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爺登門,有何要事?”商名姝客客氣氣行禮,語氣生疏。
少女笑盈盈立在面前,她臉上是無懈可擊的待客之笑,明眸清澈,不露半點遷怒之色,彷彿昨日被他親弟弟辜負的人不是她。
程赦不知爲何胸口一悶,他此刻無法厚顏再拉近關係,只得尊重商名姝,端正回禮:“是爲一些私事。”
商名姝看了程赦兩眼,想到程赦的下人都守在外面,連素來近身的小廝心腹都立在門口,側首吩咐:“禾穗,你去溫兩壺好酒,給程二爺手下的郎君暖暖身。”
支走禾穗,她伸手招呼程赦:“程二爺請坐。”
她是主人家,先一步落座,桌上小爐炭火明亮赤紅,壺內沸水咕咕作響,她挽起袖袍,親自泡茶。
泡茶的手藝,商名姝抵不過商梓姝,到底從茶商之家出生,比之諸多人賞心悅目,親自爲程赦斟茶:“程二爺,是有關程三爺之事要與我說?”
程赦低頭看着湯色澄亮的茶水,微微晃動一圈圈漣漪,正如他此刻不平靜的心,她是這樣的坦蕩又直率:“是。”
言罷程赦緊緊盯着商名姝,他明知她不會因此有任何情緒,即便是有亦不會展露在他的面前,還是想看到她第一時間的反應。
商名姝只是一手拂袖,一手端茶,低頭淺呷一口,再擡眸時,臉上笑意淡淡:“程二爺,請講。”
她沒有疾言厲色讓他走,沒有冷嘲熱諷問爲何是他來說,禮數週全做出洗耳恭聽之態,程赦輕輕放在膝蓋上的五指忍不住攥緊。
深吸一口氣,程赦壓下翻滾的情緒:“本不應我來告知三娘子,三弟與鄢氏……”
程赦將自己所知,盡數告知,他只是調查,並非親眼所見,未免有所偏頗,將自己查來的文書一併推給商名姝。
商名姝沒有拒絕,她一個字一個字看得清清楚楚。
“我告知三娘子這些,不是爲三弟開脫,亦不是爲三弟說項,只是認爲三娘子有知情權。”程赦目光落在商名姝捏着書信的指節上,削蔥一般的手指,在微光之中似有星輝落在指尖。
商名姝認認真真看完,摺好放回信封之中,雙手還給程赦:“多謝二爺告知。”
這一聲謝她說得極其誠懇,只是程赦給了她應有的尊重。
聽出她的真心感謝,程赦的心只落下一半,因爲商名姝反應平平,他不知道商名姝能夠這樣從容淡定,是因她早在徐天行那裡知道些許前因後果。
心中有了準備,故而沒有被這件事衝擊,能夠平靜以對。
“三娘子……可有打算……”程赦斟酌言詞詢問。
以程赦對商名姝的瞭解,她不會這樣善罷甘休。
商名姝莞爾一笑,爲程赦續上茶:“沒有打算,明日我便啓程歸家。”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程赦一怔,他甚至語氣都帶出一點不可置信:“當真?”
“二爺可有物什帶回給大爺?”商名姝笑意不變。
程赦有一種衝動,他想問一問,倘若程勉親自來告知她事情前因後果,問她是否還能接納程勉,她會如何?
話到嘴邊他嚥下去,不會發生之事,又何故去打擾旁人?“多謝三娘子,我明日託人送來。”程赦還有些事情要做,弟弟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他豈能無動於衷?
商名姝主動說願意幫他帶東西,他自然不會拒絕,這是表示兩家還會如最初那樣往來,仍舊是世家之好。
只是不知道消息傳回徽州府,商世叔還會不會給他們程家好臉色……
商名姝太客氣,客氣得程赦有些難以適應,他沒有久留。
關於是否要去出口氣,商名姝其實看程勉的態度,這件事情她由始至終沒有受到損傷,程勉是活人,不是物件,他被人搶走,不是她的損失。
她不能大言不慚說是程勉的損失,不過是有緣無分。
能被搶走的,本身也不願再回來,不值得她再費心神。
商名姝計劃安安靜靜來,悄無聲息離開,卻沒有想到有人偏不如她意。
“娘子,有位自稱御史家女娘子說要見你。”商名姝奔波太累,午睡剛起,梳妝完畢,禾木就在外通傳。
商名姝幾不可聞笑出聲:“請進來。”
客棧最好的客房,有待客之處,商名姝從臥室內走出,正好看到一位打扮明豔,長相清麗的女娘子,女娘子生得不俗,就是打扮得略顯富貴,本就顯寬的肩膀披上珍珠衫,上半身襯得有些壯實,將她身段缺陷暴露。
鄢知宜第一眼見到商名姝就頗爲驚豔,她第一次什麼叫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有一種美,或許不夠明豔大氣,卻渾然天成。
“你就是商三娘子?”鄢知宜收回打量商名姝的目光,“我姓鄢,家父位居左副都御史。”
“鄢娘子。”對方沒有先見禮,商名姝也是隨意頷首致意。
她的態度讓鄢知宜很不滿,不過自己打聽到這位日後會成爲她的二嫂,她也就忍下去:“我今日來尋你,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商名姝莫名看了鄢知宜一眼:“我與鄢娘子非親非故,鄢娘子乃御史家娘子,我不過一個商戶女,只怕幫不上鄢娘子,還請鄢娘子另請高明。”
“你……”鄢知宜很生氣,看着坐下自顧自斟茶,卻未曾喊她落座爲她斟茶的商名姝,再也忍不住大小姐脾氣,“你還沒有與我成爲妯娌,就想在我面前擺起嫂子的譜?”
說着,鄢知宜譏誚一笑:“我原想着你是個識時務的,幫我給程勉遞個話,日後你有幸與我成爲一家人,我還能多提拔你,沒想到是個沒眼力見的,你以爲程二心悅你,你就能嫁入程家?只要我一句話,你休想!”
捏着茶杯的商名姝眸光一凝,她霎時明白鄢知宜不是上門找她麻煩的原因,看來有人誤導了他們,以爲她是與程赦在相看……
商名姝也沒有解釋,只是揚眉:“鄢娘子,拭目以待。”
鄢知宜氣得拂袖而去。
商名姝臉色冷下來:“喊禾木進來。”
既然有人不想過清淨日子,她若不成全,豈不是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