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說的,這很不容易,但如果你願意抓住機會,我有辦法推你一把。”伊妮絲笑容明媚:“老實說,我不認爲你的封君,甚至我的父王,能在一切結束後給予你匹配如今功績的回報,但我卻可能給你一個崛起的機會。”
說實話,萊昂有些心動。
如果自己和蘿拉,當真能夠平息這場災難,那麼堪塔達爾東部,無疑會處於一個最高權力真空的狀態。
索博尼茨乃至更多地方,大片領土淪爲無主之地,這當中有多少變化和機遇?
他雖不知道伊妮絲能用什麼方法,讓自己在戰後,擁有依舊可以在索博尼茨站穩腳跟的法理,但若能得到這位有軍隊又有領地的三王女支持,肯定是個好事。
不過對這份沒有言明代價的饋贈,萊昂仍心有顧忌的謹慎問道:“殿下,你爲何要如此慷慨相助?”
“這很出乎意料嗎?你擁有非凡的名望,令我欽佩的品格,還有出衆的能力,正如在那場宴會上我曾提及的,我需要你這樣的人”伊妮絲轉過身軀,輕輕搖頭:“但現在我改變了想法,比起麾下的一名軍官,一名武將,我更渴望你能成爲我堅實的盟友,一個足夠強大,我困難時可以仰仗的朋友。”
萊昂凝視着面前笑盈盈的少女,內心仍未輕易動搖:“我相信,殿下的幫助定非無償。”
輕搖扇柄,伊妮絲敲動手心:“我以這份幫助,換取你的友誼與承諾,當我面臨困境時,只希望你能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她已從幾次的觀察中足夠了解對方的爲人和行事風格,相信即使只是一份諾言,在對方眼中也有着足夠的份量。
萊昂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這性格和奧莉薇婭截然不同的金髮少女,不由得皺眉,出言問道:
“您的好意太過沉重.我妄言猜測,難道殿下是想從王太子那裡,爭奪王位的繼承權嗎?”
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伊妮絲身後的阿加莎愕然地瞪大了雙眼。
小公主微微張開小嘴,過了好一會兒才以扇子遮掩住雙脣:“……即便是我,也被你的直率嚇了一跳。”
萊昂滿不在乎的微微欠身,以示歉意。
伊妮絲眸光閃過一絲思慮,接着搖搖頭:“你的玩笑.確實頗具吸引力.但很遺憾,據我所知,不論是在奧蘭德,還是在其他王國,都未曾有過女性坐上王位的先例。
我的兄長尚無嚴重過錯,而且我還有不少兄弟,無論如何,王國的貴族們都不會支持一位女性戴上王冠,除非有人心懷不軌我很好奇,你爲何會有如此大膽的揣測?”
萊昂聞言稍有些愣了,隨即想到,好像的確如此。
就自己所知的費魯人諸國曆史上,女騎士,女爵領主不少見,但的確尚沒聽說過“女王”的存在。
“請原諒我平民出身,只是知曉在瑟瑞安傳說中,數千年前統治大陸的聖先知是一位女性,我還以爲女性成爲國王並不是件無法接受的事。”萊昂換了個說法答道。
想到對方瑟瑞安獵戶出身,有此誤會,也能理解,回憶起王室卷宗中千年古聞的記載,伊妮絲無奈的笑笑:“這倒是……好吧,我會記下你所說的古老先例,不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即便人們能接受一位女性君王,我的父親也絕不會允許。
畢竟,我不會像前任暴君那樣犯下顛覆倫理的罪行,這樣一來,一旦我將來有了丈夫,便幾乎等同於將父親得到的王位拱手讓給了其他家族。
若女性被允許爲王,這個漏洞必然會成爲王國禍亂的根源,這一定是我父王無法接受的。”
萊昂點點頭,明白是自己因爲前世地球上的例子,想太多誤會了,眼下費魯人的王位繼承製度,在傾向上非常保守。
看來,這位伊妮絲王女並無篡奪王位的野心,不管她表面如何,至少從她的言辭中,萊昂瞭解到奧蘭德的政治環境不太能接受一位女性國王。
儘管萊昂心知肚明,若只圖一世至高無上的地位,而不介意王位下一個繼承人是否爲自己的孩子,其實伊妮絲所擔憂的問題,也並非無解。
比如,將王位繼承人指定爲親兄弟的子嗣,便是一個折中的辦法。
當然正如伊妮絲所言,除非女王終生不嫁,或家族內部實行近親婚姻,否則那些試圖染指王權的野心家,必然會趁機而動。
“知道嗎?你剛纔的言辭,幾乎是在挑撥王族間的關係。”伊妮絲眉眼間似帶嗔怪,語氣莫名地玩笑反問:“難道你想將我擁爲奧蘭德的第一位女王?”
她攥了攥扇子,一絲奇妙的情緒掠過心澗,是爲這份染指王位的妄想而心動?
“這完全取決於殿下是否有此意願,以及爲何會有此意願,請原諒我剛纔的失言試探。”萊昂委婉地澄清了立場:
“眼下的災禍已讓我們疲憊不堪,我對您的好意深爲感激,只是實在不願捲入王權爭奪,不過,既然是我學識淺薄不瞭解繼承法度,那麼我爲自己的多疑向您道歉。”
萊昂略感安心,他也只是怕被捲入王位之爭而已。
伊妮絲漸漸恢復平靜,繼續問道:“既然你已有了判斷,那麼你的回答呢?”
萊昂這才撫胸點頭:“您給予過我幫助,更親自率領軍隊親臨第一線助我對抗亡靈,我們早已是朋友。
無論您是否能幫我在索博尼茨領得到什麼,我都會在您需要幫助時不吝伸出援手。”
儘管好像只是一番標準的場面話,但伊妮絲感覺得到,對方的承諾不似虛言。
少女重新戴上笑容:“那麼,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夜晚降臨。
伊妮絲回到房中,在阿加莎的服侍下脫掉了作秀的鎧甲,將疲憊的身體浸泡在木桶的熱水之中。
趴在邊緣,解開編髮,少女慵懶的享受貼身的女騎士擦洗腦後的長髮,眸子不禁望向了桌上的胸甲。
燭光反射的光芒下,映照着光滑表面上自己模糊的模樣。
“.女王。”喃喃這陌生的詞彙,伊妮絲輕咬手指。
似乎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可還有比那個位置更能左右一切的力量嗎?
但這有可能嗎?
小腦袋瓜按捺不住,推演着各種各樣不同的可能性.
翻涌着繁雜的思緒,她卻忽然模模糊糊的將倒影中身後的阿加莎,一瞬看成了另一個身影.
“.阿加莎~。”少女呢喃的出聲,彷彿有些恍惚。
“在,殿下?”
“你說.我的金髮怎麼樣?好看嗎?”
“殿下的金髮又柔又順,很漂亮。”阿加莎點頭。
“.和奧莉薇婭小姐的比呢?”
“呃,好像都差不多。”
阿加莎愣了愣,如實答道。
伊妮絲不着痕跡的輕輕皺眉。
“你這時候就不能奉承一下我嗎?”
“抱歉,殿下的金髮比奧莉薇婭小姐的美多了。”阿加莎連忙耿直的立即改口。
但捧着小公主溼漉漉的秀髮,想了想,女騎士還是謹慎地諫言道:
“殿下.我打不過奧莉薇婭小姐她的實力,比上次所見的狀態更厲害了。”
伊妮絲好像被噎了一下,不由得訓斥道:
“.胡說什麼?我又沒打算做什麼.”
推着桶邊,嬌小的身子仰倒躺入水中,完全沒有了在外人眼裡優雅的儀態。
少女半個小臉埋進水裡,咕嚕咕嚕的吹起了水泡。
爲什麼.
最先遇到的不是自己呢.
死寂之夜
安德維爾郡。
大城的街頭巷道間,一抹抹鬼魅般的無形身影,穿梭於斷壁殘垣。
城市中的淒厲的喊叫,逐漸停歇。
死亡與恐懼也蔓延到了高聳的堅城深處。
城堡大廳內,火光搖曳不定,光影在牆壁上扭曲跳躍,似張牙舞爪的怨靈。
衣着華麗的老人們驚恐地蜷縮着,孩童們瑟瑟發抖涕淚橫流,統治這片土地的男女老幼們再也無法強作鎮定,絕望的哭泣聲迴盪在廊柱之間。
似有似無的影子在黑暗中流轉,年輕的家主手提長刀,謾罵着,向無法窺見的可怖之物發出咆哮。
可吼聲無法掩蓋絕望和驚恐,一個又一個家族騎士無聲無息的消失,很快,大廳之中,再沒有任何一個其他守衛的身影。
火焰在柴薪中顫抖,幾乎熄滅。
“面對我!!你們這些毫無榮耀的該死怪物!堂堂正正的與我決鬥!”
年輕的領主環顧空無一物的黑暗,握緊利刃,大聲嘶吼。
他努力尋找敵人的身影,但隨即,聽到了一陣陣低沉的笑聲。
那詭異笑聲不只出自一人,彷彿由無數聲音構成。
“.堂堂正正”
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有孩子的聲音震盪得大廳中旗幟瘋狂舞動。
“.榮耀”
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堪塔達爾領主猛然回身。
只見不知何時,剛剛還空無一人的王座上,多了一道深紅色的身影。
那英俊過人的面容蒼白如紙,雙眼像深淵中的紅石,閃爍着既優雅又殘酷的光芒。
身着血色鎧甲的妖異存在,右手輕扶着一柄長劍,左手掐着一名堪塔達爾騎士的脖頸。
深深鉗入皮膚之下的修長五指,緩緩鬆開力道,拔出了早已乾癟的屍骸。
如枯屍般的堪塔達爾騎士,自領主寶座的臺階上咚咚作響着翻滾下來。
人面鬍鬚的面具頭盔從頭顱上摔落,露出了下方痛苦而乾癟的恐怖死像,嚇得貴族女眷和孩童們尖叫哭喊。
“.你的榮耀”
鮮紅的血液在那銳利的五指上消弭,融入身體。
“.可曾包含我至親與人民所受的恐懼與折磨?”
感受那生者靈魂迴盪的戰慄,夏勒曼腦中的憤怒爲之歡快的躍動。
只是聽到那駭人的聲音,人們體內的血液就已經幾乎凝固,沒有人敢應答,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壓抑的啜泣,在大廳中依舊迴盪。
摩挲着劍柄,提起血氣縈繞的魔劍,夏勒曼從寶座上起身,踏下臺階。
靴底無聲,但每一步都似踩在生者的心頭般壓抑。
“去死吧怪物——!!”
堪塔達爾領主的憤怒蓋過了恐懼,猛踏地面疾衝而去。
然而僅僅踏出兩步,他的視野便突然感到一矮,覆蓋板甲的身體便控制不住的重重摔倒了下去。
疼痛慢了半拍一般襲上大腦,無力的撲倒在地,堪塔達爾領主驚愕的回望。
自己的雙腿,以詭異的奔跑姿態,仍停留在身後。
原本與身體鏈接的大腿上方,呈現出了一道平滑的切口,血液從斷面涌出,就像盛滿杯子的葡萄酒般順着腿甲流淌下來,失去支撐的兩條人腿,終於倒下。
“——啊啊啊!!”
那痛苦聲音,再次激盪起周圍一道道暢快的輕笑。
淒厲慘叫的年輕領主撐着身子,絕望中還待徒勞的反抗。
眨眼之間,一條胳膊便連着那柄長刀離開了其主人身體。
左手拍上年輕男人的面門,鋒利的爪尖扣入眼眶穿透眼球,夏勒曼拖着手中依舊在掙扎的獨臂殘軀,甩手將其拋回了其驚駭的家眷當中。
血紅的男爵終於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比夜色下的寒意更冷。
他不會賜予這些人簡單的死亡。
大廳廊柱之間,無數妖異的窈窕身影,在陰影中忽明忽暗。
一幅幅少女和婦人姣好美貌的容顏,不復死前的痛苦與絕望,猩紅的眸子裡,閃動着躍躍欲試的笑意。
腳步聲從黑暗中逼近,火光逐漸照亮了那不着片縷的美人們和身穿血甲的騎士。
騎士們摘下扭曲魔化的頭盔,一張張蒼白的面容,直視着聚攏在一起瑟瑟發抖的生者。
他們的目光宛如在看一頓豐盛的大餐。
“享用吧享用我們應得的復仇之血。”
夏勒曼低語的單薄嘴脣,露出了那鋒利的獠牙。
死而復生的女人和男人們勾起嘴角,非人的尖牙在他們張開的口中瘋狂生長。
火盆中的光芒,在恐怖的進食腥風之中熄滅
滿臉鮮血,漸漸滲入蒼白的皮膚。
享受着靈魂中那無數怨毒恨意片刻的安寧,夏勒曼的身軀化爲無形的血霧,穿過層層天頂,飛上了堡壘的尖塔。
再度凝結的身形,於寒風中戰袍飄蕩。
屍妖盤旋在幽光瀰漫的陰雲下,屍鬼遊蕩於見不到任何生靈的街道之中。
那對血紅的目光投向西方,遙遙望向那高聳的烏薩託山脈。
怒意自心中升騰。
遠未結束
混亂的仇怨尚未繼續延伸,他手中的魔劍,卻讓其無從抵抗的轉過視線,看向東北。
“.那.那不是.”模糊的思緒試圖讓自己的殺意繼續朝堪塔達爾的王庭蔓延。
但不容違逆的聲音,傳達了至高無上的旨意。
“.那是仇敵的所在.去平息的怒火堪塔達爾人.仍在向羅蘭納爾前進,去撕碎他們的靈魂,吞食他們的血肉.”
無盡的痛苦傳來,瞳孔中的血色擴散,瞬間將眼球完全填滿。
赤紅的身軀,嘭然化作一團漫天的血霧,掠過屍海向遠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