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沒, 沒有誰啊。”謝漪寧對於謝媽媽這個突然而來的問題感到莫名的緊張。她不知道自家媽媽對在大學期間談戀愛是什麼樣的態度,有時候偶爾間聊天說起相關的話題,也看不透她到底持了怎樣的意見。所以在這一刻, 她下意識地就撒了個謊, 試圖掩飾。
但, 這掩飾間的倉皇卻是怎麼也消去不了的。謝媽媽把手提包往桌子上一放, 往前走了兩步, “那個人是你男朋友?”
“沒有的事,同學而已。”協議寧再回答的時候已經鎮定了不少。
“那我怎麼聽到你說想他?”謝媽媽懷疑的目光在謝漪寧臉上盤旋。
“我和彥彥、曹一一她們電話的時候也這麼說的啊。”謝漪寧的手心沁出了汗。
“是麼?”謝家媽媽冷冷地看着她,顯然並不相信她的解釋,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我養了二十年的女兒竟然爲了一個還不知道是誰的男人來騙起自己的媽媽來了?”
“媽……”謝漪寧吃驚地看着謝家媽媽。
“你外公還在醫院裡, 我整天忙進忙出, 你爸爸又只知道關心你爺爺奶奶那邊, 我本來以爲你會好好的,誰知道, 你竟然趁着我不注意談起戀愛來了。你外公對你這麼好,你有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啊?!”謝家媽媽說完,沒有給謝漪寧一點解釋或者反駁的機會,拎起包轉身就離開了房間,順手關上了房門。
謝漪寧愣愣地看着那扇關上了的門, 怔忪了片刻之後, 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她從來沒有想過, 原來, 這些事情還可以這樣串聯起來。
好笑, 卻又沉重。
自從那一件事開始,謝家媽媽對謝漪寧便是不理不睬, 更是在去謝家爺爺那兒吃年夜飯之前臨時決定要去醫院陪謝家外公。坐在一大家子人中,謝漪寧第一次感覺到了食不知味的意思。餐桌上被妹妹刻意營造起來的熱鬧氣氛,使得她的沉默格外突兀。
“你今天怎麼回事?”吃完飯之後謝家哥哥謝簡寧和張朵帶着兩個妹妹出去放煙花,看着絢爛的虛無的花朵,張朵將謝漪寧拉到了一邊,小聲問。
“沒事。”謝漪寧搖搖頭,不知從何說起。
“你當我三歲孩子呢?”張朵嗤笑一聲,說,“今天嬸嬸沒來吃飯,已經不正常了,你和你爸兩個人都沒說幾句話,沒事?如果這叫沒事,那有事又會是什麼樣子?”
“我昨天和呂時陽打電話的時候被我媽聽到了,然後她就生氣了。就是這樣,沒什麼事。”謝漪寧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道。
“你媽反對你談戀愛?”張朵有些吃驚,“嬸嬸不是一直表現得很民主的麼?”
“嗯,很民主,我是民,她是主。”
“喂,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
謝漪寧垂下了眼角,“大概她覺得外公現在這個樣子,我應該一心一意很難過吧。”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我也覺得我應該難過,每分每秒都很難過,可是……就是沒有辦法……”
張朵聞言,伸手揉了揉謝漪寧的頭髮,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嘆了一口氣,“對你而言,那只是外公而已,畢竟從小到大,你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可是對嬸嬸而言,那是她爸爸……沒事的,過段日子,她會好起來的。”
“喂,你們兩個在那邊站着看我們勞動很開心是吧?”謝簡寧朝張朵二人喊道,“快過來自己動手,別妄想剝削我們的勞動成果!”
“知道啦知道啦。”張朵笑着擺擺手,“這不是你的問題,過幾天和嬸嬸溝通一下,就會好的。”她最後在謝漪寧耳邊悄聲說,隨即拉起謝漪寧往前走去。
時間滑過沉默的屋子,一路走向了低谷。謝漪寧家教結束後回了家,依舊是沒有亮燈的屋子——謝媽媽去了醫院,謝爸爸在加班。謝漪寧感覺自己提前體驗了從前強烈要求的在工作後獨自居住的生活。原來,還是有點寂寥的啊。
事情並沒有如張朵所說的“好起來”,而是愈發的詭譎。
謝媽媽將謝漪寧當做了透明的人。而謝爸爸這段日子似乎也怕了謝媽媽的喜怒無常。一個家裡的三個人顯示出從未有過的疏離。
“謝老師,最近怎麼好像沒什麼精神?”相約一起去看電影的許曉婕在散場後挽着謝漪寧走在人羣中,不由有些疑惑,“難不成是呂時陽不在你身邊,相思成災了?”
“不是。”謝漪寧搖了搖頭,“最近家裡頭出了點問題。”
“咩?”許曉婕吃驚,“什麼問題?驚現小三?”
“沒有。”謝漪寧有氣無力地搖搖頭,不再說話。許曉婕眨了眨眼睛,隨後拉着謝漪寧去肯老爺家買了杯飲料坐下來慢慢說。
此時的謝漪寧也的確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隨着時間的過去,將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
“就是這樣。”謝漪寧說完最後一個字,大口地喝了一口可樂,冰冷的可樂流進嘴裡,帶來猛烈地刺激,人似乎也精神了一點。
“難怪最近你看起來氣色不好而且很多痘痘,看來是壓力太大了。”許曉婕總結道,“其實也沒什麼問題啊,你們就攤開了說嘛。”
“怎麼說?”謝漪寧現在沒空理會自己的痘痘問題,詢問道。
許曉婕想了一想,“說起來,阿姨快到更年期了吧?”謝漪寧點點頭,她繼續道,“這樣特殊的時期,阿姨是很脆弱滴,所以你要好好關心她。聽她嘮叨嘮叨,順着她的思路走,千萬不要反駁她。如果她問你什麼,你就照實回答,不要犯一些太明顯的錯誤——比如,你上次明明知道她應該已經猜到你和呂時陽的關係了卻還和她狡辯,這樣就是自尋死路。”
“說的是很有道理,不過……現在的重點是,我媽根本就不理我啊。怎麼聽她嘮叨,怎麼順着她的話?”謝漪寧苦着一張臉,無奈地說。
“呃……這個問題很深奧,我們可以討論一下……”許曉婕語塞。
“哎,你也是個紙上談兵的。”
“這沒辦法,我沒有這樣的經驗嘛。”許曉婕無辜地攤了攤手,隨機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你可以多做點家務呀,然後等阿姨要做的時候就會發現你做好了,她會覺得你還是很懂事的,或者說要是她沒有發現,那你可以過去和她說你做過了,那不就有交流的機會了嗎?”
“聽起來似乎有道理啊。”謝漪寧若有所思。
“其實最重要的是,你要和阿姨坦誠你和呂時陽的問題,因爲怎麼說你都是騙了她。”
被一語說中要害的謝漪寧低頭沉思。而許曉婕則歡歡喜喜地咬着吸管側過頭看着店外頭的人來人往,好不自在。
回到家的時候,謝漪寧有些遲疑,但終於還是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實話實說了吧,她在心裡頭給自己鼓勵,雖然只是空乏的理論,但是不得不承認,許曉婕的話,是正確的。
但,當她剛打開門的那一個瞬間,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有的猶豫和準備都將付諸東流——
謝爸爸沉着臉坐在沙發上,而謝媽媽則擡起頭看了她一眼,隨即轉身進了房間,關上了房門。
謝漪寧覺得乏力,心中濃烈的厭倦就像是眼中的痘痘一樣,無法阻攔它的擴散。
“小寧回來啦。”謝爸爸有些尷尬,有些無奈,看着謝漪寧,“吃飯了麼?”
“嗯,吃過了。”謝漪寧點點頭。
“哦,那就好。”謝爸爸沒有再說話。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謝漪寧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開着燈,按下了電腦的電源,看着緩緩的開機畫面,謝漪寧只覺得心煩意亂——身邊的人都怎麼了,爲什麼會這副模樣?
視線掃過房間,最後落在了書桌旁的一袋紅豆吐司上。莫名的,明明吃飽了晚飯的胃感覺到一陣飢餓。還不等腦子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做出了更快的動作——她伸出手拿過吐司,打開袋子吃了起來。
彷彿怎麼都不會有飽腹感,彷彿胃裡永遠有一個空間可以塞下下一口。
慘敗的白熾燈光照在身上,在牆壁上投下一個虛無的影子——始終是同一個動作,始終在咀嚼和吞嚥。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手機響起了鈴聲,謝漪寧才彷彿從噩夢中驚醒一般停了下來,看着只剩下一片的吐司,她嚇了一跳,將手裡的東西都扔在了桌上。
電話還沒有來得及接起就掛斷了,謝漪寧有些呆愣地看着屏幕上“呂時陽”三個字,好像想要趁着最後一刻趕上最後一班地鐵卻最終還是晚了一秒鐘的乘客,有些懊喪,有些後悔,更多的,是失落的擔憂,彷彿它再也不會來一般。
這樣的心情,爲什麼會有些痛苦。
即便下一刻,電話再一次響起,謝漪寧還是覺得嘴裡頭苦苦的,是說不出的感覺。
“喂。”謝漪寧立刻接了起來。
“小寧。”呂時陽的聲音像是安撫精神的良藥,謝漪寧隨着這一聲喚,慢慢平復了呼吸。
“我明天就回來了。”呂時陽的語調輕鬆,帶着笑意。這是謝漪寧有段日子沒有感受到的語氣了,竟有些久違的感動。
“嗯。”雖然心裡頭很歡喜,但是謝漪寧卻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要回答什麼。類似我等你回來或者我很想你你回來真是太好了這樣的話說起來似乎有些矯情。而至於我來接你吧之類的話好像並不那麼容易實施,所以所有的情緒到了嘴邊,就只剩下最簡單的一個字,嗯。但謝漪寧心裡頭清楚,呂時陽是明白的,他能體會到自己這一個字裡頭的意思。
這種篤定的感覺令她覺得格外的放鬆和自信。
或者,可以稱之爲,幸福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