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東陽和秦菁的小窩停留了兩天後,蘇東陽才意識到,除了這裡,他已經無處可去了。他選擇了一條自毀前程的路,爲了用他所謂內心的正直來祭奠富人間的遊戲與交易。然而不再回去球場,他又能做些什麼?這是他眼前必須解決的問題,除了打籃球,他還會做什麼?
第一個打消的念頭就是回到學校讀書。他在籃球隊的這兩年,沒有學到任何的社會技能,卻是在物質上得到了極爲奢華的待遇。有秦菁的日子裡,因爲她對生活品質的追求,潛移默化的讓蘇東陽向着物質生活靠攏,可是她的離開也帶走了豐富的物質來源。更重要的是,蘇東陽從來沒有爲自己打算過,他甚至沒有存款。銀行卡中顯示的最後一筆入賬,是籃球隊給他的最後一次薪水。好在秦菁離開前將興奮劑事件解決,否則他將面臨一萬塊的罰款。
他想過回家,可是男人的自尊心將他死死的攔在家門外。經過一段思想上的掙扎,留在這裡,是當時最好的選擇,也是他唯一的選擇。
手機響了,是一個他熟悉的號碼,卻沒有備註,通訊發達後,人們反而將原本該有的記憶系統淡化,原本清晰記得的號碼,卻變成手機備註的名字。接通後傳來了一個讓蘇東陽瞬間流出眼淚的聲音。
“我有一週的假期,剛到家,你怎麼樣,有沒有時間見一面。”
是那個胖子,是那個以爲自己會被杜陽欺負就先去斷了杜陽腿的馬孝川。
一時間,蘇東陽激動地連話都說不出。
“咋了,沒時間?”
“有,咱去哪?”
“洗個澡去,聽說現在的洗澡堂裡面還能蒸桑拿,咱去試試。”
“好。”
蘇東陽掛斷電話後抹了把臉,披上外套迅速下樓。如果說吳童和許北辰在他打籃球的時候對他有求必應,陪他天南海北的暢談未來,那頂多是職業夥伴,但胖子和他們不同。大學的四年時間裡,蘇東陽和胖子聯繫了將近三年,一直到胖子去了特殊隊伍才斷了聯繫。可是註定兄弟一生的人,總是會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在他的身邊,就像三毛說的,炭雖不貴,真正送的人卻不多,馬孝川絕對是那個送炭的人。
看到馬孝川身着迷彩服,頭戴軍綠小帽,如雄鷹般站立在院門口,像是一股初春的風吹散了寒冬,蘇東陽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如往常一樣捶了胖子的胸口,“結實。”
“那當然。”
一路上兩個人話不多,一直到洗浴中心,當馬孝川脫下衣服,蘇東陽看到他肩膀上的傷,他指着傷痕問道,“你們玩真的?”
“你以爲呢,當初接到命令的時候,聽說是有去無回的,不過我們三個算幸運的,熬了一年就給我們調回來了。”
“給我講講?”
馬孝川搖頭道,“不能說,這是紀律。”
“那你被調到哪去了,總能說了吧?”
“錦州,離你夠近了吧。”
“無論你在什麼城市,對我來說不分遠近,因爲你在我心裡。”
“太酸,你這都跟誰學的,”馬孝川一臉壞笑指着蘇東陽胸口的紅印,“這是?”
“這是心口的硃砂痣,你這麼細膩的人,一定看過她的書。”
“雖然我沒有看過張愛玲的書,但是我看過你的信。”
馬孝川更多記得的是當時看書的那個女孩,蘇東陽在信中提到的齊婧萌,他都會格外留意。
兩個人躺在休息大廳裡,即便蘇東陽因爲見到馬孝川而將煩惱暫時拋開,但和他認識那麼多年的胖子怎麼可能看不出他的變化。短短一個月他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失去了鬥志一樣目中無光。胖子問,“你還好吧?”
好或者不好,對胖子而言,都是同一個答案,蘇東陽沒有回答,只是遞給胖子一支菸,然後自己點燃。
胖子沒有點燃,只是接過來聞一下,然後將煙別在耳後,“前陣子被兩頭猛虎捶的夠嗆,醫生建議我不要抽菸。”
“捱揍了?”
“是真真切切的打到在地,你想想,徒手,那場面我已經記不清了。”
“杜陽的腿,是你乾的?”
馬孝川沒有想要渲染有關杜陽的事情,只是悶聲應了一下。
“打了多久?”
“兩拳。”
“行啊胖爺,部隊沒白混啊。”
“還真不是在部隊裡學的,和平年代,你還指望着部隊裡能教啥有用的東西。”
“那你還在那,咋不轉業呢?”
“轉業?”馬孝川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繼續說,“好不容易肩膀上混了兩顆星,好歹也得混兩條槓走吧,不然我這青春就真的是奉獻給祖國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差距?”
馬孝川被蘇東陽問的有些摸不着頭緒,再看他,似乎他有着說不出的苦處。他們之間就是有這樣的默契,如果蘇東陽不想說,馬孝川絕對不會一再追問,他只是憑着自己對蘇東陽的瞭解,說,“其實也不是啥也沒學會,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起點再高,終點都是一樣的,怎麼走,走到哪還得靠自己。”
蘇東陽沒有說話,雖然他也相信,但是他不想告訴胖子,起點高的人,纔有選擇的權利,有些人,再怎麼努力,也不過是爬到了人家的起點,還有可能只是被當做玩具或是小丑一樣笑看。如果不是馬孝川,任何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他都會用自己身上的事情狠狠的打擊對方一番,但是他忍住了。
“對了,你那硃砂痣打算啥時候帶給我見見?”
“分開了。”
馬孝川詫異的看着蘇東陽。
蘇東陽瞄了他一眼,笑道,“有些愛情就像是一場不容拒絕的酒會,開始的莫名其妙,結束的理所當然。我和她就是這樣,你不知道我這些天對她的想念居然只有那種事,別的,真的沒什麼印象了。”
“想到萌萌,過去的那些年裡,還有據可查,信我還留着,要是你不打電話給我,這會,我應該在房子裡看她的信,莫凡說,一直以來我都是按照萌萌給我指引的方向前行,我想拿出來看看方向在哪,重新回顧一下,重新開始。”
“那你,還喜歡她嗎?”馬孝川不知道應該怎樣稱呼齊婧萌,那個他叫習慣的小眼鏡不是現在適合的稱呼。
“我還有那資格嗎?”
馬孝川略微掙扎了一下,將耳後的煙拿了下來,點燃,許久沒有吸菸的感覺,像是身體牴觸來自尼古丁的誘惑,一種想要儘快吐出的排斥讓他胸口發悶,他將煙熄滅,像是感受到心的位置並不想讓它靠近一樣,然後緩緩道,“東陽,愛一個人不存在有沒有資格,而是有沒有勇氣,能不能堅持。”
“川,”蘇東陽聲音沙啞,毫無底氣的無奈道,“一段感情經歷過背叛之後,即便原諒了也很難再信任了。”
“足夠愛,就足夠信任,沒什麼是愛不能包容的,真的愛才會寬容,愛不是比較,不是退而求其次,愛是唯一的選擇,也是唯一的支撐,更是唯一的寬容。”
蘇東陽苦笑,“現在一無所有的我,怎麼找她,沒有合理的理由。”
“你還愛她嗎?”
雖然馬孝川依然愛着齊婧萌,但是他相信只要齊婧萌心裡還有蘇東陽,那麼他再愛她也是於事無補,愛情本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一廂情願,所以此刻的他只能將蘇東陽推過去。如果他們還是相愛的,那麼他馬孝川願意繼續做他身邊的配角,遠遠的看着他們幸福,他等得起一個比齊婧萌更值得他愛的女人出現。
蘇東陽沒有說話,只是目光炙熱的看着天花板,能不愛嗎,如果不愛她,那天就不會那麼痛苦的說出對不起,如果不愛她,又怎麼會在自己幾乎失去一切的時候在夢裡只見到她,如果不愛她,又怎麼會在無數個夜晚偷偷到她家樓下只爲了看她的的側臉,如果不愛她,又怎麼會那麼在意比賽的結局到底是不是真實,或許冥冥中他即便是和她分開了,但還是想要讓她看到自己的努力,縱使他身邊已經睡了另一個女人,可是他依然會記掛着牀前明月光,那月光總是照進他的心裡,時而讓他分不清抱住的人到底是誰。
就像莫凡說的那樣,他或許會和秦菁在一起,但也僅僅只是睡在一起,他不會對那個女人有任何的承諾,一個男人不能說一生只有一次承諾,但真正走心的承諾只有一次。
蘇東陽感覺目光漸漸模糊,嘴裡忽然多了一支菸,已經點燃,他猛地吸了一口,然後眼角劃過一滴說不清爲誰而流的眼淚,他說不出任何話,即便他身邊有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就是說不出,更重要的是,那個朋友也愛着齊婧萌。
“東陽,一個男人,一生之中至少會遇到兩個女人。於我而言,其中一個就是田月夕,她或許不是我最愛的女人,但她是將我變成男人的女人。記憶在牀上,離開了牀,記憶也就漸漸消失了。以後,我會遇到更多的女人,但我始終會記得田月夕教我的,不要從牀上開始。”
“男人和女人離得開牀嗎?”
“你和齊婧萌在一起那5年,在牀上的時間多嗎?再想想你的硃砂痣,比較一下,你記得誰更多,畫面是怎樣的,記憶又是怎樣的?”
“你說的沒錯,畫面越少記憶越深。”
蘇東陽想到過去的那些年,他和齊婧萌之間的感情在那些字裡行間,在一次次的期盼中,如果不是手機的出現,那麼經得起期盼的愛情似乎更加珍貴。
“時間旅行者的妻子中說過這樣一句話,‘真的愛一個人,可以和他結婚很多次’,蘇東陽,如果你真的愛她,拋開背叛者的自己,去試着讓她重新愛上你。這世上只要你原諒自己相信自己,任何人都會原諒你相信你。”