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了很久,傅滄泓方纔將那盒綠豆糕給了夜璃歌。
夜璃歌接過,打開盒蓋,拈起一塊送入脣中。
“味道如何?”
“酸的。”
“怎麼是酸的?”傅滄泓不信,自己也拈了一塊,“這不很好吃嗎?”
“我再嚐嚐。”
傅滄泓拿眼瞅着她。
“嗯,原來是香香軟軟的。”
“你啊——”傅滄泓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
“現在啊,你總算可以放心了吧?”
傅滄泓聞言,面色卻微微一沉:“你對那個唐涔楓,就如此信任?”
“難道你覺得,他那個人,不可靠?”
“……”傅滄泓無言——如果唐涔楓不可靠,他心下或許還覺得舒暢,就因爲唐涔楓太“靠譜”,所以倒讓他覺得怪怪的。
“你呀,說到底還是因爲心裡不踏實——沒人幫你吧,你就老撅着眉,有人幫你吧,你還嫌棄這嫌棄那。”
傅滄泓還是撅着嘴。
“大不了,你將來給他一兩宗特權罷了,比如銅礦的開採,水利工程建造,他那個人……”
傅滄泓愈發不樂:“唐家已經富可敵國,朕若再許他特權——”
夜璃歌不言語了,只是拿眼看定他。
“怎麼?”
“我說,你到底還是不是一國之君哪?怎麼如此小器?”
“小器?對其他人,要怎麼着都可以,但他——哼,朕就是要小器。”
“好啦好啦。”見他還是鑽牛角尖,夜璃歌不得不撒嬌道,“就當你爲自己蒐羅了一個人才,好不好?”
“像他那樣的人,絕不會聽命於任何權貴的。”傅滄泓眯眯眼,腦海裡閃過唐涔楓那“欠揍”的模樣——唐家富可敵國,他唐涔楓要什麼會沒有?卻偏偏到現在都不肯成親,細一揣摸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自己討個老婆着實不容易,怎麼着也得看緊了。
雖然不是那起爭風吃醋的小女人,但看見自家男人如此,夜璃歌心中也不由偷着樂。
不到半月光景,從虞國和金瑞均傳來消息,果然是物價飛漲,人心動亂,繼而涉及到軍隊的供給。
“這個唐涔楓,辦事的速度果然利落。”看着手裡的信函,傅滄泓不得不發自內心的感嘆——夜璃歌的判斷是精準的,唐家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覷。
他正在思忖着,兵部尚書龔楷忽然匆匆奔進,急急跪伏於地,稟奏道:“啓稟皇上,金瑞的軍隊,撤,撤了。”
“這個,朕已經知道了。”傅滄泓卻絲毫不覺意外,“你平身吧。”
“謝皇上。”龔楷站起身來,眼裡卻不由閃過絲好奇——這皇上,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啊?
傅滄泓卻故作神秘地一笑——他當然不會跟任何人提起,自己跟唐涔楓之間的“交易”,世間很多事,最好天知,地知,他自己知道就行。
“邊境危局已解,龔楷,你現在就回兵部去,和手下的人商議下,看下一步計劃如何進行。”
“微臣遵旨。”
批理好奏摺,傅滄泓步出大殿,但見碧空如洗,陽光明亮,心事一去,自然快活無比,腳步也輕快起來。
“參見皇上,參見皇上。”宮侍們紛紛蹲身請安。
“平身平身。”傅滄泓滿臉笑容,龍步生風,朝龍赫殿而去,老遠便聽見一陣明亮的笑聲從殿中傳來。
“璃歌——”
“參見父皇。”
“滄泓。”
傅滄泓看到夜璃歌,只是笑,笑得跟朵花似的。
“父皇?”小延祈奇怪地看着他。
“你父皇今天開心,去,陪你父皇騎射去吧。”
“好啊好啊。”小延祈連連點頭,跑到傅滄泓身邊,扯住他的衣角,“父皇,你教孩兒騎馬射箭,好不好?”
“好,好。”傅滄泓連連點頭,寵溺地拍拍他的小腦袋瓜子,眼睛卻望着夜璃歌,“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夜璃歌微微眯縫起雙眼,“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着實有些懶懶地,就想睡覺。”
“這——”傅滄泓頓時緊張起來,“會不會是累着了,要找御醫看看嗎?”
“你忘了?”夜璃歌嬌嗔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己就是大夫,還要叫什麼御醫?”
“那,你就好好地休息,我吩咐御膳房做些你愛吃的菜。”
“嗯。”夜璃歌應了聲,轉入屏風後,傅滄泓又不放心地看了兩眼,方纔帶着傅延祈出去了。
片刻功夫後,一道人影走進了龍赫殿,長身站在屏風前,神色恭謹地道:“卑職拜見娘娘,不知娘娘叫卑職前來,有何吩咐?”
屏風後半晌聲息俱無,過了良久方聽夜璃歌的聲音輕輕響起:“讓你探聽的消息,如何了?”
“啓稟娘娘,一切均在娘娘的預料之中,虞琰和南宮墨自顧不暇,已無餘力再圖天下。”
“嗯,如果差不多了,就給唐公子透個信兒,適可而止吧,若是因此多增殺孽,反爲不美。”
“娘娘心懷仁厚,卑職心悅誠服。”
“你家皇上將來是要掌天下的,四海之內,將皆是他的子民,替皇上多多散佈仁澤,方是至上王道,火狼,你也要改變一下,從前那些毛病兒。”
“卑職謝娘娘賜教。”
“嗯,再有,就是璃郡那邊,也需要時刻注意。”
“是,娘娘。”
“好了,你退下吧。”
火狼站起身來,本欲離開,卻終究是忍不住道:“娘娘,有句話,微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且說來。”
“卑職希望,娘娘少操心些外朝的事,還是想着,替皇上開枝散葉吧。”
“你怎麼好端端地,提起這話來?難道你覺得,我沒有子嗣,地位便不穩嗎?”
“卑職斷無此意——卑職只是覺得,皇上,非常非常,想要一個孩子,和娘娘的孩子。”
“本宮知道了。”夜璃歌的嗓音有些低沉,“你且退下。”
寢殿裡安靜下來,夜璃歌緩緩擡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由於她長期沒有生子,宮中的流言蜚語已然不少,但她從來不懼,從前爲着沒有儲君,所以干係重大,但是現在——
孩子。
孩子嗎?
大概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孩子已經成爲她和傅滄泓之間的隱痛。
兩次懷上孩子,都是因爲他而沒了,想必傅滄泓自己心中也不好受。
這些日子,夜璃歌也曾打算着要一個孩子,只是天下戰局未穩,她實在是怕出什麼意外——比如,戰局不利,傅滄泓一定要御駕親征,更或者,傅滄泓出了意外,這都是必須考慮的。
如果天下已經一統,縱然她和傅滄泓出現意外,但朝中有馮翊等人在,絕不致出什麼大的亂子。
當然,這些考慮,不方便與外人言講,甚至不方便與傅滄泓明言,否則,他定要懊惱她不信任他。
再等等吧。
傅滄泓父子回到龍赫殿時,天已擦黑,父子倆俱是一身的汗,鬧鬧嚷嚷的,整個龍赫殿中頓時生氣勃勃。
“母后,”傅延祈晶瑩雙眸中全是笑意,“父皇和孩兒今天打了好多獵物,都送到御膳房去了。”
“是嗎?”夜璃歌疼寵地摸摸小延祈的腦袋,“原來我的小祈兒,也會打獵啦?”
傅延祈臉上浮起絲紅潮:“都,都是父皇打的。”
“沒關係,祈兒只要努力,將來一定會比你父皇更加英武。”
“祈兒一定會聽母后的話,堅持習武,打多多的獵物,孝敬母后!”
“好,祈兒乖,去洗手吧。”
晚膳桌上,傅滄泓眉飛色舞,將打獵的情形描繪給夜璃歌聽,而夜璃歌微微淺笑着相陪,並不多言語。
……
“想不到。”
“的確想不到。”
“似乎每一次,我們下手狠,那個女人卻更絕,而她的法子,往往教人更挑不出錯處來。”
“如此一來,我們豈非事事,都給她做了嫁衣裳?”
“不甘心,真不甘心,爲何這樣的女人,偏偏就嫁給傅滄泓了呢?”
“如此看來,這天命已定,怕是我等,已經無能爲力。”
“這樣說,是要眼睜睜看着那個男人,坐擁江山與美人?”
“難道你還有法子阻止嗎?”
……
元京。
承元殿。
“皇上,一月之間,國內物價連翻數倍,百姓們爭相哄搶米糧,如此下去,情況不堪設想啊皇上。”
虞琰鐵青着臉,一言不發,說實話,這樣的情況,也是他平生未料。
怎麼能料算得到呢?好不容易前方戰局順利,眼見着指日可以攻下梅州城,揮師北上,直取宏都,可是轉瞬間,一切就如黃梁夢般破碎了。
黃梁夢?
難道他逐鹿中原的雄心壯志,真的只是一場空夢嗎?
“皇上,眼下局勢緊迫,微臣建議,讓楊之奇撤兵,修書向北宏議和。”
“是啊皇上!”衆臣們紛紛附和。
“住嘴!”虞琰一聲戾喝,驀地站起身來,“到底朕是皇帝,還是你們是皇帝?”
衆臣一時間屏聲靜氣,但骨子裡,卻顯然各揣着各的心思。
“你們——”虞琰來回走動着,眼裡噴射着火焰,“全是牆頭草,什麼對你們有利,你們便朝着什麼,哪有半點爲人臣者的氣節?朕,朕養你們,都是做什麼用的?”
皇帝發火,衆人當然什麼都不敢說,但退出殿外後,卻開始七嘴八舌起來:“氣節?當此生死存亡關頭,氣節頂什麼用啊?”
“對對對,古語有言,樹倒猢猻散,難不成,爲了他虞琰的野心,就要我們都給他陪葬不成?”
“住口!”猛可裡,響起一聲疾喝。
衆人轉頭看去,卻見是平時不怎麼開口的侍中金田,當下便停住腳步,聽他怎麼說。
“你們食朝廷俸祿多年,卻只知鬥雞走狗貪歡縱樂,如今國家危難,你們不思爲君王分憂,反只在背後盤算着個人利益,難道就不覺得半分羞愧?”
衆人先是默然,爾後一人冷哼道:“你這話說得倒是漂亮,有本事,自己提槍上陣,與敵軍廝殺去啊。”
金田沒有言語,只是定定瞅了他們半晌,轉身復走入大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