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坦尼斯的瞳孔瞬間擴大。
寶冠雄鹿……
拜拉席恩？
真的是藍禮的人？
他知道這非常有可能。
因爲在他心裡，能派人來殺自己的，除了賽爾彌伯爵，也只有自己的好弟弟藍禮了。
別人，在這片地盤上沒有這麼大的能量。
他想說些什麼。
但嘴裡，被不知道塞了什麼東西。
一股讓人直欲作嘔的刺鼻騷味，無時無刻不在衝進他的腦海。
這個時候，史坦尼斯又看到了一堆騎兵，簇擁着一個披着厚重長披風中年男人。
來到了士兵和他們這些俘虜之間的空地上。
威嚴，肅殺。
史坦尼斯的腦門子冒出了冷汗。
沒有人不怕死。
他再是一塊兒茅坑裡的臭石頭，也有害怕碎裂的時候。
比如現在。
匍匐在泥濘中的國王，向不知身分的貴族，低下了頭。
無論如何，他這張臉，一旦被人看到。
都會被認出來。
只聽那些劍上滿是鮮血的士兵，對着剛來的這位貴族大聲道：
“大人！”
來人正是阿斯坦·賽爾彌。
這個傢伙剛開始下達了誅殺的命令。
後來他又覺得這樣欠妥。
士兵一股腦地鑽進村子裡砍殺，很容易漏出破綻，讓史坦尼斯逃出生天。
這位國王在這方面一向機敏。
所以，他改變了主意，命令士兵保證圍困的同時。
先把人抓起來再說。
給他們一些能活下去的假象，自己這邊的進攻隊伍，也可以少死一些人。
降低一些被翻盤的風險。
這位豐收廳伯爵擁有一顆謹慎的頭腦。
最後的結果表明，這是一個極端正確的決定。
這村子裡，至少有兩百把長劍來抵抗他們。
這黑燈瞎火的情況下，死於摸黑的偷襲，可能會讓他的兵力損失不少。
然而，當他的騎兵，只殺了小部分人，剩下的，僅僅是收繳了武器，帶到村口集中起來的時候。
抵抗的烈度，一下子就淡了。
被打昏的史坦尼斯，如今也處在這裡，靜靜等待着這個地位高貴之人。
對他們命運的安排。
史坦尼斯很想擡頭去看，這個策劃這一切的傢伙究竟是誰。
然而，有如實質性的恐懼，狠狠地卡住了他的脖子，讓他根本不敢將自己的頭擡起。
暴露，很有可能會死。
但下一刻，他就聽到了這個剛剛來到的貴族，對他們所有人說的話：
“擡起你們的頭。”
這聲音冷漠，無情，但詭異地，卻又帶着一絲根本無法掩飾的興奮。
史坦尼斯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個聲音，或者說自己曾經聽過，但是卻忘記了。
隱藏在頭盔之下的臉，黑黢黢的一片。
讓端坐於戰馬之上的貴族，看起來有如鬼魅。
這個時候，還有不長腦子的人，想求得一條活路，大聲道：
“快放了我們，我們是史坦尼斯的侍衛，是你們藍禮陛下的盟友！”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的下屬。
史坦尼斯他直呼其名，到了藍禮這裡，卻要尊稱一聲陛下。
倒也有趣。
而回答他的，則是離得最近的士兵，飛起一腳，將這士兵踹翻在地。
“閉上你的嘴。”
士兵冷冷地道。
既沒有否認他們，也沒有否認自己。
見到這一幕，剩下還想張嘴的都老實了。
明晃晃的劍就在眼前，這要是再跟這些傢伙硬頂。
保不好，自己的腦袋可以就要沒了。
見到場面終於安靜了下來，一直沒有下馬的阿斯坦·賽爾彌伯爵，這才下令道：
“去，將村民和這些人隔開。”
得到命令的士兵們，答應一聲，立刻衝向了跪在地上的人羣。
大家都是士兵。
分辨農民和軍人，實在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
很快，史坦尼斯因爲貼身的鎧甲，也被連拉帶拽地，帶到了士兵的那一堆。
黑夜中，也沒人注意到，在他們身邊，縮成一團的這個半老頭子，就是他們的國王。
完全分開之後，阿斯坦·賽爾彌伯爵對身邊的幾個人示意一下。
這幾個傢伙點了點頭，就朝着村民的那一羣走了進去。
他們都是見過史坦尼斯好幾面的。
就算是史坦尼斯臉上全是泥，都能認出來。
之所以要這麼幹，就是爲了不出意外。
這畢竟是幾百人，如果一下子全下手，難保不會有人趁亂跑出去。
史坦尼斯今天必須死在這裡。
這是阿斯坦·賽爾彌伯爵，爲整個賽爾彌家族，向他們下注的伊耿·坦格利安一方，所交上來的，血淋淋的投名狀。
這件事兒必須辦得滴水不漏才行。
很快，這幾個人就從村民那一堆中走出來了。
回到了阿斯坦·賽爾彌伯爵身邊，爲首一人對他低聲道：
“伯爵，確認了，裡面沒有他。”
眉頭微微皺起，一個選項被排除了，那麼，就只剩下在這堆軍人裡了。
可萬一要沒有怎麼辦？
壓力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現在去辨認那些人，記住，看仔細了！”
阿斯坦·賽爾彌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這句話的。
這些傢伙趕忙答應一聲。
小跑着就朝着士兵的那一堆人撲過去了。
看着他們在一一甄別自己的臉，有些士兵已經回過味來了。
這怕不是來找史坦尼斯的吧？
要是這樣的話……
有些人的心思就活泛開了。
明擺着的，史坦尼斯這個老大，眼瞅着就不行了。
他們這些人，大半出身於龍石島以及附近的幾個島嶼。
對他們而言，史坦尼斯這個傢伙，可是把他們和他們的家族都給害苦了。
就算是能逃回龍石島，也不會得到什麼好結果。
現在，如果能棄暗投明，說不定，能爲家族做些什麼。
未來，也會得到一筆豐厚的獎賞。
別指望普通士兵，對國王本人有多麼中心。
對上負責，他們首先是各自家族的士兵，然後纔是某一位公爵或者國王的子民。
史坦尼斯躲在隊伍的最後，努力地避開每一個投向他的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開。
這個時候，他最後的僥倖心理也不存在了。
他現在完全篤定，這些傢伙就是來找自己的。
千萬不能被他們發現了啊。
然而，當他終於忍不住，去擡頭查看，那些負責辨認的傢伙，到底到什麼地方的時候。
他的臉，籠罩在了雲層中露出來的月光之下。
頓時，就有三個以上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看，那就是史坦尼斯！” “史坦尼斯在那裡！”
“伱們是要找史坦尼斯吧？我帶你們去，只要……”
這些聲音，每一道，都像是在史坦尼斯的心裡拉刀子。
雖然有了些預感，但真正發生這樣的事，史坦尼斯還是難以置信。
他擡起頭，看向了那些聲音的方向。
目光交流之下，史坦尼斯從那些眼睛裡，沒有看到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愧疚。
只有對他的腦袋，或者說，對他們自己的未來，那無法掩飾的狂熱。
這些人瘋了！
史坦尼斯感到了害怕。
這對於他這個剛硬且倔強的人而言，是很少出現的情緒。
現在，他只想找出來一把劍，然後刺穿這些背叛者的喉嚨，然後逃之夭夭。
但是，被無數道，含有各種感情的目光注視着。
史坦尼斯的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終究是被發現了。
他想像一個國王那樣，大義凜然地站起來，然後斥責這些企圖對他這個真王動刀的人。
也許，真能像傳說中的那樣。
這世界上的真王面前，一切背叛者都會被感化，拋掉刀劍，跪地向他投降。
確實有人向他走了過來。
但並不是向他承認自己的罪行。
因爲，這個人，擡起了手中的長劍。
鋒利的劍刃，在月色中，帶起了一陣銀色的光澤。
一股冰冷的感覺，出現在了史坦尼斯的脖頸處。
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頸動脈，被那東西，壓迫的讓他覺得有些難受。
被污泥覆蓋的下巴，微微被挑起。
史坦尼斯身體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看清楚了，這就是那個被簇擁而來的貴族。
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張臉。
但此時正是夜晚，而且，這個人，是背對着他的。
“你……是誰？”
史坦尼斯終於將自己艱難的聲音，從乾澀的喉嚨裡給擠了出來。
他太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阿斯坦·賽爾彌沒讓他失望。
他自己也認識史坦尼斯。
見到那張在月光下，蒼白的根本不像是人的臉，嘴角勾起了滿意的笑容。
這一網下去，終究是撈着大魚了。
他一把拽住史坦尼斯的衣領，將他拖出了人羣。
史坦尼斯的“衛隊”，冷漠地看着這一幕。
就好像，拖走的，是一具屍體一般。
國王的雙腳在泥地裡不停地踢騰着。
阿斯坦·賽爾彌伯爵的動作過於粗暴。
硬質的衣領，將他勒得有些喘不過氣。
等到阿斯坦·賽爾彌，將史坦尼斯，於衆目睽睽之下，拖到村口的時候。
這位昔日威嚴的國王，如今，一隻腳上的靴子，已經不知道丟到了哪裡。
光着腳，被帶到了那個還算乾燥的廣場。
史坦尼斯想要掙扎，但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
這個時候，他纔看清楚了，阿斯坦·賽爾彌那滿是獰笑的臉。
微微恍惚了一下，史坦尼斯意識到了他是誰。
“阿斯坦·賽爾彌？是你！”
史坦尼斯驚怒交加。
豐收廳真的對自己動手了？
但又爲什麼，穿着拜拉席恩家族的衣服。
“嫁禍”這個詞，無可避免地闖進了史坦尼斯的腦海。
一瞬間，他就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其實也根本不效忠於藍禮。
要不然，他根本沒有必要用藍禮的軍服來打這個掩護。
“是我，怎麼，看起來你很意外啊，史坦尼斯陛下。”
阿斯坦·賽爾彌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以伯爵的身份，處決一位國王，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你……是那惡龍孽種的人？”
史坦尼斯哆哆嗦嗦地問。
阿斯坦·賽爾彌知道他說的是伊耿·坦格利安。
反正面前的，都已經是個死人了。
那不妨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於是他點點頭，笑道：
“不錯，我現在是站在黑底紅龍旗之下，我是不是又讓你很意外啊，史坦尼斯陛下？”
每一句“陛下”，在史坦尼斯看來都是莫大的嘲諷。
自從七國亂局到來，這個詞彙，一下子就變得不值錢了。
更多的，不是尊重，而是鄙夷。
看着史坦尼斯並不說話，阿斯坦·賽爾彌不免覺得無趣。
於是，他決定，結束這一個血腥的晚上，以免夜長夢多。
史坦尼斯被押到了村口，跪倒在地上。
他的頭低垂，正對着村口那釘着兩根鹿角的木板。
確實，那裡只有兩根鹿角，但現在，有一顆鹿頭，就在這裡了。
嘴脣乾涸，史坦尼斯到現在都有些茫然。
他真的難以接受，死亡就要這樣到來。
求生的本能戰勝了尊嚴。
“求你……放過我……”
史坦尼斯低低的求饒聲，傳進了阿斯坦·賽爾彌的耳朵裡。
放過你？
那我的賽爾彌家族怎麼辦？
阿斯坦·賽爾彌抽出腰間的長劍。
俯下身，在渾身已經抖如篩糠的史坦尼斯耳邊輕聲道：
“陛下，體面一些，爲自己保留最後一絲尊嚴吧。”
這話說完，便不再去管史坦尼斯再有什麼反應。
因爲他抽出了一團布，堵進了史坦尼斯的嘴裡。
做完這一切，他高舉手中的長劍，開始了自己表演：
“諸位，看到我腳邊這個骯髒的傢伙了嗎？”
“他！就是這世上的僭越者，僞王史坦尼斯·拜拉席恩！”
跟他來的士兵都是大約知情的。
然而，那些鹿角村的村民，此時卻是一片譁然。
他們只是知道，一羣霸道的傢伙闖進了他們的家園，都拿着劍，他們惹不起。
誰知道這居然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
村民們各懷情緒的目光，緊緊盯着那個跪倒於塵埃的可憐蟲，難以跟他們印象裡，雄姿英發的國王聯繫到一起。
“如今，我！你們的領主，賽爾彌家族的阿斯坦，代表着吾王，維斯特洛唯一的真王，無比光輝的藍禮·拜拉席恩陛下。”
“我將在你們的面前，執行陛下的意志，將這個讓你們父兄流血，家園動盪的僞王，送到七層地獄之下，讓他永生永世懺悔他的罪行！”
“看吧，我將，化身藍禮·拜拉席恩陛下手中的劍，砍下僞王的頭顱！”
阿斯坦·賽爾彌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月光撒在上面，就好像是鍍上了一層銀白色的漆面。
史坦尼斯瘋狂地扭動着身體。
他想要躲開。
但是，雙腳雙手都被綁縛，嘴裡還塞着粗布。
讓他已經虛弱不堪的身體，毫無反抗能力。
“再見，陛下……”
這是他最後聽到的話。
然後，他的視角就已經飛了起來，然後，就是在地面上來回滾動着。
當他的世界最終停下來之後，他看到了自己倒斃在地的身體。
世界，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