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您說笑了。”
沙裡飛摸着大光頭,嘴巴快咧到了後腦勺,“咱知道自己能耐,什麼先祖不先祖,就沒想過那回事。”
嘴上客套,心裡卻已是樂開了花。
一派先祖,這可不是個簡單的名頭。
舉個簡單的例子,神州十大宗師,不僅是武道境界的稱呼,身份也有很大加成。
大部分,都是某個流派的宗主。
最年輕的萬勝英,之所以能位列其中,萬勝拳的創始人佔了很大因素。
沙裡飛自知自事,雖僥倖在中年時覺醒神通,也踏入了暗勁,但能借着火器之力,不成爲隊伍拖累已是極限。
什麼宗師不宗師的,根本沒想過。
若真的能開創一個流派,名留青史,這輩子也不算白活。
“嗤!”
大匠師趙火工的脾氣,絕不算好,見狀一聲冷笑:“沒膽的傢伙,若只有這點氣度,老夫即便給你打出神器,你也用不了。”
“前輩教訓的是!”
沙裡飛可不是臉皮薄的,當即將胸脯拍的震天響,“您放心,若這寶貝真打造出來,老沙我拼了命也得弄成,絕不墮您二位的威風!”
“這還差不多…”
趙火工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撫須道:“既然要做,就要做的最好。”
“老夫當年跟的那佛郎機匠人,爲人癲狂,行事作風天馬行空,有不少古怪的設計,老夫當年嗤之以鼻,但如今卻有了另一番想法。”
“什麼想法?”沙裡飛好奇詢問道。
“這也是因你而來。”
趙火工嘆了口氣,隨即將沙裡飛擺在桌子上的槍拿起。
咔咔兩下,便將後防彈匣取下,望着這彈匣,他眼神有些複雜,“當年那匠人說過,以火紙包裹彈丸火藥,容易碎裂受潮,若以鐵器打造彈殼,擊發後拋掉彈殼,便能提高速度。”
“可憐老夫當年飯都吃不飽,如此貴重的鐵器,且要精工製作,哪能隨意拋棄?因此覺得此法不通,但如今已大爲不同,看了你這火槍,這個想法又浮上腦海…”
這老頭心情不好,又想起了當初的事。
他當年,可不是正兒八經拜師學藝,而是被海盜擄掠,成爲奴隸賣給了那佛郎機匠人,整天挨打受罵,幸虧心靈手巧能幫着幹活,才保住一條命。
後來學得手藝,殺了那佛郎機匠人,搭上神州商人的船才得以迴歸。
那段黑暗的日子,至今回憶起來還是噩夢。
沙裡飛自然不知,有些吃驚道:“以鐵殼包裹我也想過,但怕鐵器扛不住。”
趙火工收斂情緒哈哈一笑,“你莫小瞧了乾坤書院,若在以前老夫也不敢想,但這裡可是匯聚了衆多高手,有周小子,還愁什麼?”
在他對面的周白硝不善言辭,但還是點頭道:“可以一試。”
“如此,就有勞二位了!”
沙裡飛聞言當即大喜,起身恭敬拱手。
這周白硝可不是一般人,乃贛州宜春世襲火藥匠戶,改良火藥陰乾法,年紀輕輕就在《武備志》上留下名號,正負責爲大宣朝改良新式火藥。
其他人辦不到,但有此人加入,希望絕對不小…
…………
此後的數日,李衍等人便在乾坤書院安心住下。
書院還未開學,偌大的地方有些冷清,但他們也算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住的是書院提供的小院,算不上奢華,但絕對乾淨整潔,若非身懷重器不想被人打擾,書院還會提供僕役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
吃的,統一由書院膳堂供應,雖說將來主要服務學生和匠人,但對他們這些特殊“客卿”另開了小竈,食材多取自書院自營的藥圃和百草園,偶爾就會有補氣血的藥膳。
他們大多時候,都陪着各自選擇的匠人煉器。
剩下的時間則到處亂竄,和書院教習們混熟,學習一些技法。
比如王道玄,從葛樸生手中得了幾個療傷的方子,又弄來一些靈草,跟着其開爐煉丹,弄了些神效不凡的止血粉、守正丹等…
還有龍妍兒,原本也在百草堂,但自從結識了欽天監監正白辰山,發現了對方手裡的蟲類化石,便對這些古蟲生出好奇心,跟在白辰山身邊學習……
趙驢子夫婦,正式成爲書院教習,參與神州地脈繪製計劃。
總之,所有人都過得很是充實。
幾日悠閒的生活,差點讓他們忘了京城的種種紛亂……
…………
百工樓內,不少人屏氣凝息,圍在李衍十米之外。
李衍緩緩掐訣,死死盯着左臂。
滋滋~
隨着他施展北帝陰雷掌,護臂頓時閃爍雷光。
“成了!”
一名繡娘低聲驚呼,眼中滿是興奮。
就連李衍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如今的護臂“千念”已重新經過煉製。
織錦宗師“萬百巧”,用自身獨創的“緙絲雷紋”法,將靈鐵打造的金屬絲,同樣以經緯線繡入護臂之內,補全了原先缺憾,使得護臂威力增強,更有機會孕育出靈韻。
最關鍵的,是這護臂可增強雷法。
尋常雷法,一旦施展便需釋放,而有了此寶就可進行儲存,使得雷霆源源不斷。
鏘!
李衍順手將斷塵刀抽出,在左手護臂上緩緩劃過。
噼裡啪啦,刀身也染上了一層雷光。
斷塵刀曾在蜀山重新煉製,加入蛟龍角,想要完全釋放威力,必須用雷法激發,與護臂“千念”配合,可謂相得益彰。
“恭喜李少俠!”
“此寶一出,什麼妖邪都得避讓!”
衆人都在恭喜,唯有中年婦人“萬百巧”依舊面色嚴肅,“好了,陰雷可以承受,再試試陽雷之法。”
李衍點頭,收起《北帝陰雷掌》,再次掐訣,施展《天雷降魔錘》。
這是來自天庭雷府的秘法,威力自然不用說。
與陰雷相比,也顯得更加狂暴。
噼裡啪啦!
剛一施展,護臂之上便雷光閃爍,甚至出現了白色火花。
雷火!
李衍看到後,不喜反驚。
感受到護臂上不斷積蓄的強悍力道,他二話不說隨手往地上一拍。
轟!
一聲轟鳴,碎石煙塵四濺。
待塵灰散去,衆人皆是瞪大了眼睛。
但見青石壘砌的地面,已出現個直徑五米的碗形坑洞,變得一塌糊塗。
同樣,《天雷降魔錘》的威力也增強不少。
但李衍卻是臉色難看,望向護臂。
只見經緯線交接的地方,已有大量金屬絲線斷裂,變得毛毛糙糙。
“果然不行。”
“萬百巧”嘆了口氣,搖頭道:“這護臂難得的一點,便是以經緯線交織,罡煞二炁平衡,但少俠雷法太強,老身所用絲線根本承受不住。”
旁邊跟着看熱鬧的墨家匠人宗師陶逢春,同樣搖頭道:“你那旗子用的旗杆,普通的靈材,同樣承受不住,乾坤書院的庫房老夫已找遍,並無合適材料。”
李衍皺眉沉思,將損壞的護臂遞給“萬百巧”,抱拳道:“材料的事,我來想辦法,有勞二位前輩了。”
“放心。”
陶逢春擺了擺手,“矩子已經交代過,老夫定然上心,只要找到合適的材料,我二人立刻開工,七日之內便可完成!”
……
告辭二人,出了百工樓,李衍便覺一陣頭疼。
有些事,還是讓他始料未及。
朝廷爲支持乾坤書院,確實撥下了不少靈寶。
但說白了,就是作爲一個啓動資金,以此爲交易基礎,待乾坤書院逐漸走上正軌後,通過各種手段,從四面八方收集,壯大書院庫房。
無論朝廷還是皇族,都不可能把真正的好東西移交。
像他之前得到的那“兇靈石”,還是沒人看得上,才被他得手。合適的材料,還要自己尋找。
還有沙裡飛那邊,其他還好說,但槍桿的撞針的硬度也不夠。
若在蜀山或武當山還好說,只要捨得花錢,總能找到好材料。
但這裡可是京城,只能求人相助。
想到這兒,李衍直接往書院正殿而去…
“大人出去了。”
知道他的地位,嚴九齡的手下官員不敢有絲毫隱瞞,低聲解釋道:“書院開學在即,首批學員的名單還沒定下,大人和監正這些日子都在京城,一是躲避,二是與各方周旋,讓他們給書院捐助。”
“大概幾日能回來?”
“這…下官着實不知。”
嚴九齡不在,李衍雖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
乾坤書院規模巨大,建造時,就耗費了國庫不少銀子。
加上各類研究項目,毫不誇張地說,幾乎每一天都把銀子當柴火燒。
朝廷國庫雖說充盈,但要花錢的地方也很多,不可能全部支付,所以書院要想發展,離不開各方勢力捐助。
放出蒸汽機的消息,也是以此爲槓桿,讓書院快速發展。
如今書院百廢待興,嚴九齡自然是忙得一塌糊塗。
李衍沉思了一下,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林胖子呢?”
書院之中,可不止嚴九齡一個熟人。
小胖子林鈺也考中了進士。
按照原先的計劃,這小子應該返回江浙,在家族支持下某個一方父母官。
然而,這小子卻是一身反骨,偏偏不按家族安排來,反倒藉助李衍的關係,厚着臉皮與嚴九齡相交,硬是混進了乾坤書院。
江浙林家,財雄勢大。
這小子私下裡學了憋寶的傳承,且見多識廣,眼力不凡,說不定能有辦法。
“林大人在博物齋。”那書吏連忙告知。
李衍點了點頭,立刻告辭離開,往書院左側院落羣而去。
“博物齋”也是書院一個重要區域。
那裡大多是儒教精通地理和歷史的老翰林,還有地師和憋寶人。
趙驢子夫婦,便被安排在那邊教學。
朝廷還給書院留了個任務,重新繪製神州地形圖。
這個地形圖,不僅要包括山川地理,還要有詳細的地氣竅穴走向。
一來是摸底,二也是藉此加強對玄門掌控,找到更多的洞天福地。
穿過天圓地方、乾坤二卦格局佈置的廣場,又經過幾條長長迴廊和月門,李衍便到達了“博物齋”。
還未靠近那間特意修建的寬大廳堂,鼎沸的人聲便已隱約傳來。
不同於工坊區的敲打鍛造,這裡全是面紅目赤的爭吵聲。
亮出腰牌通行,李衍放輕腳步走入大殿,眼前頓時呈現壯觀景象:
廳堂中央,一張巨大的木臺佔據了主要位置,上面鋪展着一張繪製了大半的巨幅絹本地圖,山川脈絡已初具規模,無數彩色的線條和密密麻麻的符號標註其上。
數位身着儒袍、氣度雍容的學者正圍在臺邊,時而對着地圖指指點點,低聲辯論着某條河流的古稱今名或是某座山峰的精確標高,手中拿着厚重的古籍或剛剛整理的勘測記錄。
油墨香和舊紙卷特有的氣息,混着檀香味瀰漫在空氣中。
圍繞巨圖的,還有另外幾撥人。
幾個身着青布長袍的老者,正擺弄着羅盤、玉琮或是形如獸角的器具。
他們皆是地師,專精風水堪輿,辨識地氣龍脈,此刻正爲地圖上標識的幾處關鍵節點爭論不休,互相爭吵,面紅耳赤。
“糊塗!洛書九宮推演在此全然不通!你且看這龍門渡口——左砂低伏如病蛇,右岸巉巖如斷刃,分明是‘金刀剪水’的兇局!依《撼龍經》所言,此處當標‘地脈瘀結’,豈能按你們理氣派硬套二十四山向?”
“放屁!天地氣機流轉豈憑肉眼妄斷?此地戌幹交會,七曜躔度正在奎、婁二宿之間!依玄空飛星推演,下元甲子此地煞氣已泄,反成‘貪狼入坎’的吉格!你死守古書,可曾算過星象變易?”
“哼!你們兩個都閉嘴!管甚吉凶煞氣?我派三代人鑽探此域,地下百丈有九層‘龍鱗疊土’!《葬經》雲‘土有輕重,氣隨骨走’,這分明是蟄龍翻身的地竅!地圖須標暗穴,否則來日地動崩山,你們誰擔因果?”
爭吵之間,手裡都拎着羅盤,一副恨不得敲死對方的模樣。
李衍看到後,頓時眼皮直跳,沿着大殿側方行走。
乾坤書院彙集天下羣賢,有好處,自然也有壞處。
就比如這些個地師,形勢派、理氣派、青囊派、八宅派都有。
換做往日,大家相見後都能心平氣和,互相拱手稱一聲道友。
但繪製此圖,乃是神州千年未有之盛事,誰都不願落於人後,而且也得爲師門爭口氣,自然是整日吵鬧不休。
聽說前兩日,還有兩名地師互毆,雙雙送進百草堂。
躲過這些快要爭急眼的地師,李衍看向後方角落。
在那邊,有幾人正低聲討論,雖然都穿着書院發放的青袍,但卻形象各異。
有的身材矮小,臉上透着死氣;有的滿臉橫肉,如同屠夫;有的則模樣普通,和老農差不多,他們或是手持造型古樸的探針,或是摩挲着幾塊顏色古怪的礦石,低聲交談討論。
這些,都是來自各脈的憋寶人。
趙驢子那熟悉的身影也在其中,他正小心翼翼地整理一摞發黴古籍。
而其中最顯眼的,則無疑是白嫩肥胖的林鈺。
他滿臉笑容,不時瞅向那些地師,防止這些人再次互毆。
看到李衍,林胖子頓時眼睛一亮,帶着趙驢子跑了過來。
“哎喲喂,李少俠!”
林胖子臉上依舊是那熱絡的笑容,“您怎麼有空來這裡,我這兒正跟幾位前輩研究黃河源頭的‘九曲金鱗脈’裡藏着啥寶貝呢,說將來免不了找十二元辰相助。”
趙驢子則憨厚一笑,沒有說話。
“趙兄弟,這裡待的可習慣?”
李衍微微點頭,看向趙驢子。
“很好。”
趙驢子的氣色,比以前明顯好了許多,回答道:“書院這邊很好,嚴大人很關照我們,燕兒準備開個酒窖重新釀酒,且已經有了身孕…”
說到這兒,臉上的笑容再也難以掩飾。
經過一番生死,書院平靜的生活顯然讓他很滿意。
“那就好。”
李衍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看向林胖子,“林大少,找你有事相求。”
“您說。”
林胖子小眼睛一轉,頓時滿臉笑容。
江浙林家,乃是江南出了名的豪門世家,但這小子卻半點沒有少爺的架子。
“想找一些材料。”
李衍也不客套,將麻煩說了一遍,“要儘量快,最好這幾日。”
“這幾日?”
林鈺聞言眉頭一皺,“你說的東西,我能搞到,但從江南運來,最快也得一個月…”
說着,沉聲道:“我讓京城江浙商會的會長留意,問問其他幾家商會,但如此也不保險,要想這幾日搞到,我倒是知道一個地方。”
“哪兒?”
“皇宮密庫。”
“這不胡說八道嗎…”李衍聞言有些無語。
林胖子雙手一攤,“那就沒辦法了,要我說,皇宮寶庫之內肯定有,您在京城人脈不小,從那裡找,是最快的辦法。”
李衍摸了摸眉頭,“這樣,我這邊想辦法,你也留意着。”
聽了林胖子的建議,李衍當即行動,給熟悉的人都捎了口信。
羅明子、元豐、白辰山、裴宗悌、八卦門董存山…
要說起來,他在入京短短時間,已建立起不小的人脈網。
然而沒想到,首先傳來消息的,竟然是金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