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幅畫吧。”紅袖招最遲開口,卻避開了白芬芳在感情問題上的挑戰,把話題重新拉回來。
壁畫已經補完,那龍形怪物栩栩如生地躍然壁上。
經歷了噩夢後我才知道,它並非孤立於壁上,壁畫暗處皆是它的黨羽,這壁畫本來畫的就是鮫人巢穴。
看畫的人以爲人爲刀俎,妖爲魚肉,可以一擁而上,在人數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輕鬆地“除妖殺怪”,殊不知,那裡是怪物的主場,盲目進擊,最終命運只能是折戟沉沙,成爲海中亡靈。
“白畫神,神筆不愧是神筆,你已經畫出了我夢中所見的真實場景。”我由衷欽佩,向白芬芳拱手。
我相信,看見這幅畫的人對龍形怪物的認識要更深刻一些。
“夏先生謬讚了,如果只讓我畫‘眼中之相’,我豈能畫得了這麼神完氣足?我相信,夏先生已經達到了‘心中之相、腦中之相’,以後必定能達到‘眼中無相、心中有相’的至高境界——昔日吐蕃國大國師鳩摩智天賦異稟,能夠在五十歲時練成‘無相神功’,又在七十五歲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練成了‘小無相神功’,可惜旋即走火入魔,所有成就毀於一旦,其人也鬱鬱寡歡,心灰意冷,自掛於西北崑崙山天柱峰而亡。夏先生,我闡述這段歷史,並非是詛咒你,而是覺得奇術領域廣袤無垠,任何人都不可能無限精進,還是要量力而行,適可而止的。如果像鳩摩智大國師那樣一味地求精、求快、求高,最終結果,只是春秋大夢一場。白某人有自知之明,也只能看到這些,在夏先生面前班門弄斧,失敬,失敬了。”白芬芳一邊說一邊嘆息。
她說的那些江湖典故是發生在兩宋時期,有史可考的奇術師之中,鳩摩智絕對算是個奇才。他是吐蕃人,原本沒有機會接觸到中原奇術,但湊巧獲得了文成公主遠嫁松贊干布時帶去的一箱子古代典籍,而那些典籍就是隋唐時代第一奇術師混世魔王程咬金留下的。在語言文字存在巨大障礙的情況下,鳩摩智自學漢語、梵語,完全領悟了典籍中的深意,遂在二十年內快速練成“無相神功”。這樣的神速,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這段野史曾被著名作家編入小說中,風行海內,成就“新武俠小說鼻祖”之名。那些捧着小說讀得如醉如癡的讀者們並不知道,鳩摩智並非杜撰出來的人物,而是奇術領域中的絕頂高手。
時無英雄,遂令豎子成名。
正因爲鳩摩智那樣的大行家因不知節制而功虧一簣,才令兩宋、元、明、清幾個朝代裡的奇術師競相自封爲“天下第一”,並造成了中原奇術師眼高於頂、各自封王的亂象。
如果鳩摩智還在,如果“無相神功、小無相神功”沒有失傳,那麼普天之下,又哪來那麼多自封的“奇術之王”呢?
這一刻,白芬芳教會了我很多,也讓我的眼界再次豁然打開——“領悟‘無相神功’,才能在奇術領域走出一條新路來!”
“多謝。”我向白芬芳深深鞠躬。
古人有“一字之師”,而她算得上是我的“三字之師”。她在此時此刻提到“鳩摩智”之名,正是對我未來追求方向的最大啓迪。
“客氣,客氣。”白芬芳還禮,也向我深鞠一躬。
畫已經完成,連城璧、紅袖招是見過那幅畫的,湊近來看,頻頻點頭。
“這是一個圈套。”白芬芳退後一步,右手伸到我背後,在我背上快速地寫了上面幾個字。
我無聲地回頭,她繼續用“脣語”跟我通話:“聞長老是誘餌,有怪力被畫吸引,殺入畫中,與聞長老一搏。那怪力盤踞鞭指巷已久,我與聞長老幾度談判,才達成協議,合力除之。怪力兇猛,已殺燕塗鴉。稍後,你不要動,全看聞長老發力。”
燕塗鴉死於怪力,這是幾十分鐘前發生在眼前的事。那怪力來去無蹤,煞是詭異,根本無法抵擋。
我微微點頭,表示已經明白白芬芳的意思。
“畫是好畫,但不應該放在這裡,你們說呢?”紅袖招大聲說。
連城璧反問:“按你說的,應該放在哪裡?”
紅袖招回答:“這樣的好畫,至少也應該放在上面的咖啡館裡,讓更多人看到。白白放在地底,豈不是浪費了白畫神的神技?”
我緩步後退,目光緊盯影壁牆的方向,提防那怪力突然閃出來。
白芬芳與聞長老合作是無奈之舉,但也是最正確的選擇,在這種詭秘力量面前,奇術師只有團結起來,才能平安涉險。如果一味地自立山頭,老死不相往來,那麼就會被怪力各個擊破,死無葬身之地。
“哐、哐、哐”,黃金柵欄又被那男孩女孩拼命撼動,發出單調而急迫的噪聲。
我和白芬芳都沒動,連城璧和夕夕只向那邊看了一眼,就沒再理會。
“我去看看。”紅袖招大步走向黃金囚牢。
那裡關的是聞長老的情人和兒女,同爲丐幫中人,她去探視,合情合理。
“夏先生,接下來該做什麼?”夕夕問。
我搖搖頭:“什麼都不要做,靜觀其變。”
驀地,囚牢最邊上那一間裡發出淒厲的嘶吼之聲。
連城璧和夕夕幾乎同時擡手,一下子堵住了雙耳。
那是一個女人在叫,但發出的不是人聲,而是一種半人、半獸、半鬼、半妖的混合聲,刺耳之極,難聽到令人幾欲嘔吐。
“放我出去……放我……天地之間,吞噬者爲大……天地之間,吞噬者爲大……放我出去,海上乘風劈浪……大海是我家,放我出去……”那聲音每說幾個漢字,中間就夾雜着各種奇怪的語言,不是英語、日語、法語、德語或者俄語,也不是常聽見的任何一個國家的語言。或者說,那根本就不是人聲,而是某種、某幾種獸語。
“哐、哐、哐、哐”,男孩女孩搖撼黃金柵欄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響,整個黃金屋內都被這種噪聲充斥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夕夕一邊問一邊跨到我這邊來。
連城璧也緊跟着過來,我們四人站在一起。
“不要動,都不要動。”白芬芳沉聲告誡。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那女子大聲狂笑起來,並且大力地撞擊柵欄,發出比先前的“哐哐”聲更響十倍的“轟轟”聲。
笑聲之後,女子突然嘰裡咕嚕地連說了十幾句話。
“是梵文,意思是——良田化爲沙漠,大地變爲沼澤,所有生靈,蛻化爲魚,永生受鮫人奴役。天降暴雨,地涌黃泉,大風大雨,綿延三年。此咒語,奉東海‘鮫人之主’聖諭,所到之處,無人不從。後面還有,不過已經不是梵文,而是一種類似於——”夕夕快速翻譯着那些怪話,但最後那些聲音,不必她打比方,我們也聽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