:
“你的意思是,是金帳狼國餘孽在背後搞鬼?”
他不是怕,而是興奮。
若真抓到金帳狼國餘孽,這可是天大的功勞。
大宣立朝已過百年,但金帳狼國給神州帶來的恐懼,仍不曾消散。
鄉野之中,有不少怪誕傳說與其有關。
甚至幾十年前北疆叛亂,也有金帳狼國餘孽參與。
“怕是沒那麼簡單…”
李衍微微搖頭,莫名覺得此事另有原因。
想到這兒,他又沉聲道:“說罷,府中內應是誰?”
此話一出,其他人都不意外。
王道玄剛得到徐福遺簡,知道的人不多。
而且對方先引蛇出洞,又派人直接跑向王道玄房間,必然是有人通風報信,當內應。
地上的楊老海師徒四人,抽了幾口鴉片後,此時已緩過勁來,眼神呆滯,瞳孔渙散,沒有絲毫抵抗之力,張嘴便要說話。
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口,一道身影便猛然轉身,往門外跑。
赫然是陳府的一名中年漢子。
李衍認得,此人是府中的花匠。
但陳府有漕幫弟子守在門外,花匠又是個普通人,又哪能逃得掉。
剛跑幾步,便被一漕幫漢子掐着脖子摁在地上。
陳三的眼中,已滿是殺機,“說罷,是誰指使,留你個全屍,不禍及家人。”
在府裡安插眼線,已觸及他逆鱗。
“陳爺饒命啊…”
花匠嚇的跪倒在地,不斷磕頭,“我不知道事情這麼大,是任瘋子廟的王廟祝,給了我二十兩銀子還賭債,讓我打聽此事。”
“任瘋子廟,走!”
陳三當即下令,帶着衆多漕幫兄弟往外走。
李衍問清地點後,更是直接施展甲馬術,登萍踏水,伴着狂風飛奔,搶先一步到達了任瘋子廟。
這任瘋子,雖疑似下八仙,但廟宇只是百姓爲紀念而修建,真正羽化成仙的地方,沒人知道在哪兒。
當陳三等人趕到時,唯有李衍一人,看着大火熊熊的廟宇。
“人已經跑了。”
李衍微微搖頭,看向遠處漆黑的運河。
“陳三,你立刻把此事上報。”
“讓都尉司查查那些東瀛人和紅毛番,看有誰再弄這玩意兒。”
“此事,絕對沒那麼簡單…”
…………
次日清晨,李衍等人便登船離開。
那“爛牘先生”孔晦,在孔家也是忌諱,經過這些年轉世,估計早就和孔家沒了聯繫,再待下去,也查不到什麼。
倒是楊老海這些人,提供了個情報。
當初設局坑他的兒子的那些人,
就在天津!
這次李衍他們乘船,乃是陳三親自安排。
船上皆是漕幫的人,沿途自然沒人招惹。
什麼水匪路霸,全都遠遠避開。
這也讓李衍看到了漕幫的威風。
相較於排教,漕幫和朝廷走的更近,所以在北方運河,基本是漕幫的天下,排教連艘小舢板,都插不進來。
行船一日,日近黃昏。
李衍正在船艙內打坐,就聽到外面甲板上,漕幫弟子恭敬道:“諸位,我們到臨清了。”
衆人聞言,立刻起身往外走。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神州氣運更迭,既有神都洛陽的衰落,也有其他城市的崛起。
就比如這臨清城,如今的名聲,甚至超過了濟南。
“富庶甲齊郡,繁華壓兩京”,說的便是此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