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北找了個機會, 把五萬塊錢還給了程淋，並當面向他道了謝，程淋很奇怪, “不是給你爸治病的麼？這麼快就還我了？”
蘇城北輕聲道：“不需要了。”
程淋聽了有些錯愕, 他看着蘇城北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 似乎明白了什麼。沒有多問。
蘇城北還了程淋錢之後, 就回到了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一臉神情麻木。
王清沅看着蘇城北，幾次欲言又止。他看到蘇城北一副拒絕與外界交流的樣子，話在嘴裡兜了一圈, 又咽回了肚裡。
陸秦出來問程淋蘇城北都跟他說什麼了。
程淋嘆了口氣，道：“估計他爸沒了。”
“他爸？”陸秦看着人, 皺了皺眉, “你怎麼知道？他親口對你說的？”
“他把五萬塊錢還我了, 說用不上了，還用說嗎？你看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看不出來嗎？”
陸秦聽了，一時沉默了，想到那日他來問自己借錢，自己還不當一回事，還作弄他, 現在居然變成了這樣。蘇城北心裡會不會很恨他？怪不得都不想跟他說話。
“他也是人, ”程淋看了陸秦一眼, 勸着：“你也別太過分了。”
“我怎麼過分了？”陸秦心情有些煩躁, “我有當他不是人嗎？”
“誰知道你, ”程淋嗤了一聲，“脾氣上來了, 六親不認。”
程淋自認還是很瞭解陸秦的，這人表面上和顏悅色，灑脫不羈，實際上脾氣臭得要命。親近他的人，就得忍受他間歇性的發瘋。
這時上課鈴響了，兩人各自回教室。
陸秦坐在自己座位上，看着蘇城北的後腦勺，心情很複雜。他發現自從遇上了蘇城北，就沒啥好事。
想不理他，又忍不住去關注他，簡直要被他煩死。不是不想讓人取代他，可是別人就很容易膩。幹蘇城北就特別來勁。當着他的面幹別人也來勁。就是不能沒有他。
陸秦煩的一逼，簡直不知道要拿他怎麼辦纔好。有時他真恨不得掐死蘇城北這小子。就是這麼的又愛又恨。
下午下了最後一堂課，陸秦看着蘇城北走了。也起身跟着他走。王清沅想和蘇城北一起回家，被蘇城北拒絕了。
陸秦跟着蘇城北出了校園，自己去停車場取了車，直接開到蘇城北家的那個破小區。上樓去他家門口等着人。
蘇城北失魂落魄地回來，一擡頭就看到陸秦站在他家門口，心臟禁不住突突地跳。他來幹什麼？蘇城北當即心生不悅，想上前質問他，想喊他滾，可是，他心裡又頓生出一股無力感，感覺非常疲憊，沒力氣跟他生氣。
蘇城北什麼也沒說，徑自上去開門。陸秦抓住了門，把他推了進去，自己也跟着擠了進去。
屋裡很昏暗，沒了蘇城北他爸，那滿屋子的酒味也沒了。
陸秦順勢從背後抱住了人，在他耳邊道：“你在生我氣麼？是不是心裡恨我呢？”
蘇城北一被他抱着，頭都快炸了。想到陸秦乾的那些噁心事，他忍不住反胃，想要推開他，卻被死死抱着，推不動。
最後他抵不住生理的厭惡，乾嘔了起來。陸秦見到，放開了他，問：“怎麼了？”
“噁心。”蘇城北厭惡地掃了他一眼，沒理他，走到沙發坐下。
蘇城北厭惡的眼神刺痛了陸秦的自尊心，他一直高高在上，被人追捧着，從來沒人敢這麼對他。蘇城北是頭一個。
陸秦看着他的背影，拽緊了拳頭，心裡滿是憤恨和不甘，他真想過去將他“就地正法”！讓他囂張！讓他目中無人！讓他嫌棄他！
陸秦磨着牙站在原地，瞪了人好一會兒，最終什麼也沒做，憤怒地轉身開門出去，砰地甩上了門。氣呼呼地走了。
蘇城北聽到他離開了，不爲所動。他在沙發上躺下，心裡厭惡的感覺還殘存着，令他難受。
過了一會兒，敲門聲又響起。蘇城北以爲陸秦去而復返。沒理會。
門敲了一陣，外面一個女聲叫着，“小北，你在家嗎？開一下門。”
蘇城北聽到那聲音，有些恍惚，側耳傾聽了一下，果真是個女人的聲音。蘇城北反應過來，拖着疲憊的身軀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光鮮亮麗的女人，女人見到蘇城北的一瞬，激動得想撲上來。蘇城北見人要撲上來，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靜默地看着她。感覺有些陌生。
“小北，我，我都知道了，你爸爸的事……”女人小心翼翼地道。
“媽，你怎麼來了？”蘇城北還是招呼了她一聲。
“小北，媽媽對不起你。”葉曉媚見到兒子，眼眶溼潤，哽咽地看着他，“媽媽對不起你……”
“進來再說吧。”蘇城北面無表情地對她道。
葉曉媚應了一聲，跟着踏進了昔日的家，一切都沒什麼變化。蘇城北因爲父親去世的事，也沒心情收拾家裡，除了把地上的血跡擦掉，屋子還跟他爸去世前一樣。
兩人在沙發坐下，葉曉媚的目光一直在自己兒子身上。蘇城北不知道她忽然來是做什麼，是因爲他爸的死，還是別的，但還是主動跟她提了，“爸爸的骨灰我帶回鄉下安葬了，你要去看看他嗎？”
“嗯，去看看吧。”葉曉媚輕聲道，“到週末再去，等你放假……”
“我請假也可以。”蘇城北現在是人在學校，心不在，根本聽不進老師講課。上不上課都一樣。
“還是學習要緊，不急的。”葉曉媚道。
蘇城北看着她，離開了爸爸之後，她似乎過得挺好。相比於爸爸的頹廢，媽媽真是光鮮，光鮮得刺眼。
蘇城北心裡是有點埋怨他母親的，但他沒法恨她，她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在這個家過得不快樂，她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小北，媽媽想……”葉曉媚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說出了此次來的目的，“媽媽想你以後跟媽媽一起生活，你快高考了，媽媽可以照顧你……”
“照顧我？那你回來啊。”蘇城北淡漠地道，“又不是不讓你回來。”
“不是，媽媽是說，媽媽可以，給你提供更好的生活，”葉曉媚說着掃了一眼這個家，忍不住道：“這個家，還是老樣子，你爸爸一事無成，還天天酗酒……”
“爸爸已經死了。”蘇城北疲憊地打斷了她。他現在疲於應付自己的母親，但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應付她。
“是啊，他早晚得喝死。”葉曉媚想起人死如燈滅，也不想再說他什麼了，“小北，媽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一直牽掛着你，想要給你更好的生活……”
“你結婚了嗎？”蘇城北忽然問。
“嗯。結了。”葉曉媚說着，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你怎麼給我更好的生活，那個人沒有意見麼？”
“他，他沒有意見的。他也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兒子。”
“……”蘇城北不知道說她什麼好了。自己的兒子不要，卻上趕着去給人家當後媽。蘇城北覺得人生真是荒謬極了。
“在哪裡？”蘇城北問，“你的新家。”
“在B市。”葉曉媚看着他，“離A市也不是很遠。”
“你想讓我去B市？”蘇城北臉上有些微妙。
“嗯，媽媽想照顧你……”
“其實沒有必要。”蘇城北背靠着沙發，疲憊地打斷了她，“爸爸在醫院跳樓自殺，醫院賠了一筆錢。我沒你想的那麼窮困潦倒。而且，我已經十八歲了，成年了，能夠獨立生活。”
“媽媽只是想照顧你……”
“小的時候不照顧，大了照顧什麼？”蘇城北陪着說了很多話，有些不耐，“我能自己照顧自己，不用你。”
“小北，你心裡是不是怨恨媽媽？”葉曉媚心裡有點難受，眼角發紅，“媽媽當時是想帶你走，可你爸爸不讓啊，媽媽沒有辦法……”
“那這些年呢？”蘇城北無力地笑了下，“你也一次沒來啊，難道爸爸還能攔着你來看我嗎？”
“你不知道，你爸爸很瘋狂，他還說要我陪他一起死……”
“那你就不怕他弄死我嗎？”蘇城北看着自己這個媽，不知道說什麼好，心裡滿是無力。
最後他說：
“我不走。哪裡都不去。你回去吧。”
葉曉媚見他態度堅決，沒有再勸，留了聯繫方式，心情沉重地離開了。
蘇城北應付完了他媽，整個人精疲力盡。他倒在沙發上閉着眼，什麼也不想幹，就這麼待着。
第一次經歷至親之人離世，全部一個人扛，他真的累了，很累很累。
到了週末，兩人一起回了一趟鄉下老家，去山上祭拜了蘇父。
祭拜完又回到了A市，葉曉媚還是勸蘇城北和她一起去B市生活，蘇城北不想去，說再說吧。
蘇城北把他媽送走，這座城市又只剩下他一人了。不知道爲什麼還要留在這裡，爲什麼呢？
也許生活得太久了，有些眷戀，也許對誰，還不肯死心，總之暫時是不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