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魏王或降或逃或堅守, 無外乎這種選擇。
當城牆頭的守軍減少時,魏王就只剩下投降或者逃跑兩個選擇。
魏王若投降,廉頗不需要做什麼。所以他只用準備應對魏王逃跑。
魏軍很難直接從秦軍的包圍中殺出重圍。以廉頗多年的打仗經驗, 魏王肯定會驅趕大量平民當盾牌, 自己混雜在其中逃走。
廉頗猜到魏王的做法之後,給秦軍下令,若城門大開,除非有人來到了他們的戰陣前, 否則不準主動攻擊魏人,任由他們逃走。
他又在大梁通往其他城池的要道上設伏,不需要辨別身份,只需要搶奪衣着富貴和帶有輜重的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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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頗完全看不起魏王本人,就算魏王逃走也沒關係。他所執行的斬首行動只是破魏國的國都。只要大梁被攻破, 不僅魏國士氣大跌,而且再沒有一座堅固城池能抵擋秦軍的兵鋒,打其他城池都會很輕鬆。
他甚至認爲,魏王到處逃竄,說不定還讓魏國更容易被掃滅。
朱襄既然說他能撐得住, 廉頗就帶着朱襄一同旁觀了這場“鬧劇”。
朱襄雙手抓緊了繮繩, 繮繩在他手心勒出了紅痕。
他一言不發地看着魏王給魏人造成的慘劇, 心思翻騰, 最終沉靜如淵。
大梁城門開啓後,有魏國士人舉家投降秦國。
朱襄由此得知了魏國朝堂的事。
魏王或許是想降的。但那位殉國的士大夫把魏王架了起來,讓他無法說出投降的話。
至於爲了國民投降什麼的, 現在的貴族沒有這個“愛民”的概念。
何況魏王若想得到這個聲望,就該自掛樑上,然後讓衆臣開城門投降, 請秦軍勿傷大梁城中的魏人分毫。
他若是這樣做了,魏國就算覆滅,也會成爲秦國的一顆定時炸彈。
可惜他沒有這個意識。
而且就算魏王有這個意識,恐怕他也沒有這個膽量。
朱襄想起了雁門郡守將司馬尚。
“差不多了。”廉頗冷淡道,“奏戰鼓”
秦軍擂起了戰鼓。慌亂的魏人立刻往回跑,重新涌進大梁城。
人羣轉身回城,又有許多人被踐踏和擁擠落水而亡。
此時還有許多守軍和貴族私兵沒來得及離開。被驅趕的魏人回頭狂奔,與這些人起了衝突,堵塞了他們的去路。
貴族也聽到了秦軍的戰鼓聲。
他們心急如焚,命令私兵和守軍砍殺堵路的魏人。
秦軍擂響戰鼓之後仍舊一動未動,就這麼冷眼看着魏人自相殘殺。
待廉頗再次擂響戰鼓,讓秦軍收尾的時候。大梁城門前已經鋪了一地的死屍,彷彿經歷了一場大戰。
秦軍未損一兵一卒,全是魏人內訌。
廉頗看着朱襄的眼神帶了些古怪“你這人運氣是不是有些古怪”
朱襄本來心頭沉重,聞言疑惑“爲何”
廉頗收回視線,道“可能不是你運氣古怪,是秦國運氣古怪。”
朱襄更疑惑“什麼”
廉頗道“我打了一輩子的仗,打新鄭和打大梁遇到的事,都是頭一遭。”
朱襄“”
他的表情也變得很複雜。
雖然韓王和魏王所做的事在華夏幾千年的歷史中算得上常見。但對於廉公來說,大概確實很驚奇了。
畢竟戰國還是一個講究血性的時代。
可惜血性多在戰國的“士”身上,戰國的國君並不是士。
有朱襄在,廉頗就懶得做撫民的麻煩事。
看到長平君的旗幟,聽到了長平君的名號,惶恐不安的魏人逐漸停止了反抗,忐忑不安地按照秦人的吩咐推舉出名望較高的人,幫秦人管理大梁城。
首先,他們需要救火。
魏王離開大梁城的時候,給宮殿和各大倉庫都放了一把火。
爲了讓城裡更混亂,拖住秦軍的腳步,他出城的時候,還一邊走一邊在道路兩側民居放火。
大梁城已經淪爲了一片火海。
魏王和貴族回頭時臉上都帶着幾分陰狠。
他們希望秦軍攻佔了大梁城也一無所得,最好這場大火還能燒死一些秦軍。
但出乎他們預料的是,他們還沒有離開多遠,陰沉的天空就飄起了雨。
即使背後有追兵,魏王也不由愕然勒馬駐足。
“爲何這是爲何”魏王臉色悲愴,“難道是上蒼眷顧秦人嗎”
還有人崩潰地跪在地上,額頭緊緊地貼住了逐漸溼潤的泥土“是長平君,一定是長平君是長平君喚來了雨”
許多人臉上出現了了然的神色。
“快走趁着下雨,趕緊逃”有人不在乎大梁城如何,趕緊催促逃命。
下雨後視野降低,他們正好逃走。
魏王這才趕緊甩了一下馬鞭,與扮作兵卒的衆人繼續匆匆逃命。
大梁城內,雨越下越大。
天空已經烏雲密佈了好幾日,廉頗就等着來一場雨,便可以水淹大梁城。
現在大梁城着火,灰燼乘着火勢升騰,爲天空烏雲中的水汽了足夠的凝結核,醞釀多日的雨立刻降了下來。
當火焰與雨水相遇,水蒸氣和煙霧衝上天空,零星小雨立刻變成了傾盆大雨,火勢立刻被雨水壓制。
廉頗眼珠子一轉,大吼一聲“是長平君喚來了雨,救了大梁城”
朱襄正擡頭看着天空,心頭剛鬆了一口氣。廉頗這一聲在敵陣中能把膽小敵人嚇落馬的大吼,差點把朱襄的耳膜給震破。
在廉頗大吼之後,秦軍立刻高呼“長平君”“朱襄公”。
許多魏人也跟着呼喊起來。
很多人都倒向朱襄的方向,跪在泥水中不斷磕頭,把頭都磕破了,血水和雨水混作一塊。
大梁城若被燒燬,他們全部成了流民,家中幾代人的積蓄全部化作灰燼。
就算秦國能接納他們這羣流民,他們也肯定淪落爲最卑賤的人。
長平君喚來了暴雨滅火,他們都得救了
朱襄欲言又止,最後深深嘆了一口氣,沒有否認。
他當然知道這場雨是怎麼回事。廉公就算不清楚這場雨的科學內情,也知道這雨和他沒關係,可能就是碰巧了。
但現在不是掃除封建迷信的時候。
朱襄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天真,非得爭個是非對錯了。
他身上這點封建迷信能讓大梁城的魏人迅速歸心,對重整秩序很有好處,所以他默認了。
朱襄沉着臉,指揮秦兵繼續加速滅火。
宮殿的火焰最先燃起來,還潑了油和酒,暴雨短時間內無法將其撲滅,還需要人工救火。
朱襄最先搶救的就是魏國的書庫和典籍。
魏王逃跑時很倉促,帶走的都是金銀細軟和印章。魏國宮內的書籍和戶籍檔案都留在原地。
負責放火的人沒有在這兩處放火,不知道是存着將來回來時還需要這些書籍和戶籍檔案的想法,還是放火的也是士人,知道書籍珍貴,捨不得。
他們的手下留情,讓朱襄及時搶救出了魏國的書籍和戶籍檔案。
朱襄將書籍和戶籍檔案封存,其他的東西都分文不取,讓廉頗作爲全軍的賞賜。
爲了不讓秦軍在城裡搶掠,大筆的賞賜是極其必要的。
這些賞賜的不僅是財物,也有人。
就算廉頗下令“不擾民”,也不可能完全做到不擾民。現在的軍隊沒有那麼嚴整的軍紀。若廉頗強行命令,軍隊就可能出現譁變。
兵如匪。兵過如篦。
廉頗只能儘量約束。
朱襄聽着大梁城內四處的哭聲,擡起手揉了一下耳朵,然後走進一座沒有着火的官署暫當住處,開始整理戶籍檔案。
有了這些戶籍檔案,他才能迅速把大梁城,甚至整個魏國全境的秩序穩定下來。
秦王政知道大梁已經被攻佔後,送了許多咸陽學宮的年輕學子來。
這批年輕學子將在朱襄的教導下,成爲魏國的地方官吏,取代魏國的本土士人。
不過說是取代,秦王政特意選擇了魏國出身的學子,又提前公開招募了一批與魏國有關的底層士人。
現在要讓魏人迅速服從管理,最好任用魏國本地人。
朱襄曾經和秦王政說起過“異地爲官”的原則。但秦王政思索之後,認爲“異地爲官”不適合如今環境。
恰恰相反,秦王政就是要任用當地人爲官,用他們的人脈取代原本的六國舊貴族,成爲當地新的豪強。
這羣人爲了保住地位,就會緊緊跟在秦國身後,打壓曾經的舊貴族。
當他們成爲地方新的豪強後,原本六國舊貴族的影響就會消失。
至於地方豪強尾大不掉的事,到時再說。
世上沒有兩全事,國政更是如此。
飲鴆止渴,只要毒不死,能撐到找到解藥的時候,爲何不可
朱襄能預見秦王政如此做,在幾代人之後,地方上會出現多少能影響朝堂的豪強。
但他很清楚,秦王政肯定也已經預見到了。
所以他沒有反對。
現在這羣從秦國而來的魏國本地士人果然如秦王政所想的那樣,不僅對幫助秦國重新梳理魏國權利結構的熱情高漲,也迅速獲得了魏人的認可。
七國雖然官方語言還是周朝的雅言,但民間口音都是不同的。
比起一個說話聽不懂的官吏,他們當然更願意服從一個“當地人”的管理。
有朱襄封建迷信的聲望加成,又有出身魏國或者會說魏國話的士人重建魏國官吏架構,大梁的秩序迅速穩定。
朱襄驅車前往廉頗攻佔的其他城池,將這些城池的秩序一一重建,把官吏都安排好。
當廉頗抓到魏王的時候,朱襄都已經在督促魏人準備春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