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裡,肖凜再沒放過後援隊的鴿子,而柴靜歡也沒再去操場上。
柴靜歡在做着自己的事。
明明秦之嶺就坐在對面,她也還是用短信的方式來通知對方。
晚上,秦之嶺找了個藉口出門,依着柴靜歡的短信來到了市裡一家比較好的賓館。
沒錯,柴靜歡約自己晚上在這裡見面。
接到這個短信的秦之嶺自然心癢難耐,坐立不安。偌大的辦公室彷彿只剩下他和她兩個人,心跳聲也無限放大,他是真的找到了戀愛的感覺。
到了賓館的時候,秦之嶺打電話給柴靜歡,然後按着她說的房號,進電梯,上了樓,摁了門鈴。開門的正是電話裡的女人,她仍然穿着學校裡穿的正裝衣褲,房間裡面傳來電視的聲音。
秦之嶺站在整潔的、色調簡單的房間裡,卻被擺在眼前的事實衝擊到了。柴靜歡對他一直都是冷淡的,即使吃過了幾次飯,也握過了她的手,可是一切都太小兒科了,他今天終於有了些切實的感覺。這個女人,是真的愛他,想被他擁有。
柴靜歡坐在牀邊。她拿着搖控器,就像彈鋼琴一樣讓畫面始終在跳躍着。她像是終於發現秦之嶺一直站在不遠處,便用搖控器指了指浴室,低聲說:“你先洗澡吧……”
秦之嶺的手心已經出了汗,也許是室內空調的溫度開得太高了。
柴靜歡又看了他一眼,竟是柔媚的,她又極快地低下頭。
秦之嶺張口想說什麼,卻發現嘴裡很乾,他清了清嗓子,才說:“其實……不用這樣的,我喜歡你,也不一定要怎麼樣……”
柴靜歡一動不動地坐在那,沒有說話,眉間卻很堅毅。
秦之嶺等了等,然後深吸了一口氣,鬆了鬆領帶,進了浴室。
浴室裡隔了一會兒才傳出水聲,柴靜歡泛起冷笑,從包中拿出準備好的一張字條放在牀上,然後轉身離開。
就在剛纔秦之嶺打電話問她房號後,她就用房裡的電話撥通了另一個號碼。這個號碼她已經事先撥過了一次,只是一聽到對方的聲音便掛斷了,這幾乎可以算是騷擾電話——她只是想確認一下對方等會可以接到電話。
號碼第二次撥過去,柴靜歡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話,內容是告訴對方自己所在的賓館和房號,然後給她一個三十分鐘的時間。
是的,對方就是秦之嶺的妻子。
秦之嶺洗個澡的時間柴靜歡當然不可能掐得那麼準,只是她已經猜準了這個男人的虛僞。即使他做不成柳下惠,也不會讓自己急切地像個青澀的小子。而且等下他出來後,牀上的那張字條也會讓他安靜下來等待。
果然,秦之嶺洗完澡後沒看到柴靜歡,開始也是愣了下,然後在牀上看到了那張字條。
字條上是柴靜歡清秀的字跡,上面也只是一句話:我去樓下買點需要的東西。
秦之嶺果然放鬆了,他倒在了牀上,手裡握着似乎依然有着屬於柴靜歡的溫度的字條,心中充滿了柔情蜜意。她是不是緊張了,所以出去透透氣?他開始胡思亂想。
十幾分鍾後,門鈴終於響了,秦之嶺過去開門,而門外站的人,卻讓他呆住了。
坐在一樓的沙發裡,靠報紙掩面的柴靜歡看着秦太太走進了電梯,便施然起身離開了賓館。
你若想要一直保持現狀,那真是太異想天開了……
離開賓館,柴靜歡在街上游蕩,當她看到公園前停放的一輛採血車時,她止住了步伐。
她曾受益於這種公益活動,在幾年前,那個魂飛魄散的夜晚。
於是她走向了採血車。
車裡很安靜,也很溫暖,與外面漸冷的夜晚成兩個世界。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坐在狹小的桌後:“獻血嗎?”
“嗯,”柴靜歡點點頭,“我是第一次。”
“哦,那先看看吧。”醫生把一張紙遞給她。
這是一張獻血注意事項,上面密密麻麻地寫着各種條例,柴靜歡一項一項地認真看着。
她的身體很健康,雖然達不到肖凜那樣的程度,但是應該也沒有其他的問題。只是——
柴靜歡的視線落在了倒數幾行裡,那裡有幾個字,不算大,但在她的眼裡卻特別的醒目。
不能獻血的人裡,居然還包括同性戀!
她詫異地看了醫生一眼,醫生便問:“怎麼,有情況的話就下次吧。”
柴靜歡奇怪地問:“同性戀……也不行嗎?”
醫生以更古怪的眼神回了她一眼,竟然欲言又止。
柴靜歡沉默了。這種本就不被人接受的羣體,竟然連公益事業也將它拒之門外?就……這麼難生存嗎?
柴靜歡已經幾天沒有看到肖凜了,肖凜不再來201,不再無故出現在她的面前,即使回到家也再沒有人乒乒乓乓地敲自家的門。她有時候去上課時掃過隔壁的教室,也難在一羣人中看到肖凜。
那個女孩像是放棄了。
也許是吧,那天她哭了。從沒有見過她哭,還以爲她是個不會輕易掉淚的女孩,所以驚訝之餘也有了些心疼。這也許就是人要長大所需付出的代價吧,只是每個人的價碼都不一樣罷了。
現在,柴靜歡拿着這張注意事項,倒是真的慶幸肖凜放棄了,也許在某一天她會遇上一個心儀的男孩子,然後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
只是,她的故事裡再沒有自己……
“咳,你……”那個醫生男見柴靜歡只是拿着單子發呆,便提醒她。
“我沒有問題,”柴靜歡將紙還給他,“可以獻血。”
“那你把個人資料和健康問卷填寫一下吧。”醫生又抽了兩張紙,然後停頓了下,很含蓄地指了指剛纔的那張注意事項表:“不行的原因是因爲這個。”
柴靜歡愣了愣,然後看到在“同性戀者”的前後有“有吸毒史者”、“多個性伴侶者”這幾個字,她這纔有些明白。
同性戀,難道就是一個墮落的名詞嗎,擺在這兩者之間,暗喻了□□、放縱和無藥可救……回過頭來,柴靜歡沒有辦法想象,若肖凜真是個喜歡同性的人,會變得和這些詞相關在一起。
柴靜歡的心情頓時很複雜了,她填着表,心裡卻想着那個女孩。
自己應該……還沒有能夠影響肖凜到性情裂變至此的地步吧,她,可不是自己呀。
表填完了,醫生看了看,點了頭,便準備驗血。
指尖上的痛很輕微,血珠殷紅。柴靜歡強迫自己看着這顆來自她體內的生命之液,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反胃感覺。醫生說了一句“請等一下”,便將血滴在了試紙上。幾分鐘過後,他起身領她去後面抽血。
負責抽血的是個女生,看起來應該是護士。柴靜歡坐在柔軟的靠椅裡,開始按着護士輕柔聲音所說的方式放鬆自己。因爲是第一次獻血,所以護士只建議她抽三百毫升,那支略粗的針管刺進手臂時,是那麼鮮明的痛感。
“好了,請握拳,然後放開,再握……”護士拿着血袋繼續輕言細語,“你的血管比較細,可能要一會兒。”
柴靜歡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儘量不去感覺血液不受自控的流動所帶來的不適。
採血車裡一直在放着舒緩的音樂,這時恰好放着一支柴靜歡沒有聽過的歌曲。這首歌的聲音是有些低沉的女聲,背景音樂也比較平淡,若是無心,這不過是千萬華語歌曲中令人轉瞬即忘的一首歌,可是柴靜歡把注意力都轉移到上面去了,竟然聽清了每一句歌詞。
“……
天橋下的忘川,川流不息。
街燈是彼岸的花,遙相立。
我們在不同的地方,其實是同一個道理。
你說你不懂,我也開始猶豫。
忘川里人來人往,誰在哭泣?
彼岸燈明明滅滅,又一季。
抱着這世遺的戀情,企圖想愛一個世紀。
可是隨風飄過的,是何必何必。
……”
柴靜歡微微側耳,然後睜開了眼睛。
世遺的戀情……
而歌聲還在繼續,轉而進入到有些哀傷的語氣……
“……
別人都在牽手了,我們還在找尋。
別人都要擁抱了,我們總算相遇。
別人都有幸福了,我們開始無法繼續。
別人相愛一生了,我們爲何不斷分離?
不容易,那麼的不容易。
放棄如忘川,瞬間天與海的遙遠;
相愛如彼岸,永遠難觸碰的羈絆。
……”
“這是什麼歌?”柴靜歡問那位護士。
護士正在給她拔針管,動作很利索:“不記得了,歌太多了。”
而歌聲已幾近哼吟。
“……
放棄如忘川,瞬間天與海的遙遠;
相愛如彼岸,永遠難觸碰的羈絆。
……”
“你壓住這裡,不要放鬆,坐一會兒再走吧。”護士收拾着血袋說。
柴靜歡用另一隻手壓着扎針處,然後看着那個醫生男給她填寫獻血證。
“如果以後有誰遇上車禍或是別的什麼大出血,我的這點血,也是可以派上用場的吧?”
醫生男笑了:“那是當然,它會用在需要的人的身上。”
柴靜歡點了點頭。
“回去後二十四小時內不要做劇烈運動,多喝水,起蹲都要慢些。”護士也在一旁說,然後補充了一句,“謝謝。”
“應該的。”柴靜歡低聲應着,又坐了一會兒,便拿過獻血證和一小包紀念品離開了採血車。
人的身體內突然失去了三百毫升的血液,會怎麼樣呢?柴靜歡慢慢地沿着街道繼續走着,覺得全身有些無力,不知道這會不會是心理作用?就像剛纔聽到那首歌的時候,竟然會想到肖凜,想到那種特殊的感情一樣,也是心理作用吧。
回到家後,柴靜歡只想好好睡一覺,她覺得有些累。
不過很快的,有人來敲門,還伴着叫聲,那是肖凜的聲音。
柴靜歡坐在沙發裡,聽着的這個聲音已經到了一種熟稔的地步。爲什麼,一定要發展到愛的地步?原以爲她會是自己偶然撿到的調劑女孩……
叫聲與敲門聲很快就沒有了,周圍一片安寧。而手機也早就關了,看起來可以好好睡一覺。
可是就在柴靜歡起身準備回房的時候,大門還是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柴靜歡走過去,發現門下塞了一張紙過來。她慢慢地蹲下去,撿起它:
我知道你在,秦老師打電話給我,問你有沒有回來,好像有急事?
柴靜歡歪了歪頭,又慢慢站了起來,然後把門打開。
她今天心情一直不算好,而直到這一刻,又一次輕易地被肖凜逗笑了。
肖凜正蹲在自己家門前,看起來像是要和門做親熱動作。
肖凜摸着鼻子站了起來:“你的手機一直關機,出什麼事了?”
柴靜歡靠着牆,有些勉強。手肘處的針扎處還在隱隱作痛,頭腦大概因爲骨髓還沒有開始造血而供給不足,出現了反應遲鈍的現象,並且還引發了很多的併發雜症。比如說一看到肖凜,竟然想笑又想哭,心跳跟着不規律了,也許還有耳鳴……
但是,柴靜歡如何不知道三百毫升血並不會真的對自己造成什麼影響,她很快地清醒過來,自己一定只是太累了。
“沒有什麼事,你不用擔心。”她打起精神來,回答肖凜。
肖凜移了一步,這樣她可以利用門裡的燈光好好看清柴靜歡,然後她接着就着急了:“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
“去獻血了,”柴靜歡懶懶地,“我是個好公民。”
肖凜開始咬脣,然後一直看着柴靜歡。
就是這種眼神。在看到獻血注意事項裡那三個字的時候,她想到的就是這種眼神;在聽到那首不知名的歌的時候,她想到的同樣也是這種眼神。
十七歲的女孩可以有滔天的恨,也可能有傾盡一切的愛……
但是,柴靜歡不想要這種負擔,於是她低聲說:“你回去睡覺吧。”
肖凜沒有動,而在柴靜歡轉身準備關門的時候,她才向前踏了一步,卡在了門中間。
這又是一個很近的距離,柴靜歡屏息,然後連微惱的力氣都沒有:“我今天很累。”
“我不會幹什麼,”肖凜也低聲說,“你看起來快昏倒了,我擔心你!”
“三百毫升而已,不會要我的命。”柴靜歡終於皺起了眉,她鮮少對肖凜做這樣的動作,“回去吧。”
肖凜這回將那日柴靜歡無言的拒絕暫忘了,她只是很不放心讓這個女人單獨在這裡。她曾經也有吃壞了東西,肚子痛得滿屋子打滾的時候,身邊若是一個人都沒有,那該是多麼的淒涼。
迴應柴靜歡失去耐心的話的,是肖凜反客爲主地將門關上,然後她又一次將柴靜歡抱住了。
怎麼……永遠都是這一招?柴靜歡模糊地想着,眼睛卻緩緩緩緩地合上了。
擁抱總是讓人不設防,何況是肖凜這個她從一開始就沒防備的女孩。也許是自己撐得太久,久到已經有了細微的漏洞,所以才讓她如空氣般滲了進來。柴靜歡不知道什麼時候空氣會注滿她的身體,然後使她像個氫氣球一樣飛上天,而最終她將要飄向哪裡,她也開始很迷惘……
如果不是那麼複雜的愛,該有多好。她想,她已經開始習慣肖凜了。而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獻血是我的真人真事,發現“同性戀”也在不能獻血的範圍之內時,我也還真就問出了口= =!
獻血後的反應也像失血過多,估計我不太適合獻血……柴老師只好跟着我一塊不適合了……
呃,呼籲一下,無償獻血,大家挽起袖子上吧……
同性戀,難道就是一個墮落的名詞嗎,擺在這兩者之間,暗喻了□□、放縱和無藥可救……回過頭來,柴靜歡沒有辦法想象,若肖凜真是個喜歡同性的人,會變得和這些詞相關在一起。
——居然“□□”被口口了……那H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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