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靜歡原本以爲這一晚秦之嶺還會有其他的表示。UC小說網:可是也不知道是剛纔自己那一避實在傷害了他,還是隻是氣氛太好,他喝醉了。
離開粥館的時候,秦之嶺站在那兒等車,冬天的街道總是給人冷寂的感覺,抽着煙的他看起來也有幾分寂寞。
這就是報應吧。
柴靜歡轉過頭,陪着肖家人繼續往前走。
在路過法院的時候,柴靜歡微微走了一下神。
今年三月份她回來的時候,也曾路過這條街。
那是一個上午。法院門口的公告欄裡張貼着要公開審理的一個案件,她想了想,便拿出身份證到審判區門口登記了,領了旁聽證坐在了最後一排。
這個法庭的面積並不大,可是對面遠牆上懸掛的巨大的國徽卻已經有了足夠的壓力。庭審旁聽的人也並不多,只稀鬆的坐着。
這場審判並不像以往看到的電視中那樣語如刀劍,針鋒相對,彷彿只是走一個流程而已,其無聊程度讓柴靜歡都定不住心神,只坐在那兒想着自己的事兒。是的,她的計劃從那麼遠,甚至更遠更遠的時候就開始了。
後來直到審判長宣佈休庭,被告起立被法警帶走時,柴靜歡才發現被告是個女人。橙色的馬甲穿在身上似乎很新,頭髮只隨便扎着,如果散開,應該是一頭漂亮的捲髮兒。從柴靜歡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女人的面孔,五官很漂亮,不過卻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平靜。看着那張平靜的臉,柴靜歡的心中竟然也變得平靜了。這個地方讓她心中沒有畏懼,也或者是仇恨讓她無所畏懼。
而那個她甚至不記得叫什麼名字,也不記得犯了什麼罪的女人後來是被判了多少年,柴靜歡已經不知道了。那原本也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事情。
那一日,是三月最後的一天。
現在,再次路過這家法院,柴靜歡依然平靜。
她想她大概已經改變主意了。身邊的女孩笑得那麼燦爛,如有可能,她真得想和她一起走下去。而那個男人,在讓他明白事情的真相後,應該也能得到教訓。
所以她在等,她一點也不急,反正她還要陪肖凜在這裡走完高中整個歷程。
既然得到了肖家家長的同意,秦之嶺很快把肖凜的名字報給學校。一個星期後,冬訓的日子通知下來,也便是在一個星期後。
肖凜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後一直處在亢奮期。她覺得自己很幸運,無論在哪個方面。不過等時間臨近冬訓時,她便開始苦惱了。至於原因,實在再簡單不過。自從柴靜歡搬到隔壁的這個學期以來,她還沒有和柴靜歡分開過。平時就算再不能打交道,也總是可以見到人。可是現在要離開一個星期,她心裡很捨不得。
捨不得的表現自然會比較異於平常,其實也只是比之前更粘柴靜歡而已。
對於這一點,柴靜歡也有些吃不消。
而最主要的,是那天飯桌上的突發狀況,讓她心裡已經有了警惕感。
可是對於肖凜,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只會被她嘻笑着混過去,就算再嚴肅,也會敗在她熱情的攻勢下。好在最近肖媽一直都在家,肖凜總是不好時時跑到她這邊來,就更別提過夜了。
於是眼見着到了臨行的前一天。
臨行前一天,做爲學生會的一員,肖凜被拉到學會生去聚會。與其說是熱烈歡送我校知名運動員肖凜參加全市高中生運動員冬日集訓,不如說是熱烈歡迎我校知名運動員肖凜掏錢舉辦茶話會……
柴靜歡當然也在受邀的名列之中。
茶話會的主題緊緊圍繞着之前運動會上肖凜的風采。當然,柴靜歡昏倒一事也被偶然提到,程嫡正好演繹了一下某個去看望老師結果自己抽筋的同學,其逼真程度博得大家陣陣掌聲。
在掌聲中肖凜張牙舞爪的一一回應大家,她側身靠着身邊的柴靜歡,全然不將她當做老師看待。好在大家都知道她們走得近,何況柴靜歡在學生會的時候也從沒有架子可言,所以早見怪不怪了。
快樂總是容易讓人感到短暫,零食吃完了,飲料喝完了,話題講得差不多了,只好等肖凜冬訓回來繼續彙報。
肖凜自告奮勇留下來打掃衛生,於是大家就不客氣的再次指使她一次。肖凜收拾着桌面,等着等着,終於身邊只剩下一個人。
柴靜歡知道她想抓緊時間和自己相處,所以便一直坐着手捧一杯熱茶,小口小口地喝着。等大家的聲音越來越遠了,這才放下杯子站了起來。
“你要走?”肖凜突然問她。
柴靜歡回頭,這個女孩這兩天被“分離”兩個字弄得有點神經質:“我拿掃把。”
“不用你做。”肖凜忙笑着跑去拿掃把,“你等我就好。”
柴靜歡便當真站到了一邊。
可是肖凜手裡的掃把像是長了眼睛一樣,不管柴靜歡移到哪裡,它便執着的跟到哪裡,最後柴靜歡只好嘆了口氣,對她這種幼稚的行爲搖了搖頭:“這樣吧,我在天台上等你。”
“也好!”肖凜把掃把當成柺棍支撐着自己,“你在這裡我只會打掃得更慢……”
“不要把原因找到我頭上……”柴靜歡好笑地說,然後開門去了天台。
現在已經是下午將近日落時分。這個天台不如高山,可以飽覽落日餘輝。你只能從遠處的樓縫中,甚至是樹冠拼疊的葉隙間,去想象它的壯景。
這個天台曾經是柴靜歡最喜歡呆的地方。這裡有她很多的記憶,和方頤她們的,自己一個人的。而所有的與這裡相關的美好記憶,都被最後一個記憶給掩埋掉——這裡,是秦之嶺將那封情書給她的地方。數年前只有些許鏽點的鐵欄杆如今已經面目猙獰,那時便是站在這截欄杆前,秦之嶺笑得一如慈愛的師長般與她談心,然後臨走前拿出了那封情書。即使如此,他的眼神還是那麼鎮定,現在想來,真有些可怕。
柴靜歡的手抓着那截欄杆,粗糙的手感帶來微微的刺痛。秦之嶺,原本是她一直仰摹的老師。他有才氣,有風度,任何時候都令人如沐春風。可是這一切只是表象,他不過是帶着僞善的面具。也許每一次關懷,每一次交談,他都帶着那份不可告人的私心,他顛覆了她對老師這份職業的崇敬,也造就了她之後不太相信人的性格。
而且……是你讓我至愛的親人死於非命……
攤開手掌,與之前她回到這裡後第一次上天台時一樣,滿是鏽跡。原來不是抹掉就沒有了,它竟然會層層覆蓋……
秦之嶺一邊打着電話一邊爬着樓。
他在找肖凜,那個粗心的女孩不知道心思都跑到哪裡去了,學校開出的證明她都忘了從自己這裡拿走。在樓下的時候正好碰到學生會的人,所以得知了肖凜在樓上,也得知了柴靜歡在樓上。
也許後者纔是他往上爬的動力。
半個月前和肖家吃飯時他和柴靜歡的距離,是這段時間以來最近的距離。他事後一直很苦惱,竟然沒有把握那晚的機會和她談一談,而是逕自將自己灌醉。回到家後妻子嘲諷他現在只會買醉,就算解釋是與學生家長吃飯,也還是像在欲蓋彌彰。
而一來到學校,那晚與他碰杯的人,敬他酒的人,依然冷漠得對待自己,再無愛的痕跡。於是早該問了,應該要問了,你到底爲什麼回來?回來誘引了我,又轉眼斷然決然地離開。
秦之嶺爬到五樓,快步走向學生會。
而學生會裡只有肖凜一個人,她正在歸置着桌椅,因爲揹着身而沒有看到秦之嶺。
肖凜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秦之嶺便定了定身,沒有進去。因爲他沒有發現柴靜歡在學生會裡。他的目的已經本末倒置。
“喂?”
……
“這麼快就想我了,直說嘛,不要不好意思。我已經搞定啦,馬上上來……”
……
“不要啦,我想陪你在上面看看,那裡比較安靜嘛……”
……
肖凜愉悅地掛了電話,轉身打算去赴天台之約,而她一轉身,便看到自己的班主任站在門口。
“啊……秦老師……”肖凜低頭看了看手機。
“我來拿證明給你,你怎麼這麼沒有記性。”秦之嶺平靜地把紙遞給她,“快點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謝謝秦老師,”肖凜傻笑着拽了拽自己的耳朵,似乎沒有緊張到發熱,“我……還要收拾一下再走。”
“你呀,真把學生會當成自己的家了。”秦之嶺笑了笑,無奈地說着,然後環視了一下四周。這裡就是柴靜歡那批學生的教室,當初她坐的位置似乎還能圈定出,可惜砍斷的樹露出了年輪,然後也會從此掩上灰燼。
“那你收拾吧,我先走了,到了地方好好訓練,爲校增光。”秦之嶺叮囑完,便轉身走了。
“謝謝秦老師。”肖凜追在後面叫着,直到確定秦之嶺下了樓梯轉角,這才按着心口長啥一口氣。
剛纔……似乎沒有說很奇怪的東西……而且秦老師的反應也不像聽到了什麼……
再檢查了一遍學生會,肖凜關上門,飛奔到天台。
“怎麼這麼久……”柴靜歡回頭看看她,“過來……”
“在看什麼呢?”肖凜跑過去,從後面一把抱住柴靜歡。
柴靜歡掙扎了一下,卻發現女孩的手實在箍得很緊,只能一邊使勁掰開她一面退後一些。太靠沿線上,也許樓下的人擡眼便能看到。
“沒看什麼,就是站得高,舒服一點。”柴靜歡說着,然後接下來沒等到身後女孩的動靜。她奇怪地側望了一眼,發現女孩的臉色有點暗,“怎麼了?”
原本肖凜只是在猶豫要不要把剛纔秦之嶺上來的事告訴給柴靜歡,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等冬訓回來再說吧。不過她還是說了句真心話:“啊……要走了,捨不得你。”
柴靜歡沒有說什麼。那種話,肖凜說了……就可以了……
肖凜有些沮喪。她以爲柴靜歡至少會安慰她幾句,或者像是曾經做過的,給她一點承諾好讓她安心。她心中有些不滿,便拉着柴靜歡的手使她轉過身來。她更喜歡迎面的擁抱,這樣至少可以看到對方的表情。
“會有人來的。”柴靜歡淡淡地說。
“再抱一下就好。”肖凜小聲哀求着,然後緊緊地抱着她。
柴靜歡垂着手,無力地任她抱着。她的眼睛投得遠遠地,那是一扇門,是天台通往樓下的唯一通道。
當柴靜歡看到那扇門被悄無聲息極爲緩慢地推開時,她想掙扎開肖凜。可是當她看到那扇門後站着的人時,她卻再不能動彈。
突然她有了一個預感,一切將重新回到起點。
秦之嶺站在那兒,靜靜地看着天台上擁抱的兩個人。
他看到了柴靜歡的眼睛,冰冷如凝玉,似寒雪般毫無溫度地看着自己。
他看不到肖凜的臉,只看到那個全身心投入的擁抱。
柴靜歡緩緩地伸出手,上擡,環住了肖凜的腰。
秦之嶺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做最後的確定。
而這個確定,是肖凜成全的。她微擺開臉,吻着柴靜歡的耳際。
柴靜歡閉了閉眼,心裡閃過很多畫面。而再睜開眼時,天台的那扇門前已經沒有了人。只有門仍然敞着,在做無聲的證明。證明剛剛有人來過,證明她剛纔的那個預感,也許真的不只是一個預感。
柴靜歡推開肖凜,輕輕叫她的名字:“肖凜。”
“嗯?”肖凜拉着她的手,笑得很甜。
“明天好好去冬訓,等你回來的時候,”柴靜歡偏偏頭,緩慢地說,“……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好哇。”肖凜連忙點頭,“你講一千零一夜,我都一字不拉的聽。”
柴靜歡笑了,她說:“我們走吧。”
肖凜轉身,看到天台的門是開着的,她吐了吐舌頭,想到剛纔自己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而再偷眼看看身邊的女人,似乎並沒有怪自己。這算不算是個好現象,柴靜歡開始因爲自己要離開而走神到沒有怪自己的不小心。
這回比柴靜歡想象中更快的,秦之嶺找她了。
柴靜歡依然平靜。
肖凜已經走了,身邊少了一個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於是就變得比平時更要安靜了。安靜到彷彿隨時都能聽到一片枯葉落地的聲音,或者自己的心跳,或者是血液的流動。
無論是再嘈雜的聲響,也再入不了柴靜歡的耳朵。她像個劍客,揮着劍定了格有好幾個時辰,只爲集中精神刺出致命的一擊,或者,擋住致命的一擊。
然而當她見到秦之嶺之後,她才明白,她不是唯一冷靜的人。
“我真恨不得刺瞎我的眼睛。”
這是秦之嶺的第一句話,同樣冷冰入骨,並且帶着毫無疑義的鄙夷。
“那就刺吧。”柴靜歡淡淡地說,“我會餵給狗吃的。”
秦之嶺緊閉着嘴脣,幾乎是嚴厲地看着她。
柴靜歡心中閃過一絲恍忽。這種目光像是肖凜倒退許多名時,他的眼神。他難道還以爲在自己面前他算是個老師嗎?
“柴靜歡,你爲什麼會變得這麼壞?”
果然,就像嚴師一般的口吻。柴靜歡心中冷笑着。對方甚至連劍鞘都不曾去碰,她自然不會做任何反應。
“先是和我示好,又勾引女學生,你怎麼學得這麼壞?”秦之嶺痛心疾首地一字一句地問着。
柴靜歡掀起眼睫,這時纔看了他一眼:“是和你示好壞?是勾引女學生壞?還是這個先後才壞?”
秦之嶺沉默了會兒,他茫然了,柴靜歡的態度太奇怪了:“你到底爲什麼走到這步?”
“大概,”柴靜歡略微想了想,算是誠懇地回答,“如果不是因爲你,也不會至此。”
“因爲我?”秦之嶺壓着怒氣,“你不要把原因莫名其妙地歸到我身上。肖凜是我的學生,她還有很美好的未來,你怎麼能這樣毀了她。”
“啊,”柴靜歡輕輕嘆了句,點了點頭,“我也是你的學生,我本來也有很美好的未來,可你爲什麼要說喜歡我,你不知道那樣也會毀了我?”
“你在……”秦之嶺驚訝地張口,遲疑地問,“用肖凜……來報復我?”
“你別把我想得和你當年一樣齷齪。”柴靜歡冷冷地說,“我們和你不一樣。”
秦之嶺終於發笑了:“我當年看上你齷齪,你現在看上她反倒就聖潔了?”他又冷笑了幾聲,“只怕你比我還要難堪吧。”
柴靜歡原已浸透冰霜的心底聽到了一聲冰裂。秦之嶺,你真的比我想象中還要差勁。
“我正好給你這個星期的時間,你仔細再想想,你這種事可不一般。不然的話等肖凜回來,我會告訴她的家長,然後一起處理這個事。”秦之嶺轉而又說,“其實我一直很奇怪你爲什麼突然就改變了對我的態度。我真的就讓你這麼絕望,絕望到寧願選擇一個女孩?”
柴靜歡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我只想幫你!”秦之嶺甚至拍了拍她的肩,彷彿是一種憐憫,或者施捨。他心裡長久以來的疑問他認爲已經找到了答案,他覺得自己肩上擔負了更重要的東西,大概比愛這種東西更重要,畢竟相關兩個人的人生。“我也不會放任我的學生走這條路墮落下去。”
“你爲什麼……”柴靜歡充滿奇怪的語氣緩緩響起,“這麼自戀又自負,而且,這麼自以爲是不是人。”
秦之嶺愣了愣,隨之臉色有些扭曲。他今天耐足了性子和她談這些話,給她提醒,她竟然這麼不領情。看來自己一直看錯了這個昔日溫柔嫺靜的學生,她早變壞了。在沒有接觸過的那幾年裡,她就徹頭徹尾的變了。
“我真慶幸當初你走了,我沒有選擇你!”
這是秦之嶺離開她們談話的地方前的最後一句話。
這是一個茶座包廂。桌面上還放着一口未動的茶和幾盤小點心,桌子中間擺着一隻青花瓷的花瓶,插着一些看起來很新鮮的三色堇。
柴靜歡撐起手按住自己的額頭,那兒突突地跳得厲害,似乎隨時會爆裂開。
“……我真慶幸當初你走了,我沒有選擇你……”
“……我真慶幸當初你走了,我沒有……”
“……我真慶幸當初你走了……”
柴靜歡放下手,木然地掃過桌面,所有的東西被她掀翻在了地上。破碎的聲音刺破耳膜,茶灑在了三色堇上像是陳年的眼淚。
不可……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