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埋恨谷

李從義一手摸着黑鬚,藹然笑道:“好,老弟果然是性情中人,你這話老朽一定會告訴如雲,你川省回來,不必再去風雲山莊,老朽會叫如雲找你去的。”

君簫心頭一陣感激,拱拱手道:“多謝前輩成全,在下告辭了。”

李從義叮囑道:“老弟好走,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前途珍重。”

君簫再一拱手,轉身朝小山下行去。

出了山谷,就一路西行,曉行夜宿,這一路上沒再遇上七星會的人,由皖入鄂,經漢陽,江陵,渡江向西,即是鬆滋縣。

一般入川要道,都是由江陵,宜昌溯江而上,很少人由鬆滋往西走旱道的。

那是因爲由鬆滋,枝江西行,乃是川,鄂,湘三省交界的山陵地帶,瘴雨巒煙,行人.稀少,旅客視爲畏途。

君簫在途上早已打聽清楚,磨刀溪在四川萬縣東南,接連湖北利川縣境,也就是說,到了利川,就可以找到磨刀溪。

他雖然不知磨刀老人住在磨刀溪什麼地方?

但由利川一路找去,總可以找得到,因此決定趕赴利川,那就必須走早路,由鬆滋一路向西經枝江、長樂、施南,而達利川。

這天中午時分,他趕到長樂。

這長樂縣,在元朝以前,還是蠻地,明置五峰石寶長官司,清始設長樂縣治(即今之五峰縣)。

長樂縣地處山區僻鎮,城內只有一橫一直兩條大街,街道狹仄,自然不在話下,橫街上,只有一家酒菜館,叫做天香樓。

長樂縣不是通衢大邑,往來的旅客不多,食客自然也不會太多,因此天香樓日常生意,也十分清淡。

可是今天有些例外,晌午時分,天香樓上十來張桌子,差不多佔上了七八成座頭。

這是很少有的盛況,天香樓三名跑堂的夥計,精神抖擻,嗓子已亮了起來,樓下刀勺聲,響噹噹的,也顯得份外起勁。

君簫就是被聲聞大街的刀勺聲引來的,上得樓梯,三名夥計已經忙得不可開交,掌櫃的親自在樓梯口招呼,看到君簫,連忙哈着腰,陪笑道:“客官,請,請,這邊還有空位。”

他領着君簫走近一張空桌,伸手拉開板凳,連說了兩聲:“請坐。”

君簫放下包裹,在凳上坐下,掌櫃已經倒了一盅茶送上,含笑問道:“客官要些什麼?”

君簫道:“你給我切一盤滷味,再炒兩個熱炒,拿一盤饅頭來。”

掌櫃道:“客官可要來一壺酒,小店有茅臺、竹葉青還有陳年的女兒紅……”

君簫道:“好吧,那就給我來四兩竹葉青。”

掌櫃退去之後,君簫舉目略一打量,就發覺氣氛有些不對。

全樓食客,不但每人身邊都帶有兵刃,而且年紀都不太大,看去不過二十出頭,三十左右,一望而知全是武林中人。

每桌四人,一共六桌,計有二十四人,大家各自低頭吃着酒菜,也不互相交談,因此一點也聽不到酒客的喧譁之聲。

酒樓上一共只有八張方桌,除了自己獨佔一桌之外,另外一張桌子,是一個身穿藍布衫的老媼,和一個十六七歲,’身穿青布衣裙的少女,像是婆孫兩人。

那老媼約莫六十左右年紀,臉長如驢,頭上戴着一付黑絨包頭,雖然只是一個鄉下老太婆,但是包頭上卻綴着一囤珠花,中間一顆珠子,比黃豆還大。

不用說,那自然是假的了,若是珍珠串的,光是中間這一顆珠子,就值上千兩銀子。

青衣少女生得甚是娟秀,一張瓜子臉,柳眉俏目,烏黑的眼珠甚是靈活,梳着兩條長長的髮辮,一直垂到胸前,髮梢還結着兩朵絲線編的紅花。

她們也只是自顧自的吃喝,沒有說話。

酒樓上幾乎已是九成座頭,但卻不聞一點人聲,這大概自有酒樓以來,破天荒的第一次。

酒樓應該亂哄哄的才顯得熱鬧,像這樣滿堂食客,鴉雀無聲,在氣氛上就使人有異樣的感受。

君簫看得暗暗納罕,忖道:“這些人似乎大有蹊蹺。”

正想之際,只見左首桌上的藍衣老媼,忽然轉過臉來,朝自己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黃板牙,牙縫裡沾着青菜,模樣有些傻。

尤其在她笑的時候,馬臉一鬆更顯得一臉俱是皺紋。

而且每一條皺紋都會笑,笑得都不一樣。

君簫直覺的感到這老媼有些古怪,但又說不出她古怪在哪裡?

藍衣老媼打量了君簫一眼,就朝坐在她邊上的青衣少女低低說了兩句。

她說得很輕,君簫和她們隔着個張桌子,自然不會聽到,但君簫知道,那藍衣老媼一定是和她的孫女在談論着自己。

果然,藍衣老媼話才說完,青衣少女就倏然回過頭來,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目光,投到君簫臉上,君簫正好在望着她。

四目相投,君簫覺得自己不該去盯着看人家姑娘,急忙移開目光,只聽那青衣少女口中冷冷哼了一聲。

她這聲冷哼,傳到君簫耳中,就覺得大大的難堪!

本來嘛,你如果不朝我看來,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你可以回頭來看我,我就不能看你?

你如果認爲我看你是輕薄?

那你又爲什麼要回頭看我?

當然,他不能爲了人家姑娘的一聲冷哼,站起來去和她評理,但心裡總覺得這青衣少女似乎蠻橫得有些不通人情。

正好此時一名夥計替他送來酒萊,君簫也就不去理會她們,獨自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吃喝起來。

過不一回,只聽藍衣老媼尖着嗓子叫道:“堂倌,算帳。”

掌櫃的趕忙答應一聲,急步趨了過去,陪着笑道:“回老太的話,一共是五兩二錢七分銀子。”

君簫聽得一怔,暗自忖道:“這婆孫二人,桌上一共也沒叫幾個萊,那要這許多銀子?

這家酒樓,簡直是漫天要價!”

藍衣老媼摸出一錠足有七、八兩重的銀子,交到掌櫃手中,一面伸手一指君簫桌子,說道:“連這位相公的都一起算了,餘下的不用找了。”

你別看她像個鄉下老太婆,她八兩銀子吃了一頓普通的酒飯,出手豈非比達官貴人還要大方。

掌櫃的連連哈腰,說道:“多謝老夫人賞賜。”

多賞了幾兩銀子,“老太”就變成了“老夫人”。

君簫聽她連自己的帳都給付了,急忙放下筷子,拱拱手道:“老婆婆不用客氣,在下……”

藍衣老媼不等他說下去,搖搖手,攔着笑道:“沒什麼,老身給了就算了,相公不用再和老身客氣了。”

君簫還待再說,藍衣老媼已經站起身,朝青衣少女吩咐道:“小紅,咱們走。”

青衣少女跟着站起,纖手一揮,鶯聲厲厲地道:“大家該上路啦!”

嬌聲甫落,六張桌上的人,一齊站了起來,魚貫往樓下走去。

現在君簫明白了,這些人和藍衣老媼是一路的。

青衣少女扶着藍衣老媼,離開座位,她們要下樓去,就得經過君簫的桌子。

君簫因她替自己會了酒帳,心裡過意不去,站起來,說道:“老婆婆……”

藍衣老媼沒待他說完,顫巍巍的伸過手來,輕輕拍着他肩膀,笑道:“年輕人,你也該走了。”

君簫不好避讓,但聽她說得奇怪,心頭微愣,說道:“老婆婆請便。”

“不。”

藍衣老媼笑得有些譎詭,微微搖着頭,笑道:“老身之意,是想邀你和咱們一起走。”

君簫發覺她說話之時,那雙眼睛,眯得像一條縫,一直盯着自己。

她眼縫之中,閃爍着奇異的光亮,一回亮如星星,一回黯淡晦暗,一瞬之間,竟然變幻莫測,心頭暗生警惕,問道:“在下爲什麼要和你們一起走?”

藍衣老媼依然含着微笑,徐徐說道:“老身也是一番好意,這一帶都是蠻荒之地,大家結伴同行,總比一個人走要安全得多。”

她話聲說得十分柔和,好像真是一番好意,但君簫聽到耳中,就覺得不大對勁!

尤其藍衣老媼笑得好不詭秘,好像她艟孔中,正在散發着無形的吸力,自己不知不覺之間,竟被她多變的目光吸引住了,再也移不開目光。

心頭不由大驚,暗暗凝聚功力,想把目光移開,但藍衣老媼眯着雙目,緊緊盯着你,任你如何運功,也休想移得開去!

不,等你發覺不對,就是想要舉手劈出一掌,都有如夢魘一般,連手臂都舉不起來。

藍衣老媼望着他,微笑道:“好了,年輕人,你現在應該想清楚了,走,隨老身下樓去。”

她顫巍巍的手,又伸了過來,拍拍君簫的肩膀,好像慈母對孩子一般的親藹。

君簫心頭一陣迷糊,居然點點頭道:“好,在下那就和老婆婆一起走好了。”

藍衣老媼得意地笑道:“你想通了就好,小紅,咱們走。”

青衣少女攙扶着她,緩緩朝樓梯走去。

君簫一手提起包裹,緊隨着她們身後而行。

掌櫃率同三名夥計,早已在樓梯口一字排開,躬着身同聲說道:“老夫人.好走,謝謝老夫人。”

一行人離開長樂,依然一路西行。

在城中之時,藍衣龍媼還需要青衣少女攙扶而行,但出了縣城,她再也不用人扶持,緊隨衆人身後健步如飛。

小紅(青衣少女)此時已越過衆人,走在最前面,替大家帶路,翻山越澗,一路飛掠奔行的極快。

這一路上,都是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山勢迤邐,溪澗如帶,不時有猛獸出沒。

這樣曉行夜宿,一直走到第四天傍晚,才趕到一座雲霧繚繞的高山之下。

小紅領着大家朝一處山谷走去。

這座山谷從山口起,石呈黝黑,四周寸草不生,形態十分險惡。

山谷入口處,一路曲折甚多,越往裡越狹,兩旁陡壁如削,寸草不生,腳下也盡是大小石塊,流水潺漣,石上長滿了青苔,走在上面,滑不留足,這簡直是一條山縫!

約莫走了半里光景,峰迴路轉,眼前地勢開朗,卻是一片小小的草地,草地上蓋着一座六角形的石亭,一方扇形的橫匾,上書“止武亭”三個硃紅楷書。

一條亂石壘壘的山澗,依然向裡延伸,沿着山澗深入,轉過山谷,裡面又是狹窄峭壁,向左彎去,敢情裡面又是一道深谷。

小紅領着一隊人走近“止武亭”。

纖手朝後一擺,示意大家停步,然後獨自走上幾步,朝亭中躬身施了一禮,說道:“婢子小紅,恭請孟婆婆。”

止武亭中,只有一張小小的石桌和四個石凳,根本不見半個人影,但就在小紅話聲方落,亭中就響起一個蒼啞的老婦人聲音,說道:“令牌呢?”

只不過一霎眼的工夫,止武亭上,已經踞坐着一個手持黑漆杖,身穿黑衣的白髮老婆婆。

小紅慌忙應了聲“是”,從身邊一個革囊中,取出一塊鐵牌,攤在掌心,說道:“請孟婆婆驗看。”

孟婆婆一雙水泡眼,朝她掌心一瞥,問道:“一共幾個人?”

小紅躬身道:“一共二十五名。”

孟婆婆“唔”了一聲道:“你們可以進去了。”

小紅又應了聲“是”,收起鐵牌,朝身後揮了揮手,當先朝谷中行去。

一行人跟在她身後,魚貫而行。

藍衣老媼是這一行人的押隊,走在最後,朝孟婆婆擠眉弄眼的向身後噘噘嘴,邊走邊笑道:“龍姐姐;麻煩你啦!”

孟婆婆點點頭道:“你只管走好了。”

一行人很快在山谷中消失,孟婆婆手持黑漆杖,顫巍巍站起身,走出六角小亭,口中沉喝道:“二位既然闖進了涼霧山埋恨谷,又何用再藏頭縮尾?”

話聲甫出,突然聽一聲洪笑,兩條人影,疾如鷹隼劃空瀉落。

這兩人都是道家裝束,左邊一個年約四旬,身穿天藍道袍,揹負青穗長劍。

右邊一個年約五旬開外,胸飄黑髯,一身灰佈道袍,除了肩負長劍,左手還執着馬尾塵拂,那一聲長笑,正是此人所發。

孟婆婆一雙水泡眼只瞄了兩人一眼,冷冷說道:“老婆子如果眼睛不花,二位居然還是武當,衡山的高人。”

藍袍青穗,正是武當弟子的標記,衡山派左拂右劍,名聞天下,因此只要是久走江湖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

黑髯道人朗笑一聲道:“不錯,貧道正是衡山史清塵,這位是武當孤鬆道友。”

孟婆婆似乎絲毫不把衡山,武當的人放在眼裡,冷聲道:“說說來意。”

史清塵道:“貧道敝師侄穀風池,和無爲道長(武當掌門人)門下俗家第子祝祥麟,均在一月前離奇失蹤……”

孟婆婆哼道:“你們找人找到涼霧山埋恨谷來了?”

孤鬆道人道:“貧道和史前輩若無半點佐證,豈會找到這裡來?”

孟婆婆道:“什麼佐證?”

孤鬆道人道:“方纔那一行人中,貧道認識的就有兩個。”

孟婆婆道:“你認識兩個什麼人?”

孤鬆道人道:“石城柳家莊少莊主柳必顯,河南中原鏢頭中原一鼎勝百里令郎勝家駒。

就在被你們劫持而來的二十五人之中,這總不假吧?”

孟婆婆道:“這兩人與你們何干?”

史清塵道:“你們既能劫持這二十五人,敝師侄和失蹤的武當門人,自然也可能是你們劫來的了。”

盂婆婆道:“你師侄也好,師弟也好,老婆子可不清楚,你們自己進去看好了。”

孤鬆道人道:“史前輩,咱們快進去瞧瞧。”

史清塵拂塵當胸,敞笑一聲道:“孤鬆道友,你當她會輕易讓咱們進去麼?”

孤鬆道人一愣道:“這……”

他要待說:“這是她自己說的。”

但才說了一個“這”字。

盂婆婆就桀桀怪笑道:“史清塵,你說對了,老婆子放你們進去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史清塵問道:“什麼條件。”

孟婆婆道:“放下手中兵刃,由老婆子點了你們穴道,再用黑布矇住雙目,方可以進去。”

史清坐臉色微變,沉笑道:“你要貧道二人束手就縛?”

孟婆婆怪笑道:“老婆子正是這個意思。”

孤鬆道人怒喝道:“好狂的口氣!”

“鏘”的一聲,從肩頭撤出長劍。

史清塵見多識廣,眼看這黑衣老婦既知自己來歷,(他是衡山派掌門人祁清風的師弟,衡山派的第二高手)猶敢口發狂言,顯然必有所恃。

右手向孤鬆道人微微一攔,目注孟婆婆,問道:“你要貧道二人束手就縛,似乎也該亮個名號,並說明谷中主人,又是何等人物,好讓貧道衡量衡量。”

他已然看出孟婆婆不過是守谷之人,那麼她身後必然另有主人。

孤鬆道人聽得暗讚一聲,這位衡山派的高手,果然名下無虛,對方如此狂傲,依然絲毫不動火氣,說話不卑不亢,極爲得體,至少也可以摸清對方底細。

孟婆婆瞪着一雙水泡眼,桀桀怪笑道:“好個牛鼻子,你想套我老婆子口氣?谷中主人是誰,你們進去了,自會知道,至於老婆子,嘿嘿,虧你還是祁清風的師弟,難道連老婆子這根柺杖,也認不出來?”

手中黑漆杖“噹”的一聲,往地上一頓。

這時已是傍晚時光,暮靄漸合,但史清塵一身修爲,已臻上乘,目力何等敏銳,她二頓黑漆杖,鳥爪般的五指,隨着移下數寸,改握杖身,露出了杖頭。

一般上了年紀的人,杖頭上多數刻的鳩鳥,但孟婆婆杖頭上,卻是雕刻了一支背插雙翅的飛狐!

史清塵這一瞧,神色不由的微微一變,仰首長笑道:“無怪你口氣託大,竟是昔年橫行西南的黑飛狐,哈哈,據江湖傳言,當年你被梵淨山主一記‘大悲神掌’,擊得銷聲匿跡,不想三十年後,依然怙惡不俊,躲在涼霧山,助紂爲虐,你們劫持各派門下,究竟有何陰謀?”

孤鬆道人並沒聽說過黑飛狐其人,但聽史清塵的口氣,這黑飛狐想必是個窮兇極惡之人無疑,手中松紋劍不由的一緊,暗暗凝神戒嚴。

孟婆婆兩腮下垂,水泡眼隱射兇光,沉喝道:“史清塵,你有多大道行,居然觸犯我老婆子的忌諱,本來你還可以留下一條性命,現在是死定了。”

史清塵面對黑飛狐這樣一個勁敵,自然不敢絲毫大意,右手撤下長劍,雙眉一軒,朗笑道:“黑飛狐,咱們之間鹿死誰手,此刻未免言之過早。”

孤鬆道人仗劍跨上一步,躬身道:“史前輩,還是先由晚輩來會會她。”

史清塵含笑道:“道友且替貧道掠陣如何?”

一面在轉臉之際,暗以“傳音入密”說道:“黑飛狐成名在五十年以前,經過三十年蜇伏,武功必然大爲精進,貧道是否是她敵手,尚難逆料,何況她只是守谷之人,谷中另有主人,此事非同小可,等貧道和她動手之時,道友務必急速退出此谷,在途中相候,貧道自會趕來會合,如天明之前,仍不見貧道,必然失陷此谷,道友速歸報令師,通知敝派,再作計較……”

黑飛狐孟婆婆冷聲哼道:“史清塵,你們用不着商量,反正進入涼霧山埋恨谷的人,再要出去,那是比登天還難了。”

史清塵倏然轉過身去,左佛右劍,擺開門戶,沉喝道:“貧道倒是不信。”

黑飛狐尖冷地道:“你很快就會相信。”

別看她顫巍巍連路都走不穩,此刻話聲出口,突然向前跨上一步,這一步足足跨出八尺有奇,一下就欺到史清塵身前,喝道:“你小心了!”

黑漆杖“呼”的一聲,迎面直搗過來。

史清塵看他來勢極猛,左手拂塵向外一拂,身形退後數尺,右手長劍疾舉,正待發劍。

黑飛狐嘿然冷笑,不容他還手,如影隨形而上,長身急撲,黑漆杖一顫之勢,幻起了點點杖影,風飄萬點,氣勢逼人!

史清塵長劍當胸,左手塵拂連連擺動,化解來勢,依然引身斜退,但就在這斜退之際,突然大喝一聲,手中長劍,匹練乍發,朝外劈出一劍,強勁劍風,帶起了嗡然輕嘯。

這一記“直劈天門”,正是衡山派劍法中的精華。

孤鬆道人看得暗暗讚歎:“史前輩果然不愧是衡山第二高手,光是這一劍,由退反進,使得漂亮已極!”

黑飛狐逼進的人,但覺一股森寒劍風,直涌過來,倒也不敢輕敵,腳下微一停頓!

這真是電光火石般事,史清塵一劍出手,突然口髮長嘯,雙足一頓,一道人影,騰空直上,到了三丈高處,身在半空翻了一個筋斗,凌空發劍,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長虹,倒掛而下,垂直朝黑飛狐當頭射落。

這一着奇快如電,銳不可當!

黑飛狐孟婆婆自然知道,對方凌空發劍,除了硬接,躲閃不得!

因爲敵人居高臨下,這一丈方圓之內,均在對方劍光籠罩之下,不論你如何躲閃,均難躲閃得開。

黑飛狐凜立不動,口中冷笑一聲,黑漆杖起處,迎着劍光朝上磕去。

“噹!”

劍杖交擊,響起了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之聲。

史清塵劍尖在她鐵杖上一點,一條人影又借勢騰空而起,在空中劃了半個弧形,劍光如練,又朝黑飛狐當頭射來。

衡山派以騰空搏擊,名聞天下,遇上衡山派的人,最好就是莫要讓他有機會騰身而起,因爲只要騰空而起,他可以借你封架之力,接二連三的在空中發劍,使你窮於應付。

閒言表過,卻說史清塵展開劍法,一個人不時的騰空飛起,掄劍下撲,劍如匹練,盤空飛舞,倏忽上下,伺機發劍,劍光籠罩一丈方圓,劍劍不離黑飛狐頭頂,在她左右前後,飛撲刺擊,快捷得使人眼花繚亂。

黑飛狐一雙水泡眼目光炯炯,不論你史清塵迴旋飛撲,劍光落向何方,她身子也其快無比的跟着旋轉,始終和史清塵正面相對,手中一支黑漆杖,幻起一道道的杖影,每一杖都接住史清塵的劍光了,門戶之嚴,簡直沒有半點予人可乘之機!

這一陣地對空的搏鬥,但見劍光杖影,互相糾纏,一陣陣密如連環的金鐵交鳴之聲,響震山谷!

孤鬆道人雖是武當首徒,武當派素以劍術馳譽武林,但對這一場搏鬥,史清塵發劍之奇,身法之妙,把他看得呆了!

不過片刻之間,兩人已經搏鬥了四五十招,一個身如匹練,盤空下擊,一個杖影繚繞,匝地遊走,依然難分勝負。

史清塵眼看久戰無功,忽然張口發出一聲長嘯,盤空發劍的人,突然身化一道耀目精虹,刺空直上。

黑飛狐見他破空直上,口中發出一陣桀桀怪笑,黑漆杖一頓,一道黑影,同樣往上直拔而起。

史清塵這一招叫做“閃電穿雲”,原是“衡山劍法”中最厲害的一招,憑着一口真氣,直衝而上,到了三丈以上,才突然回頭,劍光束成一縷銀練,飛刺而下。

這一記,因劍光已經束成一縷,就如電閃一般,不但勢道奇速,而且力足穿山,銳利無匹,無堅不摧。

史清塵是衡山派中第二高手,內功修爲,劍上造詣,均臻上乘,這一挾劍騰空,就足足拔起四丈來高!

但就在他正要回身之際,耳中只聽“嘶”的一聲輕響,一道黑影,其快無比,從身側斜飛而起,越過頭頂!

這一下看得史清塵心頭猛吃一驚,這道人影,不就是黑飛狐孟婆婆?

心念方動,只聽頭頂響起一聲刺耳的怪笑,一道杖影,已是泰山壓頂般直蓋下來。

須知衡山派這一招“閃電穿雲”,必須以本身功力爲基礎,飛得越高,刺擊之力越強。

史清塵一下拔起四丈來高,在武林中已是極高的身手,但黑飛狐這一衝之勢,竟然拔起五丈以上,趕過他一丈有奇。

這一來,他這招“閃電穿雲”就無法施展了!

不,不僅劍招無法施展,而且對方杖勢已經壓頂而來,一下之間,主客易勢。

史清塵自然知道騰空躍起,最忌敵人超過頭頂,因爲此時身起半空,已成強弩之末,既無法躲閃,更不易封架,因此立即一吸真氣,身形向下疾落。

黑飛狐一支黑漆杖,原式不變,有如黑龍出雲,隨着她桀桀怪笑,依然壓頂而下。

史清塵一下落到地上,左拂右劍,交叉架起,但聽“噹”的一聲,把對方黑漆杖架住。

黑飛狐這一記是杖先人後,追擊而來,杖被史清塵架住之時,人才飄然落下。

史清塵大喝一聲,雙腕運勁,把交叉架住的黑漆杖猛然向左送出,同時雙足連環,猛向黑飛狐當胸飛踢出去。

黑飛狐一襲黑衣突然像燈籠般鼓起,身子就跟着斜斜飄飛而起。

她身形飄起,史清塵,踢出的連環腿自然也落了空。

但就在她身子飄起的同時,手中黑漆杖卻毫不閒着,呼呼呼呼,接連劈出四杖。

這四杖有如迅雷忽發,黑漆杖登時幻出七八條杖影,矯若黑龍,呼嘯飛舞,勢道極盛。

史清塵劍拂同施,還是被逼得後退不迭。

衡山派劍術,原以飛騰撲刺見長,但沒想到黑飛狐的輕功,竟然還高出他一籌,因此在方纔這一招“閃電穿雲”上,被對方搶去了先機,一着失誤,就被逼落下風。

高手過招,有不得半點失誤,一旦落了下風,你要再扳回來,又談何容易?

史清塵左拂如挽千斤重物,連續揮舞,右劍護身,一劍接一劍的劈出,但也只能拒擋黑飛狐的杖勢,人卻隨着一步步的後退。

黑飛狐殺得性起,口中桀桀怪笑不絕,如影隨形而上,黑漆杖左挑右砸,左手掌劈指戮,竟在杖影飛舞之中,尋瑕抵隙,找史清塵的穴道,左手竟似捏着一支點穴钁一般厲害。

史清塵拒擋她的黑漆杖之外,還要防她變化繁複的指掌。

最使他感到困擾的,是他發現黑飛狐輕功還在自己之上,不敢再以騰身撲刺取勝,這一陣工夫,當真落盡了下風。

但就在他節節後退之際,忽然發現孤鬆道人依然手仗長劍,站在兩丈開外,目注戰圈,大有出手之意,這下他心頭不禁大急!

試想此處是山谷入口,對方巢穴,必在附近,一個黑飛狐,已有如此厲害,如果再有後援趕到,自己兩人,人單勢孤,只怕連想全身而退,都辦不到了。

如果自己兩人也失陷於此,那麼江湖上最近連續發生的各大門派年輕高手失蹤之事,就再也沒有人能查到底蘊了。

一念及此,不由的大喝道:“孤鬆道友,迅即退出谷去,這老妖婆,自有貧道對付。”

孤鬆道人也看出情勢不對,口中答應一聲,轉身朝谷口奔去。

黑飛狐怪笑一聲道:“進入埋恨谷的人,想走可沒這般容易。”

突然舍了史清塵,朝孤鬆道人追撲過來。

孤鬆道人施展輕功,一連幾個起落,飛掠出六七丈遠,就聽到身後風聲颯然,敢情是黑飛狐追了上來,他連頭也沒回,猛吸一口氣,身形突然加速。

眼看離谷口不過三丈光景,突覺一道疾風,掠過頭頂,眼前人影一晃,黑飛狐手持黑漆杖,已經攔在面前,相距已不到一丈,心頭方自一驚,趕忙剎住去勢。

“道友只管先走!”

話聲入耳,但見一道匹練,宛如長虹經天,挾着破空輕嘯,朝黑飛狐當頭射到!

史清塵雖然叫孤鬆道人先走,但黑飛狐攔在谷口,孤鬆道人必須從她身邊過去,此刻也未必過得去。

史清塵這一招“長虹萬里”,劍氣迸發,光芒耀目,極爲凌厲,黑飛狐倒也不敢輕敵,黑漆杖起處,使了一招“一柱擎天”,往上硬架。

只聽“噹”的一聲金鐵大震,史清塵一道人影凌空飛起。

他一直不敢騰空搏擊,是因黑飛狐輕功在他之上,你飛身撲起,她飛得比你更高,同在半空,自然飛得高的人佔得優勢,但這回史清塵算是掌握住了機會。

他是在黑飛狐硬架他一劍而騰空起的,他藉着對方杖勢而起,已在空中展開劍勢,如果黑飛狐在此時跟蹤躍起,正在他劍勢之下,豈不等於自己湊上去的,就算輕功再高,也無法衝越他的劍勢而上。

這就是黑飛狐在和他動手之初,一直屈居下風,不敢跟着騰空躍起的緣故。

卻說史清塵藉着對方杖勢,騰身飛起,他怕黑飛狐跟蹤上來,因此全身暴起,還不到三丈,長劍突然一抖,撒出一片劍光,寒芒流動,幾乎擴及一丈,(這時候黑飛狐真要跟蹤上去,就會自投羅網)緊接着身形一側,下落速度,突然加速,一片劍影,又化作一道耀目銀虹,朝黑飛狐當頭劈來。

黑飛狐自然清楚,她如果用杖封架,那麼就上了史清塵的當,因爲衡山劍法,就是要你用兵刃去封架,只要你一封架,他騰空撲擊的劍法就展開了,你至少要接二連三的捱上他十劍八劍,都扳不回主動。

此刻只要自己一落被動,在自己接應不暇之時,孤鬆道人就可伺機竄出,逃出谷去。

黑飛狐豈能容已經入谷的人逃出掌心?

她口中一陣桀桀怪笑,倏然引身斜退。她果然不愧飛狐兩字,這一吸真氣,身子居然離地數寸,一下就飛飄出去七八尺遠。

她不用杖架,正是不讓史清塵再有騰身飛起的機會。

史清塵一劍落空,只好飄落地面,正待欺身發劍!

那知黑飛狐比他還快,她退如飄風,來得更快,史清塵堪堪落地,她左手翻動,突然朝史清塵劍身抓來。

這一下當真稱得上是怪招!

史清塵第二劍還未出手,瞥見黑飛狐欺來的人,左手一探,居然不避鋒鏑,硬抓劍身,似有奪劍之意,一時只當她手上練有特殊的功夫,不畏刀劍,心中方一遲疑,自然不肯輕易發劍,足下也跟背後退了半步。

黑飛狐並未逼進,只是把右手的黑漆杖,迅快交到左手,右手一擡,食中二指作勢,朝史清塵面前接連晃動了兩下。

史清塵後退半步之後,才知黑飛狐左手奪劍,只不過是一記虛招,她右手作勢,極似“二龍搶珠”,意圖取自己雙目,目光自然要注意她的右手。

那知黑飛狐這左右兩手,耍的全是虛招,等史清塵目光注視她右手食中二指之際,她既未跟蹤而上,只是左手執杖,右手依然伸着食中二指,定在空中一動不動,目光灼灼注視着自己,一言不發。

史清塵號稱衡山派第二高手,久經大敵,經驗老到,眼看黑飛狐忽然棄杖不用,二指指定着自己,一時雖然不知對方使的是什麼功夫,但必然功凝全身,引滿待發,自己如若躁進,正好授人以隙,爲她所乘。

須知這種情形,武林中原是常有之事,雙方知道僅憑招式,已無法取勝,就不惜比拼內力,在這種情形之下,只要其中一人稍有疏忽,就會被對方乘隙進招,這一擊有如雷霆萬鈞,不發則已,一發便可立判生死。

史清塵看到對方功凝雙指,遙遙指定自己,也立即雙足站樁,運起全身功力,氣布劍身,全神貫注着黑飛狐,不敢絲毫分心。

孤鬆道人因黑飛狐攔住了谷口去路,無法衝出谷去,自然也在密切注意黑飛狐的舉動。

黑飛狐不動,兩人自然也不敢先動。

一時間,谷中忽然寧靜得不聞一點聲息。

這樣足足過了一盞茶工夫,三人依然鼎足對峙,誰也沒有搶先發難。

黑飛狐平舉在胸前的手腕,漸漸起了輕微的顫動,直豎的食中二指,顫抖得較爲厲害。

手腕好比樹幹,手指就像樹枝,如果吹過一陣輕風,只要樹幹輕輕一動,樹枝就會搖晃得很厲害。

任何人像她這樣,一直平舉着手腕,一動不動,時間長了,都會起顫抖的。

手腕發抖,正表示她已經力不從心;但黑飛狐兩塊下垂的雙腮上,卻忽然綻出了滿是皺紋的得意笑容,緩緩收回手去,掩着尖嘴,打了一個呵欠,放緩聲音,徐徐說道:“二位大概也很累了吧?說實在,咱們本來沒冤沒仇,犯不着爲了一點小爭執,堅持己見,各不相下,老婆子不是已經收勢了麼?二位此時也該收起寶劍,好好休息一回了。”

她臉上兩腮下垂,下巴尖尖的,活像一隻老狐狸,這一笑,就更顯得有些譎詭莫測,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也在這一瞬間,變得十分柔和,使人聽來有催眠之感!

不,她那呵欠,打得有些古怪,史清塵,孤鬆道人,好像受了她的感染,也不約而同的各自打着呵欠。

打呵欠,本來就會感染的,不信,你只要看人家打了一個呵欠,你不是也往往會跟着打呵欠麼?

史清塵,孤鬆道人本來正在全神貫注,凝功戒備的人,打了一個呵欠之後,精神就忽然鬆懈下來,好像真的十分疲乏,急需休息!

尤其兩人心裡都覺得黑飛狐說的彷彿極對,雙方本來無冤無仇,何用爲了一點小爭執,相持不下,於是兩人一聲不作,收劍入匣,緩緩在山石上坐了下來。

他們對方纔爲何動手之事,生似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就在此時,林間閃出一個青衣使女,咭地笑道:“老婆婆,你真行。”

那少女和小紅差不多年紀,長的也極清秀,同樣梳着兩條長長的髮辮,垂在鼓騰騰的胸脯兩邊,笑得很甜。

黑飛狐鳩臉微沉,冷聲哼道:“小青,你來作甚?”

小青慌忙躬身道:“夫人所說谷口來了兩個外人,特命小婢前來瞧瞧,這兩人是誰?”

黑飛狐肅然道:“夫人也多慮了,難道還怕老婆子收拾不下來?別說他們兩個,就是武當、衡山兩派掌門人親來,老婆子一樣把他們留下。”

小青吃驚地道:“他們會是武當,衡山的人麼?”

黑飛狐道:“不錯,那黑鬚老道,是衡山祁清風的師弟史清塵,素有衡山派第二高手之稱,這小道士,是武當無爲老道的大弟子孤鬆。”

他叫孤鬆“小道士”,其實孤鬆也不小了,已經四十出頭。

小青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喜孜孜說道:“老婆婆,你老人家真了不起。”

說到這裡,口氣一轉,又道:“啊,小婢聽小紅姐姐說,她最近一直跟古婆婆在一起,古婆婆答應收她做徒弟呢!”

黑飛狐道:“珠花娘要收小紅做徒弟?”

小青道:“是啊,小紅姐姐福氣真好,竟會蒙古婆婆這樣一位高人答應收她做徒弟,將來還怕不出人頭地?”

黑飛狐微哂道:“你是不是眼紅了?”

小青道:“小婢怎敢存此妄想,再說就算小婢想拜古婆婆做師父,古婆婆也不會要小婢的。”

黑飛狐沉哼道:“難道只有珠花娘才能收徒弟?”

小青心頭暗喜,一面微微蹙起眉頭,說道:“咱們八個都是伺候夫人的婢子,只有古婆婆能在夫人面前說話……”

黑飛狐臉色一沉,生氣道:“難道老婆子不能在夫人面前說話?”

小青喜道:“老婆婆,你老人家肯在夫人面前替小婢說情,拜在古婆婆門下,只要夫人點個頭,古婆婆就一定會答應的。”

黑飛狐道:“你不想拜老婆子爲師麼?”

小青目光一擡,望着黑飛狐,驚喜地道:“老婆婆,你老不是和小婢說笑吧?”

黑飛狐道:“老婆子幾時和人說笑過?”

“啊!”

小青喜出望外,撲的一聲跪了下去,納頭就拜,口中說道:“師父在上,弟子給你老人家叩頭。”

黑飛狐傑傑笑道:“小丫頭,若不是老婆子平日看你還算中意,你這些鬼心眼,能在老婆子面前賣弄?還不快快起來,老婆子明天就給夫人去說,讓你拜在我門下,老婆子不信珠花娘那點拍花黨的門道,調教出來的徒弟,會比我孟婆婆的徒弟強?”

小青紅着臉,喜孜孜地站了起來。

黑飛狐伸手一指史清塵,孤鬆道人二人,說道:“你帶他們去見夫人。”

一面回頭朝二人含笑道:“夫人要見見二位,特地打發小青前來相請,二位快些去吧。”

史清塵、孤鬆道人一聲不作,緩緩站了起來。

小青右手五指纖秀的玉指一翻,舒展如蘭,朝兩人面前輕輕晃動,作了個手勢,臉含嬌笑,說道:“你們隨我來。”

轉過身,疾快的舉步朝谷中行去。史清塵,孤鬆道人果然跟着她走去。

這道峽谷,就像葫蘆一般,到了入口處,地勢又忽然一束,形成一道狹窄的頸口,但卻極爲平坦,沿着山澗,有一條石子砌成的小徑。

小青走在前面,腳尖點地,走得極快,不過片刻,已到峽谷出口,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數裡方圓的盆地,四面青山如幛,重巒疊翠,隱隱圍繞。

一眼望去,谷中綠樹陰濃,清溪如帶,中間隱現樓閣,到處種着不知名的花卉,花圃錦簇,天風徐來,清芬襲人,幾疑置身仙境!

小青領着兩人,穿行峽谷,跨過一座橫架山澗上的石樑,迎面就是一片茂密的花林,中間有着一條石砌的小徑,曲折走去。

花林間不時有小徑岔道出現,穿行其間,就像進入八陣圖一般,如果沒有人領路,很易迷失方向。

不多一回工夫,已經奔行到一座高樓前面,小青腳下方自一停。

但見門內走出一個身材苗條的青衣女子,朝小青道:“小青姐,你怎麼去了這許多時間,夫人方纔已經問過,快些帶他們進去。”

小青應了聲,慌忙領着二人朝階上走去,跨進玄關,只見門內上首放了一張木椅,大馬金刀坐着一個身軀臃腫的矮胖黑衣老婦人。

這老婦人滿臉橫肉,眨動着一雙三角眼,看到小青領着兩人走入,沙聲問道:“闖進谷採的,就是這兩個道士麼?”

小青躬身道:“啓稟廖嬤嬤,正是他們。”

矮胖婦人廖嬤嬤道:“他們中了孟婆子的‘定形術’?”

小青道:“正是。”

廖嬤嬤道:“你把他們解醒了。”

小青答應一聲,轉過身去,朝史清塵,孤鬆道人兩人面前,徐舉雙手,似抓似放,晃動了幾下。

說也奇怪,史清塵,孤鬆道人雙目一睜,在這一瞬間,口中同時驚噫一聲,好像如夢初醒。

廖嬤嬤沙啞的聲音,望着小青笑道:“小丫頭,看來孟婆子一點傳家本領,你都學會了!”。

小青喜孜孜地道:“嬤嬤誇獎了,那還早着呢,不過孟婆婆答應收小婢做徒弟。”

廖嬤嬤沙笑道:“那倒要恭喜你了。”

小青忙道:“小婢不敢當。”

史清塵張目四顧,望着廖嬤嬤,小青二人問道:“這是什麼所在……”

廖嬤嬤揮揮手道:“夫人有請,你們可以進去了。”

孤鬆道人道:“前輩是否記得咱們如何進來的?”

史清塵道:“貧道一點也記不得。”

一面目注廖嬤嬤,問道:“你們夫人是誰?”

廖嬤嬤沙着喉嚨,笑道:“夫人就在裡面,你們見到夫人,自會知道。”

史清塵道:“這裡大概就是埋恨谷了?”

廖嬤嬤道:“你們有什麼疑問,見了夫人,不就全明白了麼,問我老婆子,豈不多此一問?”

史清塵點點頭道:“好,你們夫人在哪裡?”

小青回身道:“你們隨我進去。”

低頭往裡行去。

史清塵,孤鬆道人此時神志已經完全清明,隨着小青身後,穿行長廊,但覺這座樓宇,裝飾得十分精緻,清幽已極,迴廊曲欄,靜得不聞一點人聲。

由長廊進入後進,小青走在前面,行到中間一間堂屋門前,腳下一停,躬身道:“啓稟夫人,兩個闖谷的人,已經帶到。”

門上湘簾低垂,過了半晌,才見一名青衣小—女掀簾走出,說道:“夫人有請。”

小青急忙轉身道:“夫人請二位入內相見。”

說話之時,已經閃到一側,舉手掀起了簾子。

史清塵不知他們夫人究是何等人物,但從種種跡象上看來,定非等閒之輩。

小青已經掀起簾子,兩人也就泰然舉步,往裡走入。這是一間陳設精雅的起客室,燈光柔和,上首一張錦披太師椅上,坐着一個面垂黑紗,身穿竹布衣裙的婦人,敢情就是她倆口中的“夫人”了。

這婦人雖然面垂黑紗,瞧不見她容貌,也看不出她年歲,但端坐在錦披交椅之上,自有一股雍容端莊之概。

在她身後,一排伺立着四名青衣少女,她們和小青,小紅一樣打扮,也同樣胸垂髮辮,眉目姣好。

在“夫人”左右兩側,各坐着一個老婆婆,左首一個身子瘦高,穿着紫花布衣衫,右手衣袖虛飄飄的,敢情只剩了一條左臂,是個獨臂婆婆。

右首一個臉長如驢,正是君簫在長樂城中天香樓遇上的藍衣老媼珠花娘古婆婆。

她們似是正在討論着什麼事。

史清塵腳下一停,朝那夫人打了個稽首,說道:“貧道和孤鬆道友,大概是被夫人請來的了,不知夫人寵召,有何見教?”

他把那“請”字特別說的沉重,那是自恃身份,責怪對方慢客。

那夫人目光微擡,從蒙面黑紗中透出湛然目光,冷聲道:“二位如何稱呼?”

口氣不太客氣,聲音更是冷峻。

史清塵道:“貧道衡山史清塵。”

孤鬆道人接口道:“貧道武當門下孤鬆道人是也。““原來是衡山,武當二派的高人。”

那夫人依然語氣冷峻,接着道:“妾身隱跡荒山,已有二十年不出江湖,二位擅闖埋恨谷,不妨說說來意。”

史清塵朗聲道:“擅闖寶山,貧道並不抵賴,只是貧道兩人,已經向夫人報上了拙號,夫人能否先行賜告姓氏?”

那夫人冷冷地道:“我姓常。”

史清塵迅快地在腦中轉動,思索着二十年前,江湖上可有一個姓常的女子?

但黑白兩道之中,怎麼也想不起這麼一個人來。

孤鬆道人打着稽首,朝上說道:“聽夫人口氣,似是對史前輩和貧道二人,擅闖貴谷,頗有責怪之意了?”

常夫人道:“不錯,妾身隱跡此谷,不欲人知,故擅入此谷之人,進來了就不準再出。”

史清塵仰首朗笑一聲道:“夫人,如果隱跡此谷,與世無爭,與江湖武林,毫無瓜葛,貧道和孤鬆道友,也不會找上此谷來了,但夫人在短短數月之內,劫擄了不少武林子弟,和各大門派的門人,使平靜已久的江湖,再見波瀾,就算貧道和孤鬆道友不找上貴谷,江湖上也會有很多人找上門來。”

那坐在左首穿紫花布衣杉的獨臂婆婆冷哼一聲道:“有人要來送死,只管讓他們來好了。”

常夫人微一擺手,制止她的話頭,一面冷笑道:“平靜已久的江湖,再見波瀾,你認爲失蹤幾個人,就是波瀾?你們九大門派,號稱名門正派,居然對江湖之事會視而不睹,聽而不聞,非等事到臨頭,誰也不肯挺身而出,這樣下去,九大門派豈止失蹤幾個門人弟子而已!”

史清塵道:“這麼說,夫人承認劫持各大門派的門人弟子了?”

常夫人冷冷道:“妾身做的事,從不抵賴。”

史清塵道:“夫人劫持各派門人,目的何在?”

常夫人道:“此事二位不必多問。”

史清塵道:“夫人劫持敝派門人,貧道,爲何不能過問?”

孤鬆道人道:“不錯,貧道和史前輩就是查究此事而來,夫人總該有個交代纔是。”

常夫人微微一哂,回頭朝坐在右首的珠花娘古婆婆問道:“今日帶來的人中,可有衡山,武當二派的人?”

珠花娘連忙指着几上一本花名冊,朝常夫人陪笑道:“有,有,這谷鳳池就是衡山祁清風的門人,這個叫祝祥麟的,是白鷺湖祝家子弟,也是武當無爲道長的門人……”

常夫人點點頭道:“那很好。”

她倒過頭去,朝左首的獨臂老婦問道:“易姥,你不是說刀陣還缺少兩名領隊的人麼?”

獨臂老婦連忙欠身道:“正是。”

常夫人擡手指指史清塵,孤鬆遣人二人,說道:“這二人如何?”

獨臂老婦瘦削臉上,現出一絲笑意,說道:“能有衡山派第二高手和武當派首徒做咱們刀陣的領隊,那真是太好了。”

常夫人點頭道:“那就這麼定了。”

史清塵雖然不知常夫人來歷,但此時看到獨臂老婦,又突然想起剛纔谷口的黑飛狐孟婆婆來。

那麼坐在玄關的矮胖婦人和珠花娘古婆婆,豈非正好四個?

原來她們竟是“陰山四醜!”

陰山四醜的主人,並不姓常,那麼這位常夫人……

他心念轉動之際,只見一名青衣少女已經手託木盤,俏生生的走入,端着兩個瓷杯,放到附近茶几之上。

史清塵淡然一笑道:“所夫人之言,好像要把貧道二人留下了。”

常夫人冷厲地道:“不錯,妾身訂下的律條,凡是入谷之人,終身都得留在此谷,但二位來的機緣湊巧,我‘四九刀陣’,正好缺少兩個領隊之人,二位如肯屈就,也許三個月之後,等我了卻心願,就可以把所有的入一齊放回去,二位也可以恢復自由了。”

史清塵久走江湖,雖然不知她口中說的“四九刀陣”是什麼,但不問可知“四九刀陣”

一定是極厲害的陣法,他們劫持了江湖各大門人弟子,大概就是爲“四九刀陣”挑選人手。

三個月,她可以了卻心願,這不是說她在三個月之內,將有某一行動。

史清塵自然不肯放過機會,擡目問道:“夫人要貧道二人擔任‘四九刀陣’的領隊,那一定是一件很特別的任務了,不知夫人可否說得詳細一點?”

常夫人冷冷一哼,道:“你們用不着知道的太多,只要聽我命令就是了。”

要知史清塵在衡山派中,地位極爲崇高,就是各大門派掌門人,也對他十分客氣,常夫人居然把他當作了屬下看待。

孤鬆道人忍不住道:“貧道要是不答應呢?”

常夫人嘿然道:“你們是想作困獸之鬥?”

孤鬆道人道:“貧道正有此意。”

常夫人冷笑一聲,指指几上兩個瓷杯,說道:“你們先喝了這杯解藥再說。”

史清塵聽她說“解藥”二字,身軀微震,猛然想到坐在玄關裡的矮胖老婦,不就是“陰山四醜”中精於用毒的嫪姆?

莫非她已在自己二人身上下了毒?

一念及此,立即暗暗運氣檢查,不檢查還好,這一檢查,他清瘦的臉上,不禁臉色大變,沉聲道:“夫人……”

常夫人不待他說下去,一擡手道:“二位不必恐懼,這是我這裡的規矩,凡是前來見我之人,都得經過嫪嬤嬤那一關,由她在來人身上,下了無形散功之毒,才能進此室,我已命她們給二位準備了兩杯解藥,服下去就好。”

史清塵暗暗忖道:“這位常夫人譎詭多變,不知她在這杯解藥之中,又有什麼花樣了?”

心中想着,不覺朝几上兩個瓷杯,看了一眼。

孤鬆道人道:“貧道如何信得過你,杯中是不是解藥?”

常夫人冷峻一哂道:“你們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孤鬆道人道:“爲什麼?”

常夫人道:“你們身中無形散功之毒,六個時辰之內,一身功力盡散,猶有可解之藥,過了十二個時辰,毒發身死,無藥可救,我用不着在這杯解藥之中,再放什麼毒藥了。”

史清塵道:“夫人何故要給貧道二人解藥呢?”

常夫人道:“埋恨谷從不妄殺一人,下毒只是見我的規矩,下了毒,自然要解毒。何況我還要重用你們。”

史清塵道:“夫人不怕替咱們解去劇毒,貧道二人仍然不爲你所用麼?”

常夫人冷聲道:“那是解毒以後的事了。”

史清塵回頭朝孤鬆道人道:“道友可曾感覺到咱們身中之毒,已在體內逐漸發作,看來只好服了解藥再說。”

孤鬆道人道:“前輩說得極是。”

史清塵伸手從几上取過瓷杯,只見杯中只有半杯淺黃色的汁水,看去極似茶汁,一面暗暗注意着常夫人身後四個青衣少女的神色,如果杯中不是解藥,她們臉上,多少總會流露出一些表情來。

因爲少女們是不會隱藏感情的,如果自己拿起來要喝的是一杯毒藥,她們臉上多少會有些驚容,但是她們臉上沒有,這說證明這杯中確是解藥無疑了。

史清塵察覺了這一點,也就舉起瓷杯,一飲而盡,但覺這半杯藥汁,氣味芬芳,入口甚是甜美,絲毫也不覺得難以下嚥。

孤鬆道人眼看着史清塵喝下解藥,也跟着取起瓷杯,一口喝了下去。

常夫人從面紗之中,閃過一絲冷峻的目光,一擡手道:“小青,帶他們下去。”

小青躬身領命,說道:“二位請隨小婢來。”

舉步往外行去。

史清塵,孤鬆道人也不言語,隨着小青退出屋去。

常夫人緩緩站起,朝獨臂婆婆,珠花娘二人說道:“我們也可以出去了。”

她這一站起身,獨臂婆婆、珠花娘二人也趕緊跟着站起,恭聲應“是”。

於是由常夫人爲首,一齊往外走了出去。

夜色正濃,山風轉勁!埋恨谷東首有一片十數丈開闊的草坪,四周圍以花樹。

此刻四周花樹上,掛着一二十盞氣死風燈,隨風搖曳,把十餘丈一片草坪,照得十分明亮。

四周花樹之下,站着一色天青勁裝,手抱雪亮鋼萬的漢子,共有二三十人之多,但卻寂然無聲,氣勢森肅之極。

草坪上首,橫放着一張長條桌,左右各侍立一位胸垂髮辮的青衣少女。

桌上放着一個大茶壺,和幾個小瓷杯。

長條桌前面,人影幢幢,站着服飾不同的年輕壯漢,約模也有二三十人之多。

在這些人的前面,還有一個領頭之人,那正是身材苗條,面貌秀娟的小紅。

這些人也正是由珠花娘和小紅剛從山外帶回來的,他們中間君簫也赫然在內!

他左手挽着一個青布包裹,右肩揹着一個青布劍囊,雜在衆人之間,似乎已忘懷了要去磨刀溪找磨刀老人之事。

大家排成一行,肅立在草坪上,除了夜風吹拂衣袂,傳出的輕微聲響,草坪上就聽不到半點聲息。

這情形,相當嚴肅,好像正在等待着什麼,他們大概已經過了許多時候,但依然肅立如故,每個人臉上,既無冀盼不安,也沒有倦怠不耐之容。

現在,草坪北首的一條小徑上,忽然出現了四盞紅燈。

燈光冉冉行來,有如行雲流水,來的極快,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青衣少女,手持紗燈,並肩而行。

稍後是臉長如驢的珠花娘,和獨臂婆婆易姥,矮胖老婦嫪姆。

這三個老婆子後面,就是身穿竹布衣裙,面垂黑紗的常夫人。

最後又是兩個青衣少女,手提紗燈,在後伺候。

一行人進入草坪,走近長案,常夫人首先在案後中間一張高背太師椅上落坐。

嫪姆、獨臂婆婆、珠花娘三人,依次在常夫人兩側的椅子上坐下。

站在案前的小紅立即趨上幾步,神色恭敬,躬下身去,說道:“小婢叩見夫人。”

常夫人口中輕嗯一聲,問道:“都準備好了?”

小紅應聲道:“都準備好了。”

常夫人點頭道:“好。”

珠花娘站起身,把一本花名冊送到常夫人面前,打開扉頁,然後朝小紅吩咐道:“你要他們依次過來。”

小紅應了聲“是”,退到一邊,嬌聲叫道:“許雲鵬過來。”

站在案前的一排人中,第一個是身材粗壯,腰間左右各插一支判官筆的青年漢子,舉步走了上去。

小紅一擺手道:“快去謁見夫人。”

那叫許雲鵬的青年依言走近案前,抱拳躬身道:“在下許雲鵬見過夫人。”

珠花娘立即在常夫人身邊,欠着身道:“他是點蒼門下。”

常夫人賂爲打量了一眼,微微頷首。

珠花娘又道:“夫人賜你香茗一杯,還不趕快謝恩,過去喝了。”

許雲鵬躬身道:“多謝夫人恩賜。”

說完,隨着珠花娘手勢,朝案右走去。

站在案右的一名青衣少女,早已斟好了一杯香茗,隨手遞過。

許雲鵬雙手接過,毫不猶豫,一飲而盡。

站在長案左側的小青,朝他招招手道:“到這邊來。”

許雲鵬生似毫無主見,只要有人叫他,他就依言過去,小青指點他站到哪裡,他就站到哪裡。

這時小紅又在叫着:“柳必顯。”

柳必顯是個高瘦青年,腰間懸掛的是一柄狹長金刀,他排在第二名,很快走了上去,抱拳道:“在下柳必顯見過夫人。”

珠花娘又在常夫人身側說道:“他是石城柳家莊金刀柳遇春的次子。”

一面朝柳必顯道:“夫人賜你香茗一杯,還不趕快謝恩,過去喝了。”

好像她不說,別人就不知道“謝恩”,因此必須不厭其煩的向每個人都說上一句。

柳必顯一躬身道:“多謝夫人恩賜。”

說完,舉步朝案右走去,接過香茗,一口喝下,然後依照小青指點,站到了許雲鵬的身後。

小紅依次叫着第三個,第四個。

珠花娘也千篇一律的朝每一個人,說着同樣的話,每一個人也同樣的說着:“某某見過夫人”和“多謝夫人恩賜”等話,然後一個個遵照小紅指點,在案首左首依次排隊。

這些人不是江湖各大門派的門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子弟,而且本身武功,都有相當造詣之人,但他們遭劫持而來,竟然會毫無反抗意念,這般任人指揮,奉命唯謹,豈不顯得大有蹊蹺?

一行人逐個行進,依次晉謁過常夫人,也喝下了香茗,站到長案左首去了。

如今小紅正在叫道:“君簫過來。”

君簫正是這一行二十五人中最後的一個,他左手臂彎上挽着一個青布包裹,右肩揹着青布劍囊,舉步走了上去。

小紅低聲喝道:“快去見過夫人。”

君簫也和其他的人一樣,朝上首抱抱拳道:“在下見過夫人。”

珠花娘適時道:“他是南山王道士門下。”

常夫人似是對君簫極爲注意,問道:“王道士?哪一門派的?”

珠花娘忙道:“南山王道士,江湖上並無名號,似是不在九大門派之中。”

常夫人“唔”了一聲。

珠花娘回頭朝君簫道:“夫人.賜你香茗一杯,還不趕快謝恩,過去喝了。”

君簫再次抱拳道:“多謝夫人恩賜。”

隨着珠花娘的手勢,朝案右走去。

青衣少女遞過一杯香茗。

君簫接過香茗,忽然擡頭問道:“在下一定要喝麼?”

那遞茶給他的青衣少女被問得一愣,說道:“夫人賜你的香茗,你自然要喝了。”

君簫並來立即去喝,依然問道:“夫人爲什麼要賜我香茗?”

青衣少女一時之間,竟然被他問得答不上話來。

珠花娘臉色微變,急忙走了過來,含笑道:“夫人因咱們長途跋涉,必然口渴,因此替咱們準備了茶水,喝過茶水,大夥就可以去休息了,你不是覺得口很渴麼?那就快些喝吧。”

君簫和她目光一對,茫然地點點頭道:“口是好渴,在下正想喝茶。”

舉起杯子,一口喝乾。

珠花娘像是心上放下了一塊石頭,依然含笑道:“快去排好隊,你是最後一人了。”

說話之時,朝小青打了一個手勢。

小青立即招手道:“你站到這裡來。”

君簫也不言語,依言站到一行人的後面去。

珠花娘朝小紅吩咐道:“你帶他們進去休息。”

小紅躬身領命,朝常夫人行了一禮,轉身走到一行人面前,說道:“大家隨我來。”

當先朝西首一條花徑行去。

一行二十五人,由她招呼,已有多日,聞言果然跟隨她身後,魚貫而行,一齊退出草坪而去。

常夫人依然端坐不動,口中冷冷地叫道:“古嬤嬤。”

珠花娘連忙欠身道:“屬下在。”

常夫人問道:“這姓君的沒問題吧?”

珠花娘陪笑道:“決無問題,夫人不是看他已經把一杯香茗全喝下去麼?”

常夫人道:“你可知道他的來歷?”

珠花娘道:“他來歷屬下不清楚,他其實也並無什麼來歷可言,據他自己說,自小跟隨師傅住在天台南山的一所道觀裡,師傅人稱王道士,最近才下山的。”

常夫人道:“他說的話可信麼?”

珠花娘呷呷笑道:“夫人放心,他這些話,都是老婆子親口問的,自然可信了。”

常夫人道:“他左手挽的青布包裹裡,是些什麼東西?”

二十五個人中,只有君簫一個人手裡挽着包裹,她自然覺得奇怪。

珠花娘道:“沒什麼,老婆子親自查看過,包裹裡有一件大褂,幾件隨身更換的衣衫,另外還有五十兩金葉子,據老婆子看,他初次出門,一定把師傅叮嚀他的話,記得很牢,因此縱然爲藥力所迷,還是把包裹看得很重,不肯隨便放下來。”

“他意志很堅強。”

常夫人接着道:“青布囊裡可是長劍了”

珠花娘道:“一支普通長劍,另外還有一支銅簫。”

常夫人道:“銅簫!”

珠花娘笑道:“那也是一支普通的銅簫。”

常夫人點頭道:“我看這姓君的氣宇不凡,就像方纔,他在你古嬤嬤面前,居然還會心生貳意,倒是值得注意之事。”

珠花娘道:“但他還是把那杯茶喝下去了。”

常夫人徽徽一笑道:“你古嬤嬤是下迷藥的老祖宗了,他中迷之後,心裡還會滋生出一絲疑念來,這種情形,你古嬤嬤可曾遇上過麼?”

珠花娘道:“這種情形,只有三種可能,一是內功修爲,已臻上乘境界,只需藥力稍爲減弱,他心內自會漸生一縷清明之念。第二是他服過某種靈藥,一時被迷失,但稍假時日,藥力在體內可以漸漸化去,這兩點,姓君的自然都無此可能。那麼只有第三點,就是此人意志十分堅強,雖被藥力迷失,內心之中,仍會時萌警兆,但那只是偶然生出的一絲警兆而已,並不是真的清醒。”

常夫人道:“你還是要小青多注意他一些。”

珠花娘道:“屬下遵命。”

君簫被安置在一間石屋之中。

埋恨谷到處都是茂盛的花林,這東北角一片花林間,就有着無數幢石屋,花林間,有白石小徑,曲折相通。

石屋,是用石塊砌成的房屋,山居人家,就地取材,房屋多半是用石砌的。

君簫就躺臥在石屋的木榻之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來的?

這時正在呼呼大睡,睡得極熟。

這也難怪,此刻正當二更已過,三更不到,該是人們睡覺的時候,但就在此時,一扇木門,悄然開啓,同時快捷如風,閃進兩條人影。

這兩人一身黑衣,身法如同鬼魅,進入屋中,行動十分小心,前面一個低聲說道:“你去看看,如有人來,立即以暗號連絡。”

後面那人點點頭,又很快閃出屋去。

留在室中的黑衣人,一下掠近木榻,目光轉動,落到榻前的青布包裹上,他毫不猶豫,迅快解開包裹;伸手在包裹中一陣掏摸,取出一片金葉子,身形一晃,掠近窗下,就着月光,反轉金葉,凝足目力,果見金葉底面,有“雲門山莊”字樣。

那黑衣人目中神光一閃,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紅色的藥丸,納入君簫口中。

那紅色藥丸,敢情是專解某種毒藥的解藥,對症下藥,見效奇速,不過盞茶工夫,君簫從昏睡中悠然醒了過來。

他雙目方睜,那黑衣人不待君簫開口,已湊過頭來,壓低聲音,搶先說道:“你被他們施術迷失神智之後,又服了他們的‘不貳湯’,兄弟已給你服下解迷靈丹,再稍事休息,就可以復元了。”

君簫幾乎如夢初醒,一下翻身坐起,目注黑衣人,問道:“朋友是誰?”

那黑衣人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制錢大小的銀牌,託在掌心,說道:“你現在明白了吧?”

君簫看到銀牌,心裡更是糊塗,但他連番遇事,已使他閱歷漸漸增進,忽然警覺到此中似乎另有隱秘,當下微一點頭,問道:“老哥可否略爲提示?”

那黑衣人收起銀牌,低聲說道:“此地主人乃是一個‘神秘莫測的常夫人,今晚又由珠花娘從外面帶回來了二十五名各大門派的青年,據說是要練什麼‘四九刀陣’,常夫人手下,有四個老婆子,極爲厲害,一個叫珠花娘,善使迷藥,一個叫嫪姆的,善於使毒,一個叫孟婆婆,據說會‘定形術’,還有一個是獨臂婆婆,不知她精於什麼……?”

君簫問道:“被他們擄來的人,都被迷失了神志麼?”

那黑衣人道:“不錯,他們有一種‘不貳湯’,服下之人,忘記過去一切,武功不失,只知聽命於常夫人—人。”

說到這裡,“哦”了一聲道:“你目前不可露了形跡,尤其這片花林,十分古怪,兄弟也只能知道附近幾處門戶,你不可離開此屋,更不可亂跑,如果有消息,兄弟自會和你連絡,我不便在此多耽,其他一切,自是不用我囑咐了。”

君簫心頭十分狐疑,只得點點頭道:“在下省得。”

那黑衣人迅速啓門退了出去。

石室之中,只留下了君簫一個人,他暗暗運氣一試,只覺得全身氣機暢通,已無大礙,不由的長長吁了口氣,坐在木榻之上,把方纔那黑衣人說的每一句話,仔細地想了一遍。

顯然,那黑衣人是誤認自己當作同黨,纔會暗中相救,只不知他又是那方面的人?

這裡叫做埋恨谷,主人是一位常夫人,她手下有四個善於用毒使迷的老婆子,而且還在外面劫擄了許多年輕人,練什麼“四九刀陣”……

他突然間,對這個充滿神秘詭異的埋恨谷,發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他要弄清楚此谷主人常夫人是誰?

她爲什麼要練“四九刀陣”?

那出示銀牌的黑衣人是誰?

他們的圖謀又是什麼?

有這許多疑問,要待逐個的去解開,他就得仍然裝作受迷模樣,纔不致引入懷疑,想到這裡,身子往後一仰,仰倒下去,緩緩闔上了眼皮。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但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及門而止,接着但聽木門呀然開啓,一陣細碎而輕盈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君簫自然聽得出那是一個女子走路的聲音,他要裝作仍然受迷的模樣,因此只是閉着眼睛,沒去理會。

那輕盈的腳步聲走進榻前,腳下就微微一停,君簫可以感覺得到,她正在打量着自己,這就故意口中發出輕微的鼾聲,表示自己正在熟睡之中。

那女子口中輕嗯一聲,自言自語說道:“已經快己時啦,怎麼還不醒來?”

說到這裡,腳下又跨上了一下,叫道:“喂,君爺,你該起來啦!”

聲音極爲嬌脆,敢情還是一個少女。

君簫故作不聞,依然酣睡如故。

那女子見君簫仍然沒醒,不禁頓頓腳道:“怎麼叫不醒嘛?喂,君爺,快醒醒,你該起來啦!”

君簫聽她這般說法,心中暗暗盤算,莫非迷失心神的人,聽到叫聲,也會很快的起來?

一念及此,就緩緩睜開眼睛,蹶然坐起,雙目微有茫然之色,朝那女子望去。

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青衣少女,面貌媚秀,這時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俏目,凝注着君簫,右手纖纖玉指,還在撥弄着垂到胸前的髮辮。

小丫頭不但生得秀麗,她那股子嬌俏的模樣,看去十分可人。

君簫故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腳胯下木榻。

青衣少女忽然展齒一笑,說道:“你幹麼老是看着我,不說話呢?”

君簫心中一動,暗道:“聽她口氣,好像服了‘不貳湯’的人,依然會和人說話!”

這就茫然問道:“你要我說什麼?”

青衣少女抿抿嘴,說道:“隨便說嘛,譬如你看我進來,就該問我是什麼人?我把你叫醒,就該問我有什麼事?”

君簫問道:“你叫什麼名?”

青衣少女道:“我叫小青。”

君簫道:“你很美。”

他是故意這樣說的,一個心志受迷的人,縱能和人交談,說話也會不加思索,說得很率直。

小青被他說的粉臉驟然一紅,掩不住少女的羞澀,輕啐道:“君爺這是和小婢開玩笑了。”

話聲甫落,忽然幽幽地道:“服過‘不貳湯’,只是對夫人忠心不二,不但武功絲毫無損,就是一切言行,也應該和常人無異才是。”

她這幾句話,說得極輕,像是自言自語,但聽到君簫耳中,不禁猛然一怔,暗道:“她這是有意說給自己聽的了,服過‘不貳湯’,心神並不迷失,莫非她已經看出自己故意裝作,纔有此言。”

心念轉動,不覺擡目朝她看去。

四目相投,小青嫣然一笑道:“小婢是請君爺來的,你快洗把臉隨我走吧!”

君簫問道:“隨你到哪裡去?”

小青道:“是夫人命我來請的。”

屋角木架上,果然放着一個銅面盆,和一條新的面巾,君簫混亂洗了把臉,一面問道:

“夫人找我何事?”

小青道:“不知道,她也許想問問你。”

她說到這裡,忽然低低地道:“夫人問你什麼,你都要據實回答,不過有一點,君爺要特別注意。”

君簫問道:“姑娘說的是什麼事?”

小青望着他抿抿嘴,笑道:“你不可自作聰明。”

君簫心中又是一動,說道:“在下爲什麼要自作聰明?”

小青道:“小婢是說,君爺不可在夫人面前,假裝糊塗。”

君簫聽得暗暗一驚,忖道:“這和她方纔說的,服過‘不貳湯’的人,一切言行應該和常人無異才是,不是同一意思麼?她明明是在提醒自己,不可自作聰明,以爲服了‘不貳湯’,就會迷糊,那就大錯特錯了!”

心念一轉,故意笑道:“姑娘這活,真把在下聽糊塗了,一會叫在下不可自作聰明,一會又說在下假裝糊塗,在下到底是聰明呢?還是糊塗呢?”

小青披披嘴道:“你自己心裡明白就是了,這還要小婢說麼?”

君簫怵然一震,問道:“莫非夫人……”

他想問:“莫非夫人已經知道了?”

但他只說道“莫非夫人”四字,就倏然住口。

小青眨眨眼睛低聲道:“不用害怕,小婢不會說的。”

不會說,是說她已經知道君簫並未被“不貳湯”所迷。

君簫心中又是一動,暗想:“莫非她和那個黑衣人是一黨?”

小青看他沒有作聲,又道:“君爺見到夫人,必須對她十分恭敬,不論夫人說什麼,你都要奉命唯謹,不可有絲毫違拗。”

君簫道:“多承姑娘指點。”

小青眼珠一溜,輕笑道:“小婢看得出來,君爺是個好人,所以我才提醒你一句,其實這些話,我是不該說的。”

君簫道:“所以我要謝謝姑娘。”

小青嗤地笑出聲來,說道:“你這人嘴很甜,夫人面前有四位老婆婆,其中獨臂婆婆是咱們這裡的總管,她最喜歡有人奉承,只要嘴甜一點,就不會吃虧,快去了,別讓夫人等久了,就得責怪小婢呢?”

君簫伸手取起銅簫,佩在腰間,然後又背起青布劍囊,說道:“姑娘先請。”

小青道:“夫人召見,你還要攜帶什麼兵刃?”

君簫道:“簫是在下傳家之物,劍是在下師傅所賜,家師曾一再交代在下,劍不離身,在下自然要隨身攜帶了。”

小青道:“好吧。”

舉步朝門外走去,但只走了兩步,忽然回過身來,叮囑道:“君爺可要記着,離開此屋,就不可東問西問,見到夫人,她問你什麼,你答什麼,她沒問你,你就不可開口,須知言多必失。”

君簫點點頭道:“在下省得。”

小青不再說話,領着君簫,走出石屋。

原來這座石屋,就在花林之間,四周都是高大的花木,除了花林,根本看不到林外的景物。

君簫跟着小青身後,穿林而行,只覺花林中間,小徑交叉,岔道極多,轉採轉去,甚是複雜,不知走向何處?

這些花林,排列的十分古怪,人行其中,隱隱似有一股肅殺之氣,這種感覺,只能體會,無法說得出來。

君簫的師父,是玄門中人,平日也和他說些五行生尅,八卦,九宮等奇門變化,此刻走在林中,心中暗暗忖道:“莫非這片花林,暗含八卦,奇門變化不成?”

這樣走了約一盞茶的時光,才繞出花樹林,前面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坪,中間是一個圓形的花壇,種植着一本牡丹,朝陽之下,開着十數朵海碗大的牡丹花,紅花綠葉,豔麗無比。

穿過草坪,來到一座高樓之前,小青回身道:“君爺請隨小婢進來。”

領着君簫,走上石階,跨進玄關,就見獨臂婆婆站在門口,說道:“小青,夫人已在裡面等了一會,快帶他進去。”

小青躬身應是,正待舉步。

獨臂婆婆目光一動,沉喝道:“慢點。”

小青趕忙腳下一停,躬身道:“總管還有什麼吩咐?”

獨臂婆婆道:“叫他把兵刃留在這裡。”

小青回身道:“君爺,總管要你把兵刃留在這裡。”

說話之時,暗暗朝他遞了一個眼色,那是示意君簫,不可違拗獨臂婆婆的命令,她方纔已經叮嚀過他獨臂婆婆最喜歡有人奉承她了。

君簫擡頭望着獨臂婆婆,忽然雙手抱拳,作了個長揖,說道:“老婆婆說的話,在下本當遵命……”

獨臂婆婆臉色一沉道:“本當遵命,那是不能遵命了?”

小青聽得大急,叫道:“君爺……”

君簫沒待她說下去,神色恭敬,又抱抱拳道:“老婆婆垂察,在下囊中之劍,是家師所賜,家師一再告誡在下,行走江湖,劍不離身……”

“好個劍不離身!”

獨臂婆婆瘦長臉上現出冷厲的笑容,問道:“這支簫呢?”

君簫道:“這支簫不是兵器,它是在下家傳之物,在下單名一個簫字,就是因此簫取的名字。”

獨臂婆婆道:“也不能離身?”

君簫含笑點頭道:“正是,正是。”

小青越聽越急,這位獨臂婆婆,是四位婆婆之首,又是埋恨谷的總管,她除了喜歡人家當面奉承,性如烈火,如果得罪了她,她一掌把你當場斃死,夫人也不會責怪於她。

果然,獨臂婆婆怒哼一聲道:“小子,你違拗老婆子的命令,那是不要命了,老婆子捏死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方便。”

君簫也抗聲道:“老婆婆請原諒,在下除了夫人,什麼人的命令,也不接受。”

小青心頭暗暗叫了一聲:“糟了!”

她親眼看見過獨臂婆婆一生氣就揮掌劈人,被她掌力劈中,不死也得身負重傷。

從前看她劈人,自己絲毫無動於衷,今天卻不知爲什麼,就老是替君簫耽心,一顆心好像懸在胸口,跳得很厲害!

“好哇!”

獨臂婆婆厲聲喝道:“你當老婆子不敢劈你?小子,接掌!”

舉手一掌,迎面劈出。

你別看她只剩一條左臂,這一掌出手,竟然掌風如濤,一股罡力,重逾山嶽,朝君簫身上直壓過來。

君簫目前功力,何等深厚,掌風甫發,他已察覺獨臂婆婆在這一掌上,不過用了六七成功力,心裡立時有了打算,口中叫道:“老婆婆手下留情。”

腳下連退,好像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才擡起右手,朝前擋得一擋。

這一招,他也只用了五成力道,雙方掌力很快就接上了,但聽“砰”的一聲輕震,君簫腳下浮動,被震得身不由己,後退了三步。

獨臂婆婆掌上雖只用了五成力道,但眼看只把君簫震退出三步,已大感驚奇,雙目精光炯炯,直注在君簫臉上,厲叫道:“小子,你果然有些力氣!”

左手一收再發,又朝君簫身後劈擊而出。

這一掌,因先前一掌,被君簫接了下來,因此又加重了幾分力道,掌風勁急,飛卷而出,比之方纔,果然又強猛了許多。

君簫自然看得出來,對方這一掌已經加重了力道,但並非全力施爲,心中不禁暗暗一動,忖道:“莫非她是有意在試探自己的武功?”

一念及此,口中惶急地道:“老婆婆,你是江湖老前輩,怎好和晚輩認真?”

口中說着,身子慌慌張張地朝右閃出,但他躲閃的當然沒有獨臂婆婆的掌風快,勁急無濤的掌風罡力,已經很快壓上身來,迫不得已,只好疾舉右手朝前推出。

又是“砰”的一聲,掌風激盪飛旋,君簫一個人再也站不住樁,腳下登登的連退了四五步之多。

小青眼看君簫居然敢和總管對掌,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裡直跳出來,她既不敢出口相勸,一時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眼看君簫居然兩次都把獨臂婆婆的掌力接了下去,心頭不由得又驚又喜,一雙黑白分明的跟睛中忽然光亮起來!

他居然又接了下來!

獨臂婆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用了八成力道,居然只把他震退了四五步,看去還絲毫沒有面紅氣喘,耳鳴心跳等現象,心中暗道:“難道這小於一身武功還會和我易姥不相上下不成?”

獨臂婆婆外號“斷魂刀”,成名兵刃是一柄厚背九環刀,不但刀法剛猛,極少對手,九枚鋼環,還能在她舉刀一振之際飛擊敵人,而且環上還淬過劇毒,擊中人身,立時會毒發踣地,故而有斷魂之稱。

但她一向內外兼修,猶以掌力沉猛自許,現在眼看君簫不過弱冠年紀,居然會和她不相上下,這自然是怎麼也不會相信之事。

她一雙三角眼,註定君簫,突然發出懾人的笑聲,單手作勢,當胸緩緩提起。

小青一顆心,方纔是快要從喉嚨裡跳出來,現在卻直往下沉。

君簫在這一剎那之間,也已感覺到獨臂婆婆單手緩緩上提之際,就有一股無形的罡氣,隱然逼人而來!

這是說她二次出手無功,這回將要全力發出一擊,他當然不懼怕獨臂婆婆全力發掌,但爲難的是自己是否仍把她這一掌接下來?

如果接下她全力一擊,豈不表示自己功力,不在獨臂婆婆之下?

這一來,也等於暴露了自己的武功?

更引起她們注意。

如果裝作接不下她的一掌,那麼就得裝作身負重傷,在高手面前,要裝作身負重傷,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一個不巧,露出破綻,豈不弄巧成拙?

他一時竟然拿不定主意,腳下不由得連連後退。

玄關,只是跨進大門的一個通道,地方並不太大,君簫這一連連後退,就已退到了門口,心頭突然一動,急中生智,腳跟故意在門檻上一絆,一跤往後仰跌了下去。

獨臂婆婆單掌提胸,正待出手,眼看君簫慌慌張張地後退,自己還未發掌,他一個人已經從門檻上一個元寶翹,絆跌下去,不覺沉聲笑道:“好小子,你站穩了,老婆子還未發掌,你怕什麼?”

君簫急忙站了起來,滿臉通紅,說道:“老婆婆神力,方纔一掌,已把在下震得半身發麻,你老再要出手,在下萬萬接不住,你老高擡貴手,饒了在下吧!”

獨臂婆婆哼一聲道:“這倒也是實話!”

君簫這句“神力”兩字,說到了獨臂婆婆的癢處,臉上雖無得意之色,其實心頭着實舒服,“實話’者,就是說君簫這一掌確實萬萬接不下來也。

小青鑑貌辨色,知獨臂婆婆心頭已有允意,急忙說道:“總管,小婢可以帶君爺進去了吧?”

獨臂婆婆哼了一聲,語氣已經緩和下來,但依然冷冷說道:“照說要接下我三掌,才能通過老婆子這一關,但他已經接下兩掌,勉強也可以過得去了。”

小青暗暗一喜,連忙朝君簫以目示意,說道:“君爺還不快謝過總管?”

君簫一揖到地,說道:“老婆婆成全之德,在下這裡謝了。”

獨臂婆婆看了他一眼,嘿然道:“小子,便宜你了,去吧!”

小青忙道:“君爺,從這邊來。”

她急急穿過玄關,朝一條長廊上走去。

君簫隨着她進入後進,走起中間一間堂屋前面,小青腳下一停,在階前躬身道:“啓稟夫人,君簫帶到。”

只聽裡面響起一個嬌脆的少女聲音說道:“夫人叫他進來。”

小青躬身應“是”,跨上幾步,掀起了湘簾,說道:“君爺請進。”

君簫舉步跨入,目光一擡,只見常夫人依然臉垂黑紗,端坐上首,這就肅然正身,神色恭敬地朝上首作了個長揖,說道:“在下見過夫人。”

小青跟在他身後,低低地說道:“君爺如今已是本谷的人了,見到夫人,應該自稱屬下。”

君簫故意一愣,接着惶恐地道:“是,是,屬下該死,屬下見過夫人。”

常夫人目光冷厲,口中“唔”了一聲,說道:“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君簫道:“夫人在上,屬下……”

話未說完,突聽小青“傳音入密”的聲音說道:“夫人要你坐,你還不趕快坐下?”

君簫心頭暗暗一怔,忖道:“這小青果然不簡單,一個丫頭,居然能施展‘傳音入密’的功夫!”

要知“傳音入密”,必須練語成絲,出我之口,入人之耳,如果本身內功,沒有相當火候,就無法施展。

君簫心念這一動,立時想到服過“不貳湯”的人,對常夫人只有絕對服從,她要你坐,你不敢坐,豈不就違反了不貳的道理?

一念及此,口中接着又道:“屬下……謝坐……”

退到下首一張雕花木椅上,欠身坐下。

這幾個字,幾乎說的急出了一身冷汗,但總算掩飾過去了。

常夫人冷厲目光,盯注着他,問道:“你是何方人氏?”

君簫道:“屬下不知道。”

常夫人道:“你連自己身世都不知道。”

君簫道:“屬下自懂事的時候起,就在上元觀了。”

常夫人道:“你師父叫王道士,可有名號?”

君簫道:“屬下只知道家師姓王,大家都叫他老人家王道長,屬下從沒聽說過家師的名號。”

這話聽來也是實情,但君簫師傅叫做王白山,他沒有說出來。

常夫人又道:“你從何處來?”

君簫道:“天台。”

常夫人又道:“往何處去?”

君簫道:“四川。”

常夫人道:“到四川去做什麼?”

君簫早就想好了,毫不思索地道:“到峨嵋山去找陸師伯學刀。”

“學刀?”

常夫人接着問道:“你練的不是劍?”

君簫道:“是的,但家師說,屬下練的劍法,只能對付江湖普通高手,不能算是上乘武學,所以要屬下去找陸師伯學‘九宮刀’。”

“九宮刀?”

君簫自己編出來的,常夫人自然並未聽說過,但她還是問得很仔細:“你陸師伯也是道士?”

君簫道:“聽家師說,陸師伯從前不是道士。”

常夫人道:“叫什麼名字?”

君簫道:“不知道,家師只說陸師伯在峨嵋山一處茅篷之中修煉。”

常夫人道:“你沒有見過他?”

君簫道:“沒有,家師臨行之時,交給屬下一件陸師伯昔年穿過的藍布大褂,作爲信物,陸師伯看到了自會認識。”

他包裡有一件藍布大褂,他們自然檢查過了,這件大褂,當然不會是君簫的衣衫,他把藍布大褂說成是陸師伯的信物,表示自己對常夫人毫無保留,自可取信於她。

常夫人點點頭,又道:“你現在還去不去?”

君簫道:“屬下投效夫人,自然不去了。”

常夫人道:“好,你要學刀法,老身可以傳你一套震驚天下的刀法。”

君簫喜不自勝,連忙欠身道:“多蒙夫人栽培,屬下感激不盡。”

常夫人一擺手道:“小青,帶他回去,從明天起,可把他編到甲隊去了。”

小青恭聲“是”,君簫跟着站起,躬身道:“屬下告退。”

常夫人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麼,又問道:“你這支簫,也是兵器麼?”

君簫答道:“不是,屬下聽家師說,它是屬下家傳之物,屬下單名一個簫字,就是因此簫而取的名字。”

常夫人心中暗道:“這麼看來,此子身世必有隱情,只是他自己似乎並不知道罷了。”

一面揮揮手道:“你們去吧!”

君簫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已可看出常夫人經過這番問話之後,自己應付得宜,似乎不再懷疑自己了。

他現在已可證實,服過‘不貳湯’的人,神智果然並不迷失,只是對常夫人永無貳心而已,心念轉動,就躬身一禮,隨着小青退出。

一路上,小青沒有多說,君簫也沒有多伺,直等回到石屋,小青才扭頭一笑:“君爺剛纔好險,差點露出馬腳來了。”

君簫忙道:“多謝姑娘關照,在下真沒想到姑娘好精湛的內功!”

小青臉上一紅,忸怩道:“小婢這點微末之技,是隨着夫人練的,沒教君爺見笑。”

說到這裡,忽然輕哦一聲道:“夫人對君爺似是很賞識,今天大家休息一天,從明天起,就要開始集訓了。”

君簫問道:“集訓?什麼叫集訓?”

小青道:“集訓就是大家集在一起接受訓練。”

君簫道:“姑娘說的集訓,大概就是‘四九刀陣’了?”

小青點頭道:“是啊!不然,夫人爲什麼要勞師動衆把許多人弄來了。”

君簫道:“夫人爲什麼要練‘四九刀陣’呢?”

小青道:“小婢也不知道。”

她不待君簫說話,接着道:“哦!對了,君爺今天休息,你是新來的人,莫要在谷中亂走。”

君簫道:“在下不出去就是了。”

小青嫣然一笑道:“這樣就好,你剛纔也看到了,谷中忿路分歧,不熟悉路徑,就會走迷……”

她似是言猶未盡,但卻倏然住口。

君簫故意試探着道:“對了,在下覺得谷中花林,好像是按五行奇門陳設的。”

小青目光一亮,問道:“你懂?”

君簫搖搖頭道:“在下不懂,我只是聽家師說過而已。”

小青笑道:“你只要不亂走就好了,嗯,小婢要走啦,待會有人會給你送飯來的,但君爺可千萬留意,別向他探詢谷中的事情。”

君簫點頭道:“在下記住了。”

“小婢走了。”

說完,俏步往門外走去。

君簫看着她輕盈的背影,暗暗忖道:“這丫頭處處護着自己,不知是何路數?但可以斷言,她決非常夫人心腹,看來這埋恨谷中,內情竟然十分複雜!”

就在他思忖之際,只見一名黑衣人,手提食盒,從門口走了進來。

這人君簫一眼就可以認得出來,正是昨晚給自己解藥的黑衣人,心中立時盤算着如何應付他。

那黑衣人把食盒放到桌上,欠身道:“君爺請用飯了。”

君簫含笑道:“多謝兄臺。”

黑衣人等他坐下,悄聲說道:“方纔夫人招見君爺,可有什麼事嗎?”

君簫道:“她先前可能對我有些懷疑,現在已經沒事了。”

說着就把方纔晉見常夫人之事,擇要說了一遍,只是沒把小青暗中相助之事說出。

黑衣人驚奇地道:“這麼說,服過‘不貳湯’的人,神志並未被迷失了。”

原來他知道的也並不多。

君簫反問道:“難道兄臺沒有喝過‘不貳湯’?”

黑衣人搖搖頭道:“據說‘不貳湯’配製不易,其中有一二味主藥,極爲珍貴,咱們不過是埋恨谷服役之人,都是嫪姆在咱們身上下了某種劇毒,每過半月,就得向她去領取一顆解藥,才能無事。”

君簫道:“兄臺沒有解去身上之毒麼?”

黑衣人道:“嫪姆是用毒的大行家,她下的毒,沒有她的獨門解藥,如何能解?咱們只是谷中服役之人,身份卑下,哪想弄得到解藥?”

君簫道:“那麼兄臺‘不貳湯’的解藥,又如何弄到的呢?”

黑衣人道:“這事說來極爲奇怪,在下本來也不知君爺是上面派來的,昨晚二更,在下接到手中,那是一個紙團,上面只說君爺是自己人,紙團中還附了一顆解藥,三更前,務必送到。”

君簫道:“兄臺不知他是誰麼?”

黑衣人道:“不知道,但看情形,此人隱身暗中,必是我方之人無疑。”

君簫想到小青,不覺問道:“兄臺可知小青的身份?”

黑衣人一怔道:“小青是常夫人身邊八名侍女之一,這丫頭甚得常夫人寵信,君爺可得小心提防她一些!”

君簫心想:“這樣看來,小青不像是和他一夥的了。”

心中想着,一面問道:“兄臺如何稱呼,還未請教?”

黑衣人道:“在下羅光,但這裡是不用姓名稱呼的。”

君簫道:“那是如何稱呼的?”

黑衣人指指腰牌,說道:“谷中服役之人,都有一個編號,在下北字十三號。”

君簫道:“原來如此。”

黑衣人悄聲道:“在下方纔聽到的消息,和君爺同來的二十四人,從明天起,就要開始集訓,上面派君爺前來,大概就是爲了‘四九刀陣’之事,在下二人,在谷中身份低微,無法完成這件任務,如今希望全在君爺身上了。”

君簫敷衍着道:“羅兄好說。”

黑衣人道:“君爺不用和在下客氣,在下二人都是奉命聽君爺指揮的,君爺新來,可能還有人暗中監視,有什麼消息,交給在下就好,譬如君爺每日學到的刀陣,只要畫成圖形,在下自會很快給君爺送出去。

君簫心中暗道:“原來他們是爲‘四九刀陣’來的。”

一面點頭道:“這個自然。”

黑衣人不禁喜形於色道:“只要君爺任務完成,在下二人,也叨君爺的光,有了交代了。”

接着目光往門外一瞥,說道:“在下要走了,今天是君爺休息的日子,但君爺只能在這間石屋前面草坪上散步,千萬不可踏入花林一步,因爲谷中花林,都睹含奇門變化,不知底蘊的人就會失陷在裡面。”

君簫問道:“羅兄也不清楚麼?”

黑衣人道:“在下在谷中已經—年多了,但也只知道東區一片花林的走法,其餘就不知道了,君爺初來,務必小心爲上。”

君簫點點頭道:“在下自會小心應付。”

黑衣人拱手一禮,退了出去。

食盒中,四菜一湯,菜餚相當不錯,君簫吃了三碗飯,意猶未盡。

深谷之中,花林之間,一間孤獨的石屋,自然是靜寂的。

君簫並不想學常夫人的刀法也無意把“四九刀陣”每一招畫成圖形,交給黑衣人送出去,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留下來?

當然,他相信只要自己想走,沒有人留得住他,但他畢竟動了好奇之心,想看看常夫人自詡震驚天下的刀法,到底有如何厲害?

他只想看上一眼就好,一個人武功到了某種程度,只要看到一招半式,就可知道全套刀法的神髓,他自然捨不得就走。

石屋外面,是一片很小的草坪,嫩草如茵,四面都是高大的花林,看不到林外的景物。

這是一片小天地,自己就像劃地爲牢,被困居在花林之中。

君簫聽小青和黑衣人一再囑咐,好像這片花林十分厲害,只要走錯一步,就會被困在裡面,他不想打草驚蛇。

自然不會去試闖花林。

這時,他正揹負着雙手,站在草坪前面,仰看輕盈白雲,倏然飛過遠山,大有晴空萬里,任君飛去之感,心頭轉覺一片恬然!

就在此際,突聽一陣撲撲輕響,一頭白鴿,從林梢飛過,君簫心頭忽然一動,舉手一指,朝那白鴿遙遙點去。

飛鴿掠過林梢,何等快速之事?

但君簫目前的功力,和從前何止倍蓰?

心念一動,指力隨着發出,但聽撲的一聲,那頭白鴿平空跌了下來,落到三丈開外。

君簫一個箭步,接到手中,低頭看去,但見白鴿腳上,繫着一個極小的竹管,心中暗道: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伸手撤下竹管,眼看白鴿傷的不重,在它羽翼上輕輕按摩了一陣,然後把它放到一棵枝葉茂密的樹幹之上,那白鴿蹲伏了一會,就振翅飛去。

君簫兩個指頭輕輕一捏,竹管碎裂,裡面是一個極細的紙卷,打開紙卷,只見上面寫着:

“字喻一、九稟悉,準汝;等建議,特派本宮幹員前往主持,該員以左手指天爲號,希與切取連繫。”

下面還有一個硃紅鈐記,刻的是一蠍子。

君簫暗暗哦了一聲,忖道:“看這字條上的口氣,自然是黑衣人羅光的上面飛鴿傳示了,原來他們果然另外派了個人來,只是羅光誤把馮京作馬涼,錯把自己當作他們派來的人了。

雙手一搓,把字條搓成了碎末,隨風飛散,目光瞥處,只見左首一條小徑上,正有一個黑衣人手提一把銅壺,大步走來。

那人一直走到君簫面前,躬着身陪笑道:“小的是給君爺沏茶來的。”

君簫心中暗想:“這裡招待的倒是周到。”

一面點頭道:“那就麻煩你把茶沏在草坪上好了,我要在這裡坐一回。”

那人應了聲“是”,入屋取出一個茶盤,把茶葉沏在一個精細的白瓷茶壺之中,放到草坪上,一面含笑道:“君爺請用茶。”

說完,自顧自提着銅壺回身走去。

君簫說了聲“多謝。”

盤膝在草坪中間坐下,然後取過瓷盅,倒了一盅茶,緩緩喝了一口,只覺入口清芬,倒是上好的龍井茶。

放下瓷盅,心中暗暗忖道:“一個人要是不牽連入江湖恩怨,就像這樣隱居在一片花林的山谷之中,任他躺臥草坪,仰着浮雲,再有一盅清茗,足以清心,豈不悠哉悠哉?”

一念及此,不覺隨手撤下銅簫,舔舔嘴脣,就脣吹了起來。

他原是興之所至,隨口吹着,但銅簫本是一支名器,這一吹奏,一縷簫音,抑揚頓挫,嫋嫋穿雲,一時神與意會,一心一意的吹着銅簫,渾然忘我!

簫聲如高山流水,激石清響,如天風入松,萬壑濤鳴!

一會如霓裳羽舞,輕盈柔和,一會如金戈鐵馬,急驟奔騰,一會如黃河之水天上來,一會如錢江秋潮一線生,悠揚激盪,變幻縹緲!

正吹到意興飛揚之際,突然心生警兆,簫聲戛然而止,君簫目光迅速的朝石首花林掠去,沉聲喝道:“什麼人?”

花林間人影一閃,隨着喝聲,走出一個髮束青絹,青衫束腰,手持一管赤玉簫的俊美少年來。

這人生得脣紅齒白,好不瀟灑,只是眉宇之間,有着一竺矜持的冷傲之氣,一雙鳳目,亮若曉星,盯着君簫,一言不發。

君簫站起身,拱拱手道:“兄弟請了。”

青衫少年也不答禮,冷冷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聲音清爽,只是口氣顯得極冷。

君簫不知對方身份,依然含笑道:“在下君簫。”

青衫少年哼道:“你也會吹簫?”

君簫被他問得一愣,但他馬上想到對方手上握着一管赤玉簫,自然是聽到自己簫聲,才找來的。

他這句“你也會吹簫”,則是他十分自恃,分明含有輕視之意。

君簫雖是初出江湖,年輕氣盛,但他總究有過幾天閱歷,心知對方好勝,自己又何必和他作無謂之爭?

這就淡然一笑道:“在下一時興之所至,所謂短笛無腔信口吹,還望兄臺指教。”

青衫少年繃緊的臉色,爲之稍霽,目光掠過君簫手中的銅簫,依然微哂道:“你叫君簫,身邊又帶着簫,簫當然也是你的兵器了?”

君簫道:“這支簫乃是在下家傳之物,並非在下兵刃。”

他儘量掩飾身份,不想讓埋恨谷的人,注意到他。

青衫少年似是深感失望,哼道:“你可知道簫也可以當作兵刃用麼?”

這話自然說得十分狂傲。

君簫道:“在下倒不是不知道。”

青衫少年臉有不屑之色,冷冷哼道:“姓君的,你以後不準再以簫爲名。”

他口氣竟然越來越咄咄逼人。

君簫聽得一怔,目光一擡,問道:“爲什麼?”

青衫少年道:“因爲你不配。”

君簫心頭有些惱火,怫然道:“兄臺這話就不對了,一個人的名字,乃是父母所取,豈可輕易更改?”

青衫少年道:“我說你以後不準用簫字,就是不准你再用簫字作名字。”

君簫看他一眼。

徐徐說道:“兄臺很橫。”

青衫少年道:“我橫又怎麼樣?告訴你,我說出來的話,從無更改。”

君簫道:“在下的名字可以更改,兄臺說出來的話就不能更改?”

青衫少年道:“不錯。”

君簫道:“在下和兄臺素昧平生,先想聽聽兄臺的高見。”

青衫少年自負地道:“玉簫唐風,你可曾聽見過?”

君簫點點頭道:“這就是了,因爲你叫玉簫唐風,所以不準在下的名字,有一個簫字。”

玉簫唐風(青衫少年)道:“正是此意。”

君簫笑道:“兄臺可知在下也有一個外號麼?”

玉簫唐風道:“你叫什麼外號?”

君簫道:“竹簫君簫。”

這自然是有意調侃他了。

玉簫唐風氣得玉臉一紅,怒聲道:“你……”

君簫含笑道:“兄臺外號玉簫,玉簫是貴重之物,在下只是竹簫而已,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玉簫唐風怒哼道:“姓君的,你大概還不知道,我這支玉簫,還能殺人。”

君簫道:“簫是祥和之物,用來殺人,未免太煞風景了,再說,在下認爲兄臺也未必敢殺人?”

玉簫唐風道:“我有什麼不敢?”

君簫道:“因爲這裡是埋恨谷。”

玉簫唐風大聲道:“我偏要在埋恨谷殺人。”

君蕭依然微笑道:“兄臺縱想殺人,你這支玉簫也殺不了人。”

玉簫唐風才知君簫故意逗着自己,心頭更氣,兩條眉毛一挑,沉哼道:“那你就試試!”

話聲出口,右手一探,赤玉簫快速絕倫,朝君簫肩頭點來。

君簫站着不動,握簫右手,拇指輕輕擡了一下,一縷指風,從“少商穴”無聲無息的激射出去。

他一路西來,已把“六脈真氣”練的得心應手,此時和玉簫唐風面對面的,也只有大拇指擡動,對方纔看不出。

玉簫唐風一簫出手,只見君簫面含微笑,望着自己,不但沒有出手封解,竟然連躲閃也不躲閃,心中還在暗暗冷笑:“你以爲我真的不敢?”

玉簫自然很快的點上君簫的肩頭,但就在快要點上之際,簫頭忽然微微一歪,從他肩頭擦過,只是毫釐之錯,一下斜滑出去,好像君簫一個人忽然間,向旁移開了兩寸!

當然,他玉簫出手,拿捏得準,除非君簫身子橫移,他玉簫決不會落空。

要知任何人在出手之前,必然目注對方,武術中所謂眼到(看到對方可以下手之處),心到(心裡立時想到出手),手到(心念一動,手即隨之)決不會看錯,君簫明明站在那裡,根本沒有移動過分毫!

玉簫唐風一簫落空,心頭雖覺奇怪,但很快就把赤玉簫收了回去。

君簫含笑道:“如何?”

這“如何”二字,聽到玉簫唐風的耳中,自然十分刺耳,這無異是證明他這支玉簫殺不了人,一時不禁惱羞成怒,口中又是一聲沉哼,說道:“你再試試就知道了。”

手腕擡處,赤玉簫再次點出。

這會,他目光緊注君簫,一點簫影,閃電般朝君簫“璇璣穴”點到。

君簫還是沒動,直等他簫頭快要點上之際,身子輕輕一晃,赤玉簫又從他貼身擦過,毫釐之差,自然又落了空。

玉簫唐風心頭更怒,一聲清叱,人影疾然欺進,玉簫揮灑,急如星火,連續點出。

但見一支支簫影,伸縮不定,只是在君簫左右盤旋,有如一條赤火煉蛇,紅信吞吐,如影隨形,追逐噬人。

君簫手握銅簫,但並未還手,只是左右進退,閃避對方簫勢。

他使的正是“九轉遁形身法”,身形轉側,不出三步,但任你玉簫唐風一支玉簫,如何快捷,總是差了那麼一點,看去老是擦着他身子而過,就是無法點中他身子,甚至連衣角都沒點上一點。

不,這不過是玉簫唐風的感覺而已,其實這中間卻有很大的差距。

因爲君簫施展“九轉遁形身法”,你簫招還未遞出,他早已閃開,並不是玉簫點到他身前,才閃出去的。

他先閃開,簫卻依然點到他原來的位置,自然落了空,這在君簫來說,是主動閃開,玉簫唐風卻落到了被動,只是他自己還未發覺,但如果在玉簫唐風的簫招已經點到,君簫才閃避開去,那就是唐風的攻勢的主動,君簫的閃避就成爲被動。

雖然同樣是閃避簫招,但主動閃開和被動的躲閃,就差得很多。

這道理,一經解釋,就可瞭然,玉簫唐風,正在氣怒頭上,一心只想把對方制住,掄簫如飛,着着進攻,自然想不到這些。

他一口氣攻出了十幾簫,記記都指向君簫大穴要害,也記記都只有分毫之差,擦衣而過,沒有點得上君簫的穴道,一時心頭急怒交迸,大有和君簫捨命相拼之意。

正在一味搶攻之際,但聽“啪”的一聲,君簫一支銅簫,已壓在他的玉簫之上。

玉簫唐風又急又氣,君簫銅簫壓在玉簫之上,竟然有着極大吸力,那想抽得回來?

君簫目光一擡,緩緩說道:“兄臺可以住手了吧?”

玉簫唐風用力掙動了幾下,依然未能擺脫君簫的銅簫,一張玉臉,已經掙得通紅,咬牙切齒地道:“好!”

“好”字出口,左手突然一擡,掌心登時多了一個黑黝黝的鋼管,對準了君簫胸口。

這一個鋼管本來是用皮帶縛在他小臂上的,只要左手往下一垂,再擡起來,就可以把鋼管握在掌心,等到你發覺,鋼管對準你胸口之時,你己經沒有躲閃的機會了。

玉簫唐風三個指頭,緊握着鋼管,大拇指已經按到機篁之上,但就在此時,君簫突然側身而進,左手一探,一下子就抓住了玉簫唐風的手腕,往外推出。

這一下當真動作如電,他一把扣住唐風脈腕,機篁也隨着“嗒”的一聲,射出一蓬青芒!

青芒細如牛毛,閃閃發光,敢情還塗了毒藥。

原來他手中一支鋼管,竟然是江湖上最歹毒的“黃蜂針”!

“黃蜂針”七十二孔,狀若蓮蓬,一發就是七十二隻,縱然不喂劇毒,打中人身,也極難救治,是以江湖上有個不成文的公約,大家都禁止使用這類歹毒暗器。

君簫看得臉色不由爲之一變,手把隨着一緊,目中寒光迸射,冷喝道:“你好歹毒,居然使用這等歹毒的暗器,我今天饒你……”

他自然是說“我今天饒你不得”,但底下的話還未出口。

玉簫唐風脈腕被他抓住,一張臉不禁脹得通紅,手腕掙扎着,急得大聲叫道:“你放開我,放開……”

他情急之下,聲音突然變得十分嬌婉,竟然是一個少女的口音!

君簫不由得一怔,同時也發覺自己扣在手中的手腕,也甚是白嫩細膩,分明是女子的手腕,一時深感意外,目光望望玉簫唐風,迅速地鬆開了五指。

玉簫唐風迅速地後退了三步,臉上緋紅來褪,目含怨怒,緊盯着君簫,切齒道:“姓君的,你給我記着。”

一個旋身,急步朝花林中走去。

君簫望着她後形,不知自稱玉簫唐風的姑娘,是谷中的什麼人?

她爲什麼要女扮男裝?

給玉簫唐風這一打擾,在草坪上品茗、吹簫的興趣,已經索然,他彎腰取起茶壺,茶碗,回進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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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黑下來了,屋內還未點燈,就顯得有些幽暗,“北字十三號”提着食盒,朝石屋穿花林走出來。

就在他跨進房門的同時,君簫就隱約聽到窗前響起了一絲極輕的颯然風聲。

山谷之中,花林之間,自然經常會有天風吹來,但天風吹來,是渾然一片的,從林空而吹到屋檐,風聲徐而且輕,和而不疾,這一絲颯然風聲,雖然也極輕極細,卻是劃空而來,倏然而往,有別於天風。

君簫耳朵何等敏銳,心中不覺暗暗一動。

北字十三號招呼道:“君爺怎麼還沒點燈?”

君簫道:“天黑得好快,在下在草坪上坐了一會,剛回進來,就這麼黑了。”

北字十三號悄聲道:“君爺……”

他悄聲說話,顯然有什麼話要說了。

君簫沒待說下去,即以“傳音入密”說道:“你身後有人跟蹤而來,不可多說。”

北字十三號奉派前來埋恨谷臥底,自然是極爲機警之人,聞言暗暗一驚,立即接口道:

“請用飯了。”

放下食盒,“擦”的一聲,燃起火種,替君簫點亮燈燭。

君簫含笑道:“多謝了。”

北字十三號陪笑道:“君爺如無什麼吩咐,小的告退了。”

君簫道:“沒有什麼了,老哥只管請便。”

北字十三號欠身而退,跨出石屋,暗暗留心察看,此時夜幕四垂,花林間樹影迷離,哪有什麼人影?

不,縱然有人,也難以發現。

但他相信君簫不會聽錯,因此走的極爲小心,右手凝蓄功力,暗暗提到腰際,全神戒備而行。

剛踏上花徑,(花林間的小徑)驀覺疾風撲面,一道黑影攔住了去路,口中低聲喝道:

“站住。”

北字十三號原名羅光,外號促狹鬼,乃是嶺南五鬼中的老二,爲人陰損,原是極工心計之人,此刻驟見來人攔住去路,立即後退一步,陪笑道:“好漢饒命,小的只是送飯的人……”

那黑影一身黑衣,臉上敢情也蒙着黑布,黑幢幢的看不清他面目,但手中卻握着一柄寒森森的短劍,劍尖指着北字十二號,冷然道:“我不會爲難你的。”

“是,是!”

北字十三號連連躬身道:“那麼好漢可以放小的了,小的還要給幾位大爺去送晚餐……”

那黑影道:“我有話問你。”

“是,是!”

北字十三號依然連聲應是,說道:“好漢要問什麼?”

那黑影道:“你們這裡可是埋恨谷北區?”他若是從外面進來,自然知道這裡是埋恨谷的北區了!

不,埋恨谷花林,隱合五行,布有奇門遁甲陣圖,外面的人,決難闖到這裡,因爲谷口向南,來人必須由南方入谷。

南區,是埋恨谷重地,常夫人的宅第所在,有人潛入,必然早被發現了。

北字十三號心念轉動,一面說道:“是的,這裡正是北區。”

那黑影道:“北區有多少石屋?”

北字十三號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因爲這裡規矩極嚴,不是歸我伺候的石屋,不準隨便走動,小的只打掃四條花徑,伺候四座石屋,旁的就不知道了。”

那黑影又問道:“那麼你們北區有幾個當差的人,你總該知道吧?”

北字十三號道:“咱們分單日和雙日兩班,小的這一班,一共十二個人。”

那黑影道:“好,你看看,這是什麼?”

隨着話聲,左手向林梢指了指。

北字十三號看他手指林梢,不覺擡起頭,朝林梢望去,哪知看了一回,連什麼也看不到,這就陪笑道:“小的沒有看到什麼。”

那黑影冷冷一哼道:“已經看到了,至少你我是麼?”

北字十三號心頭暗暗一驚,右手蓄勢,一面連忙搖頭道:“小的也沒有看到。”

那黑影聲音更冷,說道:“但你至少已聽到我的口音了!”

他不待北字十三號分辯,左手兩個指頭閃電般朝北字十三號胸口戮來。

突然,那黑影身後,響起一個低沉的聲旨說道:“至少還有在下也聽到閣下的口音。”

黑影聽到聲音來自身後,這一驚非同小可,猛然一個急旋,轉過身去,喝道:“誰?”

他身後正是君簫,依然低沉笑道:“閣下說話最好輕一些,不然,聽到閣下口音的,只怕就不止咱們兩人了。”

北字十三號看到君簫,膽氣頓然一壯,說道:“君爺,這人是奸細,千萬不能放過了他。”

他外號促狹鬼,是個心計極多的人,想到那黑影不可能是從谷外闖進來的,他又跟蹤自己,到君簫住的石屋裡來,顯然是本谷中人,故意試探自己而來,那麼要君簫把他當奸細拿下,也正表示自己忠於常夫人的了。

君簫卻已來了半天,對那黑影說的每一句話,和他每一個動作,都看清楚,這左手的手指天,明明就是北字十三號的同黨,只是兩個人並不知道罷了。

此時聽了北字十三號的話,微微一笑道:“在下知道,這位朋友既然不願有人看到他的人,也不願有人聽到他的口首,你就當沒看見,沒聽到就是了。”

北字十三號望着君簫,說道:“但……”

君簫一擺手道:“你只管走,等到這位朋友非把你留下不可的時候,你就走不脫了。”

北字十三號只得應道:“小的那就告退。”

急步朝花林中走去。

那黑影識不透君簫來歷,看他笑容可掬地從容說話,好像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不,他方纔在自己身後出現,自己竟然一絲未覺,可見此人武功,豈非高過自己甚多,若是出手施襲,自己早巳受制於他了。

心中想着,也就任由北字十三號離去,但兩道目光卻一直盯注着君簫,冷冷問道:“閣下何人?”

君簫淡然一笑道:“應該是友非敵。”

那黑影又道:“何以非敵是友?”

君簫微微笑道:“因爲我方纔看到了林梢上的東西。”

那黑影目光一閃,追問道:“朋友看到了什麼?”

君簫道:“天。”

那黑影驚異地道:“你……”

君簫聳了下肩道:“閣下難道忘了這是什麼?”

隨着話聲,左手擡處,也指了指天。

那黑影又是一怔,喜道:“你……”

君簫道:“我不是閣下要找的人,但也不算是敵人罷了。”

那黑影神情猛震,沉聲道:“朋友究竟是什麼人?”

君簫道:“在下想先請教閣下一句。”

那黑影道:“你說。”

君簫道:“閣下可是奉蠍子之命來的?”

那黑影凜然道:“你……”

君簫沒待他說下去,搖手道:“閣下稍安毋燥,在下只是想奉告閣下一件事。”

那黑影道:“什麼事?”

君簫道:“昨天傍晚,有一隻白鴿,被老鷹擊傷。從半空中跌墮下來,有人發現它腳上縛着一個竹管,內有密令,連絡暗號即是左手指天,當時曾有多人在場,因此這一暗號,已經不算是秘密了。”

那黑影愣了一愣,忽然抱拳一禮,問道:“閣下如何稱呼?”

他手中本來執着一柄短劍,雙手這一抱拳,短劍倒轉,劍尖向下,一般執劍的人,都是這般行禮打拱的。

但他卻在打拱之際,突然右手向外一揚,短劍疾翻而出,由下往上,划向君簫小腹,左手不知何時,握了一隻發藍的三棱鏢,掌心一翻,三棱鏢同時直奔君簫當胸。

這一下劍鏢同施,當真快到無以復加,尤其那隻三棱鏢,色呈暗藍,分明還淬過毒。

君簫對他此舉,絲毫不感意外,淡然笑道:“閣下這一手,太不漂亮了。”

身影輕側,短劍從他左側擦過,連一點衣角都沒刺上。

劍既走空,那隻三棱鏢自然也落了空。

君簫讓過鏢、劍,然後徐徐說道:“在下君簫。”

那黑影吃驚道:“你就是君簫!”

他居然知道君簫的名字!

“閣下也總該亮個萬兒,再讓我看看你的面貌吧?”

那黑影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冷然道:“姓君的,你不要逼我。”

君簫笑道:“我本來並不想知道你是什麼人?這是你朋友逼我的,我一番好意,給你通風報信,免你敗露身份,你居然恩將仇報,劍、鏢齊施,向我驟下毒手,這等毒惡之人,我若不看看你的面貌,下次再遇到豈不糟糕,把面具揭下來。”

那黑影止不住又後退了兩步,長劍當胸,色厲內荏,凜然道:“姓君的,本來咱們還是朋友,但你若想揭開我的蒙面巾,你就會樹下強敵!”

君簫問道:“你?”

那黑影道:“那時就不止在下一個人了。”

君簫道:“不止閣下一人,那是閣下一黨人,都將和我爲敵了。”

那黑影道:“不錯,凡是和咱們爲敵之人,天涯海角,無所遁形了。”

君簫心知他必是和自己同時被劫持來的二十五人中之一,自己如果揭下他面巾,他的身份,也就暴露了,當下微微一笑,搖頭道:“在下不想自找麻煩,閣下去吧。”

那黑影似乎有些意外,點頭道:“君朋友夠意思,咱們後會有期。”

話聲一落,收起長劍俯身從地上拾起那支三棱鏢,雙足一點,從樹梢飛掠而去。

君簫心中暗暗覺得驚奇,常夫人這座埋恨谷,佈置得夠嚴密,不說谷口有人把守,谷中花林,也按五行奇門陣法而設,對方的人,居然還能混得進來,而且一無所阻,由此看來,那黑影一黨,也大有能人。

他除了對常夫人,對“四九刀陣”,存有強烈的好奇心,不想介入他們雙方明爭暗鬥的漩渦之中,因此心中想過,也就算了,正待退出花林!

就在他擡首仰望之際,瞥見遠處林梢間飛起一道人影,快得有如流星一般,一閃而逝!

方纔那黑影的身法,已是夠快,但和此人相比,不啻天壤!

君簫看得微微一凜,暗想:“這不是師父說過輕功中最上乘的‘浮光掠影身法’?據說這種身法,和範師叔的‘九轉遁形’,同出一源,這會是誰了看來這埋恨谷中,當真是臥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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