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臺臺縫紉機聲混雜着陣陣說笑聲,縈繞在這小小時裝部的上空,湊出了一曲奇妙的樂章。
麗麗的姑姑坐在縫紉機前的一把小椅子上,看着他們邊竊竊私語邊地忙碌着:時而縫紉、時而熨燙、時而……
“小麗,你什麼時候去南邊?”她的姑姑問道。聰明伶俐的麗麗很快明白了姑姑想要說的的話,於是說道:
她出乎意料地回答道:“我不想去,我也不知道他家的詳細地址。”
“這丫頭,竟糊弄大姑。”五十多歲的姑姑邊幫他們剪着線毛,邊和他們閒聊着。她那爬滿皺紋的臉上飛嵌着絡絡笑意。
“大姑,我說的是真的——一點沒假。”她認真地說,那一雙如清澈的目光流露出震撼人心的美。
“那你至今沒有去過沭陽你對象的家?”她姑姑說死也不肯相信麗麗的話,她那疑惑的目光緊緊盯着麗麗的表情,想看穿麗麗的心。
麗麗手中的蒸氣電熨斗正噴射着股股如煙似雲的熱氣,在室內緩緩地流動着,擴散着,消失着……她仔細地解釋着:“去過,那是別人帶去的,我自己也找不到那兒呀——說實話,我也不歡去那兒。”
“大姑是有件事想託你辦一下,就是想讓你到那兒爲你大表哥介紹個對象,也了卻我們老公倆的心病……”錦鵬那位爲兒子親事一直在腸掛肚的母親說道。
“可是我在那兒幾天,沒見過還沒出嫁的大姑娘,都是些像我們這樣十歲才下學的女孩子。”
“男大不算大,女大叫媽媽,十歲有什麼了呢?只要是姻緣就行……”她的姑姑沒有得到迴音,只好作罷了,起身離去了。
麗麗不語了,沉默的雙眼緊緊地凝視着對面角落的一個地方,思緒在無限的空間飛翔……
“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又在想對象了?”錦鵬手中的剪刀在一塊花布上不停地移動着。
她把熨好上衣掛了起來,而後在她的縫紉機上坐了下來:“少提他!”麗麗厲聲說道,她轉而又說道:‘女孩的心思,你別猜,猜測來猜去,你也猜測不明白。’我在想什麼就是不能告訴你。”她見麗鵬的縫紉機沒用,於是給“霸佔了”。
“讓我看看,你的眼睛會告訴我答案。”
“轉過臉去,別把眼睛盯着我,眼皮耷着就什麼事也沒有。”她的嘴角飛着嫣然的一笑。
“可是我做不到,你想信這樣的一句話嗎:一個人不同的眼神,能反映出當時不同的心裡活動嗎?”
“我相信,但眼神雖能暴露一些東西,卻並不完全是語言。”
“好了,我不追問了,你我都不是聖人,可以有權,你把這件衣服做做……”
“吆!你的縫紉機還挺靈便的,你看這些年,你做過多少衣服了——都把機板給磨亮了?以後你要用縫紉機,就到我前面的那臺縫紉機上去做吧……咱倆交換用,你也把我的縫紉機板也給磨亮亮點吧。”
小小的剪刀在布料上“咯吱咯吱”地唱着小曲;一臺臺縫紉機也轉動了起來,那“噠噠噠”的聲音在向顧客打着招呼;夾雜着陣陣說笑聲在這小小的時裝部上空迴盪……
時間在一天天過去。生活是美好的,生活是多彩的,生活是複雜的……大千世界中的每一個人,都正如宇宙中的一顆星星,在自己的軌道中生活着——“我們相處這麼長時間了,你認爲在這段時間內,我或我的家人有做得不好或不對的地方,歡迎你提出來,讓我們今後改正一下。你不要不好意思說,而忍氣吞聲。”
在這是一個寂靜的夜晚,星星調皮地窺視着人們,月光如溥紗撒下,輕柔的風從門窗徐徐吹來,把他們帶入一個靜謐的世界……他們在一邊做衣服,一邊閒聊着:
“沒有!我的大表哥,你們都很好,你就不要多心了吧。”
“那我總是感覺你像是有心事,我發覺你每當沉靜下來心情就很壓抑,是不是有什麼話不好意思對我說……我想解開這個謎,現在我想向你要問個問題,你願不願意回答?”
麗麗像是沒聽到似的,卻反問起來:“這正夏天的,晚上蚊子挺多的,你還想加班嗎?”
“嗯,生意忙起來就不得不加班,不過,我加夜班有個忌規:蚊子再多,就是不歡點蚊香,當我聞到濃濃的蚊香味,那就不想加班了……鄰居們見我敞門工作,覺得納悶,時常來和我開玩笑,說我怎和蚊子混成了好朋友……”
她開懷大笑:“好一個‘大蚊子’,不點蚊香,蚊子能不咬嗎?”她知得是那麼的甜那圓圓的臉如綻開的石榴花。
“做起衣服來,手動,腳也動,蚊子也就叮不成了。不過我和蚊子已經混熟了,就是讓它撫摸幾下,那纔不困呢,而且使我還練成了一個‘一指捉蚊功’……”
“我可受不了”。麗麗爲難地扒在縫紉機上。此時,她的姑姑、姑父和二表哥,吃過晚飯便去休息去了,只有她的大表哥在她前面的縫紉機上,一邊超負荷地忙碌着,一邊和麗麗悠然地閒聊着:
錦鵬忽地領悟到麗麗話中的意思:“噢,我給忘了,該點蚊香了,我這就去點蚊香。”
“你不是聞不慣那味兒嗎?”她疑惑不解起來。
“今晚,你在這兒就破例了,否則叫你怎麼工作?當我上了睏意,就去休息是了。”
“不用了,不用了,你別點了!”她連連制止道。
“爲什麼?看!這兒有蚊子呢?”他在抽屜裡翻了一陣子,不好意思地說:“實在對不起……明天再買吧……”
她嫣然一笑:“不用了,我和‘大蚊子’混熟了。
“大蚊子?什麼大蚊子?”錦鵬吃驚地問。霎時他明白過,連連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會意地笑了。
“是呀。”
“蚊子不是個好東西,叫大蚊子不好聽。”
“那就給你起個好聽的,叫你‘螢火蚊’,和螢火蟲是弟兄。”
“是不是你要叫螢火蟲了?”他和麗麗如親哥妹般無拘無束地耍着貧嘴。
“去你的。”
“唉!我剛纔問你的話,你聽到了沒有?”他於是又言歸正轉。
“問什麼?請問吧,螢火蚊。”麗麗於是給她的大表哥起了個“螢火蚊”的綽號。
“從你曾產生厭世的念頭中,和你想悲觀的情緒中,我覺得你有難言的痛苦。我看得出,即使你說想通了,可是這並不是你的真心話,其實你並沒有完全想通。”
“我沒事。”
“你別騙我了,我看得出,你時常心事重重,還有,你那‘女孩的心,男孩兒別要猜,’越發使我想了解個究竟,使我猶慮的心中像懸起一塊石頭,一天不排除,我的心中怎能放得下?別瞞我,你告訴我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另一部分你就不能告訴我嗎?我感到這裡還有問題,但不知詳情。”
她扒在縫紉機板上,好久地一言不發,不一會兒,她頓時淚水奪眶而出,泣不成聲地說:
“我們爲什麼不早點認識呢:你爲什麼不早點出來幫助我?那年我剛剛下學,大舅來給我提親……那天在退親的時候,他們都逼着向我索要退親費……我和父親曾爲此鬧過一段時間情緒,可仍沒用,後來我才知道:小五家有幫大舅傢俬藏超生孩的舊情,大舅把我介紹給他,也是以此抱達他們家的功勞……”
她彷彿有滿腔的話,但在此時此刻,她再也說不下去了,留下的是低聲的哭啼——爲了不驚動在屋內正在睡覺的姑姑和姑父。
“你爸爸爲什麼反對你退這門親事?是因爲他不願拿出這筆退親費嗎?”
“不完全是的,既是因爲他能當上門女婿;也是怕退了親,會惱了包括大舅在內的好多親戚……爸爸不願這麼做,他一心想爲別人好……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寧願自己家的人吃虧,也不願給他人帶來不高興。”
錦鵬一時難爲起來,他多麼想幫一把身邊這個小妹妹,可是他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他沉思着:“難道只有這麼湊活着嗎?唉!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忽然他眼前一亮:“哦!有了!我看給你另介紹一個身材、相貌都不錯的小夥子,他家就離這兒不遠,你看怎樣?”麗麗沒有任何反映。“你還說話呀?我是真心想幫助你,不信你明天先去偷偷地看看那個人……”
“你也太大公無私了,你還是先爲自己考慮考慮吧。告訴你,不用了,再好的人,我也未必就能看得中。”聽了她這話,錦鵬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真心想幫助你,可你——你的情緒非常不穩定,究竟是誰奪去了你的歡樂?究竟是誰給你帶來了苦惱?噢!是你的心中……”他欲言又止。接着又踏動了縫紉機。
麗麗搖了搖頭,她的心中彷彿有千言萬語卡在喉嚨間,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她沉默不語了。錦鵬見狀認真地說:
“我們作爲師徒關係,我沒有別的乞求,只要求你一點:你以後不要過於胡思亂想,在生活中如有什麼坎坷和挫折,希望你能與我說一聲,好嗎?不要做出蠢事來。”
她被她表哥的一席話打動了:
她的心如打開閘門的河水一下涌了出來:“我的爸爸想爲我找個能給他繼承‘香火的人’;我想找個有情有愛而又有溫暖的家……可對於他,我並不滿意,我……我也想走出爸爸爲我苦心營造的家,讓他不存有手託兩家的想法,而回到繼母的身邊,過他們甜蜜的夫妻生活,讓他不在活得這麼累,讓他也有個幸福的晚年……”
“看得出,你愛你的的爸爸和繼母,是在用心地愛,你有你愛他們的方式……你沒有別的心思了嗎?”
“不怕你笑話,我曾單戀過……但我們都有沒有表白。”她坦白道,而後她又問:
“大表哥,你相信我這話是真的嗎?”她想收回她那脫口而出的話,可是已經晚了,此時她的臉羞得緋紅。
相信。那你應向他求愛,他現在愛你嗎?”他一本正經地說。
“那是不可能的。單方對某一個人有點好感,併產生了朦朧的情感,世上這樣的情感多得是,但雙方並非就能結合……”她不再往下說了,沉默了片刻,她又喃喃着:
“我說的這些事情……一直在我的心中掙扎和徘徊……我現在的情和愛都很矛盾……”
他點了點頭:“你要學會自我調解,或向親朋好友釋放釋放內心的苦水,不要讓內心矛盾壓在心裡太多,太久了。”
她進了西房:“其實現在我的內心很矛盾,很痛苦,所以說有人奪去了我的歡樂,希望你不要多問了……這是我的權,除此之外,我什麼話都可以跟你說……罷了,別提這些了,大表哥,繼續教我畫裁剪圖吧。”
“好的。”他手中的活停止了。
麗麗拿出了幾張八開的白紙,鋪在了裁剪板上,她在一把小椅上坐了下來,而後又向旁邊挪了挪:
“得離你遠點,你容不下我。”麗麗這莫名其妙的話,使錦鵬這時百思不得其解了,但也不便追問:男女有別,離遠就遠點吧。
錦鵬扒在裁剪板旁邊的椅背上,他倒坐着,頭埋在胳膊肘裡,時不時地擡起頭來,指點着麗麗繪裁剪圖,當麗麗繪完某一部分,他再擡起頭來指教下一步的繪法。由於錦鵬多日來的連續加夜班,說話有點沒精打彩的,並漸漸產生睏意。
“這下沒指望了,離我那麼遠,看來指望別人是沒希望了。”她哀嘆起來,故意拉長了音調。可是此時的麗鵬仍像塊木頭似的,呆坐兒,衝進耳朵裡的話又冒了出來,絲毫不起作用。他扒在椅背上,不知不覺便睡着了。錦鵬的胳膊上被麗麗輕輕掐了一下,他驚醒了,於是輕輕擡起了頭,只見麗麗啾着小嘴:
“你暫時別睡覺,教我再畫一款裁剪圖嗎。”
“好的!接着畫,畫到哪兒了……”他直了直身子,強打起精神,苦笑着。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這麼靜坐兒是最容易困的,不多時,一股不可抗拒的倦意再次困繞着他,他的腦袋漸漸地又垂了下來。麗麗心痛起來,她收拾起圖紙,接着悄悄地洗過了腳。
“看我,怎麼這麼困的?”他被麗麗潑洗腳水的聲音驚醒。
“你太困了,去睡覺吧,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看你困成這樣,我真想多爲你乾點什麼,明天接着學習吧。”
“嗯,現在生意太忙,我眯幾個小時眼,清早醒來還得熨燙衣服,明天顧客要來取貨了。”
“你不能安排在白天燙衣,晚上做衣嗎?”
“可我白天常會因接待顧客而終斷熨燙,做衣服可以隨時停不來,熨燙衣服如老停下來,容易費電。再說,明天還有明天的任務。如不先休息一會兒再熨燙,我擔心還會像以前那樣出現可怕的現象……”
“怎麼回事?”
“那次我正熨燙着衣服,我產生了睏意,一打盹,熱電熨斗觸着了另一隻手,我頓時一屁股跌在了地上。電熨斗從插座上拽下,甩了老遠,母親從睡夢中被我的尖叫聲驚醒,衝了出來……”
“這樣太危險了,以後在你熨燙衣服的時候叫我一聲,我來陪你。睡吧,就是你不喊我,只要我醒來了,我會起來的。現在我睡覺了,祝你做個好夢!”她親切道,於是把房間的小門關上了。
“喂!你睡覺前可以把房間的暗鎖鎖上……”錦鵬隨即推開了門說道。
“沒有那必要。”
“好好睡吧。困了就休息,醒來就工作,這也成爲我們的老規矩了,到時我可要請你起來監督我,免得我打盹。”
“好的,可是‘監督’這兩個字眼我領受不起。”從屋內傳出了她那清脆的說笑聲。
她心中藏着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像一粒種子,躺在她那內心的沃土裡在迅速地膨脹着、在慢慢地發芽着、在默默地憧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