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雪抱緊自己,將頭顱擱在雙膝間,就那麼坐了一夜。直到樓上傳來童童的哭聲,她才從自己的思緒中轉醒過來。
爬起身來,才發現她的腳在昨晚慌亂的奔跑中磕到石頭,大腳拇指已呈青紫,疼得她直打哆嗦。
雙腿,也因爲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麻木得失去知覺。
她不得不拍拍雙腿恢復知覺,擡頭,眯起眼看外面的天色,才發現天已大亮。晨光射進來,把屋子照得通亮。
昨晚,終於過去了,而她的睡衣還留在花棚裡。
怎麼辦?
她揉揉雙腿,撐着身子走到二樓,看到小童童坐在小牀上哭得小臉皺成一團,不停的抽噎。她心裡一疼,跛着腳一把將小傢伙抱進懷裡:“童童乖,別哭。”
此刻,她感覺自己是個罪孽深重的罪人。
等小傢伙停止哭泣,她撐着痠軟的身子爲小傢伙穿衣,洗刷,爲他做簡單的早餐,哄着他坐在餐桌前乖乖吃煎蛋,自己則去浴室洗澡。
滿身的青紫,在她如雪肌膚上觸目驚心,錚錚提醒她昨夜對懷安的背叛。
她,做了對不起懷安的事。
將頭顱放在蓬蓬頭下,閉上眼,任溫水打溼她的黑髮,蓋過她的發頂,順着五官流淌下來,一路蜿蜒,至脖頸,至全身……卻,始終沖刷不了那個男人在她身上和心裡烙下的痕跡。
她抱緊自己,蹲下身來,臉上濡溼,分不清哪是溫水哪是淚水……
半個小時後,她換了歐單堆堆領塌肩款上衣和露出半截小腿的七分長褲,外套一件米色風衣,化了淡妝,遮住吻痕和蒼白,走下樓來。
“童童,我們去幼稚園。”她拎着包包,努力讓自己堆起笑臉,牽着剛吃完早餐的小傢伙往門外走。
門外,那個男人的車已經不在了,只留下滿地抽了一半的菸頭。她朝最近的那間花棚看過去,看到雅緹聘請的花農正在忙碌,清理花盆,卻沒有看到她昨晚遺忘在此的細肩帶睡衣。
“呀,昨晚是有偷花賊進花棚來了嗎?怎麼這地上剛發芽的花苗被壓壞了不少!”一個正清理被打翻花盆的花農陡然驚叫一聲,吸引了其他花農紛紛側目。
“是真的呢,這些薄雪草可是珍貴品種,不過幸好沒壓壞多少,要不,有得賠了。”
“阿旺,是不是你昨天下班的時候不小心踩到?”
“我纔沒有,不要亂冤枉人。”
“……”
抱起童童,她轉身,走上偏僻小道,等郊區的公交。風兒一陣一陣撲過,吹亂她的髮絲,也擰亂她的心緒。
她實在是心亂如麻。
等將童童送到幼稚園,她忍着腳傷擠捷運來了雅緹花店。
剛走到花店門口,電話卻響了,是懷安打來的,“阡雪,今天是不是不舒服?怎麼沒有來花店?”
“我正在路上……”
推開花店的大門,正撞上懷安握着手機從門內走出來。
“阡雪。”懷安驚喜,連忙收起手機,當着衆人的面,一把抱住了她,“阡雪,昨晚雅緹沒有回來,你一個人在家怕不怕?”
早上雅緹給他打電話,他才知道昨晚雅緹並沒有回來。
阡雪埋在他懷裡,搖搖頭,“懷安,大家看着呢,這些我們下班以後再說好嗎?”說着,從他懷裡退了出來,走進店裡。
“懷安,你今天休息嗎?”她不敢看懷安的眼睛,害怕他對她無一絲雜質的寵溺,這樣讓她更加愧疚。
她只好以低頭整理花枝的動作來躲避懷安,留給他一個忙碌的背影。
懷安看看她,再看看四周對這邊探頭探腦的人羣一眼,無奈的笑笑:“今天不上班,昨晚一整晚沒闔眼,打算回去休息,順便來這裡看看你。”
阡雪心頭一跳,一股濃濃的愧疚和難受油然而生,這一刻,她突然好想抱着懷安大哭,好想跟他說“對不起”,好想求他原諒她……
小手一抖,架子上的一盆水仙差點被她掃落地面。幸好被旁邊的懷安眼疾手快接住,水仙才逃過被摔碎的悲慘命運。
這個時候,懷安才意識到她的異樣,一把摟住她的肩,劍眉攏起:“阡雪,你怎麼了?是不是沒休息好?臉色有些不好看。”
阡雪垂下眸子,抿緊脣瓣,道:“我沒事,昨晚睡得很好,剛纔只是不小心……”說着,露出一抹蒼白的笑顏,終於看向懷安:“懷安,你昨天一晚沒睡,快回去睡吧。我們下班後再見好嗎?下班後,我順路去買菜。你就安心的睡,一覺醒來就可以吃到我做的菜了,對不對?”
啞着嗓子說着,一把將懷安往店外推,“快回去睡吧,不要擔心我,你不睡覺,身體會抗不住的,昨晚還喝了那麼多酒……”她實在是,無臉見懷安。
懷安被推到花店門外,大掌抱着她的腰,依了她:“好,我現在就回去睡覺,你一定要早點下班,然後我們一起做飯。”
“恩。”她任他摟着,心頭的愧疚感層層疊疊。
懷安這才放心的放開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走向自己的車。
“進去吧。”他回頭對阡雪瀟灑一笑,正要拉開車門,兜裡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眉心微皺,他有些厭煩這個時候還有公事。
他掏出手機,當看清來顯,眉心的褶皺攏得更深,“什麼事?”接通,嗓音裡是無盡的疲累與沙啞。眸子則是盯着不遠處的阡雪,看着她轉身,腳步微跛,往店裡走。
“懷安,我父親昨晚跟你說了什麼?”靈妤試探的聲音,帶着幽思。
往店門口走的阡雪,陡然一個踉蹌,身子往前倒。她的腳,實在是撐不住了,好疼。
“靈妤,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說,我現在有事,滴……”臉色一變,他看到那個剛纔還好好的纖細身影直楞楞往地上倒。他的心猛的一驚,手機脫去掌控,直落落掉下地面。
“阡雪!”他反應過來,一個箭步上前,摻起那重重摔在地面的身子,焦急得不能自已:“阡雪!你的腳怎麼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大吼着,也不顧街上的人來人往,一把抱着她往門前的花壇上坐了,脫下她的鞋和襪,察看她的傷勢。
只見阡雪小巧圓潤的右腳大拇指腫得老高,青紫見黑,流着血。腳底被碎片割傷,處處驚心。一雙瑩白的玉足,更是紅色細痕累累,似是被草葉割傷。
剛纔她跌倒,是因爲她身子虛弱以及腳傷踩不吻。
“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他盯着臉色蒼白的她,連忙爲她重新套好絲襪,也不再說太多責備,抱了她往車上走。
阡雪則是抱着他的頸項,摟緊,忍住疼痛閉上眼。
到了醫院,懷安是抱着她往醫生辦公室飛奔,“醫生,醫生在哪裡?她的腳受傷了,快給她止血,快……”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懷安如此怒吼,用盡了他所有的力量,抱着她在醫院的走廊橫衝直撞……她聽着懷安的心跳,鼻頭髮酸,這樣的懷安,讓她好心疼。
她摟緊他的頸項,不能告訴他,剛纔她的腦海,快速閃過一個男人抱着她衝進醫院的畫面,那個聲音不停的怒吼:“醫生,快救她,她不行了,快救她,快!”
那個聲音,是屬於昨晚的那個男人。
而她,依舊在懷安的懷裡想起那個男人。
懷安,對不起。她閉緊眸子,咬緊脣瓣,堅決不讓眼淚掉下來。對不起,對不起,她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那些模糊的畫面就像幽靈,無處不在無孔不入,鑽入她的腦海,讓她措不及防。
這樣的她,是罪孽深重的吧。生命裡只有懷安的她,自從遇到那個男人,就變得不再是自己,她的每一個夢裡都有那個男人,模模糊糊的片段,每一個都是他。還有那漫天血海,疼的是她的身子,哭泣的卻是那個男人。他的聲音,她記得,深入骨髓。
“懷安。”她將螓首埋在他的頸窩,默默哭泣。
懷安一直在跑,抱着她撞開醫生辦公室的門:“她的腳,快爲她止血。”
兩分鐘後,護士在用碘酒爲她清洗傷口,懷安緊緊握住她的手,模樣比她還疼。
“是怎麼弄傷的?昨晚出去了嗎?怎麼那麼不小心。”他俊顏疲累,眼眶四周黑了一圈,望着她的眸子卻是無比專注。
阡雪心頭一嘁,腳尖火辣辣的疼,卻永遠蓋不住她對懷安沉重如山的愧疚,只能,抓緊他的手,水眸裡閃着淚花。
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閉上眼,吞盡淚水。
懷安只當她是在疼,將她的小手放在脣邊細細的吻着:“沒事的,一會兒就過去了,乖,等包紮完,我們就回家。”
阡雪的脣,抿得更緊,貝齒在那香軟上咬出重重的齒痕,帶着血的腥甜。她很沉重,很心疼,不僅僅因爲身體的疲軟,腳尖的疼痛,更有,一種自責與愧疚在身體裡蔓延。
末了,懷安揹着她走出醫院,上了自己的車。
她靜靜靠在椅背上,先是被座位上的一個小硬物硌得不舒服,而後忍着鑽心的痛,不得不從身下摸出那硌着她的小耳環。
一隻純銀打製的菲尼莎心型耳環,做工精細,英倫風格,很適合時尚不失內斂的女性。
她將它偷偷捏進掌心,靜靜看着窗外,“懷安,先去趟花店,我得請假,然後我們再去買菜,好嗎?”
“好。”懷安穩穩開着車,右手伸過來爲她蓋好西裝外套,“阡雪,你還沒告訴我你的腳是怎麼受傷的,你的腳傷很嚴重。”
阡雪將視線收回來,直視前方:“昨晚去了花圃,不小心打翻一盆花……砸在了腳上,而且……很不幸的踩了碎屑……”抿緊脣,她捏緊掌心,實在是說不下去。她要怎麼告訴懷安昨晚發生的一切,她要怎麼啓齒?
懷安卻是心疼的攬過她,輕道:“小傻瓜,以後不要隨便去地裡摘花或賞月,那裡的盆栽、碎屑、荊棘太多,一不小心就會弄傷了腳。這次可要長點教訓了,幸虧沒傷到要害,否則以後下‘禁足令’或者將你綁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懷安,竟然就這麼坦然的相信了她這個蹩腳的謊言。
“恩,我知道了。”而她,更加愧疚難當。
下午,花圃裡的花農將花棚蓋上防曬網,便先收工了。
懷安抱着她回屋裡的時候,她將臉埋在懷安懷裡,不敢去看某一個花棚。只能將懷安抱得更緊,止住她的顫抖與冰冷。
最後,懷安溫柔的將她放在了牀上,爲她蓋了被,打算下樓去做飯,卻被她緊緊抱住,躺在了她的身邊。
她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小臉埋着,黛眉糾結,“對不起,懷安。”她的心,好難受。這樣的懷安太溫柔,她突然承受不起,明明她纔是那個背叛的人呀,“懷安,我……”
淚一落,嬌脣顫抖,竟然再也說不下去。懷安的眸子,太真摯太深情,是她,罪孽深重。
懷安托起她的臉,不明所以:“爲什麼要說對不起?是爲隱瞞腳傷的事嗎?傻瓜,怎麼哭了?我又沒有怪你,只是你太不懂得照顧自己。”
說着,溫柔吻去她的淚珠,抱緊她:“最近怎麼那麼愛哭了呢?動不動就掉眼淚,別哭,我會心疼的。是不是腳太疼?”
她將頭顱埋在他的胸膛,搖頭,緊緊抱住他的腰,無聲哭泣。
懷安無奈,撫撫她的發,將被子蓋在兩人身上,擁着她入睡,“睡吧,我們先睡一覺,再起來去接童童。雅緹今天估計又回不來。”
“懷安。”被中的人兒愈加抱緊他,身子微微顫抖。
“恩?”他感覺到她身子的冰冷,也感受到她的不安,遂將她抱緊,緊緊貼在懷裡,煨暖她。
“我的嗓子還有多久能治好?”她在他的懷裡顫抖得如一隻小貓。
“原來是爲這個。”他輕輕一笑,貪婪嗅吸她發頂的幽香,道:“馬克醫生說最多三個月,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你的情況一切良好,所以,我們可能只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就能完全康復,只要你乖乖吃藥配合。”
“怎麼,迫不及待想嫁給我啦?小傻瓜。”而後,他勾人的桃花眼閃了閃,漾出一抹戲謔,白淨長指刮刮她的鼻頭,“嫁給我之前一定要將身體養得壯壯的,婚後我想要一堆的寶寶,最好是女孩,長得像你……”
阡雪將頭顱埋得更深,身子蜷縮得像一隻小蝦米。
懷安的眸子卻黯淡下來,下巴抵着她的發頂:“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要在一起,阡雪,除非你自己想放棄……”
“懷安。”阡雪已是淚流滿面。
冷辰軒又病了一場,從花圃回來後,他就一直在昏睡,囈語不斷。
他這個樣子,嚇壞了冷宅裡所有的人,尤其是冷老太太程秀合。身強體壯的他,在半個月不到的時間,高燒昏迷了兩次,身體的溫度高得嚇人,整個人足足瘦了十斤。
請來家庭醫生,醫生只能非常無奈的搖頭。對於一個不肯珍惜自己身體的人,他們做醫生的說再多也沒用,最後只能道:“他在拼命,你們家裡人勸勸。”
拼什麼命?冷老太太看看孫子熟睡的臉龐,再看一眼旁邊一臉遮掩不住焦急的二孫媳婦,銀眉倒豎:“辰軒在公司到底在忙什麼?爲什麼會折騰成這樣?他以前再忙,也不會累成這樣的呀,是不是公司出了什麼事?”
“閔揚,告訴我,是不是公司出了什麼大問題,所以才讓辰軒這麼拼命?咳、、咳、、”一陣急吼,老臉漲紅一片,夾雜咳嗽,畢竟是八十幾歲的人了,性格再要強,也終是要服老。
話沒說完,已是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自從上次不小心染了小風寒,一直到現在都微微咳嗽,這就是人老體衰,歲月不饒人。
只嘆,一直健朗如她,小病也開始如山倒。看樣子,還剩多少時間,她自各得在心裡掐掐。
捂着胸口,她努力從不適中緩過勁來,“慕音?”
見沒有人肯回答她,心頭一怒,揮開陳嫂幫她順氣的手,矛頭直接指向剛從T市出差回來的二孫媳婦:“慕音,你也在公司上班,公司到底出了什麼岔子你應該知道!不要以爲自己不姓冷就可以做壁上觀,你目前還算是冷氏的股東之一,冷氏若是出了什麼岔子,你們一個個都脫不了干係!”
這是什麼話,好象公司若是出了什麼事,都是她一手惹出來的!雲慕音被說得小臉一陣難堪,銀牙咬了咬,努力低眉順眼道:“奶奶,公司確實沒出什麼事,辰……大哥他,可能是爲別的事在操心。”
“什麼事?”程秀合老臉一板,對孫媳婦的故意含糊頗不耐煩,老眼裡竟是赤、裸裸的敵意。若不是爲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她早就將這姓雲的女人掃地出門了。雲海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貪官,他生下來的女兒又能好到哪兒去?
她就怕辰軒以後不肯結婚生子,這樣的話就會斷了他們冷家的香火,所以才忍氣吞聲要辰皓留下來的骨血。
只是,她當初怎麼會從照片上欣賞這個女人?還指望讓她和辰軒結婚,做辰軒的賢內助。如果不是這個女人當初甩了辰軒嫁了辰皓,她估計早就讓她做了她的大孫媳婦了。
哎,她這兩個孫子挑的孫媳婦,怎麼就沒有一個是合她心意的呢?
雲慕音不看她,卻是將視線投放到牀上熟睡着的男人身上,焦點凝聚在他五官立體的俊顏,心頭思緒繞了一圈,道:“我好象見到過四年前默默離開的大嫂了,我猜想大哥可能是爲大嫂的事在操心。”
“什麼?”程秀合驚叫一聲,着實被這消息嚇了一跳,也顧不得指責怒罵雲慕音對大孫子的恣意打量,脫口而出道:“那姓尹的女人又回A市了?她不是去了美國嗎?現在又跑回來幹什麼?”
“奶奶,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雲慕音涼涼一笑,看着老太太一臉震驚樣,心裡樂得歡,繼續道:“我也就偶然見過那個女子一次,高高瘦瘦的,身材很像我那無緣的大嫂,不過這世上體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是認錯了人也說不定……”
“慕音,你在哪裡見過阡雪的?”不等老太太再說出刻薄的話,一直沉默在旁的冷閔揚大步走過來,不比冷老太太的慌亂,卻是一臉焦急與欣喜,“你說你見過那個女子,你能確定幾分?”如果阡雪回來了,那,辰軒是不是有救了?或者說,他們冷家是不是有機會給阡雪補償了?
“爸,我一週前在公司的電梯裡見過那個女子,當時電梯里人太多,看的不是很清楚,可能認錯了人。”
“那辰軒有沒有見過她?”這個纔是最重要的,這段時間辰軒的反常,果真是爲阡雪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辰軒可能沒見過她吧。”見了她又怎樣?有這個冷老太婆在,還怕整不死那個女人!
“是嗎?”冷閔揚眸子裡的光亮黯淡一些,老眼沉沉看向牀上一臉蒼白的兒子,心頭涌上一抹欣喜及一抹憂愁。
這兩個孩子的心結,這次能順利解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