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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羣居的,孤立起來了是活不下去的傅明泉也有些出神,“依靠是個很美妙的詞,你不該去抗拒。?

依靠的後果,不過是將別人一同拖入痛苦的境地。這話柴靜歡沒有說,覺得再說也還是在這個圈子裡打轉。所以她已經沒有談下去的意願,改而十分專注地看着手上的資料,彷彿要把每個字吃透一般。?

傅明泉沉默了會兒,若是她覺得肖凜是個固執的小孩,那麼眼前這個女人對這個詞的詮釋就該是登峰造極了。她想了想然後說了最後一句話來結束此番談話。?

“有機會,如果你願意的話,給我講一些你們的過去。既然你不在乎,應該也不在乎回憶吧。”?

活動室的空氣便有些低鬱了。自那話題結束後,兩人一時都沒再說什麼。畢竟她們之間的橋樑是肖凜,而這顯然也不是很紮實的。?

下午兩點,兩人回到各自監舍準備出工。?

半路上傅明泉被隊長叫住,說是有人來探監。?

這是挺奇怪的事,上個月纔剛剛探過,日子顯然沒有到。不知道是誰尋得這個特例,傅明泉奇怪地跟着隊長來到大廳。今天是別的分監區的會見日,氣氛永遠不變,吵的哭的叫媽媽喚女兒的,聽着讓人心軟心酸。?

傅明泉被帶到一個女人的對面,她僵了下,這才緩緩坐下去,直到對方拿起話筒,她才伸手:“安總,你怎麼來了?”?

安總名叫安容,寧旗的女朋友。寧旗,她的高中、大學同學,交情一直到畢業後。?

說起來這也是有些奇怪的。傅明泉和寧旗相交多年,算是異性裡的異數,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這兩個人的好消息,結果兩個人就是不來電。大學畢業後兩個人還一起進了同一家公司,公司的老闆便是安容。?

安容是個容貌精緻的女人,待人一慣有幾分冷。但是因爲愛上寧旗,所以與傅明泉也走得很近。?

可是,傅明泉沒想到她會來,畢竟在一年多以前,她們曾對簿公堂。以前交情再好,現在也總是隔着一層膜,她雖然在法律前被迫默認了曾經那件事,但並不代表她還願意看到這個女人。?

“明泉,看不出,裡面還挺養人的。?

話頭一起便帶了刺,傅明泉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安總,您到底有什麼事?”?

安容拎着話筒坐在那兒,倒還似坐在她的辦公室裡一般,臉上那股子冷,今天也更加抹了些霜。?

“你問我有什麼事,我問你纔對。”?

傅明泉的心跳有瞬間的漏拍,她忙往前湊:“出什麼事了?”隨後她便聽到安容的一聲嘆息響在耳邊,然後是一聲晴天霹靂。?

“傅明泉,我都把你送進牢裡了,你怎麼還能纏着寧旗呢?”?

傅明泉眼曈一收,緊緊地盯住對方:“你說什麼?你給我再說一遍”?

“我說什麼?”安容的紅脣像是致命毒藥一般豔麗,“我只是想讓你離開寧旗,不要那麼死不要臉地跟着他。我討厭你,所以你就坐牢了。”?

“原來如此……”傅明泉的脣色與安容的恰恰相反,似苦水洗白了一般,“居然……是真的……”?

傅明泉其實是個很迷糊的女人。而寧旗是個很細心的男人。兩個人總以爲有些互補,也彼此期待過會有什麼故事發生。可是世事就是這麼奇怪,也許對方終不是自己命定的那個人,所以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相愛,於是就成了最好的朋友,或者兄妹相親。畢業後,寧旗應聘到了安容的化妝品公司做行銷,後來因爲表現出色,站穩了腳跟,便想辦法照顧那個不太上進的女人。?

傅明泉起初是被安排在一般的部門,後來偶爾接觸到香水,她的嗅覺又是出奇的靈敏,便對此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於是寧旗又把她弄進了研發香水的部門,就算是從打下手起,傅明泉也十分甘願。就在她特別奇怪寧旗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本事的時候,安容出現了。三人共進了一餐飯,她才知道原來寧旗把公司的老闆征服了。由此她不得不佩服寧旗,也對這個未來的嫂子的冷臉毫不介意。?

知道有這層關係之後,傅明泉便放下總是不踏實的心來,丟掉了大學裡枯燥的專業知識,轉而對各種各樣的香水深深癡迷,並對寧旗發下豪言壯語,一定要調出一款屬於她自己的香水。?

因爲愛上香水,平時也便認識了一些能接觸到香水的人,還拜師學藝。?

可是,就在她激情澎湃,漸有所成的時候,卻出事了。?

公司傾盡人力物力研發、擁有專利的一款新型號的香水配方安然還在保險櫃裡,可這款香水卻已被其他公司擺在了櫃檯上。而當時,傅明泉有幸接觸到過這張配方。?

隨後的事態變化極快,公司報案,一查到底,竟然查到了她的頭上。?

有人憤而責問,傅明泉,你爲什麼要把配方賣給對方。?

這一句話,便將她打落入塵埃。?

世界上最無趣的遊戲,那些只在小說裡電視裡看到的類如商業間諜的詞彙加諸在了她的身上。她失去了主張,卻在證據面前啞口無言。?

配方曾有幾份複印件,當時大家都守在會議室裡討論,會議結束的時候傅明泉留下來收拾東西,隨後回到辦公室卻發現門已經關了,隨身攜帶的包還在辦公室裡,她也只能在心裡責怪大家回家的也太心切了。所以那晚,她帶着一份複印件回家了。?

那晚她遇到在香水方面結識的朋友,便一起吃了飯,還去了酒吧,玩盡了性回家後她也曾突然驚醒,摸着口袋,配方依然還在,便只是出了一身冷汗,暗叫幸好。之後,所有的複印件都進了碎紙機,那晚的插曲她便也沒再記在心上。?

所以,傅明泉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張配方複印件會出現在對方公司的手裡,警方甚至能在上面找到她的指紋。除此以外,甚至有一段錄相,儼然是酒吧裡的一段模糊影像,加以分析的結果,竟然正是她將那張複印件遞給對方公司的人。?

而那個所謂的對方公司的人,便是她接觸香水後結識的朋友之一。?

於是她百口莫辨,甚至自己也分不清那晚酒後自己是不是真的將配方給過對方看,她確實記得自己有小眯一會兒,難道便是那時對方又配了一份?想到這裡的時候,傅明泉也只能恨自己所遇非人,更恨自己缺乏最基本的職業保密習慣。?

事情來得太突然,證據太明顯,想求幫助的時候,才發現唯一能幫她的寧旗正在國外出差。這時,她反倒有些慶幸他不在,便不能看到她這般的醜樣,朋友做到底,卻是害了人家女朋友的公司,她心裡也有愧。所以在面對安容冷冰的面孔時,她也已然沒有話說。?

可是,她沒想到,公司算了一筆帳,這款香水的損失堪稱天價,爲此她必須付出五年的年華。?

她有勇氣承擔自己的錯,卻不知道後果會如此嚴重。不是沒找過安容,卻被拒之門外,一次之後,她便認了。?

宣判那天正是三月底,第二天便是愚人節,一早醒來的片刻,傅明泉確有其感。?

不管怎麼樣,一場混亂後,是失去自由的日子。?

入獄後的傅明泉有太多的時間反省自己,而越反省到後面,她越發現了很多問題,最後的結論,自己一定是冤枉的。一定是有了解自己迷糊性格的人設下了這種種圈套逼自己消失。可是,她天天在想,想了無數遍,就是不明白自己擋住了誰的路,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誰。?

在那些強大的證據面前,翻案太艱難,癥結又一直沒有找到,所以一直拖着。?

而今天,安容晴天霹靂般的那句話,立如醍醐灌頂,混沌剎那清明。?

原來,僅僅因爲這樣。?

僅僅因爲寧旗和自己的關係,她便絕然的設下圈套讓自己鑽了進去??

這是個怎樣霸道蠻不講理又可怕的女人??

安容在傅明泉面前從來不笑,以至於傅明泉認爲她本來就不喜歡笑,卻沒想到是因爲自己與寧旗的親密使她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