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不容樂觀,他的腦神經被燒的很嚴重。”疲憊的女聲自耳邊響起。
“直接說結果。”冷漠的男聲稍顯不耐。
“好吧...結果就是,即便他醒了,他也有不小的概率會變成一個傻子,如果沒有,那也大概率會出現記憶缺失。
他的腦神經已經被蝕薄到了非常脆弱的地步,脆弱到可能只是一個網絡波動,就會讓他連站直身子都做不到。”女人說到最後,嘆息了一聲。
“知道了...技術部門的評估出來了嗎?到底是AI還是黑牆?”男人扭頭在對另一個人說話。
“無法判斷,但大概率是AI,如果是黑牆的話,不可能這麼溫和的只燒掉了一個人的腦袋。”
這時又一個冷漠的女聲響起。
“等他醒了,測試評估,如果廢了,就走流程,我先去開會。”
“知道了。”
腳步聲逐漸走遠,隨着咔嚓咔嚓兩聲自動門開閉的聲音,房間再次變得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了不知道是什麼儀器,大概十秒鐘一次發出的滴聲。
墨瑟努力的想要睜大眼睛,但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看到眼前的景象。
他試圖挪動手臂,但好像手臂已經消失了一樣,只有身體不斷扭動。
“咔嚓。”
房門再次被打開。
“別動。”平靜的女聲響起:“聽着,你現在會發現什麼都看不到,胳膊也沒法動,頭暈,噁心,想要嘔吐,這都是很正常的事,因爲你的大部分義體都已經被摘除了。”
“至於看不到的問題,是因爲你的義眼也被強行關機了,等到一會重新調試之後再說。”
“接下來我會先開啓你的義眼,注意保持情緒平靜。”
墨瑟只能發出一聲沉悶的嗯聲。
耳邊響起了敲擊着屏幕的聲音,沒過多久,他的眼前忽然一亮。
【荒阪Seed.3型義眼正在重啓中。】
【重新校準中...】
“就和你第一次安上義眼一樣,深呼吸,眼前的模糊很快就會消失。”
墨瑟如實照做,又過了大概十秒,眼前好像近視一樣的畫面,又重新變得清晰了起來。
他左右環顧,只看到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此刻正在盯着一旁數個顯示屏上的數據,周圍的燈光明亮,看起來像是個乾淨的手術室。
嗯...在賽博世界,一般來說手術室就是一張牀,一個醫生,然後一大堆儀器罷了。
墨瑟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幸運的是,雙手還在,之所以不能動,大概只是被關掉了神經鏈接。
此刻,他還能看到手臂的小臂位置,許多連通着義體部件的接口部分被手術刀劃開,露出血肉與部分機械結構,被冰冷的束縛帶固定着。
“很好,義眼的匹配數據很穩定,看來你還不至於徹底廢掉。”
女醫生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鬆了口氣:“現在保持清醒,我們要一點點實驗出你現在的義體容量上限來,如果什麼時候感覺到了頭疼,噁心,精神異常,就要立刻說出來。”
“好...”墨瑟只能說好,此刻腦袋裡的刺痛變得輕微了很多,但仍然像是抽風一樣時不時就給他來一個狠的,讓他疼的身體都忍不住打擺子。
“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嗎?”
醫生在屏幕上用手指敲來敲去,從墨瑟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臉,一個典型的黃種人中年女性的面龐,但看起來保養的非常好,氣質優雅。
“大概聽到了一點。”
墨瑟說完後,忍不住問道:“按照流程處理是什麼意思?開除?”
“大概率。”女醫生面無表情的轉過身來,凝視着他的臉:“如果我是你,我會在考慮被開除的事情之前,先考慮一下該怎麼向公司彙報這次的事故。
這還是頭一次出現流竄AI衝擊服務器的事,目前整個培養所的事務都被叫停了,主管已經被問責。
事故的嚴重情況遠超你的想象,最壞的情況...項目終止,一大批人失業,轉崗,而你作爲事故的直接誘發者,開除或許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下場了。”
墨瑟能做的,只有嘴角微微一抽——真不愧是荒阪,不,應該說真不愧是賽博朋克世界的公司啊。
拿無知的小孩子送去隨時可能被AI襲擊的舊網挖礦,引發事故後還要這羣什麼都不懂,被逼着挖礦的小孩背鍋。
墨瑟思索片刻,卻立刻認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無論如何,不能讓人把鍋送到他的頭上,否則,失去了利用價值的他可能會立刻被荒阪特工以損害公司利益的名義宰掉。
“不是我的錯。”
墨瑟立刻給出答案:“是託尼的問題。”
託尼,就是他在清醒後,坐在他隔壁被直接燒壞了腦袋死掉的那名小男孩黑客。
儘管還來不及仔細消化腦海裡多出的‘墨瑟’的記憶,但此時此刻,原本的墨瑟的記憶就像是待調動的數據一般,全部爲他所用。
只是一個念頭,就能提取出相關的知識概念來。
“我和託尼在同一個區域挖掘數據,一個高大的,外表爲紅色女性AI出現了,其特徵符合公司教程中提到過的極度危險的AI...奧特,奧特·坎寧安。”
墨瑟開了個頭,之後的謊言便如流水一般順暢的說了出來:“託尼只是被奧特簡單的觸碰,就被直接擊穿了ICE(個人防火牆)。
我在看到奧特的一瞬間就開始着手準備下線,根據公司流程,我及時返回黑牆的另一側後完成了下線,但奧特已經發現了我,發動了穿越黑牆的攻擊。
好在黑牆發揮了作用,並沒能讓奧特成功越過黑牆對我直接進攻,但即便如此,溢出的數據流也差點要了我的命。”
“很不錯的說法,如果我是你,可以再補充一句——公司的防火牆也沒起到作用。當然,很可惜,我只是個醫生,你的解釋對我無用。”
女人說完後,就又扭過頭去,在屏幕上敲擊着:“非常好,你的思路很清晰,記憶看起來也沒有出現大問題...有什麼其他的特殊情況需要向我說明嗎?”
“...暫時沒有發現。”墨瑟說着。
“那就先這樣,你的腦波運行數據有了明顯的增強,休息一天,觀察一下腦神經的情況,之後會逐步恢復你的義體,然後再測試你還能不能繼續當一個黑客。”
女人說完後,看了看他的身體:“先幫你把手部的義體裝回去,看看你的情況,如果出現異常,立刻呼叫我...
聯繫方式發過去了,如果腦機交互出現異常無法正常呼叫,就按下牀邊的紅色按鈕。”
墨瑟的眼前彈出了一個頭像——就像是聊天軟件裡添加好友的界面一樣。
小田純子,醫生的名字。
墨瑟將其保留進入通訊錄後,便看着小田純子舉起手,她的雙臂平時看起來只是普通的模樣,但此刻卻忽然開始變形。
她的右手的其中一枚手指化作注射器的樣子,左手則拿起一個藥劑灌入其中。
“好了,睡一覺,起來你的手就安上了。”
墨瑟無法拒絕,只能注視着她將藥劑注射到自己的脖子上,只是十幾秒,就失去了意識。
再次清醒的時候,原本毫無知覺的雙手,就又回來了。
【數據已鏈接。】
【荒阪生物監測系統評估中...】
【荒阪單分子線(企業型V2.03)已連接。】
【手部數據連接線路正常。】
墨瑟眨眨眼,左右環顧,冰冷的手術室,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總算能清靜下來獨自思考,墨瑟長舒一口氣,而後有些疲倦的勉強坐起身體來,這才發覺自己渾身都有些隱約的幻痛。
但出乎意料的是,身上的疼痛並未讓他覺得有多難捱,陣痛的大腦也不影響他的思維高速運轉,甚至於,他感覺自己似乎變得更聰明瞭。
這並非只是一種錯覺。
就像是此刻他只是一個念頭,原本屬於‘墨瑟’的記憶就開始在腦海裡高速的‘流動’了起來。
像是在以十倍速,甚至百倍速瀏覽着一部電影一樣!
六歲時在網絡上寫下了第一個黑客魔偶病毒時的記憶...被養母訓斥的記憶...
當荒阪公司上門要給他‘精英教育’時,簽署合同後養父看着合同上寫好的金額時露出狂喜的面容...
在荒阪公司上課時的記憶...
有關‘墨瑟’的人生就這樣被他飛快的吸收着,不僅僅是那些記憶,就連‘墨瑟’花費了數年時間在荒阪學習的黑客知識,義體知識,社會常識等知識都在被他快速吸收。
很難想象,數個小時前他還只是個在電腦前玩遊戲的普通社畜,現在只是躺在牀上,僅用了十幾分鍾,就已經完全消化掉了一個天才黑客的全部學識記憶。
毫不誇張的說,現在的墨瑟,單論黑客技術,甚至要比原來的墨瑟更強,甚至強得多!
墨瑟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飛速運轉的大腦對他此刻脆弱的腦神經來說是一種暴力的摧殘。
在結束了對‘墨瑟’記憶的挖掘之後,他決定暫時思考一些相對輕鬆的問題,來放鬆一下自己的大腦。
就比如...
昏迷前聽到的那些聲音。
他不認爲那是自己的錯覺。
‘代號:FF:06:B5行動已成功。’
‘行動代號:Ragnarök。’
這兩個行動代號是什麼?腦子裡的聲音來自何處?
他如今變得聰明瞭很多的大腦已經想到了一些猜測。
首先第一個FF06B5代號的意義,墨瑟暫時沒有想到合理的解釋,只能憑藉腦海裡的知識分析,如果用十六進制的顏色代碼表來解讀,就意味着‘洋紅色’這一特殊的顏色。
代號:洋紅色?
好奇怪的代號。
暫時想不出結果,墨瑟乾脆思考起第二個代號來。
Ragnarök。
腦子裡的自動翻譯軟件已經將它翻譯成了可以閱讀的文字。
諸神的黃昏。
哈,這代號聽起來可就有點嚇人了。
墨瑟嘆了口氣,兩個代號,以及那些曾經出現在腦子裡的聲音大概率和網絡中的流竄AI有關,僅憑這倆信息,完全無法推導出什麼來。
但毫無疑問,他的穿越,包括眼下自己神奇的,能夠高速運轉的大腦,恐怕都和流竄AI脫不開關係,想要知道真相,他要做的事情也肯定離不開這些神秘的流竄AI。
然而讓人頭疼的是——舊網中存在的AI數量,可不止一個兩個。
而是幾十個,甚至數百個。
也就是說,如果他傻乎乎潛入賽博空間想要找到答案,遇到那些送他穿越的牛逼AI恐怕還好,但若是遇到了陌生的AI...極大概率會像可憐的託尼一樣直接被燒爛腦袋。
人類在網絡世界面對AI,簡直就像是要一個嬰兒去對付開着坦克的成年人——對方碾過去了估計都不知道碾到了什麼。
所以,在足夠強大,至少有足夠自保能力之前,即便深潛進入網絡世界,也就是賽博世界,墨瑟也絕不會想辦法跨越黑牆去舊網直面AI。
墨瑟搖搖頭,暫時不去思考這些關於‘我從哪來’‘要往哪去’的問題。
比起這些,如今擺在他面前的,更大的問題是...先活着。
起碼,先活過這次事故的問責,避免被拿來背鍋。
之後,則要考慮該怎麼逃出這荒阪的‘黑客培養所’。
留下是不可能留下的,這傻逼荒阪的項目是完全把他和其他的可憐孩子當耗材用,丟到舊網挖數據?媽的巫毒幫都不會去做這麼腦殘的事。
如果墨瑟沒記錯的話,根據賽博朋克的動漫《邊緣行者》裡女主角露西的記憶來看,這一整批黑客最後就只活下來了一個,那就是露西本人。
其餘的少年黑客,不是死在了挖掘數據時遇到的流竄AI襲擊中,就是死在了逃亡荒阪的路上。
但這也充分說明了一件事——逃跑是具備充分可能性的!
但在那之前...
“咔嚓。”
自動開關門打開了。
一個少女猶猶豫豫的走了進來。
並非是墨瑟猜想中的露西,而是一個留着紅色雙馬尾辮的可愛小女孩。
“...杏子?”
墨瑟的腦子裡立刻蹦出了這個女孩的名字。
西村杏子。
大阪人,兩年前被送到這裡來的天才黑客少女。
目前只有十一歲,是黑客培養所中,最年幼的那個。
少女聽到他的呼喚,只是有些緊張的注視着他的表情,見他露出有些疑惑的樣子,也不回話。
她只是遲疑着邁動腳步,緩緩走到他的身旁,雙眼閃爍着淡淡金色光芒,顯然是在掃描着什麼。
她走到墨瑟身邊,沉默片刻後,看似平常的問道:“墨瑟...你還好嗎?”
“我?目前還活着。”墨瑟望着小女孩的表情,若有所思。
“那個...”她用日語說出的話,不需要自動翻譯器,墨瑟就能全部理解,因爲他在培訓時就被要求學習日語,這是荒阪公司的‘母語’,是他這樣的學員必須去學的必修課。
在荒阪的黑客培養所裡,大部分黑客都是日本或日本混血,只有極少數是其他族裔的,這是因爲所有被選中的黑客都是孤兒。
而荒阪所謂的孤兒福利院大部分都被開設在日本本土,所以理所當然的,這批小黑客們大多都來自日本。
墨瑟自己也是個混血,但混的哪就不知道了,從記憶裡看,原來的墨瑟也是個孤兒,有記憶時,就已經被養父母收養了。
只可惜這養父母不算是什麼好人,當年幼的墨瑟展露出網絡技術的天賦後,荒阪的人上門調查時,只用了一筆五萬歐的小錢就把他的命給買走了。
只是從面容來看,他的主要血統應該是黃種人。
西村杏子凝視着墨瑟臉,似乎是想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麼來,但最終,她也只是低聲道:“如果需要幫助的話,請,請務必聯繫我。”
“我...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她小聲的說着。
墨瑟只是平靜的注視着她,半晌後,露出微笑:“嗯,我們是朋友。”
西村杏子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隨後,又一次眼裡閃爍着光芒掃描了周圍之後,她小心翼翼的說道:
“等你出院,我們一起聊聊吧,我,還有露西,還有大地君和里昂,暫時就我們幾個...你想要來嗎?就是一次...嗯,小小的聚會。”
“嗯。”墨瑟點點頭,隨後,眯了眯眼,若有所指的說着:“如果我之後能活着回來的話...
出了疑似流竄AI攻擊到了服務器這樣的事,我不太確定我之後的情況,開除?轉崗?或者更麻煩。”
他嘆了口氣,隨後道:“總之,眼下不是個聚會的好時候,最近公司內部一定會查的很嚴。”
西村杏子微微睜大了眼睛,她還沒說是什麼事呢!
“我知道了!我會告訴她們的!那,墨瑟你好好休息!”她立刻轉身就要走,但隨後,卻又忍不住扭頭看着墨瑟,半晌後,忽的說道:“墨瑟...我...我其實看到了。”
“總,總之...我相信你!”她看起來剛說完那句話就已經後悔了,所以急忙又補充了這一句,而後便落荒而逃似的離開了。
看到了?
墨瑟眯了眯眼。
看到了什麼?
只是一秒,他腦海裡立刻蹦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難道說...她...看到了那些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