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辰軒聽到腳步聲追出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看到那個紫色的纖細身影站在車羣中,孤單得猶如一隻無助的小鹿在奔跑……然後,一輛小車急馳過來,來不及剎車……
“吱……”她的身子如飄零的落葉被撞飛,重重落在擋風玻璃上,再滾落地面。
一時間,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阡雪!”他瘋狂的跑過去,看到她閉着眼躺在地上,下體的鮮血汩汩而下,染紅了她身上的淺紫晚禮服,染紅了整個地面,觸目驚心。
“阡雪!”他抱着她軟下來的身子,不顧那猩紅液體染了他一身,抱着她瘋狂的跑瘋狂的跑,“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她?”
他吼,眸子裡已喪失了神智。
“爲什麼會這樣?”他將她血色盡失的小臉攬進自己的胸膛,頭一次知道,什麼叫錐心刺骨。
“辰軒,快上車。”冷閔揚一把拉住瘋狂的兒子,“快上車,阡雪不行了,必須馬上去醫院。你這樣跑下去,阡雪會失血過多。”
“阡雪,你一定要撐着。”冷辰軒吻吻她臉上的淚痕,這才恢復神智,抱着女子上了司機開過來的車。
急診室。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着,走廊上一片沉重。
冷辰軒的紫色襯衫上已被鮮血染紅,大掌上也是,他坐在椅子上,痛苦的低着頭。
冷老太太、冷閔揚、冷辰皓、雲慕音、福克斯、天凡夫婦或站或坐,望着手術室的指示燈。
持續了兩小時,那燈,仍是紅色。
“辰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冷閔揚走到兒子身前,拍了拍他的肩。
冷辰軒擡頭看了父親一眼,卻又把頭低下,血跡乾涸的大掌痛苦的捂住自己面頰,顫抖低啞:“阡雪她……可能看到了……”
“看到了什麼?”冷閔揚的眸子也焦急起來。
“是我對不起她……是我對不起她……”冷辰軒掌下的聲音,已是哽咽起來。
“辰軒,去把身上洗洗。”
“咚!”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護士,“誰是病人家屬,病人胎兒可能不保,現在失血不止,需要家屬簽字。”
“她會不會有生命危險,你們一定要救她!”冷辰軒大步上前,一把摟住護士搖晃:“一定要救她,保住她肚子裡的孩子,一定要!”
“辰軒,別這樣。”冷閔揚走過來,一把拉住兒子的臂膀,阻止他再失控,“辰軒,冷靜!”
護士被男人吼得暈頭轉向,定了定神,沉重道:“目前病人失血過多,可能會有生命危險,請病人家屬簽字……”
“一定要救她,用你們所有的方法救她……”冷辰軒吼,顫抖着在簽字單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護士看了看他,重新走進了手術室。
“辰軒,你和阡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她會跑出去?”福克斯走過來,盯着男人的眸子滿是責備。
他明明記得訂婚宴會上,兩人恩愛甜蜜。當時他以爲兩人已互表心跡,守得雲開見月明瞭。可是現在這種狀況,阡雪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而且辰軒說了“對不起阡雪”……是不是兩人之間產生了什麼誤會?
冷辰軒的俊臉更加痛苦起來,他看一眼一直盯着他的雲慕音一眼,沉重的對福克斯道:“是我對不起阡雪,是我傷害了她……”
“辰軒!”冷老太太冰冷的聲音插、進來,讓雲慕音摻着走向孫子:“先別自責了,外面的記者快把門給擠爆了,你去處理處理,阻止他們亂說話。”
“他們要說就說吧,我要在這裡守着阡雪。”
“辰軒,你不要我們冷家的聲譽了嗎?現在這種情況,如果讓他們亂說話,會影響到我們冷家的名聲,你知不知道?”
“什麼狗屁聲譽!”冷辰軒一拳砸在走廊的牆壁上,只是痛苦的垂下了眸子。
“辰軒,你在這裡守着阡雪,我去處理記者的問題。”冷閔揚無奈的看了母親和兒子一眼,不得不走出去應付被擋在外面蜂擁吵鬧的記者。
程秀合被氣得吹鬍子瞪眼,冷冷看了手術室方向一眼,怒氣衝衝坐下。
“奶奶,辰……大哥只是太擔心大嫂的情況……”雲慕音看冷辰軒一眼,乖巧的陪在旁邊,輕聲打圓場。
再過兩個小時,帶着氧氣罩的阡雪終於被護士從手術室裡推了出來。
醫生取下口罩,語重心長道:“病人是過度受刺激導致情緒激動,現在已經爲她止住血崩,但是很遺憾,孩子沒有了。”
“阡雪,對不起。”冷辰軒輕撫擔架車上臉色蒼白如紙的小女人臉蛋,自責不已。孩子沒有了不要緊,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還活着。
“雖然是這樣,但病人目前並沒有脫離危險期,我們需要將她送入重點病房進行觀察,因爲她在撞車的時候,腦部受到地面撞擊,可能會有腦震盪……”
“小女人。”冷辰軒將她冰涼的小手放在嘴邊,心疼的吻着,“你一定要好起來,我會帶着你回海邊公寓,我們在那裡結婚……”
“好了,我們現在需要將病人及時送入病房。危險期未過之前,不宜家屬探視……你們現在去辦住院手續吧。”
說着,醫生取下口罩和手套,示意護士將阡雪推入隔離病房。
“大概多久能脫離危險期,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憔悴的男人焦急的拉住醫生。
“這個,要看病人的體質和求生意志。”醫生輕輕嘆口氣:“你們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因爲病人的體質非常虛弱,加上車禍和精神刺激,可能會撐不過去……”
“……”冷辰軒放開醫生,一下子癱靠在牆壁上。
腹部一直在痛,耳邊一直有人在吵,她想睜開眼睛,可是眼皮好重,心口好疼。她動了動食指,想告訴他們不要吵了。
“阡雪,你是不是醒了?”牀邊有一個很模糊的身影,緊緊握着她的左手,並用手細心的爲她捋了捋額前的髮絲。
她的嘴脣微微掀了掀,終是吐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裡如干涸的沙漠。
“阡雪,你渴了是不是?”聲音一直在響,隨後用勺子爲了點清水進她的嘴裡。
她的眼睛仍睜不開,喉嚨卻有了滋潤。
然後,有人翻了翻她的眼皮,捏開她的嘴,“病人有醒過來的跡象,但是還沒有完全清醒。你們要在旁邊不停陪她說話,說些讓她開心的事,這樣她的求生意識才更強……”
“……”
後面的話,模糊起來。因爲她眼前一黑,再次沉入她的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當她真正睜開眼睛,旁邊一直呼喚“阡雪”的聲音消失了,入眼是一片雪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牀單被套,白色的人,以及濃烈的消毒水味道。
她動了動右手,一陣撕扯,右手上掛着針頭,她在掛點滴。
白衣護士跑過來壓住她的手:“不要亂動,將手放平,你在打點滴。”
很純正的美國英語,流利利索,配上一張金髮碧眼的容貌,白衣護士是個美國人。
“你躺着不要亂動,我去叫醫生。謝天謝地,你終於醒過來了,你的家人一定會很高興。”
說着,興沖沖跑了出去。
三分鐘時間不到,白大褂醫生走進來了,後面跟着那個護士。
眼部,嘴部,心跳,一番檢查。
“腹部還疼嗎?”純正美國英語,女醫生白皮膚、褐色捲髮、深邃眼眶、高鼻樑,正宗美國人。
“不疼。”阡雪搖頭,喉嚨裡條件反射般發出這兩個字,弱弱的,沙啞的,卻是依稀聽得清的。只是她自己還沒有察覺到。
“頭部,四肢呢?”醫生一隻手插在白大褂衣兜裡,另一隻手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對阡雪的恢復情況很是滿意。
阡雪動了動四肢,不痛:“不疼。”只是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知道自己叫什麼嗎?”醫生繼續問道。
“什麼?”阡雪睜着一雙水亮迷濛的大眼望着醫生,不解,這是什麼問題?
“不知道?”醫生再問一遍,臉色稍微嚴肅起來。
“我叫尹阡雪,請問醫生,這裡是哪裡?”爲什麼醫生和護士都是美國人?
“這裡是美國愛德華婦科醫院,美麗的東方小姐,你的身體恢復情況還不錯,你現在能醒過來,說明你已經渡過危險期,不會成爲植物人。”
“後面,你需要繼續觀察,等會我會給你做次全身檢查,確保你的子宮沒有問題……如果這次沒有恢復好,可能會影響以後的生育,明白嗎?保持好心情,祝你好運。”
說着,醫生在阡雪裹着紗布的額頭上印上輕輕一吻,吩咐了護士幾句,利索離去。
隨後,福克斯和天凡夫婦走了進來。
“阡雪,你終於醒了!”三人欣喜的大叫,激動得熱淚盈眶。
天凡跑過來一把抱住她:“阡雪,你嚇死我了,一睡就是兩個多月,我好怕你再也不會醒過來,你這個傻瓜……”
阡雪回抱住她,笑了:“我這不是醒過來了嗎?”
“阡雪!”天凡身子一顫,鬆開她:“天,阡雪,你再說一遍?是不是我誤聽了,我好象聽到你的聲音。”
“天凡?”阡雪不解的看着她。
“天,不是我誤聽!阡雪,你能說話了!爹地,宿白,阡雪能說話了,阡雪能說話了!”
福克斯老淚縱橫走過來,握住阡雪的小手:“阡雪,我的傻女兒,你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等你身子好一些,我帶你去耳鼻科做檢查,你現在發音還很弱,不要說太多話……”
阡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不是脣語,是真的發出聲音了,弱弱的,啞啞的,雖然難聽,但是真的存在。這就是她的聲音嗎?她撫着自己的脖子,好想好想如正常人般說話。
“阡雪,我好高興你能說話,老天總算沒有瞎眼……”天凡再次抱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激動:“不要再想那個混蛋了,以後一定要好好的活着,過得比他好……”
“哪個混蛋?”阡雪在她的懷裡吃力的發出聲音,她果然還不能說太多話的,每一次發聲聲帶都扯着疼。
“呃?”天凡放開她,淚水還掛在小臉上,大眼裡卻是震驚:“阡雪,那個混蛋,那個該出車禍的混蛋,你不記得了嗎?”
福克斯和葉宿白也在旁邊狐疑的挑眉。
“天凡,你是說懷安嗎?他當了副市長,我們應該爲他高興爲他慶祝呀,爲什麼要說他是混蛋?天凡,他是不是得罪你了?”
“不是的,阡雪,是冷辰……”
“天凡,你和宿白出去給阡雪買點新鮮水果,順便買些你們女生用的生活用品上來,恩?”福克斯打算女兒的話,用眼神示意女婿將嘴快的女兒帶出去。
“可是阡雪她……”天凡仍不肯住嘴。
“走吧,天凡,我們下去吃點東西。”葉宿白微微一笑,拖着喋喋不休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妻子走出病房。
“別拉拉扯扯的,我自己會走!”
“……”
福克斯坐到阡雪旁邊,試探着問道:“你知道自己是出了什麼事進醫院的嗎,阡雪?”
阡雪的黛眉蹙了蹙,很認真的想,“我好象記不太清楚了,睡了太久,腦子是空白的。我好象記得我躺在地上,有血,好大的一片血……”
說着,神情漸漸痛苦起來,“我的頭好疼,我想不起自己是自己進醫院的了。”
“阡雪,不要急。聽我說,你只是不小心從二樓摔了下來,有輕微的腦震盪……沒事的,你只是睡了太久,大腦還沒運轉過來……”
“恩。”
“先躺下休息,我去找你的主治醫生。”
“恩。”
“胎兒四個月流產,而且還是出了車禍,她能活過來,算是萬中之幸。”醫生翻閱着阡雪的病歷,繼續對福克斯道:“當初你們將她轉來我們醫院,我給你的成功率是30%,說實話,當時她身子很弱,求生意志薄弱,我是抱着不太樂觀的心理準備。”
“現在,她奇蹟般醒過來,只能說明是她自己救了自己,她在最後一刻沒有放棄自己。她的身體本來就弱,加上這次流產,簡直就是……用中國話怎麼說的,雪上加霜,對,就是越來越差的意思。”
“我建議你們以後不要再給她刺激,最好能幫她調養身子,再懷孕的時間最好間隔五年或者更久……”
“醫生,她的腦部?”
女醫生攤攤雙手,聳聳肩:“這個我不能保證,畢竟我只是個婦科醫生,我只能保證她流產後的身子康復。”
“大概多久能出院?”
“目前她的身體不再出血,只是血壓還偏低,嚴重貧血,需要住院觀察。”
“好的,儘量用最好的治療方法,一定要讓她再健康起來。”
“沒問題。”
阡雪一覺醒來,發現懷安站在牀邊。
“懷安。”她動了動身子,要坐起來。懷安將她的身子輕輕扶起,一把抱入懷裡,眼眶微溼:“阡雪,你能醒過來真好。”
“懷安,我會說話了。”阡雪窩在他的肩頭,從嗓子裡艱難擠出這句話,嗓子很疼,心卻雀躍。她希望懷安能跟他一起分享這個好消息。
“恩,等你出院了,我帶你去治嗓子,讓你天天喊我的名字。”許懷安撫着她柔順的髮絲,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傻阡雪,你真傻……”卻也讓他更心疼。
在A醫治療的那段時間,她一直在昏睡,而且多次發生血崩,羣醫束手無策,只能暫時止血,不能治癒,只道是病人身子弱不想求生。這種情況下,冷家老太太仍是冷眼相看,冷辰軒那混蛋更是鬧失蹤。
權衡之下,福克斯還是冒着阡雪隨時可能失去生命的危險用私家小型噴氣客機將她接來了美國,送入紐約最好的愛德華醫院……幸虧在這裡搶救及時,幸虧阡雪還有活的意志,要不然……
能說話,也算是上天對阡雪的一種恩賜吧。
“懷安,阿麼呢?”阡雪在他的懷裡發出很輕微很輕微的聲音,螓首靜靜靠在他的胸膛,模樣十分安靜。
阿麼?他的身子猛的一震,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阡雪的阿麼其實早在阡雪出事的後兩天就去世了,當時阿麼的病情很嚴重,肺癌癌細胞如脫閘的洪水肆虐猛長,讓老人連呼吸都困難……阿麼能在這回光返照的兩個月看到阡雪幸福,也算是種安慰吧,雖然是一段曇花一現的幸福。
只是臨死前看不到阡雪最後一眼的落寞,成了闔上了眼前的永遠遺憾。阿麼去世的時候,可憐的阡雪正躺在病牀上搶救,差點,就和阿麼一起去了。
“阡雪,阿麼在療養院過得很好,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見阿麼。”他好怕阿麼去世的消息,會再次將這個虛弱的女子打入地獄,她剛剛纔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呀。
“好。”阡雪窩在他懷裡,安靜得猶如一隻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