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食不知味的謝漪寧在飯後要求洗碗卻被夏家媽媽再三否決, 只能坐在沙發上看着無聊的電視節目。
“嬸嬸的珍藏,請你喝。”夏邑年端了兩隻骨瓷茶杯走了過來,將其中一杯遞到了謝漪寧的面前。
“謝謝。”謝漪寧雙手接了過來, 一股茶香撲面而來, 卻不顯得濃郁霸道。夏家媽媽的普洱茶總是很好的。如果是從前, 謝漪寧一定會說他是借花獻佛, 可是今天只能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努力做出從容的姿態,可偏偏全部的感官都打開着,生怕錯過什麼。
“看你好像吃的不多的樣子, 難道嬸嬸的廚藝變差了麼?”夏邑年放鬆地坐在沙發上,選擇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 微微眯起了眼睛, 手端着茶杯, 笑容格外悠閒自在。
“沒有,夏阿姨做的菜很好吃, 只是沒什麼胃口而已。”謝漪寧答道。心想,你剛纔那樣坐在對面,似笑非笑的,我怎麼吃得下去?
“沒胃口麼?”夏邑年側過頭看着她,“那之前是誰在電話裡嚷着要來吃飯的, 夏依彥說聽那聲音, 就好像非洲難民要過來了似的。”
“呃……”謝漪寧面色一僵, 說不出話來。
“哎, 你不會是在害怕我吧?”夏邑年用手肘碰了碰謝漪寧的手臂, 問。
“你怎麼知道?”謝漪寧正在腹誹着夏邑年的咄咄逼人,有些心不在焉, 下意識就脫口而出。話音落下,有些尷尬地縮了縮脖子。
夏邑年挑了挑眉毛,看着謝漪寧的表情裡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謝漪寧從來沒有見過他這般模樣。陌生的夏邑年。或者說,眼前的這個人,纔是夏邑年真正的樣子,而不是從前那個跟在自己身後時不時出現撒撒嬌的夏小跳。他從來都不幼稚,從來都不弱小,也從來不需要真的向自己撒嬌。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在大活的便利店看見的那一幕——夏邑年和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女生。那種姿態,那種語氣。爲什麼當時她沒有想過他本就是如此,肆意張揚,如同他茶色的頭髮,只有在陽光照耀着的時候,纔會讓人覺得親切和柔軟。
莫名的,謝漪寧覺得有些害怕,又覺得,有些安慰。
“你在想什麼?”注意到謝漪寧表情的變化,夏邑年問。神色也隨着話語而柔和了起來。
“你現在是不是蠻討厭見到我的?”謝漪寧的手指撫摸着骨瓷茶杯的杯口,若有所思地開口。他應該是說過類似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世界裡之類的話的吧。
“嗯,是啊。”夏邑年供認不諱。
“那我回去了。”謝漪寧說着,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來,“我不知道你在這裡,所以纔過來的,真是不好意思。”
說完,就要往廚房走,準備和正在洗碗的夏家媽媽和夏依彥道別。誰知還沒有走幾步,就聽到夏邑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嬸嬸,小寧要走了,我順便和她一起出去了啊。”
“啊?要走啦?怎麼不多留一會兒?”夏家媽媽從廚房探出頭,手上還拿着百潔布。
“我和同學約好打球去。”夏邑年微笑着說,一副乖巧的模樣。而一旁的謝漪寧則因爲他剛纔一番話吃驚不小,一時間竟沒有想過要說些什麼,有些糊里糊塗地道了別就出了夏家,直到站在了電梯前,吹着走道里寒冷的風,這纔回過了神來,神色複雜地擡頭看了站在身邊的夏邑年一眼,然後依舊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叮”的一聲,電梯來了,夏邑年先一步走了進去,轉過身,卻看見謝漪寧依舊站在外頭,“怎麼不進來?”
“你先走吧,我找彥彥有些事情。”謝漪寧看也不看他,作勢就要走,轉眼就被夏邑年拉進了電梯裡,“你幹嘛?”聽着身後的電梯門關上,她有些惱怒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和你說說話。”夏邑年鬆開了手,往後退了幾步,背倚在了牆壁上,微微垂下眼睛,彎彎的睫毛投下細細密密的影子,看上去像是個無辜的孩子。謝漪寧心裡頭一軟,只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電梯從11樓一層層地往下降,不大的空間裡站着沉默的兩個人,安靜,讓四周變得無限的廣袤,好像一個不小心擡起頭,就能瞧見一副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情景似的。
“走吧,我帶你去吃甜品。”出了電梯,夏邑年用不容否決的語氣說。謝漪寧連思考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那氣勢帶着跟了上去。
轉角有一家很不起眼的甜品店。沒有招牌,沒有很大的店堂,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店主是一對中年夫婦,五十多歲的模樣。這是謝漪寧、夏依彥和夏邑年平時最常去的地方,每當嘴饞了,就會來花上五六塊錢喝一碗西米露或者紅豆沙。四周的景物這些年來都在變,或許唯一不變的就是這一家店了。
挑了一個吹不到風的位置坐了下來,點了一份雙皮奶和一份芒果布丁,夏邑年這纔開口,“有了呂時陽那個親親男朋友,就不理我這個炮灰小朋友了?”
謝漪寧愣了一愣,擡起頭看着夏邑年。也許是外頭的陽光太好了,也許是店堂裡的燈光換了種溫馨的色彩,眼前這個人少了些銳利和張揚,隱約間,彷彿又是那個柔柔軟軟的小孩子了。但是,卻又不僅僅如此。謝漪寧看着那一雙眼睛,清楚地知道從前的那個夏邑年終於還是走遠了。
“不是你說再也不會出現的麼?”從吃飯開始到現在,始終懸着一顆心的謝漪寧終於還是忍不住吐槽了。罷了罷了,她心想,反正也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這關係也不見得會變得多壞了。
“噗。我說的話你還真信吶?”夏邑年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
謝漪寧到底是怒了,氣勢洶洶地瞪了他一眼,“不然呢?”都已經是那樣的一副情景,難道,還要當做一個笑話、一句戲言麼?
“其實,也並不真的是那麼決絕的意思。”夏邑年笑了,語氣溫順,像是一隻溫柔而有耐心的手,安撫着炸了毛的謝漪寧,“那句話,只是想說,那個喜歡你的夏邑年,不會再出現了,只是這樣而已。”
“難道你捨得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我了?還是說,你決定不出席我的畢業典禮、我的婚禮、我兒子的滿月酒,以省下一筆紅包錢?”夏邑年義正言辭,一隻手撐着腦袋,眼睛彎彎的,透出孩子氣。
“誰知道你是這個意思,你又沒有說清楚。”謝漪寧自覺理虧,嘟噥着說。
“你作爲長輩怎麼也要體諒我一下吧,好歹那個時候我失戀了哎,我那長長的單戀啊,就這麼哐啷嘡碎掉了,比今天早上我在嬸嬸家打碎的那一套青花瓷茶具碎得還要厲害,我怎麼可能還有心思和你解釋一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夏邑年用一種混雜了無可奈何和無賴的腔調說,“還以爲你是個聰明的小姑娘,原來,竟然是我看錯了,還好我現在不要喜歡你了,不然以後虧大了。”
謝漪寧聽着吐槽,心裡頭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表面上還是扳起了臉,“閻王那兒搓麻將三缺一,你可以快點去了。”
“不去,我又不會搓麻將,這個比較適合夏依彥那個賭鬼。”夏邑年賴皮地搖搖頭。
說話間,店主端了兩碗甜品來,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說着話,氣氛倒也變得融洽了不少。
“聽說你去找幼兒園實習了?”謝漪寧問。
“嗯。”夏邑年點了點頭,“想先試試看,能不能適應那樣的工作。”
“那,結果怎麼樣?”對於夏邑年的專業,謝漪寧總是格外的關心,大抵是因爲她下意識覺得,夏邑年可以有更好的發展。
“還不錯吧。”夏邑年皺了皺眉頭,認真地想了想之後回答,“其實現在纔開始沒多久,所以感受不大,以後應該更清楚一點。但是每天都會有粉嫩嫩的小女孩走過來和我說長大了要嫁給我之類的話,真是,很治癒啊。”
“完了,夏邑年你怪大叔了。”謝漪寧看着他的表情,不寒而慄。
夏邑年舀了一勺布丁,一時間卻頓住了,然後才微微一笑,放下了調羹,擡起頭看着謝漪寧。
“幹嘛?我說錯了麼?”謝漪寧不解地望着他。
“沒。”夏邑年搖搖頭,繼續吃東西,只是那揚起的嘴角遮掩不住心裡頭的喜悅。終於,還是叫了自己的名字呢,雖然,是和“怪大叔”聯繫在了一起。
“那什麼,我八卦一下哦。”謝漪寧神秘兮兮地看着夏邑年,“聽說你去幼兒園的第一天發生了什麼好玩的事情,是不是啊?”
看着謝漪寧撲閃着一雙乾淨的眼睛,夏邑年趕忙移開了視線,不由有些汗顏,“是朋友就別問我這件事情。”
“很嚴重噢?”謝漪寧換了個思路。
“不回答。”夏邑年擋得滴水不漏。
“哎,我也是關心你嘛,不然又有人要說我作爲長輩一點也不體諒小輩了。現在的年輕人呶,真是,關心麼不肯說,不關心麼又要不開心。那我到底是關心好呢還是不關心好呢?哎,真是很憂傷啊……”
“啊啊啊,你再囉嗦下去就要變成老太婆提前進入更年期了。”
“我說,不是先更年期再老太婆的麼?”
“你……”夏邑年恨不能一口鮮血噴出來然後暈厥過去,這一刻他終於認識到和女生胡侃其實是一個很不明智的選擇,尤其是像謝漪寧這種被夏依彥薰陶了多年的人。
不過,即便謝漪寧受過夏依彥的正統訓練,也終究沒有從夏邑年口中套出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