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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凜不知道看守所在哪裡,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生命裡會和這三個字打上交道,也沒想過自己會和殺人二字有任何關聯。UC小 說 網:可是這一回,她想聯繫大了。柴靜歡爲什麼要殺秦老師?她在其中嗅到了自己的存在。什麼時候不出事,偏偏在自己離開的日子裡?

依然是打車。開車的師傅見這個女孩像丟了魂般,便再三確定她要去的地點,這才拉了她去。一路上,師傅還百般好奇地試探着問她去幹什麼,肖凜只是默不作聲,看着車窗外飛逝的景物。

從此柴靜歡失去的是什麼,最大的便是自由了。

監獄……嗎?肖凜真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在柴靜歡去地區看自己的時候,爲什麼要說一句那樣的玩笑話。而又爲什麼沒有去想她特意跑去看自己的原因,難道一切都是故意的,難道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難道……

一擁而上的問題讓肖凜找不到可以呼吸的片刻停頓,就算對法律不熟悉,也知道如果是自己所想,那將是什麼罪……爲什麼爲什麼?肖凜發瘋一般地問自己,問窗外的人和物,可是問題依然只能桓旋於她的內心,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得到。

到了看守所,出租車飛輪而逝,這是個誰也不願意停留的地方。

不必仰視,幾扇閉緊的鐵銀色大門便能讓人暈眩。大門上面還有國徽,微微前傾着,彷彿在冷目俯瞰每一個經過進出這裡的人。

站在門口的肖凜沒有多想,大門最左邊的那扇正好開着,她便直往裡衝,但門外站崗的武警眼疾手快地將她攔了下來。

“站住!往哪闖呢?”

“我,我要見人。”肖凜乾巴巴地說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抓住那人的手,“放我進去吧。”

“你當這是什麼地方?”武警冰冷平淡地說着,白手套一揮,“外面八個大字沒看到嗎?”

肖凜茫然一擡頭,才注意到大門兩邊的牆上寫着深紅醒目的“監區重地,嚴禁入內”。

“我知道這是哪裡,”肖凜忙說,“我不會怎麼樣,我只想見見她,你就放我進去吧。”

“有律師證嗎?”

肖凜遲疑了一下,開始出汗:“沒有……”

“是在押候審,還是已經判了的?”

肖凜被他的話給刺着,咬了咬牙:“應該是在押候審的。”

“那不能見。”武警正了正身,“快走吧。”

“爲什麼?”肖凜急了,“我不會怎麼樣的,就看一眼,看一眼也不行嗎?”

武警沒有說話,站如鬆,逕自挺立着。

肖凜這下心裡更慌了,她還沒有想到這一點,她沒有想到自己見都見不到柴靜歡一面。

“不是還沒有判刑嗎,爲什麼不能見,還沒有判刑又不代表什麼,爲什麼不可以?”

武警轉過頭來,掃了這個大聲說話的女生一眼。

這眼神不怒而威,而這個場所,實在不適合大聲喧譁。

“就是因爲還沒有判,所以纔不能見。”

肖凜霍然轉身,看着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女人。

“你……”

“你是肖凜吧。”女人看着肖凜,嘴角還帶着澀意,“我是方頤。”

方頤?肖凜猛地睜大了眼,她不是柴靜歡的同學嗎?以前聽她說過這個名字的。

方頤看着這個女孩,心裡比吞了十斤黃蓮還要苦。

早就跟柴靜歡說要見見這個女孩,可是打死她也不會想到竟然會是在這個地方。

“你要進去見她嗎?”肖凜上前忙問。

“嗯,”方頤輕輕應了聲,“你剛剛回來嗎?”

肖凜一愣,咬着牙沒有說話。

方頤嘆了口氣,拍拍女孩的肩,又把她拉到一邊,低聲說:“我也是想盡了辦法,才能來見一面,沒有辦法帶上你。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在外邊等我,會見是不能超過半個小時的,我很快就會出來。”

“我知道了。”肖凜點頭。

方頤沉默了一下:“要我帶話嗎?”

肖凜緩緩地搖了搖頭,她現在什麼狀況都還不清楚,能說什麼?

“那你等着我吧。”方頤隨即打了個電話。

一會兒看守所裡出來一個人,裹着厚厚的大衣,在門口朝方頤招了一下手。

肖凜看着方頤順利地通過了剛纔自己苦苦哀求卻過不去的大門,心裡還在因方頤進去前的最後一句話而驚詫中。

“你和柴靜歡的事,我都知道。”

她說她都知道,她知道什麼?

帶方頤進去的人是個副所長,在柴靜歡的事情被傳的滿城皆知之後,她也算第一時間動了起來。就算心裡再罵柴靜歡也於事無補了,她終於想起了曾經柴靜歡說她要和秦老師談時會通知自己的神情,那明明就是安撫和一種敷衍。自己卻還以爲她想通了。至於看守所外的那個女孩,不是不可以帶她進來,而是她不知道帶肖凜進來會有什麼作用。柴靜歡並沒有因爲喜歡上她就忘了心裡的仇恨,而現在這種仇恨如果被挖掘出來的話,也許會要了柴靜歡的命。

被帶着有模有樣的辦了會見手續,方頤被領去了會見室。

“記着,不要談論案情,也不要傳遞物品,時間有限!”副所長叮囑了幾句。

“我知道了,叔叔,我會注意的。”方頤忙笑着。副所長是老公家的遠親,以前也見過幾面,除了對他的工作感覺神秘外,她從沒想過會和他有這麼近的交道可以打。而事到如今,她真是很慶幸有這樣一個親戚。而且她和老公都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只要把枝脈稍微伸展一下,幾乎各行各業都能找到點頭之交,也正是如此,她就連柴靜歡錄下的口供都已經知道了些內容。

一會兒後,柴靜歡被一位女幹警帶了進來。

“靜歡……”方頤立即站了起來,瞬間便哭了。

看守所是什麼樣的地方,她多少還是有些耳聞的,好在認識這裡面的人,可以得到一些照顧,但是看着柴靜歡大衣外套着的那件橙色的馬甲,她便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這個曾經像天使一樣的溫柔女孩,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是你。”柴靜歡坐下後,微微一笑,看起來精神還算不錯。

方頤看了坐在一旁的女幹警一眼,然後抹着眼淚:“你這個死丫頭,怎麼能這樣呢,怎麼能這樣呢。”

“姨,”柴靜歡垂下頭,“我錯了,我知道。”

方頤噎住,只得瞪着她。

“姨,我又讓你操心了。”

看着柴靜歡梳得絲毫不亂的頭髮,似乎能看到她絲毫不亂的心。

“你這樣,得要吃多少苦啊。”方頤唸叨着,“裡面吃的好嗎?住的好嗎?天太冷了,身體怎麼樣?”

“還行,”柴靜歡點了點頭,“剛來,還在適應中。”

“聽說裡面用錢是刷卡的?我想辦法給你上一些錢,你只管用,別委屈自己。”

“我還有些存款。”柴靜歡想了想,“也不知道我住的地方現在怎麼樣,裡面的東西收拾沒,存摺在那裡,你幫我拿出來就行了。”

“嗯……”方頤想了想,突然問,“你收藏的那張剪報呢?”

柴靜歡一愣:“事太急,不知道現在在哪裡。”

“你住的地方我去過一趟,還會再去的,會幫你把東西都收拾出來。你那張剪報不要的話就給我吧,我來收藏。”

柴靜歡沉默了一下,點了頭。

“對了,”方頤說,“我在看守所外面看到那個女孩了。”

“肖……凜?”柴靜歡遲疑地問。

“對,肖凜,她想衝進來看你呢。”方頤說完,便盯着對面的女人。

於是柴靜歡瞬間就出神了。

對啊,那個女孩是該回來了。

可惜……

她低頭看着自己絞在一起的雙手:“我不想見她。”

“所以我沒有帶她進來。”方頤立即就接上她的話,被她猛地擡頭看了一眼。

“她好像剛剛知道,正六神無主中,見了面也是麻煩事。”方頤定了定,“不過我要問你,她對那段往事知道多少?”

柴靜歡摸了摸髮鬢:“本來打算等她回來就告訴她的。”

“唔……”方頤沉吟,“那我要不要講?”

柴靜歡想了想,眉間微聚:“告訴她吧!”

“我還有一個問題,”方頤又問,“和她有關嗎?”

不必說得很清楚,柴靜歡很明白方頤問得是什麼,她平靜而肯定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沒有關係。”

方頤眨着眼睛看着她。

柴靜歡任她看。

因爲時間的關係,方頤也不能用眼光逼出什麼,只好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長痛不如短痛。”

“是真的沒有關係。”柴靜歡以更加平靜到近至冷靜冷酷的表情說。

從裡面出來的路上,方頤還在想着柴靜歡說的話。其實她是一點也不相信的。

柴靜歡和秦老師出的這個事,絕對和肖凜有着一定程度的干係。就算不是直接的,也在某些地方起了關鍵作用。事前她倆的事不是剛被秦老師發現了麼,可是她知道,柴靜歡只是不想肖凜被牽扯進這件事中。

出了大門,果然看到那個女孩還站在剛纔自己離開前的地方垂着頭立着,她反倒像是犯了錯的人。

越是走近這個女孩,越是有種無力的感覺。

“走吧。”

肖凜擡頭,朝她身後看了眼。

“別傻了。”方頤摸了下她的頭,有些不忍看到她的這種反應。

在離開前肖凜還回了一次頭,心中赫然明白一件事——她竟然連看柴靜歡一眼的能力都沒有。

看守所的位置是很偏的,出租車也很難攔到,在等車的時候,方頤便和她聊了起來。

“下午要上課麼?”

“不去了。”

方頤看了她一眼:“這可不行。”

肖凜皺着眉,既然方頤是知道自己和柴靜歡的事的人,便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再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事。”

“她不會願意看到你這樣的。”方頤輕嘆。

“去了只會更沒有心思。”肖凜想到班上那個女生說的話,便又開始渾身疼痛起來。倒像是之前一個星期的艱苦訓練積攢的所有的痛感,一次性給暴發了。

方頤也有些同感,自己這幾天也沒法好好上班。

兩人最後還是攔到了車,一路上卻是緊閉着嘴巴不發一言。司機覺得這趟太沉默了,不過想到她們來的地方,也就理解了。

再沒有比家裡還要更安全更好說話的地方了,方頤直接把肖凜帶回了家。

“家裡有點亂,你別介意。”

肖凜直搖頭。她現在很緊張,不敢說話,只怕心跳出來。

方頤倒了兩杯熱茶,招呼着肖凜坐下。這幾天孩子也被她送到孃家了,家裡很安靜。

肖凜啜了口熱茶,暖了暖胃,將心中的濁氣都吐了出來:“你說吧,她爲什麼要殺秦老師?”

方頤沒有喝,只是來回轉動着杯子暖着手:“你知道柴靜歡爲什麼回來教書嗎?”

肖凜怔了怔,沒想到她的第一句話竟是個問題。

是啊,她爲什麼回來教書?她的爸媽都是死於這個地方往外去的路上,她爲什麼回來?

這個問題,像是一個質問,猶如一記悶棍。肖凜這又想起自己對她的過去並不知道什麼,就算因爲忌諱提她的傷心事,也還是對她太缺乏瞭解。

可是……不是這樣的。肖凜心裡掙扎着,柴靜歡許了她那麼多未來,說什麼年滿十八,說什麼高中畢業,那是對時間的許諾,她明明有更多的時間,以後隨時隨地都可以去了解,只是……

肖凜臉上變了幾番,這才低聲說:“不知道。”

“她是爲秦老師回來的。”方頤喟嘆。

肖凜一驚,頓時黯然失色。

“在很久以前,柴靜歡還在這裡讀高二的時候,你應該知道,秦老師是我們的老師。他那個時候就喜歡上了柴靜歡,雖然對方是自己的學生。這事被柴靜歡家裡的人知道了,於是連夜搬了家。在很久以後,柴靜歡大學畢業,回來教書,就是爲了再遇曾經喜歡過她的秦老師。可是老師已經結了婚,還生了孩子,柴靜歡的夢破裂了。因爲秦老師,所以柴靜歡一直沒有談戀愛,可是喜歡的人已經娶了別人,她再不甘心,也沒有辦法。只是心裡的感情沒辦法忘掉,所以就和秦老師做起了秘密情人。爲了逼迫秦老師在妻子和她中間選一個人,她使了些手段,最後被秦老師識破了,追到她家裡質問她,兩個人大吵起來。在爭吵中,秦老師想對柴靜歡用強的,柴靜歡不肯,一時衝動防衛過當,失手用頭上的簪子割破了他的大動脈。”

說完了,因爲肖凜沒有反應,所以方頤加了句:“就是這樣。”

肖凜聽着,然後發現如果將人物化爲他名,這真是一個極爲狗血的婚外戀故事。這整個故事看起來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自己之前的猜測也完全落了空。於是,肖凜心中也空了,聲音也空了:“就是這樣?”她旋即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個字都不要相信。”

方頤擡了擡眉:“哦,那我來說第二個版本。”

“前面還是一樣的,秦老師喜歡上柴靜歡,但是這事被柴家人知道,柴家人舉家連夜搬走。可是在離開的路上,柴家人遭遇了車禍,柴靜歡的爸媽雙雙在車禍中喪命。自此後,柴靜歡將爸媽的死算在了秦老師的身上。她認爲如果他不示愛,家人不會要搬家,不搬家就不會出車禍,於是她處心積慮,耿耿於懷,一心想要報復秦老師。幾年後,柴靜歡學成歸來,如願的進入慶中開始進行自己的計劃。她勾引秦老師,想讓秦老師家破人亡。可是就在她實施的過程中被秦老師發現了,秦老師大爲憤問,追到她家質問。後來便和第一個版本一樣,開始爭吵,在失去理智中,柴靜歡做了最後一擊,殺死了秦老師。”

聽完這第二個版本,肖凜已經面無血色了。

第一個版本像是街頭小刊小報,鉛色模糊但卻繪聲繪色。而第二個版本像是一部黑暗電影,畫面瞬息變化,一片刀光劍影。

可是,這依然不是真實的,即使她已經相信了部分。

“還有第三個版本嗎?”肖凜低聲問。

方頤將茶喝盡,然後淡淡地說:“沒有了。”

“怎麼會沒有!”肖凜“噌”地站了起來,指着自己,“那我呢?我算什麼?”

方頤擡頭看着這個年輕的女孩,心裡一片憐憫。

你算什麼,我不敢說,因爲就連柴靜歡也不敢說。

“你是一個意外。”方頤輕聲說,“是她復仇路上的荊棘叢中不經意開出的一枝花骨朵。”

“花骨朵……”肖凜跌回椅子裡,“還沒有……開放嗎……”

“你很聰明。我告訴你的兩個版本里,第一個是柴靜歡自首的版本,第二個纔是接近事實的真相。可是這個真相不能說。”

“我知道。”肖凜慘然點頭,“說了罪就重了。”

“可是如果這個真相被秦師母知道的話,她一定會把柴靜歡往死裡整。”方頤吸了口氣,“我聽說她正在活動,想製造一些對柴靜歡不利的證據。”

肖凜仰頭,靠在椅子裡。眼淚滑過耳際沒進頭髮裡,溼溼的令人那麼的不舒服。

好半天,她才問:“我能做些什麼嗎?”

方頤搖頭:“你什麼都不要做。告訴你,只是因爲你應該知道。不管怎麼說,你我應該算是離柴靜歡最近的人。”

“是啊,”肖凜呵呵地笑,“她真是一個孤獨的人。”她緩着氣,看着方頤,“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方頤心中一動,這個女孩太過平靜了:“你……怎麼樣?”

“不在故事裡的我,能怎麼樣?”肖凜站起身來,有一瞬間形如槁木死灰,“我只是覺得,有我那麼愛她,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恨……”

“肖凜。”方頤也站起來。

“既然我已經不在故事中,那麼她曾經說過的那些話,我會記得,但未必會聽。”肖凜說完這句話,便禮貌地再次道謝,然後走了。

“爲什麼會這樣呢……”

方頤仍然站在那兒,眼中漸漸涌出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