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進碧倚樓的藥室裡,夜璃歌匆匆一通亂翻亂找,最後從成堆的藥草中,扒出口小小的銅箱子。
看到這口銅箱,她終於舒了口氣。
啓開匣上機關,從裡邊取出本古籍,夜璃歌逐頁翻看。
找到了!
芊血草。
是一種藥性極烈的毒草,服用之後,毒性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蔓延到全身,致人死命。
要試試嗎?
捏着卷冊,夜璃歌額上卻泌出顆顆冷汗——稍有閃失,那可是會要人性命的!
可是,她必須在柔情萬縷滲入安陽涪頊的五臟六腑之前作出決定,若再延遲,安陽涪頊的性命同樣不保!
“爹爹!”拿着書冊,夜璃歌飛步闖進偕語樓,“我需要你的幫助!”
“歌兒?”夜天諍正在批閱奏摺,看見她進來,略帶驚訝地擡起頭。
“爹爹,”夜璃歌極力穩定自己的情緒,“我找到一個救治涪頊的法子,可是我,可是我……沒有把握。”
“哦?”夜天諍濃眉微微一挑,“什麼法子?”
“以芊血草熬汁,擦洗他的身子,令毒素慢慢滲入他的血液,以毒攻毒。”
“能行嗎?”
“……我,不知道。”夜璃歌的眸光黯淡下去。
“照此法治理,你有幾分把握?”
“一分,都沒有。”
夜天諍的雙瞳不由震了震。
“爹爹,”再次擡頭,夜璃歌眼中多了絲果決,“可是我們,沒有時間了。”
“那就……試試吧。”夜天諍深吸一口氣,臉上流露出淡淡笑容,以示寬慰,“只管放手去做,有什麼事,爹爹替你擔着。”
夜璃歌的心情,卻並沒有因父親的安慰有所鬆馳,反而更加凝重——他們本來就向董皇后隱瞞了實情,倘若安陽涪頊死在攝政王府,只怕整個夜家,也將因這件事而徹底覆滅。
做,還是不做?
向來果決的夜璃歌,這次是真真正正地猶豫了。
“要爲父陪你一起嗎?”
“不。”沉默片刻,夜璃歌搖搖頭,“還是讓女兒一個人來吧,只要夜飛來幫我就成。”
“那好,”夜天諍點點頭,一拍手掌,門外頓時走進名僕役,躬身道:“王爺,有何吩咐?”
“去傳夜飛,讓他到拂霞院待命。”
“是。”僕役應聲,轉頭而去。
“爹爹,女兒告辭。”
離開偕語樓,夜璃歌迴轉拂霞院,見夜飛已在門口待命,遂領着他進了內屋。
“我去取芊血草熬汁,你燒些熱水,細細替太子爺擦乾身子。”
“小的遵命。”
一個小時後,夜璃歌提着一罐熬好的芊血草汁,重新回到廂房裡,見夜飛已經做好準備工作,遂把銅罐置於牀前的短榻上,取錦帕蘸溼藥汁,沿着安陽涪頊的手掌,一路往上擦。
“小姐,我來吧。”夜飛輕聲道。
“不。”夜璃歌搖搖頭,雙脣抿成一條直線,眉宇間的神情透着幾許堅毅——此舉實在太過冒險,她必須親自盯着,才能放心。
漸漸地,安陽涪頊渾身肌膚上,浮起絲絲青色紋路,脣角邊溢出一縷烏血。
夜璃歌的動作驀然凝固,臉色瞬間蒼白。
“小姐?”
夜飛心中一驚,趕緊伸手將她扶住。
“失敗了……”輕吟一聲,夜璃歌手中的絹帕掉落於地,身子斜斜朝地面倒去。
……
房間裡一片死寂。
神志潰散的夜璃歌軟軟癱坐在椅中,目光呆滯地看着榻上氣息已經冰冷的安陽涪頊。
枉她一生救人無數,卻不料,親手“殺”了自己的未婚夫。
隨着吱呀一聲響,緊閉的房門被人推開,一雙青布芒鞋,輕輕移到榻前。
“師傅?”
乍然看見這人,夜璃歌整個兒驚跳起來,趕緊曲膝下跪:“您,您老人傢什麼時候來的?”
發須霜白的老者輕嘆一口氣,俯身將她扶起,擡手撫了撫她的額頭:“孩子,你受苦了。”
“不。”夜璃歌咬着脣角,倔強地搖頭,“師傅……都是徒兒學藝不精。”
“不是你的錯,”原平公神色慈藹,“柔情萬縷,原本就是無藥可解的奇毒。”
“……”
“瑜兒,你進來。”
隨着原平公話音落地,一個青衣布履,揹着包袱的少年踏進房中。
“二皇子?”夜璃歌眸中驚色更濃。
“見過皇嫂。”安陽涪瑜衝她一抱拳,面色甚是持重。
“難道說……”夜璃歌心中突突升起不好的預感。
“先彆着急,讓爲師看看。”原平公言罷,走近榻前,先伸手摁住安陽涪頊的脈門,細細診治片刻,再掰開他的眼皮、口-脣看了看,最後解開他的上衣,取出銀針,在他的胸膛上細細紮了一圈。
安陽涪頊脣邊的烏血越涌越多,夜璃歌的心也越揪越緊。
深吸一口氣,原平公撤回手。
“怎麼樣?”
“有救。”
“有救?”彷彿颶風吹走烏雲,夜璃歌的心,整個兒亮了。
“嗯,你的法子雖然過激了些,但芊血草的毒性,的確暫時壓住了柔情萬縷,此刻兩種劇毒正在太子體內交戰,故此太子纔會不停地口吐污血。”
“那,現在該怎麼辦?”
“爲師會配製藥方,中和太子體內的毒性,只是——”
“只是什麼?”
“芊血草和柔情萬縷的毒性都太烈,恐怕太子從此之後,會深受噬心之痛,難保天年……”
“什麼?”好似一道九天霹雷砸下來,夜璃歌整個兒都呆了。
“總而言之,一切盡力而爲吧。”輕嘆一聲,原平公轉頭吩咐安陽涪瑜道,“你在這裡,好好照看你皇兄。”
“是,師傅。”
“歌兒,跟爲師去你的藥室。”
夜璃歌站起身,邁着機械的步伐,神思恍惚地跟着原平公出了拂霞樓,往藥室而去。
“雪蓮、烏頭、覆盆子、甘木、熊膽……”原平公念着藥單,夜璃歌卻有些走神,連連出錯。
“歌兒!”原平公不禁重重地喚了一聲。
“嗯?”
“你想再害太子一次嗎?”
夜璃歌雙手一抖,藥秤“當”地掉到地上。
“爲師知道,頊兒的事,讓你感到非常痛苦,但你千萬不要因此背上思想包袱,否則,極不利於此後的醫治——你已經盡力了,不必太難過——爲師和你爹,都會幫你。”
“師傅……”夜璃歌不禁哽咽了一聲。
“做事吧。”原平公緩和麪色,“沙桔、茯苓、金藤……”
凝聚起精神,夜璃歌配合着原平公,很快配好藥劑。
“拿去,煎好,每日分三次,讓太子服下,七日後,便知端地。”
“嗯。”夜璃歌點頭,提着藥包出了藥室,再次往拂霞院而去。
……
七天。
夜璃歌衣不解帶,食臥不寧,留神注意着安陽涪頊的反應。
淡淡晨光從窗外透進,睏倦不已的夜璃歌,趴在桌上,朦朧睡去。
“皇兄……”
驀然一聲驚喜的歡叫,將她喚醒。
揉揉雙眼瞧去,卻見安陽涪頊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來,兩眼發直地盯着對面的鏡子。
“涪頊?”
夜璃歌站起,走到榻前。
安陽涪頊卻似全無反應,有如木頭人一般。
“涪頊?”夜璃歌伸出右手,在安陽涪頊眼前晃了晃。
“涪瑜,你在這裡看着,我去請師傅。”
夜璃歌言罷,轉身出門,卻恰見原平公徐步而來,當下迎上前去,面色灼急地道:“師傅,太子他——”
“他怎麼樣?”
“醒是醒了,可——”
“我去瞧瞧。”
回到廂房內,原平公先仔細爲安陽涪頊把脈,再取出銀針在他的百會穴上一紮,然後盯着安陽涪頊的面色仔細端詳片刻,搖頭輕嘆道:“太子這是,被毒性傷了心脈……”
“啊?”夜璃歌輕呼,“那該如何是好?”
“中了柔情萬縷的毒,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有此後遺症,不足爲奇。”
說話間,安陽涪頊眉心忽然一蹙,驀地大叫一聲,整個人跳起來,一頭撞向旁邊的牀柱。
“皇兄!”安陽涪瑜趕緊挺胸將他攔住。
倒回牀榻內,安陽涪頊四肢抽-搐,臉色一會兒發白,一會兒發紅,症狀看上去甚爲可怖。
“師傅,難道就沒有辦法,讓他好受一些嗎?”
“有,只要服他食用安神藥,令他昏睡,他就不會痛苦了。”
“那,之後這些症狀會不會減輕?”
“爲師不知。”
夜璃歌沉默,從錦囊裡摸出寧神靜緒的藥丸,扶安陽涪頊服下,看着他沉睡過去,輕輕替她蓋上被子。
“太子性命已然無虞,谷中還有些事務,爲師這就回去了,瑜兒留下,以應時變。”
“徒兒恭送師傅。”夜璃歌親自將原平公送出府,這才懷着沉重的心情,朝偕語樓而去。
“爹爹。”
“太子醒了?”
“嗯。”
“看起來,情況不太好。”
“是,”夜璃歌擡頭,定定地注視着他,“歌兒想知道,爹爹打算怎麼做?”
“先對外隱瞞實情,繼續觀察一段時間,再作打算,倘若太子一直無法好轉,那就只能——”
“不!”夜璃歌有些激烈地搖搖頭。
“怎麼?”
“無論如何,我想試一試。”
“試?”
“對,”深吸一口氣,夜璃歌眼中的神情變得堅決,“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幫涪頊渡過這次難關。”
“哦?”她的態度,頗出乎夜天諍的意料,他不由一挑眉頭,“歌兒,你爲什麼會這樣想?”
“就當,是我欠他的吧。”
垂下眼眸,夜璃歌低語了一句,折身退出,卻全然沒有留意到,夜天諍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