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陰雲
緊挨瑪莫爾郡東南的巴爾迪姆郡東部，臨靠大湖而建的“沙泰城”外，人煙熙攘，破帳篷和爛棚屋連了一大片。
若是往年時節，領地上有大量人口涌入，或許是讓統治此地的領主欣喜若狂的美事。
但幾個月前，這片地區已經遭到了幾千烏利亞傭兵過境洗劫。
被連番勒索財物與糧食才免遭攻伐的沙泰城內，生存物資越發緊張，如今的處境已經窘迫到城內必須打開糧倉，拉出領主壓倉底的存糧，才能接濟那聚攏而來的災民。
望着城牆外，那些頭戴破舊鐵盔，腰胯刀斧，手持長矛和農具，拉走了救濟糧的難民，城頭的胖男爵憤憤不平的踹了一腳牆垛。
開倉放糧“施捨”食物，當然不是他大發善心。
胖男爵只恨當初沒有雷厲風行的派士兵，趁人少時殺光城外的賤民。
他眼下是不得不給。
城外的幾千賤民，居然有樣學樣，學着那些烏利亞人的勒索行徑，被幾個膽大包天的領頭者聯合在了一起威脅自己，不放糧就殺進城內自己搶。
“.不知感恩的卑賤牲畜，等阿伯勒大人把軍隊還回來，我一定要吊死外面這些雜種。”
胖男爵罵罵咧咧的看着寶貴的糧食被災民組織的人手拖走，心如刀割。
爲響應艾維烏特國王的戰爭召喚，他手上積累多年的軍隊家底，幾乎都砸在了先前氣勢磅礴的東征入侵當中。
搶回來的財寶金銀確實喜人，只可惜還沒捂熱，又被莫名奇妙反水的烏利亞人搶走了一大半。
外派的士兵，現在也被阿伯勒公爵一起帶去，說是什麼要保護受傷的國王回朝，現在城中只有兩百衛兵可戰，就算強徵居民爲兵，也不夠對付一邊搶劫一邊返回南方草原的烏利亞人，同樣也對付不了外面那規模數千的災民
幾家歡喜幾家愁。
城上的男爵暴跳如雷。
城下的難民們，瞧見首領的人又從領主那“領”來了救濟糧食，人羣頓時歡喜的聚攏過去。
不過他們很快被一羣身穿拼湊的簡陋甲冑，挎着刀劍的漢子推搡開來。
一位身披半身甲的中年壯漢，帶領手下，迅速趕到拉運糧食的板車前，喝退了迫不及待的民衆。
披甲的壯漢拔出刀劍整頓好人羣的先後順序，纔開始組織分發。
已經有了幾次經驗，早前發生混亂時，還殺了幾個帶頭的哄搶者，此時的難民們，再看着首領手下那一把把帶血的兵刃，便清醒的接受了對方建立的營地秩序
一個腰間別着短刀的少年，在首領大叔身旁，手腳麻利的幫忙分發糧食，越發升溫的天氣裡，他很快就熱的滿頭大汗。
難民首領嚴肅的監督着人羣，抽空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傢伙，淡笑着拍了拍他的腦袋：“小金幣，你拿上自己那份回帳篷吧，我瞧你這些天總是半夜驚醒，回去補補覺。”
少年頂着頭上的粗糙大手，忍不住的擡起腦袋抱怨：“羅恩大叔，我叫布蘭登，不叫什麼小金幣。”
“我還是覺得小金幣順口些。”
羅恩用力揉了揉這和自己孩子生前差不多大的少年，連聲催促：“好了，別廢話，快回去。”
知道首領大叔在關心自己，布蘭登也未繼續逞強，他這些天確實頻頻被噩夢驚擾得精神不振。
乖乖領了足夠吃的食物，少年緊抓腰間的短刀，快步回到首領的營區，就着升起的炊火，將攪碎的黑麪包渣和小麥、野菜混合在一起泡進陶罐裡熬粥，好好飽餐了一頓，才鑽回漏風的帳篷裡，枕着匕首合上了失眠發青的眼皮。
最近一連幾個晚上，他都不敢在寂靜的黑夜中閤眼。
好像每當閉上眼眸，夢中的可怕景象.那些怪物和惡鬼，就會出現在他腦中。
也只有於豔陽普照的大白天，自己才能安心進入夢鄉不被噩夢打擾。
儘管營地白天人聲嘈雜，但遠離了夢中的怪物，布蘭登緊繃的神經還是不由得放鬆。
災荒年的難民一樣可怕，但羅恩大叔已經爲大家找到了出路，少年至少不用再擔心自己在睡夢中被哪個餓綠眼的饑民丟進鍋裡了.
這一覺睡得十分舒服，連何時天黑都未曾發覺。
夜幕降臨。
布蘭登睜開眼睛，瞧着只有篝火搖曳的營地，他本能的感到緊張，但聽到一旁震天的呼嚕聲，轉頭看見酣睡如泥的羅恩大叔，少年安心下來。
他扭頭望向破洞帳篷外，坐在篝火旁守夜的大叔手下，索性也不想再睡，便睜大眼睛，一同幫身旁的首領戒備安全。
只是少年高估了自己的精力，長期的生存壓力與營養不良，還是叫他很快迷瞪着眼皮再度入睡。
不知又回籠了多久，布蘭登突然被一雙大手用力搖醒。
再度睜開眼睛，環境依舊是一片如夜的昏暗。
帳篷外瞧着像是被陰沉的天氣籠罩。
“快醒醒！小金幣！”回到帳篷的羅恩匆匆叫醒了少年，隨即又跑了出去。
布蘭登揉揉惺忪的眼睛，覺得從未有過如此舒適香甜的一覺。
好像睡了好長一段時間，不僅沒有再夢到那些故事中的屍鬼惡魂，連身體都因爲長時間睡眠而躺得有些酸漲。
他緩緩清醒過來，聽到周圍的難民營地裡環繞着人羣所發出的嘈雜聲音，外面的大家似乎在議論着什麼。
伸手把短刀別回腰間，布蘭登鑽出帳篷。
外面的溫度，有別於平時的夏日之熱，此刻格外陰寒。
昏暗的能見度猶如剛剛入夜，又像是快要天亮前的半黑不亮。
快天亮了？還是自己又睡到了天黑？剛剛醒來的少年着實分不清時間。
看周圍，整個營地的人都像是早就睡醒了。
這天色，是要下大雨嗎？
布蘭登仰頭看向天空。
果不其然，天上密佈着濃濃的陰雲，因爲陽光被遮擋，周圍才猶如被夜幕籠罩。
他只希望風雨來得小些自己現在可沒有多餘的衣服換。
少年祈禱着，環顧四周尋找羅恩的身影。
沒看到首領大叔究竟去了哪裡，布蘭登不敢亂跑，只得原地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望見握着長刀的羅恩大叔匆匆於外面回到營地。
而他身邊的幾個同伴，臉上卻滿是驚恐與慌張。
“所有人——叫上所有人！！拿上食物和武器，全部聚到城牆下跟我叫門！快！快去！！”
羅恩大叔冷着臉大聲吩咐手下召集難民，他看到待在帳篷前的少年，連忙喊道：“布蘭登！過來跟緊我！一步都不要離開！”
少年打了個激靈，有種不好的預感，立刻跟上首領大叔的腳步。
嘰嘰喳喳的吵鬧中，營地裡龐大的人流迅速聚攏起來，在陰沉的天色下，烏泱泱的難民們來到了沙泰城下。
看到氣勢洶洶的災民隊伍，看守城垛的衛兵嚇了一跳，軍士趕緊跑去通知領主大事不妙。
而比胖男爵先趕到的，是負責帶領衛兵的騎士，也是本地領主的次子。
那年輕的騎士瞅見圍在城下的龐大隊伍，想起了不久前災民的圍城要挾，臉上頓時帶上了慍怒。
“羅恩！你又想要什麼？吾父已經答應了你們這些亂民的要挾，你還想出爾反爾嗎！？”年輕的堪塔達爾騎士在城頭咆哮。
羅恩聞言惱火的朝上面吼道：“該死的我們並非要襲擊城鎮，快打開城門！！
東邊有怪物！鋪天蓋地的怪物！它們就要來了！快開城門放大家進去！不然到時候你們也一樣會死！！”
半山的洞窟中。
萊昂掙脫沉沉的夢境。
略微模糊的視線，掃過早已熄滅的篝火，望向洞口外投射的明媚陽光。
他打了個哈欠，總感覺做了個有些奇怪.又似曾相識的夢。
穿越而來，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這倒是久違的體驗。
不過無論如何回想，他都記不起自己到底夢見了什麼。
似乎只有茫茫一片的光.
“萊昂，醒了？”
聽到少女的呼喚，萊昂撓撓臉頰，枕着腦袋下柔軟的大腿觸感，在露營墊毯上翻了個身，看向奧莉薇婭的笑臉。
獅鷲趴臥在山洞裡側，少女靠着它暖烘烘的側身，坐在墊毯上，用雙腿爲戀人做枕。
她擡手輕撫萊昂的臉頰：“.早安，要多睡會再出發嗎？”
萊昂笑笑，搖了搖頭。
得儘快趕路，自打前兩天從蘿拉那知曉，阿緹亞斯的法師們很可能在聖地城搞過事，他就一直心神不寧。
直起上身，萊昂清醒過來，起身收拾行囊，隨即和奧莉薇婭互相幫忙，重新披掛上了睡前卸下的甲冑。
此時此刻雖不清楚具體方位，但從隨身攜帶的地圖上大致推算，萊昂預計自己應該距堪塔達爾東部邊境不遠了。
從阿瓦隆堡乘獅鷲起飛，昨日天黑前，找到這個山崖洞窟略作休息，今天應該要不了幾刻時就能抵達原主的故鄉，羅蘭納爾。
萊昂只希望那座淪陷的宗教聖城，真如格萊德郡貴族俘虜猜測的那樣，已經被瑟瑞安王國光復.
搖醒了還在呼嚕大睡的死亡爪，乘它飛下山崖，二人找了條河略作洗漱清醒，繼續起飛上路。
由於距離不近，這次萊昂並未讓獅鷲飛得太高，僅保持着千米高度上下，方便俯瞰大地，辨識飛行方位。
“原來你們當初穿過了這麼遙遠的距離。”
奧莉薇婭低頭看着下方的山川河流，爲萊昂他們走過的漫長路途感到咋舌。
“其實沒有這麼遠。”
萊昂側過頭道：“大部分路途，我們都是在傭兵的囚車裡度過的，而且，被從聖地城拉到瑪莫爾郡，我期間昏迷了好幾天。”
聽到他這麼說，奧莉薇婭意識到那段日子對方處境的不幸，她不由爲自己失言感到內疚：“對不起，我不該提及這段經歷的。”
“沒什麼，都過去了。”萊昂擺手寬慰道。
他畢竟不是原主，對城破家亡的記憶，更多是同情共憤，卻沒有那麼真切的刻骨銘心，雖然被困奴隸囚籠的那幾天確實過得煎熬，但在蘿拉的幫助下自己跑得也麻利，還沒來得及留下心理陰影，真要說的話，和洛哈克、阿澤瑞恩一起荒野求生的日子反而更加困苦。
奧莉薇婭聽着他的回答，抱着對方腰身的手臂不由的更緊了些。
萊昂拍拍女孩的臂甲，感受到戀人在心疼自己，不禁慚愧。
找機會還是跟奧莉薇婭解釋一下自己的真正來歷吧，身後的少女不久都要成爲他的妻子了，有些事情沒必要隱瞞。
飛着飛着，他眺望間發現視野盡頭，約莫十多公里外的天際線彼端，被陰沉的烏雲所籠罩，竟從南到北望不到邊際。
不巧是碰上了前方正處於惡劣天氣？
這還是第一次。
不過看上去那烏雲頂部倒是不高。
萊昂扭頭打量獅鷲的巨翼，雨中飛翔對這頭巨獸的影響也不大，但死亡爪肯定不喜淋雨，等離近些，乾脆讓它升到超越烏雲海拔的高空算了。
正這麼想着，他突然聽到蘿拉出言：“.看那邊的烏雲形態，不是自然形成的。”
萊昂心中一凜。
他看了看望不到邊的陰雲範圍，深感驚訝。
那覆蓋範圍，最少也不止數百上千平方公里！
“蘿拉.你該不是說，有施法者在前方施展了天象級別的魔法？”
萊昂現在對魔法也算有些理解，這麼大規模的天象法術，別說是不知水平如何的阿緹亞斯典位法師，就算是洛雷利特標準的典位法師，想要做到都非常困難。
蘿拉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催促道：“再靠近些，這樣的距離我無法通過你去感知。”
萊昂當即命令死亡爪加快速度。
獅鷲啼鳴，翱翔着攀躍高度，接着俯衝加速。
可隨着距離那被陰雲籠罩的空域越來越近，萊昂也收到了死亡爪傳來的不安情緒。
獅鷲的感官發覺了前方環境的詭異，它很快便隔着一段距離側飛，似乎不太想靠近烏雲的範圍。
萊昂擡頭遠望，驚覺陰雲往更東邊延伸得也猶如沒有邊際，這天象範圍遠遠超越了剛纔的估算。
蘿拉似乎明白了什麼：“一種陌生的領域魔法，因某種大規模儀式而形成，目的是.是爲了屏蔽現世與死海的聯繫.”
還不待萊昂發問，他便感到奧莉薇婭拍了拍自己。
“看那！那裡在打仗？”
少女遙指東南方陰雲下的大地。
萊昂舉目望去，勉強分辨出遠方一座湖邊的堪塔達爾城鎮。
那城鎮周圍，竄動着密密麻麻的黑點，似乎正在遭遇一支龐大軍隊的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