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赤霞軍再次渡江圍剿洵城,這次墨淵軍不再死守城內,舉世聞名的鐵騎戰士飛鷹騎,在赤霞軍剛登陸時便迎頭痛擊,將渡江的五萬赤霞軍打了個落花流水,只剩了一萬多倉皇而回。
正當朔麒雲將駐守其餘幾城的十萬赤霞軍調到巴櫟,打算親自率兵渡江時,卻收到祁丹的急報,惠帝病重。朔麒雲縱然心有不甘,卻不得不倉促趕回祁丹,萬一惠帝在這個時候有不測,他這個太子不在祁丹,難免會被朔麒風有機可乘,雖然他如今兵權在握,可他畢竟才“回”赤霞兩年,而朔麒風和赤霞各皇族世家關係要好,不得不防。
而墨淵軍在那一戰獲勝後,並沒有乘勝追擊,仍是安守燎河以南。朔麒雲心知肚明,那是因爲北凌羽投鼠忌器。朔麒雲帶着惜月回了祁丹,兩軍又各據一方,隔岸而立。
惜月回到霽月宮,第二日便派人請了朔麒風過來,將在雍州給他買的禮物送給他,那些東西都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不過是些有趣的小玩意兒,朔麒風卻很高興,因爲這些玩意兒都是惜月親自爲他挑選的。他一邊翻看那些東西,一邊仔細地問前線的戰況,對於惜月立了大功,將蕭劍揚射殺之事,也是大爲羨慕。
“麒風,你今年才十八,既然嚮往馳騁沙場的軍旅生涯,何不趁着年輕,跟你哥哥去歷練一番,做個錚錚傲骨男兒?總比你現在每日窩在宮裡無所事事要強。”
朔麒風聽了卻一臉陰鬱,憤然道:“哼,你以爲我不想,那老不死的大耳朵不讓我去,我又能如何?”
大耳朵是朔麒風對惠帝的稱呼,在惜月這個姐姐面前,他從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朔麒風心裡清楚。他這個兒子在惠帝心目中的地位,遠不如那個私生子,惠帝的寢宮裡一直掛着一幅女人的畫像,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個女人是赤霞的彤雲郡主,墨淵皓帝的皇后。他這個明正言順的兒子,自小不得寵愛,是因爲惠帝和那個女人早就有了個私生子,他的一門心思都放到那個私生子身上了。
惜月噗哧笑了笑,安慰道:“別急。慢慢來,你還年輕。對了,麒風。你仔細跟我說說,你說曾在墨淵古孝鎮見過我一次,當時是怎樣的情景?”
對於那日在巴櫟見到的那個俊美男子,惜月心裡有很多疑惑,她清楚地聽到。那男子叫她做“寧兒”,似乎認識她,而且他對朔麒雲說的那句“你竟然將她當作惜月?” 一直耿耿於懷,這背後一定隱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同時也知道,朔麒雲平日雖對她百般放縱寵溺。但關於她身份的一切,他是絕口不會提的。
朔麒風側頭想了想,才道:“那日是在一家小茶館裡。當時你和兩個年輕男子一起,你冤枉那個和我鬥蛐蛐兒的老頭兒偷了你的蛐蛐兒,我本想搶了你的蛐蛐兒,但那老頭身手很利害,幾個餃子便將我的手下打翻了。我也不敢逗留,出了門口後。便見到有個俊美男子喚了你一聲,你們便和他一起走了。”
惜月眼睛一亮,追問道:“俊美男子?像個仙人般飄然出塵的男子嗎?他當時叫我什麼?”
朔麒風撓了撓頭,“我沒聽清,但你和他關係似乎不錯,你一見了他,便挽着他的胳膊。”
惜月不由有些失望,微一沉吟,對他道:“麒風,可不可以幫姐姐一個忙?”
“怎麼了?”
“讓你的人查一下我的身份。”
朔麒風有點爲難,他知道朔麒雲對惜月的身份一直諱莫如深,他若幫她,萬一被朔麒雲知道了,大家的臉面肯定不好過,但是望着惜月祈求的神情,他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朔麒風剛走,小德子進來稟告:“主子,霓影宮的莘貴妃來訪。”
“莘貴妃?”惜月一怔,隨即點頭道:“快請。”
玉簾子一陣叮咚作響,一名宮裝麗人婀娜地走了進來,她一身淡白色羅裙,外罩褐黑相間的貂毛羽肩,寬大的裙幅逶迤身後,裙裾下襬繡着淡粉色薔薇,既淡雅簡潔,又多了幾分出塵氣質。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綰個飛仙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柔亮潤澤。最讓人怦然心動的是她那雙杏目,顧盼之間華彩流溢,只是這雙杏目此刻看起來卻有淡淡的哀傷。
惜月一見那女子,便親切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貴妃姐姐。”
“妹妹,你可回來了,這次隨太子殿下到前線,可沒少吃苦頭吧。”莘貴妃拉着她手,關切地問道。
“怎麼會,一點也不辛苦,比待在這宮裡強多了。姐姐,你沒去過雍州吧,那裡可比赤霞好多了,十月的天氣,正是秋高氣爽,那裡可舒服了……”
小德子上了茶後便退了出去,阿虎在殿外守衛,惜月拉着莘貴妃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把在雍州的見聞詳細描述。
“妹妹,聽說墨淵的主將蕭劍揚將軍是中了你的箭而死的,可是真的?”
一說這事,惜月又來了興致,一五一十地將那日的情景述說了一遍,莘貴妃一邊聽一邊睜大了她那雙迷人的杏目,臉上浮出一絲複雜的神色。
“原本陛下還對太子私自帶女眷隨軍心中不快,可蕭劍揚被太子舞姬射殺的消息一傳回赤霞,陛下便高興得什麼都忘了。妹妹,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勞呢。”莘貴妃似笑非笑地道,又接着問:“對了,妹妹這次對陣墨淵軍,還有見到墨淵其它人嗎?”
惜月眉頭一皺,那日燎河堤岸上那個英挺的身影再次浮現腦中,她揉了揉腦袋,輕聲道:“還見到墨淵國君了……”
咣噹一聲,莘貴妃的杯子一滑,幾乎將裡面的茶灑了出來,“什麼?你……你見到他了?”
莘貴妃的反應讓惜月吃了一驚,“我……我也不知道,麒雲說他是墨淵國君。”
莘貴妃已放下杯子,握着惜月的手追問道:“那他……他現在如何?”
惜月覺得莘貴妃這話問得出奇,但見她這般緊張,便老實答道:“不知道,離得太遠,我連他的樣子也沒看清楚。”
莘貴妃失望地鬆開了她的手,怔怔出神了片刻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道:“時候也不早了,你也知道太子殿下一向不喜歡你與我來往的,我先回去了。”
莘貴妃走後,惜月半躺在美人榻上,抱着那隻小白虎也怔怔出神,她對莘貴妃所知不多,只知道她是當今陛下最寵愛的妃子。聽朔麒風說,她來自墨淵,是朔麒雲獻給惠帝的,她之所以得寵,是因爲她的樣子和那位已故墨淵皇后有三分相似。莘貴妃有一次來霽月宮見朔麒雲,曾和惜月見過一面,之後便不時來霽月宮找她,而惜月對這位美得讓人一見難忘的貴妃也心生好感,但不知爲何,麒雲卻不太喜歡她和這位貴妃來往,故而莘貴妃也不是經常來。
讓惜月困惑的是她剛纔的表現,她在聽到那位墨淵國君的消息時,表情太過異常,她難道以前和他認識?而那日,那人在燎河堤岸上撕聲裂肺地朝她呼喚,究竟是在喊什麼?難道她以前也和他認識?還有那位仙人般的男子,今日朔麒風的話讓她堅信他們是舊識,但他和她到底是什麼關係?
思緒萬千,惜月靠在美人榻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睡夢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硝煙瀰漫的戰場,聽到了兩軍對抗時的吶喊聲,她彷彿變成了自己手中那根金色的箭羽,咻地一聲,越過一片玄色浪潮,往城牆上飛去,蕭劍揚的臉突然清晰可見……
“啊,不!”惜月猛地睜開了雙眼,出了一身冷汗,渾身瑟瑟發抖。
“惜月姑娘,發生何事?”門外的阿虎聽到聲響,已閃身進內,手已按在腰子朔麒雲所賜的寶劍上。
阿虎的聲音讓惜月清醒了過來,“沒事,做了個惡夢而已。”懷中的小白虎不安份地蹭來蹭去,惜月將它遞給阿虎,“小白餓了,你去餵它吧。”
阿虎接過小白,那張剛毅俊朗的臉有霎那間的柔和,在小白額頭上輕輕摸了一把,抱着它出去了。
惜月起來喝了口茶,回想起剛纔的夢,仍是心有餘悸,可當她努力回憶夢中見到的那張臉時,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這時小德子進來稟告,太子今晚要守在陛下的寢宮,不過來霽月宮了,讓她自個兒用膳。
惜月點了點頭,“我現在不餓,等我想吃了再傳膳吧。”
小德子應了,恭敬地退了出去。
惜月仍在怔怔出神,一陣極其輕微的聲響突然傳入她耳中,她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小白已被阿虎抱走了,怎麼還會有聲音?她正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那聲音又再次響起,這次惜月已聽到了聲音的來源,來自牆角的那個半人高落地大花瓶。
惜月站了起來,她並沒感到害怕,赤霞皇宮出了名是世上最堅固的宮殿,宮內有懸劍閣的人做侍衛,而她的霽月宮除了雲影衛之外,還多了個阿虎,什麼外人也不可能進得來,她只是感覺好奇,瓶裡是什麼東西在響。
當她正邁步往花瓶走去的時候,不由嚇了一跳,那個瓶子竟然突然輕輕動了一下,隨即一個極細小的聲音在裡面叫道:“靈兒,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