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迴廊

我呆坐在一座小山丘上,望着亞魯法西爾的方向,雖然和它僅僅隔着一個捷艮沃爾,但我卻覺得與它的距離越來越遙遠,現在的一切就如同一個怪圈。想要光復亞魯法西爾就要穩固在北方的地盤;而要穩固地盤,就不得不和懷頓諾爾打這場該死的戰爭,如果在延續下去,大約是和艾爾法西爾開戰。

“或許等到消滅了懷頓諾爾和艾爾法西爾後,我就可以踏入亞魯法西爾的國土了。”我微嘆了口氣,光復的路不知道還需要多少的鮮血來鋪墊呀。

“不能這樣呀,夏亞大人和蘭碧斯將軍可是在看着我的哦。”我擡起了頭,仰望蒼穹,碧藍的天空上漂浮着幾朵白雲,太陽柔和的散出金色的光芒,一切是那麼的寧靜。

“迦蘭呀,你可以出來嗎?陪我說幾句話吧。”感受着這股寧靜,我突然泛起了這個古怪的想法。

熟悉的氣息,迦蘭默聲出現在我的身後。

我回過頭去,陽光直射過來,不禁讓我眯起了眼睛,好半晌纔看清迦蘭的樣子,比起數天前她的臉頰明顯削了下去,臉色更顯的蒼白起來,爲了提防可能出現的薩登艾爾刺客,她一直守護着我:“你瘦了呀,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

“主人,這是迦蘭應該做的。”迦蘭低下了頭,輕聲回答。

我搖了下頭,微微嘆息道:“迦蘭呀,什麼時候你能不用主人來稱呼我呢?”

迦蘭頭垂的更低:“迦蘭一生都是您的僕人。”

是嗎?溫柔着守護我的你只能做我的僕人,可是,我並不想那樣呀,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和你一起快樂的生活,我心中默唸,但是最後還是沒有把它給說出來。

沉靜,惟有冬日的寒蟲還在奏鳴,很多時候,我和迦蘭都是這樣,在我們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圍牆隔開了我們,一絲淒涼劃過了我的心頭。

“大人!”亞尼的高喊從小山下傳了上來,我轉過了頭,只看見他氣喘吁吁的向我跑來:“前線斥候兵,發來了消息,懷頓諾爾軍突然行動了。”

我一躍而起,在身後同時響起了輕微的風動之聲,迦蘭隱去了身影,略略的失落後,我立刻道:“通知所有的軍官召開緊急軍議會。”

我是個除了戰爭一無事處的人呀,我暗自嘲笑了一下,大踏步的向遠處的蘭帝諾維亞城走去……

遠比我快趕到中央會議廳的軍官們難掩驚訝之色,現在是什麼時候呀!冬季呀,懷頓諾爾人瘋了嗎?兵家中還沒專門選擇惡劣天氣開戰的先例。

我點了下頭,掃視了在場的諸人,道:“很好,根據斥候的消息,敵軍爲懷頓諾爾第三軍八千人,估計在四天後進入迴廊,軍師的意見呢?”

衆人將目光透到了德科斯身上,他摸摸鬍子,道:“懷頓諾爾在這個時候開戰,對於我們也沒什麼好處。比起北方人皮堅肉厚,大部分是南方兵的流浪兵團在冬季更沒有戰鬥力吧。”

“誰說的?我們特拉維諾人不怕冬天!”雷帝斯的聲音震天響。

“是呀,不過我們可是很怕冷,萬一我們不住,有多少狂戰士可以拼呀。”塔特姆冷哼了聲。

“我們特拉維諾人一個頂十個!”

“還有七千個怎麼辦?”

“我們……”

“安靜!”飛快制止了兩個頂嘴的傢伙,我示意德科斯繼續。

德科斯慢悠悠的喝了口水後道:“一般的計劃爲:我們先依靠塞維亞,雅修和特亞斯的人應該還頂的住懷頓諾爾人的攻擊,我們的主力部隊將放在迴廊口,隨時準備突擊,這樣至少可以讓我們少死點人。”

我點了點頭:“好了,先按軍師的計策行事,如果不成的話,我們也應該讓長廊地帶成爲懷頓諾爾哭泣之地。”

官們齊齊敬禮。

“這是我軍的考驗,望大家各自保重,我希望與在座各位同飲勝利之酒。”

時年王歷一三五三年十二月三日,我軍與懷頓諾爾正式開戰,史稱“十二月之迴廊之戰”:“泣血之臘月”歡快的跳上舞臺……

十二月的氣候在是北方是嚴寒無比,而在迴廊地帶更是如此,迴廊中吹拂着北地特有的寒風,將一陣陣陰冷捲入了戰士們的身體中。

雷帝斯緊了緊外套,泛青的臉上透滿了詛咒天氣的神色:“這個鬼天氣!什麼時候讓我活動呀!該死的斥候死哪裡去了!

我皺着眉頭直望着長廊的另一端,突兀的岩石早已遮去了一切的視線,早在三天前,懷頓諾爾軍就已經進入了長廊地帶,據斥候兵的描述:“長廊灰色的地表在一夜之間成了白色。”

也一如預料般,懷頓諾爾軍的第一目標放在了目前要塞塞維亞上,而從昨天在塞維亞傳來的消息中,第三軍還進行了比較大規模的攻城戰:“懷頓諾爾軍的屍體幾乎要漫過塞維亞的牆頭。”在感嘆懷頓諾爾人的蠢笨同時,從今天早上開始,斥候兵就沒有了任何消息,到現在足足派了六波斥候,可是空蕩蕩的長廊是我這三個時辰中唯一的發現。

“通知四人衆。”我嘆了口氣,看樣子,有必要將我們的“眼睛”放出去,一般的斥候兵是沒有辦法了:“亞尼,去叫一下德科斯軍師。”

片刻後,同樣緊鎖眉頭的德科斯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有必要更改計劃。”這是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

“軍師也感覺到了異樣。”我點了下頭,按照原來的設想,在懷頓諾爾軍與塞維亞駐軍拼鬥到一定時候後,我軍加入戰局,這樣的話,可以獲得較大的勝算。可是現在斥候兵一下沒了聲息,前線戰局就顯的迷亂起來。

“現在的情況是,我們的斥候兵顯然被消滅了,懷頓諾爾軍居然有精力做這麼吃力的事,最基本的判斷對方想耍詭計。這樣的話,我們就有可能被強襲,以對方的軍力,我們再傻呼呼在這兒等的話,很快就會淪落到打消耗戰的份上。”德科斯搖了下頭,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愁容。

我環視了下四周,瑪古拉和塔特姆的部隊半數以上是新丁,基本戰力和懷頓諾爾正規軍不可同日而語,就算將龍槍戰士和狂戰士一個當十個來用,我軍與敵人的戰力也僅僅是勉強拉到了一個檔次上。以這樣的實力來打長廊消耗戰的話,再精妙的指揮也不過是將對方的戰死名單再填(添)加一點而已。

“軍師的意思是?”我直視德科斯。

“我們攻擊!”德科斯重重說出了這句話。

我張大了嘴,這和我們原先的設想完全兩回事,以現有兵力直接投入一個未知:“你是說我們就加入戰鬥?可是從昨天的反應來看,懷頓諾爾軍至少還有九成的戰力保持完整。在這兒我們還可以依託有利的防禦地形,一旦衝進了長廊,我軍就是徹底的肉搏戰了。”

德科斯點了下頭:“確實,我軍捨棄現有的地形突襲敵軍,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不過正因爲此,對方對我們的判斷應該是我軍固守,如果在這時發動攻擊,敵人絕對不會意料到。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掌握戰場的主動權可比什麼都要重要呀。”

略略沉寂,我點了下頭,大聲喊道:“準備出戰!由我指揮騎兵中隊先行突擊,其餘部隊跟進。”

梅爾基奧爾大吃一驚:“大人,由我來指揮吧,您貿然突進,萬一……”

我揮了下手,不知爲什麼,我特別想指揮這場突擊:“交給我吧。”

梅爾基奧爾點點頭,退到了一邊。

早已在旁的傳令兵立時將這個命令傳達到了整個流浪兵團,原本躲避刺骨寒風的士兵們紛紛從陰暗處跑了出來,在我四周頓時擁滿了流浪兵團的士兵。

我跨上了馬,抽出了我的閃族彎刀,大聲喊道:“從現在開始,我們將直接面對懷頓諾爾第三軍,用你們的力量讓它成爲永遠的名詞,我,你們的指揮官,將與你們同在。”

“嗷——”士兵們舉起了兵器,大聲嚎叫。

我一夾馬腹,率先衝出了人羣,彎刀直指長廊的另一端:“攻擊——”

騎兵中隊緊緊的跟在了後面,對懷頓諾爾軍的衝擊正式開始。

急速的奔馳僅僅維持了數刻鐘,當我們轉過一個彎時,綿綿的白色人流就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懷頓諾爾軍到最後還是選擇了偷襲。

片刻感嘆,我甚至來不及看清楚懷頓諾爾人的模樣,跨下的戰馬就發出了驚人的嘶鳴,越入了敵人的軍陣之中,沉悶的撞擊聲同時在懷頓諾爾第三軍的前沿響起。

藉着戰馬的衝力,我的彎刀連續劃過了兩個人的喉嚨,當鮮血綻放的瞬間,第三個人下意識舉起的手盾被劈的粉碎,手盾的主人在閃過一絲驚恐後也加入了死者的行列,屍體帶着一股血霧倒飛入後陣的敵軍中。眨眼間,懷頓諾爾一箇中隊成了歷史的名詞,被驚嚇的敵軍大叫着退了回去,原有的隊型蕩然無存。

“殺呀!”揮着彎刀,我嘶聲大喊,鼓舞着我軍的戰鬥,騎兵中隊以驚人的速度突進潰散的懷頓諾爾軍,在馬蹄的踐踏下,整個長廊中響徹着淒厲的悲鳴。

“咚咚——”當我們前面的懷頓諾爾人幾無任何戰鬥力時,從敵軍遙遠的後陣突然響起了奇怪的鼓點聲,緊接着,在前面飛速逃竄的懷頓諾爾人神奇般止住了步伐,就象(像)撞上了一道硬實的圍牆,在那瞬間,敵人是那麼的擁擠,使得騎兵中隊的衝擊也被硬生生的擋了下來。

居高臨下,騎兵們揮舞着戰刀,在前列僅裝備了輕武器的懷頓諾爾步軍只能無力的發出呻吟,當我們面前的敵人漸漸稀薄起來,我赫然發現,不遠處是排成整齊隊型的懷頓諾爾重裝甲步兵。在他們面前,小山般堆積着撤回去的前陣輕步兵的屍體,敵人之所以沒有完全潰散,全靠着重步兵對本部人馬的殘忍殺戮。

“放箭!”一聲大喊從懷頓諾爾人的陣營中響起,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長廊狹窄的天空頓時被密密的箭雨所遮蓋,在那片刻,我看不見頭頂的太陽。

望着飛速落下的箭矢,我一下失去了感覺,這是將自己的同伴一起射殺的手段,如此對待部屬的指揮官,簡直就是禽獸呀!

一陣巨痛傳過了我的身體,三支利箭從不同角度插在了我的身上,跨下的戰馬發出了一聲嘶鳴,重重倒在了地上,我不能自己的甩了出去,在發出一下沉悶的撞擊聲後,我和大地擁抱在一起。

掙扎着站了起來,我的四周已經是屍山血海,在射殺我們的同時,更多的是將他們的同伴送入了地獄,許多懷頓諾爾人不甘心的睜大了雙目,死時還望着那發出森冷氣息的重步兵戰列。

“再放!”還是那個陰冷的聲音,長廊的天空再一次被遮蔽,此時的我連一步也沒法移動。

“結束了。”一個聲音在我的心中閃過,想不到死亡會那麼快光顧我。

急速的馬蹄聲從我背後響起,就在箭雨落下的片刻,一個巨大的力量將我扯了過去,又是戰馬臨死的悲鳴,一個溫軟的身體壓在了我的身上。

熟悉的氣息,好不容易,我辨清了近在咫尺的蒼白麪孔。

“迦蘭!”不知從哪兒冒出的力氣,我坐了起來,這時我才發現,迦蘭的背後插滿了箭矢。

“主人——”迦蘭渙散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喜悅,臉色越發顯的蒼白起來。

“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我撫摸着她的臉龐,心神異樣的混亂起來。

“殺——”驚天的喊叫聲從我的對面響起,從重步兵裂開的縫隙中涌出了無數敵兵,而我的四周,再也沒有戰士,一箇中隊的騎兵和數倍敵軍的屍體層層疊疊的堆積在那兒。

“叮——”清脆的兵刃交加之聲,衝到我面前的一名懷頓諾爾人軟軟的倒下,在他的胸口插上了迦蘭的一柄短手劍,那個矮小的身影再次擋在了我的面前,我可以清楚的看見從她的身上流下的鮮血。

“不要——”我伸出了手,卻再也沒有抓住迦蘭,在我的面前,幻舞出龍騎士的“血之讚歌”,那一刻,除了紅色,我再也沒有看見別的色彩……

“乒——”沉悶的倒地聲,一具懷頓諾爾人的屍體飛落在我的面前,將我從迷亂中拉回了現實,我低頭看了下屍體,張大的眼睛中透滿恐懼之色,擡頭順着他飛來的方向,我看見迦蘭跪倒在地上,在她的四周盡是畏懼不前的懷頓諾爾士兵,晃着明亮的長槍在那兒嘶喊着。

支撐着站了起來:“死也要和迦蘭死在一起。”一個聲音在我的心頭響起,而這時,一名懷頓諾爾士兵大喊了一聲衝向了迦蘭,第二個、第三個……轉瞬之間,在迦蘭站立的地方被一片白色所淹沒,血霧同時飛散開來。

“不——”嘶聲的尖嘯從我的口中暴射出來,整個的心如同撕裂一般,巨大的熱流從我的右手竄過了我全身。

不知從哪兒冒出的力氣,我高喊了一聲撲了上去,當先的數名懷頓諾爾人瞬間被我的彎刀絞成了半空中飄散的塵土,踏過四碎的屍體,在橫劈了呆立的一名懷頓諾爾兵後,我衝到了全身插滿了各類兵器的迦蘭身邊。

“迦蘭——”嘶啞的聲音,我跪了下去,絲毫不顧及四周環立的敵兵,伸手觸摸着那逐漸冰冷的臉龐,淚水忍不住涌出了我的眼眶:“爲什麼?你不是說要一生守護在我的身邊的嗎?我還沒有死呀,你怎麼能先去呢?”

“敵人只有一個了,還不快動手,殺了他!”那個陰冷的聲音從懷頓諾爾重步兵後傳了過來,我聞聲轉頭,透過層層的人牆,我望見了那個指揮官,穿着懷頓諾爾騎士盔甲的四十歲高瘦男子,他的眼睛中透出藐視一切的神色。

“殺了你!”我狠狠吐出了這句話,混(渾)忘了四周還有數千懷頓諾爾人。

“呀——”揮舞着戰刀,一名敵人撲了過來,我挺起彎刀,揚起了一層塵土後刺入了那人的腹部,刀尖一下從他的背後冒了出來,敵人的眼睛立時突兀了出來,吐出一口鮮血後軟軟搭拉在我的肩上。

“死吧!”我紅着眼,加力,直到整把刀都沒入了敵兵的腹中,勾住了他的脖子,我搖晃着站了起來。

猛的抽出彎刀,劃過一道絢麗的光影,另一個衝上的懷頓諾爾士兵連人帶槍變成了兩截,血噴在了我的臉上,濃厚的腥臭之味竄入了我的鼻子中。我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某樣東西隨着血腥味的涌入砰然一聲斷掉了,四周的一切變得再不真實。懷頓諾爾士兵的喊叫聲、戰馬的嘶鳴聲、刀劍的碰撞聲——一切的聲響對我而言都成了毫無意義的虛幻。

“迦蘭,等着吧。我要讓這兒的所有人陪葬。”我抹過了臉上的血跡,低聲自言,這是我第一次涌出那麼強烈的殺戮感,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迦蘭對於我是何等的重要,失去了她,我的一切沒有光彩。

“殺——”大喊了一聲,我衝向了懷頓諾爾重步兵組成的方陣,沿途的輕步兵驚懼的閃到了一邊,失去反應的敵人紛紛成了我刀下的亡魂,碎裂的屍體飛舞在整個戰場上。

重步兵樹起了巨大的戰盾,我揮刀狠狠劈在了當先一人的盾牌上,一陣巨大的暴裂之聲,鐵質的盾牌在一剎那間成了空中飛舞的碎片,彎刀毫無阻塞的砍入了那厚實的重裝甲中,那名重步兵沉沉的跪在了地上,低下了頭顱。

幾乎同時,劇烈的疼痛從我左肩上傳來,一杆重步兵戰槍刺入那兒,左手一把抓住槍桿狠命一扯,槍尖透過肩骨的同時也將那名刺槍的重步兵拉了過來,又是一刀,那名重步兵的頭盔裂成了兩半,在額頭滲出一道血線後仰身倒下,激起了大片塵土。

“咚咚咚——”懷頓諾爾人的鼓點聲在那時急促了起來,在我面前的重步兵突然閃開了一條路,在他們後面立時冒出了無數弓箭手。

“呼——”從我的頭頂劃過了青藍色的長槍,不偏不移的砸在了弓箭手的隊型中,哀號頓在我的面前響起,敵人的弓箭手轉眼之間失去了戰力。

“大人!我們來了!”我的身後同時響起了雷帝斯那粗野的喊叫聲,揮舞着戰斧的狂戰士和將手中龍槍投擲掉的龍槍戰士第一批到達了戰場,原本已經鬆動的重步兵戰陣一下被狂戰士的巨斧給劈的粉碎,懷頓諾爾人在丟棄了重步兵後撤出了戰鬥。

在我身邊響徹着歡呼聲,眼前的懷頓諾爾部隊如同潮水般散去,我的心中沒有閃念出一絲喜悅,麻木的走到迦蘭的身邊,沉沉的倒了下去,黑暗一下籠罩了我的心靈……

王歷一三五三年十二月三日的那場戰爭一直是被後世所樂道的一場戰爭,從戰術上講流浪兵團的決策者們並不能稱的上是上成,就連德科斯本人也不得不承認那次太過於冒險。

將指揮中樞一下投入到最危險的前線去,而敵人的殘忍又遠遠超出預料之外,以至於在前陣步兵已經被衝亂的情況下,硬是靠屠戮自己的部隊維持了戰陣。而後又將與己軍混戰的騎兵隊連着同伴一起射殺,一箇中隊的騎兵全員戰死,光是這個結果就讓德科斯仰對天空長嘆了數聲。

不過在最後的結果是:“我方一百名騎兵戰死、六名狂戰士戰死,其餘負傷者五十六人;敵軍戰死者一千一百五十一人,其中自相踐踏死亡者約佔了七成,被俘者七百三十一人,受傷者不計其數,懷頓諾爾第三軍一天之內失去了它三分之一的戰力,暫時退出了長廊。”

而這一切,是躺在病牀上的我所無法知道的……

我勉力睜開了眼,入目的還是那熟悉的白色,一股濃郁的藥草氣息竄入了我鼻子中,這時懷頓諾爾人四下揮舞着兵器的情形一下越入了我的腦海中:“迦蘭!”我第一個反應,猛的坐起了身子,而滿身的傷痕明顯使我失去了平衡感,一下翻落到牀下去:“匡——”的一聲巨響立時震動了整個小屋。

“發生什麼事了?”一個女聲的高調,小屋的門被猛的推開,米娜維亞醫師的臉出現在那兒,陽光直射了進來,直刺的我閉上了眼睛。

“大人醒了!”高聲的歡歌,那種稚嫩的聲音也只有亞尼能夠發出,不一會整個小屋就充斥了各種氣息。

“大人,幸好你沒事,要不然,我要那些懷頓諾爾人統統陪葬!”雷帝斯抹着眼睛,發出了震人的響聲。

“法普,我還以爲你就那樣去了,不過你的命還沒那麼短。”瑪古拉裂開了嘴,露出一絲笑容。

我環視了下四周,熟悉的面孔中獨獨缺少了最重要的一個,一股哀傷籠上了我的心頭:“迦蘭的屍體呢?我想再看她一眼。”我空張的雙目,一種想即刻死去的念頭浮上了心頭。

一片沉寂,米娜維亞冷哼聲從門口響起:“你很想她死嗎?”

我微怔了下,喜悅如同潮水般席捲了心頭:“迦蘭還沒有死!”

“一個、兩個都是蜥蜴科的,你是一天不到就醒了,她是全身一百五十六個傷口,還有呼吸,不過能否醒來我可說不準(準)。”

“咕咚”一聲,我復摔在了地上:“迦蘭還活着呀!”一個聲音從我的心底泛起,多日來的疲勞一下涌上了心頭……

當我第二次甦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德科斯早早的坐在了我的旁邊,臉上露出一絲愧疚之色:“法普呀,是我失誤讓你陷入那樣的困境中。”

我搖了下頭,嘆息道:“軍師,我並沒有指望能夠不流血的光復亞魯法西爾,你的決斷並沒有錯誤,如果我們困守的話,現在躺在長廊中的我軍屍體遠非如此數目。只是……”想到迦蘭現在還躺在病牀上,根據米娜維亞的的判斷,除非再產生一次奇蹟,要不然……我驅散了腦海中不吉利的想法。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德科斯搖了搖頭:“對方的反斥候部隊異樣的精悍,一般斥候兵兩天來死傷慘重,就是四人衆也只能略略瞭解對方的動向,現在懷頓諾爾第三軍守在了長廊的另一端整修。”

“我們斥候的水準這麼長時間還是沒提高多少呀。”我低咳了聲。

身爲“間諜、暗探、斥候之夫”的德科斯臉上閃過一絲紅色,乾咳了下後道:“現在唯一麻煩的是第三軍指揮官,羅夫斯基那兒傳來的消息,原來的指揮官不知道爲什麼被臨時換走了,現在指揮的是原懷頓諾爾第一軍直屬第一兵團的指揮官——切奇科夫,那個人據傳聞是出了名的鐵血。”

我點了下頭:“懷頓諾爾人也不全是笨蛋,軍隊中還是有這些人的存在,軍師呀,你認爲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走呢?”

德科斯仰起了頭:“要看羅夫斯基那兒收集的情報了,我們現在要得到的是這個切奇科夫可能存在的一切缺口,必要的話,在戰場以外解決掉他吧。”

我詫異的看了眼德科斯,從他這句話中我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聯繫到的恐怕是黑暗的朝廷鬥爭,在戰場以外解決他呀!如果是奉行騎士道的話,很難做出這個決斷,但如果爲了固守騎士之道,讓更多人犧牲自己性命的話,那我也沒必要當去奉行它吧:“軍師,這個拜託你了,我只是想讓血少流一點。”

“知道了。”德科斯摸了下鬍子,帶着他那慣有的“奸詐”笑容離開了,空寂的房中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爲了勝利,有必要出賣靈魂嗎?”這個問題盤繞在我心頭,輕輕的在口中低吟着,我望上了漆黑的屋頂。

此後的數天,流浪兵團將防禦工事一直修到了塞維亞的附近,隔着塞維亞所能影響的範圍與懷頓諾爾第三軍打了場眼對眼的戰爭,對方都很清楚,如果要衝到我們的陣地中,就要冒着被兩面夾擊的危險。

“估計明年開春對方會有勇氣再打一仗。”這是瑪古拉在視察了前線局勢後對我說的話。

我苦笑搖頭,從派回亞魯法西爾的密探那兒傳來的消息,正統王和德拉科普叛軍與我們現在的形式頗爲相似,雙方在特拉維諾平原上相(僵)持不下,傳說中艾爾法西爾的彩虹騎士團大部都調往了那兒,目前在特拉維諾平原上的士兵估計超過了十萬人。

“十萬人呀,我可只有三千多,比起來還真是和嬰兒一般弱小呀。”我仰起了頭,又是一陣搖頭。

“該吃藥了!”一個聲音,看望我的瑪古拉臉色變了變,向我做了個鬼臉後,連忙撒腿就跑,我還想說些什麼,嘴巴里已經被塞上了一大堆苦澀的草藥,接着一鍋煮的火燙的藥水直接灌了過來。

如此虐待病人的也只有米娜維亞醫師一人而已,我無奈的用嗚鳴發泄(泄)着心裡的不滿,所遭受的待遇也僅有更多的折磨。

“對了,另外一個情況不是太好呀。”拍了拍手,米娜維亞突然道。

“什麼!”我猛的坐起來,立時扯動了身上傷口,強忍着痛楚,我一把抓住米娜維亞的手,急促道:“帶我去!”

“真是的,哪裡有那麼大力氣的病人?”一邊抱怨着,一邊還是攙扶着我走向了旁邊的小屋中,在那裡,是迦蘭的地方。

迦蘭默默的躺在了病牀上,連續四天了一點都沒有反應,消瘦的臉上毫無血色,看了讓人能夠感受到她的生命在飛快流逝:“不用我說了,你自己也看的清楚了,做爲醫生,我只能說,等奇蹟吧。”

“不會這樣的,我不會讓迦蘭死的。”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力氣,我掙開了米娜維亞的攙扶,蹣跚到迦蘭面前,緊緊握住了她那有點冰涼的手,盯在她那被睫毛覆蓋的眼睛輕聲道:“現在,是我爲你做點什麼了。”

“給我刀!”被我眼神所迫,米娜維亞不自禁的遞上了一把小刀。

我毫不猶豫的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按在了迦蘭的嘴脣上,血就這樣流淌進她的口中:“用我聖龍之血脈來換你的生命吧。”

“你瘋了呀!”一把扯過我的手,米娜維亞連忙包紮起來:“要死也不要在我醫治你的時候死呀,我可不想當一個庸醫!”

感受着異樣的眩暈,我望了下迦蘭,紅潤的光芒已經籠上了她的臉龐,這個就是奇蹟吧,用我的聖龍血脈換來的奇蹟,渾身涌上了脫力的感覺,我軟倒在米娜維亞的懷裡。

“喂!有那麼明目張膽吃豆腐的嗎?喂,不要暈過去呀……”

雖然很荒誕,但是我和迦蘭的命都保留了下來,在米娜維亞醫師詫異的眼神中,我們一天天好起來,這個應該感謝在捷艮沃爾的老龍爺爺;不過另一方面,多多少少也背上了點和以往不一樣的地方,至少在酒吧裡流傳着“我們的指揮官是妖怪呀!”就是一例。

“法普,從懷頓諾爾傳來了消息。”瑪古拉揮舞着手上的布條,大聲喊着。

這時爲“第一次長廊爭奪戰”後第六天的清晨,而我正在一處小山丘上揮舞着彎刀,做恢復性的鍛鍊。我將彎刀遞給了在一旁的亞尼,來不及抹下臉上的汗水,徑直迎向了瑪古拉。

“是壞消息還是好消息?”我問道。

瑪古拉又看了眼布條,道:“應該是好消息,上面說,羅夫斯基收買了幾個大貴族,現在在懷頓諾爾朝中已經響起了要撤換指揮官的呼聲。”

“哦——”我接過了布條,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軍師他們知道了嗎?”

“我已經通知了他們,那不是他們嗎?”順着瑪古拉的手指,我看見了十幾名軍官向小山丘行來。

按照德科斯的設想,如果切奇科夫還在懷頓諾爾第三軍的話,以我們目前的戰力來看,很難有所突破:“不過我們應該感謝在懷頓諾爾朝中掌政的那批人,他們可是我們流浪兵團的最好的幫手呀。”

由目前還在懷頓諾爾聖城中活動的羅夫斯基出面,散佈切奇科夫在前線無所作爲的消息,順便再加點諸如有異動的佐料,想不到這麼快就有反應了。

“的貴族。”特亞斯看完布條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此。

“我們可是要全靠他們呀。”德科斯笑笑道。

“梅爾基奧爾,現在我軍的戰備如何。”我轉向了一邊。

梅爾基奧爾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紙來,仔細的看了下:“補充了兵力後,現在我軍還保有兩個步兵團、一個長槍團、一個弓箭大隊以及龍槍大隊、狂戰士大隊各一個,以上共計三千九百人,還有我們正想辦法從南部的特拉維諾招募一些騎兵,但是短時間內不可能投入戰鬥。如果把那些教徒也算上去的話,我們可以動用七千人。”

“缺少突擊兵力,我們很難給敵人以致命打擊呀。”我嘆了口氣,騎兵中隊一天之內就被毀滅在迴廊中,重新再組織那麼一支部隊來,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現在唯一的好處是,懷頓諾爾第三軍也全是步兵隊,暫時還不需要機動部隊來應付對方的攻擊。

“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多在懷頓諾爾活動活動,如果能換一個差一點的指揮官,就可以輕鬆的解決這個問題了。”德科斯道。

雷帝斯的臉上率先泛出了不滿之色,氣呼呼道:“老是在想着這些歪門邪道的事,我說德科斯呀,你就不能想點正正經經的主意,以我們特拉維諾人的武勇還怕那些懷頓諾爾的雜碎。”

德科斯臉上笑意更濃,摸着鬍子道:“勝利的手段可不僅僅是戰爭哦,如果能讓別人主動一點讓出勝利的果實,我可是很樂意笑納的。”

一旁的特亞斯、梅爾基奧爾等人一陣搖頭,對於這些出身戎馬的軍官來說,德科斯的想法實在不敢苟同。

“不過,那個切奇科夫可是一個急性子的人呀,恐怕他不會乖乖等到朝廷調令下達的,到時候,這兒又會是一片血海呀。”德科斯突然嘆了口氣,揚頭望着天頂的白雲。

我皺起了眉頭,那個切奇科夫冷血、殘忍,但是不失爲一個將才,由他指揮攻擊的話,自然又要上演一場慘烈之戰鬥,到時候就算憑藉這兒有利的防禦地勢,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流浪兵團也要付出沉重代價。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強防禦,我決定從龍槍大隊裡抽調一部分士兵充當前線斥候兵,在打聽敵人消息的同時,把敵人的斥候兵消滅掉,我們已經吃盡了失去眼睛的虧,是時候讓別人嘗一下了。關於在懷頓諾爾城的活動,按照軍師的話去執行。”

“是!”軍官們齊點了下頭,各自散去,而從遠處走來了魯素大哥。

“魯素大哥。”略帶驚奇,我連忙迎了上去,他一直在處理着蘭帝諾維亞繁忙的政務,居然抽空來這個武夫的聚居之地。

魯素望了下四周,快步走到我面前,臉上帶着一絲憂慮,眼光閃爍不定,好幾次錯開了我的視線,我望着明顯有別往常的魯素,遲疑的問道:“魯素大哥,你有心事?”

“不錯!”似乎用肺裡的空氣硬擠出這個辭彙,魯素直視着我,臉色略略放鬆:“法普,我是在擔心蘭帝諾維亞的前途。”

“蘭帝諾維亞的前途?”我重複了一遍,不解的望向了魯素,想從他臉上得出答案。

魯素轉過身去,沒有正面我的注視,用着有點呢喃的聲音道:“幾個月前,蘭帝諾維亞屍山血海,我差不多失去了對生存的渴望,是你呀,法普,把我從絕望中拉了回來。幾個月來,我努力重建它,感受着它的新生,但是在幾天前,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失落,我到底爲了什在奮鬥?望着繁華的街道,我有着不想面對的感覺,因爲它沒有靈魂,不過是一個人們聚居的城市罷了。今天他們可能在這,明天在塔蘭維諾,後天或許在懷頓諾爾,永遠不會對這個城市有歸屬感吧。”

“魯素大哥。”我張了下口。

魯素突然轉過身來,灼熱的雙眼直直的盯着我:“法普兄弟,別的不說,就是兵團的戰士們,也不可能永遠的爲一個虛無的復興大業奉獻忠誠,他們需要的是讚賞和肯定,但是現在的蘭帝諾維亞不可能給他們這些,因爲這兒沒有王者!現在整個兵團還凝固在一起,是依靠着對你個人的忠誠呀,萬一你……幾千人的部隊,連着在蘭帝諾維亞的數萬百姓都會走向滅亡,這是你這次差點戰死在迴廊,我才感覺到的,我們的腳下遠不是堅土,而是浮冰呀。”

一陣沉寂,魯素的話深深地刺激到我心靈的深處,不錯,萬一我死了呢?在惋惜不能達成蘭碧斯將軍囑託的同時,我是不是忽略了和我一起戰鬥的同伴們。他們的命運呢?就這樣捆綁在我身上嗎?

長長嘆了口氣,我仰望着蒼穹道:“魯素大哥,現在我還很難回答你的疑惑,給我點時間吧,讓我去尋找答案。如果我在尋找答案的過程中,遭遇了不幸,那麼,魯素大哥,就拜託你以蘭帝諾維亞的名義,把流浪兵團,把流離失所的難民們保護下來吧。”

“知道了,我會盡我的力量的,不過,法普,我相信你會找到答案。”魯素點了點頭,兩個人沐浴在初陽之光輝下,不再言語……

“泣血之臘月”吸夠了迴廊中流淌的血液後,平靜下來,在剩下的日子裡,以羅夫斯基爲首的“特殊戰鬥部隊”在懷頓諾爾大肆施展手腳,進一步摧毀切奇科夫之聲譽,抖漏着他從三歲開始的醜聞,無根據的指責在聖城中成爲了茶餘飯後的必備良品。同時宣揚着原來之指揮官如何英明神武,如何英勇善戰,懷頓諾爾聖王在朝野盤旋着的換將高呼中下達了聖旨。

重新起用原第三軍指揮官卡斯喬依,負責對蘭帝諾維亞作戰。聽聞此人在得到消息後,立刻密令在第三軍的部下接管軍權,不讓切奇科夫有所動作,然後花費了大約三天的時間在聖城裡宴請賓客,酬謝力薦之恩,最後纔在數百名護衛的簇擁下大搖大擺的往回廊方向而來,在他的臉上大約擺滿了立下消滅西境孽匪之絕世奇功的嘴臉吧。

“懷頓諾爾已經把機會讓給我們了,如果我們還不珍惜的話,連上天都會憤怒的吧。”

“讓懷頓諾爾人填滿整個迴廊!”接着我的話,雷帝斯高聲大嚷着,在他的鼓動下,士兵們揮舞着兵器,發出了暢意的笑聲,就這樣,在迎接着“第二次迴廊戰爭”的同時,我們跨進了一三五四年的門檻,這一年被稱爲“燃燒之年”永載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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