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綰美一雙美目落在葉竹嬋身後輕輕搖曳的九條狐狸尾巴上，淡淡說道：
“那隻九尾狐妖被鎮壓在京城之地，向來由無禪寺負責嚴密監禁，按常理而言，應當極難脫身才是。
更別說，還能讓旁人借用她的妖魂之力。你卻做到了，倒是有些手段。直說吧，此番前來尋我，所爲何事？”
“來跟師伯賠罪。”
葉竹嬋微微垂首，輕聲說道。
江綰柳眉輕輕蹙起，形成一道好看的弧度：“賠什麼罪？”
葉竹嬋直視江綰的目光：“當初師伯您耗費心力，將輕塵身上的修羅魔氣提取而出，封印於南海聖宗禁地，以保其周全。
師侄爲了對付一些敵人，急於提升自身修爲，便將修羅魔氣吸收。只是後來卻無法將其歸還，無奈之下，師侄只能將身上的修羅魔氣，嫁接還給了輕塵…………”
“原來是你！”
江綰雙眸迸射出如冰刀般的寒芒。
她雙手遽然揮出，周遭靈氣應聲而動，無數劍氣漸次凝形，森寒的劍尖齊齊指向葉竹嬋。
面對重重殺機，葉竹嬋神色安然：
“竹嬋清楚，當初師伯耗費極大精力抽離掉輕塵身上的修羅魔氣，本意是想救她脫離苦海。
然而，師伯您也該料到，這種法子不過是權宜之計，只能治標難以治本。早晚有一天，輕塵終究還是會化身爲修羅女皇，墮入深淵。”
“那你……也不該動我女兒！”
江綰皓腕翻轉，一道道劍氣朝着葉竹嬋呼嘯而去。
劍氣穿透了葉竹嬋的身子，卻只見她身影微微一晃，宛如虛幻的泡影，只掀起一道若有若無的波紋幻影。
緊接着，她身後的九隻狐尾陡然綻放，如盛開的蓮花般妖豔奪目。
狐尾輕擺間，一股強大的力量噴薄而出，將洶涌的劍氣盡數震飛出去，化作點點靈光消散於空中。
“唯我劍心！”
江綰素手結印，劍訣掐動，周身氣流仿若受到牽引，絲絲縷縷地纏繞交織在一起。
嘭——
一聲巨響，震波四溢。
江綰與葉竹嬋倒掠數丈，途經崖石崩落，竟削出一片曠地，煙塵滾滾。
同時，葉竹嬋的身形微微黯淡了些許。
她輕輕嘆了口氣，眸中流露出欽佩之色：“師伯不愧是劍中仙，哪怕僅是寄宿於別人軀體，也能有如此修爲。”
“你也不賴，有些本事。”
江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美目流轉，望向一旁瑟瑟發抖的天狗神妖，“傻狗，呆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出手？”
天狗神妖昂首怒吼一聲，毛髮戟張，周身烈焰沸騰而起，氣勢洶洶。
“嗯？”
葉竹嬋美目輕輕瞟了過去，眼神中雖無明顯威壓，卻透着一股讓人膽寒的沉靜。
天狗神妖原本激昂的氣勢瞬間消散，恰似霜打的茄子，一愣之後，立馬蔫了下來，蜷縮起龐大的身軀。
左右爲難之際，索性“撲通”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緊閉雙眼，裝起了昏迷。
“傻狗。”
江綰見狀，低聲暗罵了一句，旋即玉手一揚，指向蒼穹，“蒼生劍！”
葉竹嬋見對方動了真格，不禁有些頭疼，面上露出幾分無奈之色，輕聲說道：
“師伯，說到底咱們總歸是一家人。以後我會是姜守中的女人，輕塵亦是，將來生下孩子，相互間孩子對我們還要以姨娘相稱呢，您又何苦要將關係鬧得如此僵呢？”
聽到這話，江綰神色變得頗爲古怪。
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着葉竹嬋，搖了搖螓首說道：
“雖然我不清楚你的真實身份，你做這些的目的是什麼，但我不認爲你是一個被兒女私情所困之人。
況且，你憑什麼認爲姜守中知道你害了輕塵後，會原諒你。畢竟在他心裡，輕塵份量不輕。也就曲紅靈那丫頭，可以掂量一半。”
葉竹嬋淡淡一笑：“憑我是小姜弟弟喜歡的第一個女人，憑我……爲小姜弟弟殺了安和村八十一位附身仙人，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江綰瞳孔驟然收縮，臉上滿是震驚與疑惑。
許久之後，她才神色複雜的開口問道：“姜守中，他究竟是什麼人？”
葉竹嬋擡手輕攏一絲秀髮於耳後，笑着說道：
“其實師侄也不清楚，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並非這個世界的人。而且，他身上有昊天神運。更準確來說，他自己就是昊天神運。”
“什麼！？”
饒是平時江綰性情再穩重，聽到這話也不由吃驚。
江綰忽然明白過來，冷笑道：
“你這丫頭心思倒是挺重，提前一步佈局，將昊天神運牢牢綁在自己手裡。什麼男女情愛，不過是爲了利益故意給那小子下套而已。”
葉竹嬋笑容收斂了一些：“師伯若是這般認爲，那我也無話可說。”
江綰看向遠處城主府內的寶塔，說道：“他就在裡面，要不要去見他？”
見葉竹嬋沉默，江綰一副看穿你的表情：
“你不敢見他？爲什麼不敢？因爲你愧疚。你接近他，本來就是有目的的。”
葉竹嬋神情黯然，目光投向虛空片刻，輕聲說道：
“師侄這次來，是請師伯幫忙保護小姜弟弟，因爲接下來小姜弟弟有一場水月夢鏡的考驗，我曾嘗試爲他抹去這個考驗，但未能成功。或許是因爲當初婚禮的時候……”
葉竹嬋說到這裡，眼裡浮現出一抹自責，繼而說道，“總之，我希望師伯能幫忙保護他一段時間。”
“水月夢鏡麼……”
江綰若有所思，冷聲說道，“如果我沒記錯，水月夢鏡只能靠自己。”
葉竹嬋輕輕點頭：“沒錯，不過我擔心中途會有人作梗。”
“什麼意思？”江綰皺眉。
只是葉竹嬋的身影卻漸漸淡去，最終消失在崖頂。
“哼，小丫頭心眼挺多的。”
江綰撇了撇粉脣。
她扭頭看向寶塔，喃喃道：“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小子秘密挺多啊。”
——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聽到陰靈使的話語，姜守中內心掀起一片驚濤。
他緊抿雙脣，雖然沒有開口承認，可臉上的驚愕，已然給出了答案。
陰靈使見狀，不禁笑了起來，笑聲中帶着幾分恍然與感慨：
“看來鬼王當初猜測的沒錯啊。他一直覺得，我們這個世界的凡人死後無魂，並非是自然常理，而是受到了某種強大力量的禁錮。
確切來說，凡人的魂魄就像是被囚禁起來了一樣，難以現身於世。
不過因爲一些特殊原因，偶爾會有那麼一些魂魄成了遺漏之魚。
而唯有來自異界的生靈，才能夠看到這些遺漏的凡人之魂，像我們這些本世界的存在，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看到的。”
姜守中畢竟聰慧，心思縝密，此刻從陰靈使的話語之中，敏銳地窺探到了一些關鍵信息，不禁開口道：
“這麼說來，鬼王其實也真正見過凡人之魂？”
陰靈使點了點頭，應聲道：“沒錯，鬼王的確見過，所以他才試圖打破常規，想走這條鬼道長生路。”
姜守中心中念頭涌動，猶豫了一下，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試探性的問道：
“當初天道之所以出手誅殺鬼王，恐怕並非是因爲對方爲了尋求長生而屠殺生靈這麼簡單吧。而是，鬼王發現了一些凡人之魂被禁錮的秘密，所以……”
說到這兒，姜守中頓住了話語，沒有繼續往下說。
陰靈使看向姜守中的眼神，卻變得尤爲複雜。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小子，人有時候裝蠢是可以活得更久的。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姜守中下意識擡頭看天。
陰靈使淡淡一笑：“放心，這裡也算是鬼王地府所在，上面那些人即使想要窺聽，也沒法做到。”
姜守中心緒激盪難平。
他回想起之前與江綰的那番對話。
那些所謂的“仙人”爲了長生，剝奪凡人的壽命。那麼凡人死後其魂魄消失，必然與這些“仙人”，有所牽連了。
姜守中越想越覺得此事透着一股深深的詭秘。
彷彿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悄然在背後鋪展開來。
姜守中意識到，自己或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牢籠之中。
如果再這麼探查下去，天上那些人肯定會來收拾他的。
“怕了？”
興許是猜到了姜守中所想，陰靈使目光中帶着幾分戲謔。
姜守中撇了撇嘴，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又不飛昇，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總不至於吃飽了撐的，專門來找我麻煩吧。”
陰靈使卻輕輕搖頭，語氣幽然：
“有些時候，事情的發展可由不得你去做出選擇，這世間的因果牽連，遠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呢。”
說着，陰靈使拿出一枚骨制扳指，遞到他面前。
扳指被打磨的很是光潔，隱隱間似有絲絲縷縷的陰氣縈繞其上。
“這是……”
姜守中皺眉。
陰靈使看着姜守中，開口說道：
“當初鬼王身邊有兩大暗使，分別爲陰靈使和陽靈使。老夫身爲陰靈使，職責便是看守這鬼城，主理城內諸多事宜。而陽靈使則統領雪域神兵，爲鬼王征戰於外。
說到這兒，陰靈使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憤恨與惋惜，
“鬼王死後，雪域神兵本該與我一起守在這鬼城的，然而陽靈使卻起了私心，背叛了鬼王，帶着雪域神兵離開。
老夫受自身限制，無法離開這鬼城半步，可他不一樣，他本質上屬於妖修，可以自由在外。
陽靈使這傢伙一向野心勃勃，妄圖利用雪域神兵來成就他自己的霸業，甚至妄圖去當第二個鬼王。”
姜守中暗忖：“難怪這麼多年來，雪域神兵與不同勢力合作。”
陰靈使接着說道：“這枚鬼王戒，可以號召雪域神兵，老夫將它送於你。只希望，你能辦一件事，你若某一天遇到陽靈使，替老夫清理門戶，將他誅殺！”
“你是說，你要把雪域神兵給我？”
姜守中驚訝無比。
陰靈使笑着點了點頭，眼眸裡透着一抹莫名意味：
“老夫認爲，你終有一天會到天上去。老夫被困在這鬼城之中，沒能力爲鬼王報仇，只能將這復仇的希望寄託於你身上。
當然，未來你要如何去做，終究還是在於你自己的抉擇，老夫只是想押一回注，就當是賭上一把了。
反正老夫也沒什麼可輸的，若是運氣好，賭贏了呢？”
陰靈使忽然手臂一揮，寬大的衣袖隨風而動，徑直指向那高高在上的王座：
“外面那個仙人跑來鬼城，所圖謀的，應該就是那個東西了。”
姜守中定睛一看，只見王座之上，擺放着一個金色的盒子，散發着淡淡的光暈。
“鬼王死後，就只留下了這個盒子，據說，這盒子裡裝着的便是他窮極一生所尋求的長生之道呢。
只是老夫想盡了辦法，卻始終無法將其打開。若某天你機緣巧合前往天上，或許就能打開它，得到裡面的東西了。”
陰靈使一臉認真地說道。
只是聽着對方這番話語，姜守中的面色卻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咋感覺這是在給我畫大餅呢？
這不明擺着是利用我對那盒子裡東西的好奇心，誆騙我去仙界嘛。
姜守中暗自腹誹。
你看我是容易被畫大餅的人嗎？
姜守中接過鬼王戒，屁顛屁顛的跑到王座前拿起巴掌大的小金子，拍着胸脯說道：“前輩你放心，若有一日我到天上去，定會讓那些仙人給鬼王陪葬。”
好東西不要白不要。
陰靈使目光深邃，靜靜地凝視着站在王座前的姜守中。
恍惚之間，他彷彿透過眼前之人，看到了昔日那道威武身影。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期與天地同壽，共日月齊輝……”
陰靈使幽幽一嘆，“主子，你能看到那一天嗎？”
喀嚓——
大殿出現了一道道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開來，佈滿了牆壁、穹頂以及地面。
而陰靈使的身影也開始漸漸消散。
隨着一道強光從他身體爆發出來，姜守中下意識擡手遮擋在眼前，只覺周圍劇烈晃動，過了許久才平穩下來。
姜守中緩緩放下手臂，擡眸朝四周望去，卻驚愕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廢墟之上。
大殿與寶塔已不復存在，只剩碎磚破瓦堆積一地。
之前被他救下的那些士兵和江湖修士們，此刻全都橫七豎八地躺在旁邊的空地上，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