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麗喊了幾聲爸爸,又喊了幾聲大伯,裡面卻沒人應聲,她於是推開院門進去,只見堂屋門和便屋門都沒有上鎖,只是緊緊的關着。
她的大伯就住在這泥切的東便屋裡,她於是又連喊了幾聲,仍沒有人應聲,她再次到爸爸的門前喊了幾聲,裡面仍沒有人應聲,她徘徊了一下,又回到錦鵬的跟前,他們猶豫了一陣後,當她勇敢地推開父親的家門時,印入眼簾的依舊是那些零亂,破舊的傢俱,她沒有往裡闖,先喊了幾聲,便進去了,她父親在被窩裡轉了身子,連頭沒擡,淡淡地說道:
“你還有這個爸爸嗎?你還來家裡幹什麼的?”而後他又把臉轉向了裡面,內心涌上了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滋味。
麗麗感到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和苦澀,頓時涌上了心頭,她此時此刻的心情是惆悵還是欣喜?彷彿是片空白她只好沉住氣默默地等着……
錦鵬邊輕輕地推開了大舅家的門,邊喊道:“大舅,大舅!”
凌亂的屋裡擺得像個垃圾堆,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只見一張小牀上的被窩裡,頭朝北躺着一個人,在他們倆再三叫喊聲中,麗麗的大伯有氣無力地答應了一聲,而後才輕輕地擡起了頭:
“是麗麗嗎?你們都來拉?”他揉了揉眯成了一條逢的眼睛。這時西鄰二嬸也來到了近前:
“你侄女來了,小孩子們都到了跟前,還不起牀?事到如今,有多大的氣也消了,真親不惱一百一,九十九天還上門,這不,兩個孩子來看望你們了。”她於是又笑着對錦鵬和麗麗說道:“最近你大伯臉上起了‘蛇蛋瘡’都好幾天了。”此時,麗麗的大伯坐了起來,只見他原本爬滿麻子和皺紋的臉上,又腫起了一道道彎彎曲曲的蛇蛋瘡:
“我平日都吃兩頓飯,現在每天還不能靠近水,靠了水,有人說這蛇蛋瘡就會箍到頭,直到死了……”
“我早盼着你們能來一下”他那笨大的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
“大伯,你別激動,我們今後會常用來看望你和爸爸的……你先躺一躺,我去看看爸爸。”他的聽覺有點不靈敏,麗麗只好大聲說道。
“你們坐坐,我……我……”六十多歲的還單身一人生活的大伯和他們倆語無倫次地閒聊了起來。就是這位大伯在麗麗奶奶去世後,曾經帶管過幼小的麗麗一段時間,有着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交情。
稍過片刻,錦鵬再次推開了岳父的沙網門,走進東房老丈人的牀邊:
“爸爸,爸爸,你還生我的氣嗎?”錦鵬在等待着老泰山的懲罰。
“你走吧,你沒我這個爸爸,我也沒有你這個……”
“爸爸,以前的事是我們的錯,今天我聽說您病了,特意來看望您,您現在怎樣了?”錦鵬站兒穩絲不動,等待着即將到來的數落和巴掌。麗麗也默默地站在爸爸的牀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任由着事態的發展。此時麗麗的爸爸從牀上爬了起來:“你還有我這個爸爸呀?你長大了,翅膀也硬了,你眼裡還有我嗎?他披上一件深藍色的舊棉襖,氣沖沖地離開了家,他們莫名其妙地跟到了大門外,苦水掛滿心頭,淚水索然而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們望着這四十多歲,便被告病魔纏身的爸爸;望着爸爸漸漸遠去的背景,他們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麗麗的大伯端出了兩條板凳:
“你們坐坐,吃過早飯沒有?如果沒有吃,自己就去做點吃吧,到了自己家,也就別客氣了……”他的話雖說得很動聽,但廣言行舉扯卻顯得粗魯——也許這就是他的“水平”吧。
“我們是吃過飯來的。”麗麗說道。
“……有人說我這蛇蛋瘡見好多了,曉亮媽,你看呢?”
“我看也好多了,這土方子滿管用的,可是你千萬別粘水……”
“你們坐坐,我去休息一會兒。”他順手把房門關上了。
錦鵬和鄰居們閒聊着近來麗麗家的變化。過了一會,麗麗再次推開大伯的門,不由大吃一驚:“大伯!你……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呢?”只見他站在一個小凳子上。把脖子正伸進電風扇下系似的繩套裡,麗麗連連後退幾步,卻被門檻拌倒了。她慌忙爬了起來,邊找出一把菜刀,邊喊了起來:
“來人——救命呀!大伯自殺了。”繩子被麗麗割斷了,三四個鄰居們聞聲連忙跑過來,把他連抱夾拖地按在了牀上。
“我的頭剛被跌……跌了……你們帶我去查查。”
“大伯。我們這就叫人請村醫生。而後帶你去醫院。你這是爲什麼?又何苦呢?”
“我……我對不起你們,是我絞家不良,我是個敗家子!我和你爸爸相剋,你爸爸辛辛苦苦掙的錢,我卻被……我聽信別人的挑撥,吃裡爬外,竟在裡面和事……把這個家弄得這樣亂糟糟的。”
“大伯,你不要想那些了,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我們還是一家人……你應想開點。現在國家對你們這些五保戶照顧得非常好,你要快快樂樂得度過你的幸福晚年……”
“我不想當五保戶,人家想照顧我——人家是‘硬殼子’的人,可我有什麼東西給人家……”
“你大伯這個光棍老頭竟會作妖,人一陣子,鬼一陣子……”
“大伯說的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明白了?”
“他呀,人不像個樣子,心眼兒可多了,不知又想玩些什麼花樣了?也許是看你來了,這以後的繼承權又發生了變化——他正和你爸爸搞房產爭奪戰呢,而且有位教師看他年齡大了,身體不好,聲稱不圖他的任何東西,要以兒女一樣前來照顧他,這裡又有文章了……唉!你家的事繁雜得很。”
“只要大伯和爸爸過得好,這事我就全依他們……”
“他這種人你認爲他真的想死嗎?你就是讓他死,那個繩子也吊不死他。”有人偷偷地說道。
“錦鵬,你大伯——噢!是爸爸——反正怎麼叫都一樣。麗麗大伯這個人,你不知道嗎?他善於演戲,以後你這個侄女婿看戲就方便了。”錦鵬聽後半信半疑地笑了笑:
“他歡怎麼做就怎麼樣做,我們就隨他的便是了。”話音末落,這時只聽大舅無病呻吟了起來:
“我……我活着不如死了?哎喲……我喘不過氣了……我活着有什麼用?”
“大伯,有了你和爸爸,我們還有個孃家走走……爲了我們,你就好好地活着吧,到時,我們還常來看看你們……只要你和爸爸過得好好的……我希望在我和麗麗來的時候,見到的永遠上一個歡樂而又幸福的家!”
“丫頭,別哭了,我還沒有死,你能原諒我,我也就不想死了。”
“大舅,這個家不是好好的嗎?你爲什麼總是怕不好呢?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大伯,你不要糊思亂想了,過錯已經過去了,你要通通快快地活着,相信以後一切都會好的。”聽了這話,她的大伯點了點頭。麗麗說道:
“我們去安排一下後,我再來這兒住些日子,侍候你和爸爸幾天,你看怎麼樣?”
“不用了,我現在一個人怎吃怎好。”室內的後氣氛又平靜了下來。醫生來了:
“你沒有什麼,年紀大了的人要注意身體……”圍觀的人們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在舅,那你還是要好好躺躺吧。”錦鵬關切地說。
他便下了牀,端出了一條板凳坐下,指着另外兩條破凳子對侄女和侄女婿說道:
“你們坐……坐呀。你爸爸也是太苦命了,拉了一輩子平板車,掙了一輩子的錢,辛辛苦苦竟要落個錢沒有錢,人沒有的下場:你爸爸多年的的工資和借給外面的錢,現在都被‘南方’攬了去。你爸爸因爲向那兒子要錢看病……那兒子如今連你爸爸的房門和電飯煲都偷偷朝南方搬,可是有的東西又被告你爸爸拿了回來……唉!別提了。他們多次鬧矛盾,所以你爸爸又回這莊子來了。”
“家庭中偶爾出現點摩擦這也很正常。說實話,人與人相處就是不容易。”他們閒聊了一會兒,在麗麗和錦鵬的再三慰下,他便又去睡覺了。他們等了好長時間,仍不見麗麗父親回來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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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麗,你來家了嗎,是來看望你爸爸的吧?你爸爸呢?”一位過路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說道。
“我不知道剛纔他出去是上哪能兒的?”
“他恐怕又去北邊渠堆那兒閒逛,消消悶氣了,他時常是這麼東逛逛,西轉轉的。”另一箇中年胖婦女說道:
“聽說你爸爸吃了‘九仙’開的藥,精神好多了。但是那是心裡療法,不見得有用……他的病恐怕沒治了……”她的話讓麗麗的淚水在眸子裡打轉,而後“說什麼我也不相信他會……只要爸爸認爲他了那藥他能好轉,那就讓她吃是了,我們就依他……”
“你們倆去莊後的大伯家看看吧。聽說你爸爸最近最聽他的話了,只要你爸爸不聽他的話,他要是說以後再不過問他的事了,你爸爸就害怕。”
麗麗和錦鵬沒有立即去,只是並非靜靜地等着他人的議論。她感到自己像大海中盤旋的一艘孤獨的小船,找不到停泊的岸邊。不一會兒,麗麗這位所謂的大伯,在莊上人的轉告之後來恥,麗麗和錦鵬忙和這位大伯搭話。
“你們倆來啦?你爸呢?”他的話裡飽含着責備和不滿。他是個聲音洪亮、通情達理,精明幹練的人。麗麗多年不見孃家人,發覺孃家人仍舊那麼親熱。這時莊上的叔叔大伯,爺爺奶奶們聞聲紛紛趕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問長問短。
“他剛纔出去了。”她有內心好難過,禽不住的淚水滴滴敲打着腳下這片溫馨的大地。她想家了;她爲這家的冷漠而心酸,她想爸爸了,爲爸爸的不幸而心痛;她落淚了,爲這塊土地還有她的親情而感動……
“那他準又是去了……那你倆今天中午就到我家吃吧,回來我去找他,我去勸說勸說他。”看他那言行舉扯,彷彿一幅當官人的模樣。
他們在這位大伯的帶領下,來到了他的家,他坐定後,抽出了得煙:
“你們坐呀。”他於是便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你爸爸就弟兄倆,你大伯又是個五保戶,他們兩家就看着你這麼一個女孩呀,你爸爸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們以後多來看看他,敬敬孝心,多來孝敬孝敬他,有錢給點也行,沒錢就少帶點東西來,你爸爸最歡樂吃小魚了,你們以後來看望他時,少帶幾條小魚就行,肉也不能買多少,一斤就能夠他吃好長時間,我勸說過他:你現在顧這顧那的了,只要吃好喝好就行啦。”
他們靜靜會聽着,不時地連連點頭。
“他究竟得的是父老什麼病?能不能治好?聽說他不是吃癩蛤蟆以毒攻毒,漸好多了嗎?”
他搖了搖頭說道:
“……已經是晚期了……吃那東西,人能受得了嗎,我叫他乾脆不要吃了,有錢還是買點東西吃的好。你們先坐會兒,我去把你爸爸找來。”麗麗的大伯而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