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安靜的隔離間病牀上,巴里感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艱難的戰鬥。
空氣彷彿變得無比沉重,費力地擠入肺葉又緩慢地吐出,帶着無盡的疲憊。
胸口似被巨石壓住的悶痛陣陣襲來,心跳紊亂忽快忽慢,視線模糊,寂靜的隔離間牆壁變得虛幻而遙遠。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如沙漏裡的細沙悄然流逝。
掙扎三年的求生本能,想伸手抓住什麼,可四肢沉重得如同灌鉛,連一根手指都難以挪動。
巴里本以爲悲痛的送走了妻兒後,孤身一人的自己不會恐懼,他以爲自己一直在等待這一刻。
可當死亡如潮水般彷彿要將自己淹沒,被絕望緩緩吞噬時,他仍然泛出一絲淚水。
他不憎恨同伴們將自己孤獨的推入病房,因爲他知道人們死後會變成何等邪惡可憎的模樣。
但對生的眷戀,讓巴里喃喃着古老神明的稱謂,乞求自己能得到仁慈的解脫.
一束光,忽然在漆黑的視野中亮起。
那是那是什麼?
莫名的溫暖,流過全身。
折磨痛苦正在消失
本已模糊的視線,只窺見了一雙漆黑卻泛出聖潔白光的雙眸。
其上金色的紋路形似第三隻眼.
那是,古老的蘇維爾圖騰.
黎明之神
放下那悠悠轉醒的病患的手腕,萊昂感受着體內補充到的些許魔素,原本隨着時間推移越發沉悶的不適感,也稍稍緩解了一些。
從重症瀕危的患者一路救過來,這已經是第十七個,也是最後一個此地的病重者。
他讓開位置,容那些被抽離魔素的輕症倖存者去看護痊癒的病人,心裡同時估量進入體內的魔素。
如果把常態的自己體內的魔素能量,比作是數值100的魔力池,那麼這些呼吸病患者重病患體內的魔素,也不過是在0.1上下浮動的量。
至於還沒有病入膏肓的輕症患者,則更少。
這導致他從那些一般患者體內汲取的魔素還不及施法所消耗的魔力。
如此入不敷出的挨個去汲取力量,讓萊昂意識到得想辦法提高能量的交換比。
離開隔離間,萊昂嘆了口氣,心中感慨,密度如此稀薄,活躍度如此惰性的魔素,滲入此世的萬物後居然成爲了滅絕這異位面衆生的末日劇毒。
無數生靈在這突如其來的環境劇變中,還來不及適應和演化便徹底走向了消亡,若倖存者們所言不錯,那這片大地上,如今只有極少數挺過肉體突變的幸運人類和動植物,以及那些被轉化成不死者的血裔怪物還能繼續存續。
但如果事態繼續下去,隨着位面交匯的程度越高,這個世界的魔素濃度也很可能繼續升高,直到徹底殺死所有幸存的生者.
思索間走出病房,萊昂頓住腳步,看向了等候在外的女軍官。
對方几次欲言又止,眼神似乎格外急迫。
“女士,你有話要說?”萊昂問道。
“我叫莎夏,我爲我先前的態度向您致歉,使者。”
她的聲音不復那麼強硬和警惕,似從先前的軍人,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女性。
“我說了,不必如此稱呼我,叫我萊昂就好,你是不是需要我的幫助?”
萊昂看出了對方態度驟變的原因,心裡瞬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眼下這種情況,對方有求於己恐怕也不會有其他原因。
“.我.我請求您儘快救救我的孩子,我願爲此付出任何代價。”見證了眼前魯梭所言來自異域之人的確緩解了大量病人的痛苦,莎夏羞愧的低頭乞求。
萊昂聳了聳肩:“我不需要什麼代價,互助是合作的基礎,何況我們有共同的仇敵,事不宜遲,你儘快安排載具帶我和我的同伴前去吧。”說完,他又提醒道:“不只是你的孩子,所有我力所能及的倖存者,我都會施以援手,但這需要足夠寬敞的場所,還有一些.該怎麼形容呢,一些簡單的鍊金材料。
不知你們這個世界存不存在,我會寫份清單,請幫我收集類似的東西,我將設法用一些手段集體‘治療’人們,逐個治療的效率實在太低了。”
“明白!我立刻着手去辦。”得到迴應,莎夏的表情頓時變得極爲振奮,她正直身體行了個託腕的奇特軍禮。
“我絕不會忘記您的恩情。”女軍人賭誓道。
萊昂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禮貌的回敬了個騎士禮節。
雖然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但能夠驅散呼吸病的痛苦,也算是得到了本地倖存者們的信任。
與這個世界看起來更接近類似種族的人類合作,總比和那些犯下獸行的血裔合作靠譜。
暫時和對方分開,萊昂趁空閒先回軍官宿舍整理一下思路。
回去的路上,通道兩側的倖存者,看起來都已經精神了不少,他們幾乎都放下了手裡的工作,眼神火熱的不斷向萊昂激動問候,即便聽不懂,萊昂也知他們在向自己道以感謝。
一一點頭回應,終於返回宿舍,萊昂翻找出了紙筆,沙沙作響的在紙上勾勒出一串串符文與幾何魔紋,嘗試設計推算出一套可堪一用的魔法儀式。
寫下輔助施法儀式所需的材料,萊昂卻對此不抱太大希望,不提兩個世界對許多礦物和基本物質的稱呼都不同,即便語言相通,許多似是而非的東西也難保能否生效。
如果是光靠魔力維持大型儀式的魔紋結構,恐怕一次得儘可能多的容納魔素的汲取目標尤其還要考慮到,這裡現實規律的不同對魔法的干擾.
正構思着簡單的嶄新魔法,萊昂瞥眼看到,牀上的奧莉薇婭不知何時醒來,正側着腦袋瞧着自己寫寫畫畫。
“吵醒你了嗎?”
“沒關係,睡一小會兒也足夠了,我沒那麼脆弱。”奧莉薇婭笑笑,撐起身子,好奇的問道:“你剛纔去驗證了什麼?”
“確認了我們會來到這個世界的真正原因。”萊昂答道,當即將剛剛的事,以及從魯梭和莎夏二人口中知曉的情況說給她聽。
“.那些吸血亡靈,曾是這個世界古代的傳說之物,直到三年前,此地爆發了這場席捲大地的呼吸病魔災時,那些怪物才公開出現在世人面前,而與他們一同出現的,還有此地的邪神信仰。
那些崇拜所謂血神的吸血鬼,將許多爲擺脫呼吸病的統治者與軍隊將領轉化爲了血族,並且誆騙大批生者變爲供給他們血食的奴僕,我懷疑這裡的吸血種都是那頭血魔所創造的眷族就像夏勒曼男爵一樣。”
萊昂頓住一心二用的筆尖,不由得摸了摸下巴:“還有一個被稱爲‘異神’的邪教信仰,他們與本地的血神教派,在災難發生前就已經出現,傳播末日預言,只是那時本地人只將其當做茶餘飯後的獵奇流言罷了。直到災難發生,那些宣傳所謂救贖之道的邪教徒,逐漸得到了大批呼吸病受難者的擁躉,不過.如今的倖存者對其組織所知甚少,只有那個名叫莎夏的女軍人,曾目睹過異神教派的非人獻祭儀式,而幸運逃出了那個組織。”
說罷,萊昂看向奧莉薇婭:“那邪教崇拜的異星邪神,被邪教徒們稱爲‘瓦拉瑞’。”
奧莉薇婭微微蹙眉,狐疑的回憶起來:“.我好像聽過這個稱呼,對了,那頭恐魔被我們擊敗時,似乎話語中怒斥過這個名字。”
“沒錯,但還不止,荒山的卡莫茲陛下說過,那頭被放逐的血魔,最後呼出咆哮也怒吼過這個讀音,幾乎一模一樣。”萊昂點頭。
“如果兩頭惡魔咆哮的是同一個存在,那我懷疑,當初降臨在羅蘭納爾詛咒領域中的高階惡魔,不只有恐魔和血魔。”
萊昂轉過椅子,將腦袋裡所知的信息儘可能編織在一起,從手中的筆記冊上扯下另一張紙,把恐魔魁扎拉爾、血魔斯庫什、以及那不知什麼身份的瓦拉瑞,三個存在都一一寫下。
“不論如今這個世界,和我們的家園世界時間流速是否相同,我現在都敢肯定,兩個世界的魔災以及如今位面交匯的災難,必然是這三頭靈界邪魔所爲。”
想了想,萊昂又將屍鬼大君艾維烏特,血男爵夏勒曼,以及從血騎士口中所知的大巫妖卡拉茲克,依次寫在可能對應的惡魔名下。
“這些高階惡魔無法輕易穿透世界帷幕,降臨在世上,於是創造了能夠間接控制的亡靈代行者,爲其屠殺生靈,捕獲千百萬的巨量靈魂,建造祭壇實施那場大魔法儀式,在我們的家園世界設下錨點。
同時,惡魔在這個世界乾的事情估計也大差不差,只不過,不管目的是什麼,最終都被聖戰軍所阻止,當然,現在看來,我們阻止的恐怕僅僅是恐魔和血魔。”
“.你是說。”奧莉薇婭眸子閃了閃,瞬間明白過來:“那個叫瓦拉瑞的惡魔,背叛了他的同夥!所以恐魔和血魔被放逐時纔會那麼氣急敗壞!”
“嗯,我甚至懷疑.那兩頭高階惡魔是不是真的被我們所放逐的。”萊昂沉吟着,皺眉望向奧莉薇婭,記憶越是清晰,他就越是感到困惑。
“你記得嗎,在那古代聖先知的地下墓穴中,那恐魔遠比那時的我們要強大得多,但他後來卻變得越來越弱,直至能被我們摧毀肉身,你不覺得奇怪嗎?”
萊昂站起身,踱步思索:“還有殿後的卡莫茲陛下,赫拉恩人都已經做好了慷慨赴義的打算,但血魔卻在詛咒領域消散前就被一股力量強行拉回了靈界。”
“就像你說的那種‘黑吃黑’嗎?那名叫瓦拉瑞的惡魔,在最後暗算了其他惡魔,打算獨吞某種他們所求的‘目標’。”奧莉薇婭面色變得嚴肅起來,像這樣的陰謀手段,她在丈夫的睡前故鄉故事裡聽過不知多少個。
“如果我推測的不錯,那麼不管是我們,還是血魔與恐魔,都被那叫瓦拉瑞的惡魔耍了,魔災並未結束,只是進入了下一個階段而已。”萊昂攥了攥手腕,皺緊眉頭。
若這推斷成立,他甚至覺得,那晚襲擊自己的血魔力量,不是爲了攻擊他,而是爲了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寄期望於自己的行動,破壞那背叛了對方的惡魔盟友正在進行的計劃。
至於克萊尼恩。
他回身看向奧莉薇婭,忽然冷不丁問道:“你方纔睡着時,有做過什麼夢嗎?”
“夢?”少女愣了愣,搖了搖頭:“沒有做夢,除了在王都那一次,我很少做夢,就算有夢,也很難記得內容。”
萊昂聞言,微微頷首。
如此看來,那有着與魯梭口中這顆星球古稱相同名字的夢中存在要麼是血魔的僞裝。
要麼,便是某種本地孕育的超凡存在,或許是因爲世界正在化爲不毛的永夜死域,對方正試圖向自己求救?
難道是類似阿賴耶識的種族集體意識?又或者某種異星神明?
但爲何偏偏是進入自己的夢境呼救?
就因爲自己曾戰勝過靈界惡魔嗎?這名聲,居然還能從西大陸一隅傳到異位面不成?
坐回椅子,萊昂提筆繼續設計所需的法術陣式。
理清了思緒,他已有了一些回家的希望。
不管是自稱克萊尼恩的存在,還是血魔,二者誰將自己強行拉入了這個世界,以這番手段,既然能讓他和奧莉薇婭過來,就一定有辦法回去。
尋思尋思,能進就能出。
而這兩個存在似乎都認定自己能夠破壞瓦拉瑞的計劃,那麼他就有和這二者談條件的機會。
先穩住目前所接觸的倖存者組織,藉助他們的力量,搜尋瓦拉瑞在這個世界留下的蹤跡。
萊昂考慮着下一步的行動,不知不覺,數個小時,一摞新魔法的設計手稿便已完成。
這不是第一次設計新法術了,像什麼火球,風刃,水護罩之類前世藝術作品裡的法術,他在阿瓦隆時經常玩心大起,想辦法復刻。
只可惜,每種都華而不實,類似效果的法術,在洛雷利特魔法中有更成熟且更實用的應用術式,靈光一閃的點子,終究比不過古代文明歷經千年萬年錘鍊篩選的精煉成果。
不過,眼下這個儘量控制力道,不傷害目標的羣體“吸魔大法”,他還真沒在古籍中發現過,也許算是個人原創咯?
萊昂疊起手稿,起身就要去找魯梭和莎夏。
摸上把手,還沒打開門,他卻發現太過專心,在隔音良好的軍官宿舍中,居然沒發現門外,不知何時聚集了不少動靜,有許多人正站在外面的過道上。
發生了什麼變故嗎?
他回頭看了看奧莉薇婭,知道外面的聲音瞞不過妻子的耳目。
“他們剛纔就來了,但是好像沒有敵意。”奧莉薇婭從牀邊站起身,面色古怪的解釋道。
萊昂聽罷,有些疑惑的打開了房門。
待看清外面的人羣,聽到嗡嗡的低語呢喃,他這才明白,爲何奧莉薇婭說他們沒有敵意。
幾乎將房門圍得密不透風的倖存者們,無一不雙手以某種奇特的合掌姿勢,做祈禱狀。
甚至有人跪在地上禱告低語。
而敞開門扉後,看清了出現的萊昂,譁然之聲響起,連原本站着的人羣也紛紛跪俯了下來.
(塔薩語)
“.帶來光明的蘇維爾,懇求您爲您的子民再度帶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